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7章 理學綱要(9)

  • 國學知識大全
  • 呂思勉
  • 4857字
  • 2016-11-01 17:27:09

橫渠之學

周、程、張、邵五子中,惟邵子之學,偏于言數;周、張、二程,則學問途轍,大抵相同。然伊川謂橫渠:“以大概氣象言之,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和之氣。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敝熳右嘀^:“若論道理,他卻未熟。”后人之尊張,遂不如周、程。然理學家中規模闊大,制行堅卓,實無如張子者。張子之學,合天地萬物為一體,而歸結于仁。聞人有善,喜見顏色。見餓莩,輒咨嗟,對案不食者經日。嘗以為欲致太平,必正經界,欲與學者買田一方試之,未果而卒。是真能以民胞物與為懷者。其言曰:“學必如圣人而后已。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而不求為圣,此秦漢以來學者之大蔽?!庇衷唬骸按说雷悦献雍?,千有余歲。若天不欲此道復明,則不使今日有知音者。既使人有知者,則必有復明之理。”其自任之重為何如?又曰:“言有教,動有法。晝有為,宵有得。息有養,瞬有存。”其自治之密為何如?朱子謂:“橫渠說做工夫處,更精切似二程?!庇种^:“橫渠之學,是苦心得之,乃是致曲,與伊川異。”則其克治之功,實不可誣也。朱子又曰:“明道之學,從容涵泳之味洽。橫渠之學,苦心力索之功深?!庇种^:“二程資稟,高明潔凈,不大段用工夫。橫渠資稟,有偏駁夾雜處,大段用工夫來?!彼平K右程而左張。此自宋儒好以圣賢氣象論人,故有此語。其實以規模闊大、制行堅卓論,有宋諸家,皆不及張子也。張子之言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贝素M他人所能道哉?

橫渠之學,所以能合天地萬物為一者,以其謂天地萬物之原質唯一也。此原質惟何?曰:氣是已。橫渠之言曰:“凡可狀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氣也?!庇衷唬骸按蠛退^道,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囗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散殊而可象為氣,清通而不可象為神?!鄙褚玻酪?,氣也,一物而異名。宇宙之間,惟此而已。宇宙本體,亦此而已。

一非人所能識。宇宙本體,既惟是一氣,何以能入認識之域乎?以其恒動故也。宇宙之本體惟一,動則有囗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可見,而入于現象界矣。故曰:“氣,坱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庇衷唬骸皻饩蹌t離明得施而有形,氣不聚則離明不得施而無形?!保ㄖ^聚則可見,散則不可見也。不可見而已,非無)又曰:“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太虛即氣之散而不可見者,非無)夫如是,則所謂有無者,特人能認識不能認識,而非真有所謂有無。故曰:“氣之聚散于太虛,猶冰之凝釋于水。知太虛即氣則無無。圣人語性與天道之極,盡于參伍之神,變易而已。諸子淺妄,有有無之分,非窮理之學也?!保ò钢T子亦未嘗分有無為二;此張子之誤。朱子謂:“濂溪之言有無,以有無為一。老子之言有無,以有無為二?!蔽迩а灾?,曷嘗有以有無為二者耶?)又云:“圣人仰觀俯察,但云知幽明之故,不云知有無之故?!彼^幽明,即能認識、不能認識之謂也。

知天下無所謂無,則生死之說,可不煩言而解。故曰:“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聚為有象,不失吾常。”(此言質力無增減)“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此言質力之變化,一切皆機械作用)“彼語寂滅者,往而不反;(此辟佛。然佛之所謂寂滅者,實非如張子所辟。要之宋儒喜辟二氏,然于二氏之言,實未嘗真解)徇生執有者,物而不化(此辟流俗)。二者雖有間矣,以言乎失道則均焉。聚亦吾體,散亦吾體,知死之不亡者,可與言性矣?!保◤堊又猓瑐€體有生死,總體無所謂生死。個體之生死,則總體一部分之聚散而已。聚非有,散非無,故性不隨生死為有無。故深辟告子“生之為性”之說,以為“不通晝夜之道”。然告子之意,亦非如張子所辟,亦張子誤也。如張子之說,則死生可一。故曰:“盡性,然后知生無所得,則死無所喪。”)

生死之疑既決,而鬼神之疑隨之。生死者,氣之聚散之名;鬼神者,氣之聚散之用也。張子之言曰:“鬼神者,往來屈伸之義。”又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鄙w以往而屈者為鬼,來而伸者為神也。又詳言之曰:“動物本諸天,以呼吸為聚散之漸;植物本諸地,以陰陽升降為聚散之漸。物之初生,氣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氣日反而游散。至之為神,以其伸也;反之為鬼,以其歸也。”然則鬼神者,非人既死后之名,乃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時,自然界一種看似兩相反對之作用之名耳。然則鬼神者,終日與人不相離者也。然則人即鬼神也。然則盈宇宙之間,皆鬼神也。此論至為微妙。理學家之論鬼神,無能越斯旨者。

