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打雙陸嘉言述前賢 下象棋諧語談故事
書名: 鏡花緣作者名: (清)李汝珍本章字數: 4274字更新時間: 2016-11-02 20:43:08
話說紫芝懼怕玉蟾,連忙走開,來到雙陸那桌。只見戴瓊英同孟瓊芝對局,掌紅珠、邵紅英、洛紅蕖、尹紅萸在旁觀局。掌紅珠道:“當日雙陸不知為何要用三骰?與其擲出除去一個,何不就用兩個,豈不簡便?妹子屢次問人,都不知道,其中一定有個緣故。”孟瓊芝一面擲骰,一面笑道:“據我看來,大約因為杜弊而設。即如兩個骰子下盆,手略輕些,不過微微一滾,旋即不動。至于三個骰子一齊下盆,內中多了一個,彼此旋轉亂碰,就讓善能掐骰也不靈了。況雙陸起手幾擲,雖不要大點,到了后來要緊時,全仗大點方能出得來。假如他在我盤,五梁已成,我不擲個六點,只好看他一人行了。以此看來,他除大算小,最有講究的。”尹紅萸點頭道:“姐姐議論極是。古人制作,定是這個意思。我還聽見人說,雙陸是為手足而設,不知是何寓意?”戴瓊英道:“他是勸人手足和睦之意,所以到了兩個、三個連在一處,就算一梁,別人就不能動。設若放單,不能成梁,別人行時,如不遇見則已,倘或遇見,就被打下。即如手足同心合意,別人焉能前來欺侮?若各存意見,不能和睦,是自己先孤了,別人安得不趁虛而人?總要幾個連在一處成了梁,就不怕人打了。這個就是‘外御其侮’那個意思。”洛紅蕖道:“可見古人一舉一動,莫不令人歸于正道,就是游戲之中,也都寓著勸世之意。無如世人只知貪圖好玩,哪曉其中卻有這個道理。”
紫芝道:“瓊英姐姐且莫擲骰,妹子說個燈謎你猜:三九不是二十七,四八不是三十二,五七不是三十五,六六不是三十六。打一物。”掌紅珠道:“我猜著了!可是十二?”紫芝道:“三九、四八、五七、六六湊起來,都是十二。姐姐猜得真好。但妹子剛才有言在先,打的是個物件,請姐姐把‘十二’取來看看,如果是個物件,就算姐姐猜著。”紅珠不覺笑道:“呸!我只當是個數目哩。”邵紅英道:“可是雙陸?”紫芝笑道:“這個猜得卻好,至于是不是,且等我看看花湖,再來回復。”
于是走到海棠社,只見酈錦春、言錦心、廉錦楓、卞錦云四人在那里看花湖,哀萃芳、葉瓊芳在旁看“歪頭湖”。廉錦楓見紫芝走來,連忙叫道:“姐姐來得正好,妹子輸得受不得了!我這初學的花湖,如何上得場?剛才我求萃芳、瓊芳二位姐姐替我看兩牌,誰知他把么六、二三、四六認作雜花,成了下去,倒被他們割了一個耳朵。姐姐替我看看罷,今日被這三公、三才,頭都鬧昏了!”紫芝道:“怎么如今花湖忽又添出三公、三才,這是怎講?”錦云道:“何嘗添什么三公、三才?只因錦楓姐姐頭一次起了一個雙張,做了一回老相公;第二次補牌,又多補一張,又做一回老相公;第三次下家還未起牌,他又多起一張,又做一回老相公。一連做了三回老相公,因此他叫做三公。”紫芝道:“三才又是怎講?”廉錦楓道:“紫芝姐姐未曾讀過《三字經》么?”紫芝道:“《三字經》上有句‘三才者,天地人’,怎沒有讀過?”錦楓道:“妹子每牌總是天、地、人三個單張在手,偏偏又是肚子,又不敢打,所以打了半日,還未成得一牌。剛才好容易叫六頭,偏偏又被上家攔成。”哀萃芳道:“那牌原是姐姐自己打錯。”紫芝道:“怎么打錯?”葉瓊芳道:“他手里只剩一對天牌,卻把長三打出去,恰好錦心姐姐六張開招,一連補了三張么三,又是一個六張,這也罷了;末尾還補二三一坎,恰恰湊成一封。及至錦心姐姐再打三六,錦云姐姐也是六張開招,喜相逢攔成。這比我的么六、二三、四六詐胡更臭!”酈錦春道:“這一牌不獨錦楓姐姐吃虧,就是妹子也多輸三個龍船。這牌方才打錯,接著一牌胡四頭,又把長二打去,被人六張開招雙封,也是一對人牌成了。”
言錦心道:“錦楓姐姐打錯也罷了,并且打的也過慢。剛才有一牌左拆右拆,弄了半天,再也打不出。彼時適值我是夢家,因他躊躇,過去看看,誰知他手里除了天、地、人三個孤張,還有六張閑牌,打去一張,卻是‘八尖嘴’。”紫芝道:“若是這樣,他打得雖臭,倒有一件可取,卻還細膩。但只工夫還未到家,能夠練得打到‘眠張兒’,那就好了。”錦春道:“何為‘眠張兒’?”紫芝道:“眠者,睡也。即如他家應該發(fā)牌,左拆右拆,左打右打,再也打不出。及至鬧到后來,把那三個看牌的都等得瞌睡起來,這才打出去,其名就叫‘眠張’。”錦楓道:“姐姐莫鬧了,你再鬧,更要錯了。”紫芝道:“今日這牌,不但添了三公、三才,只怕還要添個骨牌名哩。”錦楓道:“此話怎講?”紫芝道:“姐姐剛才胡六頭,打長三;胡四頭,又打長二;少刻胡二頭,再把地牌打了,豈不湊成一副‘順水魚’么?”錦楓道:“我的紫姑太太,夠了!夠了!你老人家不要刻薄了!請罷!請罷!”紫芝道:“我要抽幾個頭兒,才肯走哩!”錦楓道:“我還沒贏,那有頭兒?”紫芝用指在錦楓頭上一彈道:“這不是頭兒?”錦云用力把紫芝朝外一推道:“人家這里玩錢,你只管跟著瞎吵!”
