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0章 先秦學術概論(12)

隆禮則治制必求明備,故主法后王。所謂后王,蓋指三代。書中亦屢言法先王,蓋對當時言之則稱先王,對五帝言之則稱后王也。《非相》篇曰:“欲觀圣王之跡,則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五帝之外無傳人,非無賢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政也,久故也。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也,久故也。傳者久則論略,近則論詳。(《韓詩外傳》“論”作“愈”)略則舉大,詳則舉小?!贝似浞ê笸踔室?。有謂古今異情,治亂異道者,荀子斥為妄人。駁其說曰:“欲觀千歲,則數今日。欲知億萬,則審一二。欲知上世,則審周道?!贝怂朴诟F變通久之義,有所未備者。殊與《春秋》通三統之義不合。故知荀子之論,每失之狹隘也。

其狹隘酷烈最甚者,則為非象刑之論。其說見于《正論》篇。其言曰:“世俗之為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遣蝗?。以為治邪?則人固莫敢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為輕刑邪?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矣。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征其未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暴而寬賊也,非惡惡也。故象刑殆非生于治古,并起于亂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曰:刑罰世輕世重。此之謂也。”案《尚書大傳》言:“唐虞上刑赭衣不純,中刑雜屨,下刑墨幪?!贝思礉h文帝十三年除肉刑之詔,所謂“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弗犯”者,乃今文《書》說也。古代社會,組織安和,風氣誠樸,人莫觸罪,自是事實。今之治社會學者,類能言之。赭衣塞路,囹圄不能容,乃社會之病態。刑罰隨社會之病態而起,而繁,乃顯然之事實,古人亦類能言之,何莫知其所由來之有?荀子所說,全是末世之事,乃轉自托于《書》說,以攻《書》說,謬矣。此節《漢書·刑法志》引之。漢世社會,貧富不平,豪桀犯法,獄訟滋多。懲其弊者,乃欲以峻法嚴刑,裁抑一切。此自救時之論,有激而云。若謂先秦儒家,有此等議論,則似遠于情實矣。予疑《荀子》書有漢人依托處,實由此悟入也。

《荀子》書中,論道及心法之語最精。此實亦法家通常之論。蓋法家無不與道通也,《管子》書中,正多足與《荀子》媲美者。特以《荀子》號稱儒書;而其所引《道經》,又適為作偽《古文尚書》者所取資,故遂為宋儒理學之原耳。然《荀子》此論,實亦精絕。今摘其要者如下:《天論》篇曰:“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非其類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則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矣,則天地官而萬物役矣。”此從一心推之至于至極之處,與《中庸》之“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同理。道家亦常有此論。此儒道二家相通處也?!督獗巍菲唬骸肮手沃?,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倫,莫倫而失位?!薄靶恼?,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詘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故曰:心容,其擇也無禁,必自見。其物也雜博,其情之至也不貳。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壹焉。農夫精于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于市,而不可以為市師。工精于器而不可以為器師。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于道者也……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贊稽物?!薄肮省兜澜洝吩唬喝诵闹?,道心之微。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架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須眉而察理矣。微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亂于上,則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贝似灾涡闹?,理確甚精。宋儒之所發揮,舉不外此也。然此為《荀子》書中極至之語。至其通常之論,則不貴去欲,但求可節(見《正名》篇),仍禮家之論也。

第八章 法家

法家之學,《漢志》云:“出于理官”,此其理至易見?!稘h志》所著錄者有《李子》三十二篇,《商君》二十九篇,《申子》六篇,《處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韓子》五十五篇,《游棣子》一篇。今惟《韓子》具存?!渡叹龝酚嘘I佚?!渡髯印逢I佚尤甚。《管子》書,《漢志》隸道家,然足考見法家言處甚多。大抵原本道德,《管子》最精;按切事情,《韓非》尤勝?!渡叹龝肪x較少。欲考法家之學,當重《管》《韓》兩書已。