鬼神與人為一體,則幽明似二而實一。幽明似二而實一,則隱微之間,不容不慎。故曰:“鬼神嘗不死,故誠不可掩。人有是心,在隱微,必乘間而見。故君子雖處幽獨,防亦不懈?!狈蚬砩袼耘c人為一體者,以天地萬物,本系一體也。故曰:“知性知天,則陰陽鬼神,皆吾分內耳。”此張子由其宇宙觀,以建立其人生觀者也。

宇宙之間,惟是一氣之運動。而自人觀之,則有兩端之相對。惟一者本體,兩端相對者,現象也。故曰:“一物而兩體,其太極之謂與?”又曰:“一物兩體,氣也。一故神,兩故化?!庇衷唬骸皟刹涣?,則一不可見。一不可見,則兩之用息。兩體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其究一而已?!?

所謂現象者,總括之為陰陽兩端;細究之,則億兆京垓而未有已也。故曰:“游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其陰陽兩端,循環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庇衷唬骸皻鈭t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浮而上者陽之清,降而下者陰之濁。其感遇聚散,為風雨,為霜雪。萬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教也?!保◤堊又畬W,雖與邵子異,然格物之功,亦未嘗后人。張子曰:“地純陰,凝聚于中。天浮陽,運旋于外?!庇衷唬阂魂幮阅?,陽性發散。陰聚之,陽必散之。陽為陰累,則相持為雨而降;陰為陽得,則飄揚為云而升。云物班布太虛者,陰為風驅,斂聚而未散者也。陰氣凝聚,陽在內者不得出,則奮擊而為雷霆;在外者不得入,則周旋不舍而為風。其聚有遠近虛實,故雷風有大小暴緩。和而散,則為霜雪雨露;不和而散,則為戾氣曀霾。又曰:“聲者,形氣相軋而成。兩氣者,谷響雷聲之類;兩形者,桴鼓叩擊之類。形軋氣,羽扇敲矢之類;氣軋形,人聲笙簧之類?!苯云涓裎镉械弥浴W越袢沼^之,雖不足信,然亦可見其用心之深矣。〇敲矢,《莊子》作嚆矢,即鳴鏑,今響箭也。)

既知宇宙之間,惟有一氣,則一切現象,本來平等,無善惡之可言。然清虛者易于變化,則謂之善;重濁者難于變化,則謂之惡。又以寂然不動者為主,紛紜變化者為客。此等思想,哲學家多有之。蓋以靜為本體,動為現象。本體不能謂之惡,凡惡,皆止可歸諸現象界也。張子亦云:“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耳。至靜無感,性之淵源。有識有知物交之客感耳。客感客形,與無感無形,惟盡性者能一之。”又曰:“太虛為清,清則無礙,無礙故神。反清為濁,濁則礙,礙則形。”又曰:“凡氣清則通,昏則壅,清極則神?!庇衷唬骸胺蔡斓胤ㄏ螅陨窕闫??!鄙w凡有形可見者,皆不足當本體之名也。

認識所及,莫非紛紜之現象也,何以知其為客,而別有淵然而靜者為之主?以其動必有反,而不差忒,如久客者之必歸其故鄉也。故曰:“天地之氣,雖聚散攻取百途,然其為理也,順而不妄。”又曰:“天之不測謂之神,神之有常謂之天?!比粍t紛紜錯雜者現象,看似紛紜錯雜,而實有其不易之則者,本體也?,F象之變化,不啻受制馭于本體矣。故曰:“氣有陰陽,推行有漸為化,合一不測為神?!?

張子之論天然如此。其論人,則原與天然界為一物。蓋宇宙之間,以物質言,則惟有所謂氣,人固此氣之所成也。以性情言,則氣之可得而言者,惟有所謂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而此性即人之性也。故人也者,以物質言,以精神言,皆與自然是一非二也。張子之言曰:“氣于人:生而不離,死而游散者為魂。聚成形質,雖死而不散者為魄?!比粍t魂也者,即清而上浮之氣;魄也者,即濁而下降之氣也。又曰:“氣,本之虛,則湛一無形。感而生,則聚而有象。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故愛惡之情,同出于太虛,而卒歸于物欲。倏而生,忽而成,不容有毫發之間?!贝搜匀酥楦?,亦即自然界之物理現象也。故斷言之曰:“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庇衷唬骸拔┣靹屿o始終之能,一也。故所以妙萬物而謂之神,通萬物而謂之道,體萬物而謂之性?!碧煲玻酪玻砸?,其名雖異,其實則一物也。一元之論至此,可謂毫發無遺憾矣。

