第80章 中國文化史(4)
- 國學知識大全
- 呂思勉
- 4768字
- 2016-11-01 17:27:09
原始政治,必為民主,此乃自然之理。[蓋一群之中,公事本無由一人把持之理也。愈近古代,世界各地之情況必愈相似,故凡各地古代之政治,必經一民主之時期者,雖即無遺跡可證,實乃當然之理,無足怪者也。]中國古代民主遺跡亦多,最著者如《周禮》所載詢國危、詢國遷、詢立君之制是也。[見小司寇。《左氏》定公八年,衛侯欲叛晉,朝國人,使王孫賈問焉;哀公元年,吳召陳懷公,懷公召國人而問焉:此所謂詢國危者也。盤庚之將涉河也,命眾悉造于庭(《書·盤庚上》);太王之將遷岐山也,屬其耆老而告(《孟子·梁惠王下》):此所謂詢國遷者也。《左氏》僖公十五年,子金教即缺朝國人,而以君命賞。且告之曰:孤雖歸,辱社稷矣,其卜貳圉也。昭公二十四年,晉侯使士景伯蒞問周政,士伯立于乾祭,而問于介眾;哀公二十六年,越人納衛侯,文子致眾而問焉:此所謂詢立君者也。]不知者或謂中國本無民主制度,附會者又喜據此等遺跡自夸,均屬誤謬。民主政治之廢墜:(1)地大人眾,并召集代表而有所不能,而直接參與無論矣。(2)執行常務者專擅,應詢問大眾之特殊事務,亦視為常務而執行之。(3)政治之性質,日益精深復雜,大眾不能參預;又政治之范圍日廣,大眾對之,不感興趣。陵夷墮廢之制度,不能得正面之證據,論其原理,則當如是也。
古代之生業
古人食鳥獸之肉,草木之實,[見《禮記·禮運》]后者謂之疏食。[蓋鳥獸之肉,時患不足,當不能飽時,遂食草木之實,受經濟狀況之限制也。此漁獵搜采之時之食也。][疏食有二義:一指谷以外物,一指谷類之粗疏者,《禮記·雜記》:“孔子曰:吾食于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吾飧,作而辭曰:疏食也,不足以傷吾子。”《疏》曰:“疏粗之食。”是后一義也。前一義,后人作蔬以別之(《管子·七臣七主》曰:“果窳素食當十石。”《墨子·辭過》曰:“古之民,素食而分處。”素食即此疏食,見《月令》鄭注),蓋草木較谷食為粗疏,故得疏食之名,后遂引申以稱谷食之粗疏者也。]從此進化為谷食。在谷食中,再存其精而去其粗,故始稱百谷,繼言九谷、五谷也。[又言六谷]藥物似系疏食時代所發明。[因疏食之世,所食之物甚雜,乃漸知草木之性也。]故稱神農本草(此神農乃農業之意,非人名)。[《禮記·月令》:季夏之月,“水潦盛昌,神農將持功”;又曰:“毋發令而待,以妨神農之事。”此神農乃農夫之名。《曲禮》:“醫不三世,不服其藥。”《疏》引舊說云:“三世者,一曰黃帝針灸;二曰神農本草;三曰素女脈訣,又云夫子脈訣。”神農乃農業之名,神農本草,猶言農家原本草木之書。《淮南·修務》言:“神農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一日而遇七十毒。”乃附會之辭也。古書傳于后之《神農本草經》,即神農本草之學。]疏食,后世在饑饉之時仍有之。研究之者,亦有《救荒本草》等書(明人所撰)。
衣之材料為麻、絲、綿、裘、革。革僅以制甲;非武器則用之為屨及弁耳。[《禮記·禮運》曰:昔者先王“未有麻絲,衣其羽皮”,后圣有作,“治其麻絲,以為布帛”。《墨子·辭過》曰:“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衣皮帶茭,冬則不輕而溫,夏則不輕而清。圣王以為不中人之情,故作誨婦人,治絲麻,捆布帛,以為民衣。”案古冠之最通用者為弁,弁以皮為之。甲則后世猶用革。帶用韋,囗(襪)亦從韋。屨用皮。此皆衣皮之遺俗。]綿蓋頗貴。[知用麻絲,實為衣服一大變。既有絲,即絮纊(《禮記·玉藻》:“纊為囗,缊為袍。”《注》云:“纊謂新綿,缊謂纊及絮。”《疏》云:“好者為綿,惡者為絮。”《說文》:“絮,敝綿也。”《公羊》昭公二十年《解詁》,又以絮為新綿,蓋皆對文別,散則可以相通),古絮纊頗貴,故必五十乃得衣帛。]不能衣裘者則衣褐,以雜毛制成。[貴者衣裘,賤者衣褐。《詩》“無衣無褐”,《箋》云:“褐,毛布也。”《孟子·滕文公上》“許子衣褐”,《注》云:“褐,以毳織之,若今馬衣。”]木棉則非此時所有。