法家為九流之一,然《史記》以老子與韓非同傳,則法家與道家,關系極密也。名、法二字,古每連稱,則法家與名家,關系亦極密也。蓋古稱兼該萬事之原理曰道,道之見于一事一物者曰理,事物之為人所知者曰形,人之所以稱之之辭曰名。以言論思想言之,名實相符則是,不相符則非。就事實言之,名實相應則治,不相應則亂,就世人之言論思想,察其名實是否相符,是為名家之學。持是術也,用諸政治,以綜核名實,則為法家之學。此名、法二家所由相通也(世每稱刑名之學。刑實當作形。觀《尹文子·大道》篇可知。《尹文子》未必古書,觀其詞氣,似南北朝人所為。然其人實深通名法之學。其書文辭不古,而其說則有所本也),法因名立,名出于形,形原于理(萬事萬物之成立,必不能與其成立之原理相背),理一于道(眾小原則,統于一大原則),故名法之學,仍不能與道相背也。(韓非有《解老》《喻老》二篇,最足見二家之相通)

《韓非子·揚榷》篇,中多四言韻語,蓋法家相傳誦習之辭。于道德名法一貫之理,發揮最為透切。今試摘釋數語如下:《揚榷》篇曰:“道者弘大而無形,德者核理而普至,至于群生,斟酌用之?!贝怂^道,為大自然之名。萬物之成,各得此大自然之一部分,則所謂德也。物之既成,必有其形。人之所以知物者,恃此形耳。形萬殊也,則必各為之名。名因形立,則必與形合,而后其名不囗。故曰“名正物定,名倚物徒”也。名之立雖因形,然及其既立,則又別為一物,雖不知其形者,亦可以知其名。(如未嘗睹汽車者,亦可知汽車之名)然知其名而不知其形(即不知其名之實),則終不為真知。(一切因名而誤之事視此。人孰不知仁義之為貴,然往往執不仁之事為仁,不義之事為義者,即由其知仁義之名,而未知仁義之實也)故曰“不知其名,復修其形”也。名因形立,而既立之后,又與形為二物,則因其形固可以求其名,因其名亦可以責其形。(如向所未見之物,執其名,亦可赴市求之)故曰:“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吾操是名以責人,使效其形;人之效其形者,皆與吾所操之名相合,則名實相符而事治;否則名實不符而事亂矣。故曰“形名參同,上下和調”也。臣之所執者一事,則其所效者一形耳。而君則兼操眾事之名,以責群臣之各效其形,是臣猶之萬物,而君猶之兼該萬物之大自然。兼該萬物之大自然,豈得自同于一物?故曰“道不同于萬物,德不同于陰陽,衡不同于輕重,繩不同于出入,和不同于燥濕,君不同于群臣”也。然則人君之所操者名,其所守者道也。故曰:“明君貴獨道之容。”抑君之所守者道,而欲有所操,以責人使效其形,則非名固末由矣。故曰“用一之道,以名為首”也。萬物各有所當效之形,猶之欲成一物者,必有其模范。法之本訓,為規矩繩尺之類(見《管子·七法》篇?!抖Y記·少儀》:“工依于法?!弊ⅲ骸胺?,謂規矩繩尺之類也?!薄吨芄佟ふ拼巍罚骸罢仆醮沃?。”注:“法,大小丈尺?!保?,實即模范之義。萬物所當效之形,即法也。此道德名法之所以相通也。

法、術二字,混言之,則法可以該術;析言之,則二者各有其義?!俄n非子·定法》篇曰:“今申不害言術,而公孫鞅為法。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者也,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師也?!薄绊n者,晉之別國也。晉之故法未息,而韓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后君之令又下。”“雖十使昭侯用術,而奸臣猶有所譎其辭矣。”“公孫鞅之治秦也”,“其國富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矣。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敗也,而張儀以秦殉韓、魏”。“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韓、魏而東攻齊,五年,而秦不益一尺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是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故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闭摲ㄐg之別,最為明白。要而言之:則法者,所以治民;術者,所以治治民之人者也。