人之性與物之性是一,可以其善感驗之。蓋宇宙之間,惟有一氣,而氣升降飛揚,未嘗止息。其所以不止息者,以其有動靜相感之性也。而人亦然。故曰:“感者性之神,性者感之體。”又曰:“天所不能自已者為命,不能無感者為性?!狈蛉伺c物相感,猶物之自相感也。此即所謂天道也。故曰:“天性,乾坤陰陽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薄疤斓厣f物,所受雖不同,皆無須臾之不感”,所謂性即天道也。

張子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故深辟有無隱顯、歧而為二之論,其言曰:“知虛空即氣,則有無隱顯,神化性命,通一無二。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用殊絕,入老氏有生于無,自然之論。若謂萬象為太虛中所見之物,則物與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陷于浮屠以山河大地為見病之說?!币匀缡?,則人與自然,不能合為一體也(釋老之言,實非如此,又當別論)。

張子以人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夫天地萬物,其本體至善者也。而人何以不能盡善?曰:張子固言之矣:“太虛為清,清則無礙,無礙則神。反清為濁,濁則礙,礙則形?!比艘嘤行沃?,其所以不免于惡者,正以其不能無礙耳。張子曰:“性通乎氣之外,命行乎氣之內。”性通乎氣之外,謂人之性,與天地萬物之性是一,故可以為至善。命行乎氣之內,命指耳之聰、目之明,知慧、強力等言,不能不為形體所限,人之所以不能盡善者以此。夫“性者,萬物一源,非有我之所得而私也?!比患仍⒂谖抑?,則不能不借我之形而現。我之形不能盡善,而性之因形而現者,遂亦有不能盡善者焉。此則張子所謂氣質之性也。氣質之性,所以不能盡善者,乃因性為氣質所累而然,而非性之本不善。猶水然,因方為圭,遇圓成壁;茍去方圓之器,固無圭壁之形。然則人能盡除氣質之累,其性固可以復于至善。故曰:“形而后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庇衷唬骸靶杂谌藷o不善,系其善反與不善反而已。”

人之性,善反之,固可以復于至善。然既云性為氣質所限,則其能反與否,自亦不能無為氣質所拘。故曰:“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蔽開塞,所以有人物之別。由蔽有厚薄,故有智愚之別。塞者牢不可開。厚者可以開,而開之也難。薄者開之也易。”又曰:“上智下愚,習與性相遠既甚而不可變者也。”橫渠論性之說,朱子實祖述之。其說與純粹性善之說,不能相容。為理學中一重公案。

氣質何以為性累?張子統括之曰:“攻取之欲”,“計度之私”。前者以情言,后者以智言也。人之性,即天地之性;天地之性固善感;使人之感物,亦如物性之自然相感,而無所容心于其間,固不得謂之不善。所以不善者,因人之氣質,不能無偏,遂有因氣質而生之欲,如“口腹于飲食,鼻舌于臭味”是。所謂“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欲”也。既有此欲,必思所以遂之,于是有“計度之私”。抑且不必見可欲之物,而后計度以取之也;心溺于欲,則凡耳目所接,莫不惟可欲是聞,可欲是見;而非所欲者,則傾耳不聞,熟視無睹焉。所謂“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也。甚有無所見聞,亦憑空冥想者,則所謂“無所感而起者妄也”。凡若此者,總由于欲而來,故又可總括之曰“人欲”。對人欲而言,則曰“天理”。故曰:“徇物喪心,人化物而滅天理者與?”又曰:“德不勝氣,性命于氣;德勝其氣,性命于德。窮理盡性,則性天德,命天理。氣之不可變者,獨死生壽夭而已?!庇衷唬骸盀閷W大益,在自能變化氣質”也。分性為氣質之性、義理之性,又以天理人欲對舉,皆理學中極重要公案。而其源,皆自張子發之。張子之于理學,實有開山之功者也。

主站蜘蛛池模板: 崇信县| 盱眙县| 临泉县| 榆中县| 大英县| 南康市| 馆陶县| 鹰潭市| 屏东市| 石城县| 汨罗市| 洪泽县| 寻乌县| 南漳县| 思南县| 原平市| 奉贤区| 略阳县| 福清市| 淄博市| 友谊县| 乐清市| 平果县| 衡阳市| 沈丘县| 衡东县| 桐城市| 肇州县| 甘泉县| 安顺市| 保山市| 衢州市| 通河县| 汽车| 瑞金市| 巴彦淖尔市| 沾益县| 石景山区| 彰化市| 斗六市| 鱼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