裁制之式樣:蓋最初有后世之所謂黻,[亦曰囗,以皮為之。]后世以此著于裳外,用為裝飾;古則惟有此物,所謂“田漁而食,因衣其皮,先知蔽前,后知蔽后”也。[《詩·采菽》《左氏》桓公二年《疏》引鄭注《乾鑿度》。案衣服之始,非以裸露為褻,而欲以蔽體,亦非欲以御寒。蓋古人本不以裸露為恥,冬則穴居或煬火,亦不借衣以取暖也。衣之始,蓋用以為飾,故必先蔽其前。此非恥其裸露而蔽之,實加飾焉以相挑誘。]但知蔽前為黻,兼知蔽后則為裳。[裳幅前三后四,皆正裁。祭服、朝服,襞積無數,喪服則三襞積。(《喪服》鄭注)]能知作袴管,則有裈(短袴)[亦曰襣(《方言》),又曰犢鼻(《史記·司馬相如傳》)。]及袴矣。[引長裈,而為之囗以便行動,而成袴。]蔽上體者為衣。衣之長者,有著(棉絮)曰袍,無著曰衫。古人雖著袍衫,外必加以衣裳。[凡禮皆重古,故知初惟有短衣,長衣為后起也。]然服裝實以上下衣合一為便,故有連衣裳而一之深衣,以為過渡也。[深衣之制,詳見《禮記·玉藻》《深衣》二篇。古衣裳皆異色,惟婦人之服,上下同色(《詩·綠衣》箋),深衣亦然。士以上別有朝祭之服,庶人即以深衣為吉服,蓋古男子之好修飾,本甚于女子(古男子為求愛者,女子則操選擇之權),又惟貴族為能盡飾也。然貴族燕居,亦服深衣,即非燕居,深衣之為用亦甚廣,則所謂“可以為文,可以為武,可以擯相,可以治軍旅,完全弗費”者(《深衣》文),以簡便切用言,固有不得不然者矣。]
冠以豢發,[見《說文》]其形略如后世之喪冠,中有梁,較后世為狹。[梁廣二寸(喪冠廣二寸,見《喪服》,《疏》云:古冠當同)。]束發而韜之曰縱,以梁壓之,中貫以簪(男曰簪,女曰笄)。冠為貴人服,[亦為成人之服]平民則用巾。[故《呂覽》謂庶人不冠弁(《上裳》),《釋名》謂二十成人,庶人巾,士冠也。巾以葛為之,形如帢(《后漢書·郭泰傳》注引周遷《輿服雜事》。《玉篇》:帢,帽也)。]巾以覆髻曰幘。[《獨斷》謂幘古卑賤執事不冠者之所服,后世以巾為野人處士之服,蓋沿之自古也。]朝祭之服,別有冕弁。冕以木為干,其形長方,[《周官·并師·疏》引叔孫漢禮器制度,廣八寸,長尺六寸。《續漢書·輿服志》:明帝永平二年,用歐陽、夏侯說制,廣七寸,長尺二寸。前圓后方。《禮記·王制·疏》引應劭《漢官儀》,廣七寸,長八寸。]以布包之。[《論語·子罕》:子曰:麻冠禮也。《禮記·王制·疏》:以三十升玄布為之,裹用朱,不知布繒。]上玄下朱,[是為延,亦作囗。][前俯后仰]前有旒,旁有纊(黃綿丸),[纊,薛綜《東京賦注》云:以黃綿大如丸,懸冠兩邊當耳,后易以玉;曰瑱,懸瑱之繩曰囗。見《左氏》桓公二年《疏》。]以為最尊之服。蓋野蠻時代之飾,以古而見尊重也。[所謂“英主纊掩聰,垂旒蔽明”者,乃后世為之解釋之辭也。]弁以皮為之,冕前俯后仰,弁前后平。[弁制略與冕同。所異者,“弁前后平,冕則前低一寸余耳”。(《弁師·疏》)弁為初制,冕其后起加飾者。]
足衣曰囗(襪)(初用皮,故字從韋)。外有履及屨,以革及絲麻為之,以革為之曰屨。[《左氏》僖公四年《疏》引《方言》曰:“絲作者謂之履,麻作者謂之扉。”《禮記·少儀》言:“國家靡敝,君子不履絲屨。”則絲履君子之所服也。]又有今之綁腿,謂之行縢,[《戰國·秦策》言蘇秦“羸縢履囗,負書儋橐”。]亦作邪幅,[《詩》曰:“赤芾在股,邪幅在下。”]亦曰偪,行路則用之,然亦為裝飾。[其初所以自逼束,便行走,后以為飾也。]古入室必脫屨,為之跣。[古者席地而坐,故必解屨而后升堂。既解屨,則踐地者襪也,久立或漬污,故必解襪而后就席。屨皆脫于戶外,惟尊者一人脫于戶內。此禮至后世猶沿之。至舉國胡坐時,跣禮始廢也。]
帶有大帶,有革帶(女絲帶)。革帶束于腰間,所謂“當無骨者”(《禮記·深衣》)。大帶[以素絲為之,亦曰鞶。其垂者曰紳。]較高,以之佩物。——德佩及事佩。[德佩謂玉,事佩則《內則》所謂紛帨等也。又有笏,亦插于帶,笏佩之制,皆見《玉藻》。]