古代刑法,恒不公布。(觀《左氏》載子產作刑書,而叔向諍之;范宣子鑄刑鼎,而孔子非之可見,反對刑法公布者,以為如是,則民知其所犯之輕重而不之畏,不如保存其權于上,可用不測之罰以威民也。殊不知刑法不公布,而決于用法者之心,則其刑必輕重不倫;即持法至平,民亦將以為不倫也,況其不能然乎?刑法輕重不倫,則其有罪而幸免者,有無罪而受罰者。有罪而幸免,民將生其僥幸之心,無罪而受罰,民益將鋌而走險。法之不為人所重,且彌甚矣)制法亦無一定程序。新法故法,孰為有效不可知。法律命令,蓋亦紛然錯出。(讀《漢書·刑法志》可知。此雖漢時情形,然必自古如此。而漢人沿襲其弊也)故其民無所措手足。此法家之所由生。又治人者與治于人者,其利害恒相反。后世等級較平,治人者退為治于人者,治于人者進為治人者較易。古代則行世官之法,二者之地位,較為一定而不移,故其利害之相反愈甚。春秋、戰國之世,所以民窮無告,雖有愿治之主,亦多不能有為,皆此曹為之梗。此則術家言之所由生也。如韓非言,申、商之學,各有所長,非蓋能并通之者邪?

法家精義,在于釋情而任法。蓋人之情,至變者也。喜時賞易濫,怒時罰易酷,論吏治者類能言之。人之性寬嚴不同,則尤為易見矣。設使任情為治,即令斟酌至當,終不免前后互殊,而事失其平,人伺其隙矣。法家之義,則全絕感情,一準諸法。法之所在,絲毫不容出入??此撇荒芮?,實則合全局,通前后而觀之,必能大劑于平也。禮家之言禮曰:“衡誠懸,不可欺以輕重;繩墨誠陳,不可欺以曲直;規矩誠設,不可欺以方圓;君子審禮,不可誣以奸詐。”(《禮記·經解》)此數語,法家之論法,亦恒用之。蓋禮法之為用雖殊,其為事之準繩則一耳。

職是故,法家之用法,固不容失之輕,亦斷不容畸于重。世每譏法家為武健嚴酷,此乃法家之流失,非其本意也。至司馬談詆法家“絕親親之恩”,《漢志》亦謂其“殘害至親,傷恩薄厚”,則并不免階級之見矣。

自然力所以為人所畏服者,實以其為必至之符。人則任情為治,不免忽出忽人,黠者遂生嘗試之念,愿者亦啟僥幸之心,而法遂隳壞于無形矣。設使人治之必然,亦如自然律之無或差忒。則必無敢僥幸嘗試者,國安得而不治?《韓非子·內儲說上》曰:“董閼於為趙上地守。行石邑山中,見深澗峭如墻,深百仞。因問其旁鄉左右曰:人嘗有人此者乎?對曰:無有。曰:嬰兒盲聾狂悖之人嘗有人此者乎?對曰:無有。牛馬犬彘嘗有人此者乎?對曰:無有。董閼於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使吾治之無赦,猶人澗之必死也,則人莫之敢犯也,何為不治?”此賞之所以貴信,罰之所以貴必也。不特此也。人有所求而無術以致之,固亦未嘗不可以偶遇。然此乃或然或不然之數,不足恃也。學問之道無他,求為可必而已矣。《韓非子·顯學》篇曰:“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隱栝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栝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勿貴也。何則?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也?!笨芍^言之深切著明矣。故法家之重人治,與其信賞必罰,理實相通,皆出于法自然之說者也。

主站蜘蛛池模板: 正安县| 辽阳市| 惠东县| 灌阳县| 凉山| 始兴县| 白银市| 广灵县| 连云港市| 潜江市| 翁源县| 潍坊市| 丹江口市| 北海市| 桓台县| 乐安县| 重庆市| 富民县| 瑞丽市| 罗甸县| 淅川县| 靖江市| 芦山县| 桓台县| 嘉黎县| 宁阳县| 新乐市| 宁远县| 抚松县| 武威市| 望奎县| 桐柏县| 永靖县| 东宁县| 华阴市| 涟水县| 宜春市| 三亚市| 黄龙县| 洞口县| 天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