宮室,從巢居、穴居進化而來。[《禮記·禮運》曰:“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橧巢。”《孟子》言:“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于中國,龍蛇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滕文公》上)《淮南子》言:“舜之時,江、淮流通,四海溟涬,民上丘陵,赴樹木。”(《本經訓》)即其事。穴居多在寒地,巢居則在溫熱而多毒蛇猛獸之區。《御覽·皇王部》引項峻《始學篇》曰:“上古皆穴處,有圣人教之巢居,號大巢氏,今南方人巢居,北方人穴處,古之遺俗也。”可見其一起于南、一起于北也。](穴居有二種:一是真正的穴;一在地面上累土為之,形如后世的窯,是為囗,亦但作復。[《詩》云:“古公亶父,陶復陶穴。”《禮記·月令·疏》曰:“古者窟居,隨地而造,若平地則不鑿,但累土為之,謂之復。若高地則鑿為坎,謂之為穴。”其形皆如陶灶。故《詩》云陶復陶穴也(《詩·疏》不甚清晰,故引《禮記·疏》)。])以木為骨干,以土為肌肉,[磚即熟土]則成宮室矣。[《易·系辭傳》曰:“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淮南子·修務訓》曰:“舜作室筑墻茨屋,辟地樹谷,令民皆知去巖居,各有家室。”棟宇者,巢居之變,筑墻則穴居之變也。]
[鄭玄云:天子、諸侯左右房,大夫士僅有東房。見《詩·斯干·箋》、《禮·公食大夫禮·注》。][欲知古代宮室之詳,可閱焦循《群經宮室圖》。]平民之居,漢晁錯謂其有一堂二內。[張晏曰:“二內,二房也。”](《論移民塞下書》。所述乃古說。)蓋以室為堂,以堂為房。[《史記·孔子世家》:“故所居堂,弟子內,后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蓋改一堂二內之居,為廟寢之制也。]
古命士以上,父子皆異宮,后世則數世合居,廳即古之堂,其后多進房屋,即其房及室,蓋多組房室共一堂也。[古代造宮室,非專門之技術,人人能為之;命士以上等貴族,且有其所屬之平民奴隸為之工作矣;其時所用土木等材料,皆可不費而得;地又多空曠,故得父子異宮也。后世此三點有異,勢不能矣。]
古代生業,初以農業為主。井田之制,昔人以為普遍施行于全國;近人[胡適等]又疑為孟子等理想之談,古無其事;恐皆非。此制大約文明發達,水利關系重要之地則有之。最初一部族之地,均屬公有;其后耕作方法漸精,家族漸次分割部族之土地,為田間之“阡陌”、“溝洫”,極為整齊,則成此制矣。人口漸繁,惜土地之荒廢,溝洫、阡陌,漸被開墾成田,田之疆界,因之混淆。斯時地代[耕種人之地,而納田租,謂之地代。]發生,遂有乘機兼并者,而地權不均矣。田以外之土地,古人總稱為山澤,本屬公有,依一定之規則,大家皆可使用;后來大約先由有政權者封禁,[《王制》曰:“名山大澤不以封。”《注》云:“與民同財,不得障管,亦賦稅之而已。”按《王制》又言:“澤梁無禁。”而《荀子·王制》言“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則稅之亦非今文家意也。《左氏》襄公十一年,同盟于亳,載書云:“毋壅利。”《注》云:“專山川之利。”昭公二十年,晏子言:“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萑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此即所謂障管者。而三年又言陳氏厚施曰:“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弗加于海。”則春秋時猶有行之者,然其后則漸少矣。《月令》:季冬,“命水虞漁師,收水泉池澤之賦,毋或敢侵削眾庶兆民,以為天子斂怨于下。”《周官》:山師,“掌山材之名,辨其物與其利害,而頒之于邦國,使致其珍異之物。”川師,“掌川澤之名,辨其物與其利害,而頒之于邦國,使致其珍異之物。”皆稅之之法也。《曲禮》曰:“問國君之富,數地以對,山澤之所出。”蓋國君視山澤為私產久矣。][然有政權者來必能利用山澤之利也。]再以賞賜租借等形式,轉入私人之手,《史記·貨殖列傳》所載種樹、畜牧、煮鹽、開礦等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