紫芝趁勢走出,來到猗蘭堂。只見余麗蓉、姜麗樓、潘麗春、蔣麗輝在那里閑談,旁邊放著一桌十湖。四人見了紫芝,都欠身讓座。紫芝道:“你們?yōu)槭裁床豢磁疲瑓s在這里清談?”余麗蓉道:“因為麗輝姐姐不大高興,所以歇歇再打。”紫芝道:“麗輝姐姐為甚不高興?”蔣麗輝道:“我們一連看了八輪,我一牌未成,這不是討罪受么?并且每牌總是一張老千,從未起過空堂,牌牌總要打九索;至于破梆、破群,更不必說了。尤其可恨的那破梆、破群,再不教你成個二報、三報,他總是一張八餅、一張二索,或是一張七餅、一張三萬,教你八下不成副。及至巴到十成,不是人家胡了,就是上家攔成。你說這面糊鬼令人恨不恨?教人氣不氣?再玩半天,我還氣成鼓脹病哩!可惜我今日來得匆忙,未將剪子帶來,這是他的命長。我明日一定戒賭,妹妹莫勸我。”紫芝道:“妹子何敢勸?但姐姐又何須勸?今日戒,明日開,那是向來的老規(guī)矩。并且這戒賭二字,我從太后頒恩詔那年,一直聽到如今了。姐姐莫生氣,妹子替你看兩牌。”姜麗樓道:“如此甚好。”大家歸坐。紫芝一連看了幾牌,誰知牌牌皆成,不但不輸,并且反做了贏家。把牌交給麗輝道:“你來看罷。如今反輸為贏,大約可以不必戒賭了。”麗輝接過牌道:“人說你斗得好,果然不錯。才看這幾牌,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倒長許多見識。明日一定要送門生帖過去。”紫芝道:“拜門生你且暫緩,等我老師開了剪子店,替你多多預備幾把剪子,你再來。”說得眾人不覺好笑。
紫芝走出,要去看看象棋,找了兩處,并未找著,后來問一丫鬟,才知都在圍棋那邊,隨即來到白蒁亭。只見崔小鶯同秦小春對局,旁邊是掌乘珠、蔣月輝、董珠鈿、呂祥蓂四人觀局。那對局的殺得難解難分,觀局的也指手畫腳。紫芝道:“教我各處找不著,原來卻在圍棋一處。看這光景,大約也是要借點馨香之意。”只聽蔣月輝道:“小春姐姐那匹馬再連環(huán)起來,還了得?”董珠鈿道:“不妨,小鶯姐姐可以拿車攔他。”呂祥蓂道:“我的姐姐,你這話說得倒好,也不望馬后看看。”誰知秦小春上了馬,崔小鶯果然拿車去攔,這里呂祥蓂連忙叫道:“小鶯姐姐攔不得,有個馬后炮哩!”話未說完,秦小春隨即用炮把車打了。崔小鶯道:“人家還未走定,如何就吃去?拿來還我!”秦小春道:“你剛才明明走定,如何還要悔?”掌乘珠道:“小春姐姐把車還他吧。況且這棋小鶯姐姐業(yè)已失勢,你總是要贏的,也不在一車。”紫芝道:“二位姐姐且慢奪車,聽我說個笑話。一人去找朋友,及至到了朋友家里,只見桌上擺著一盤象棋,對面兩個座兒,并不見人。這人不覺詫異,忽朝門后一望,誰知他那朋友同一位下棋的在門后氣喘吁吁奪車。恰好今日二位姐姐也是因車而起,好在有例在先。”紫芝一面說著,故意大聲叫道:“丫鬟,快將門后打掃打掃,少刻就有客來了!”
題花按著扇子,一面撇蘭,一面笑道:“女孩兒家恁響喉嚨,也不管嚇得人來怕恐,準備精皮膚一頓打!”紫芝道:“有件奇事:一家養(yǎng)口小豬,忽然得個怪病,伏在地下,將尾亂擺。有人傳個方兒,教他磨些黑墨涂在尾上就好了。那知擺得更甚。這家沒法,只得把獸醫(yī)請來,偏偏這獸醫(yī)又是近視眼,走來一望,見那豬尾上黑墨畫的滿地橫一道,豎一道,看了一看,回頭就走,道:‘這樣好豬,還說有病?’這家忙問道:‘怎說無病?’獸醫(yī)道:‘我們雖是獸醫(yī),也要望聞問切。你莫看別的,只看豬尾就知道了。他如果有病,怎么還撇得那樣好蘭哩?’”題花笑道:“好啊!替你畫,你還罵我!”紫芝道:“這個只好算個筆資吧。”
忽聞遠遠簫音嘹亮,甚覺可耳。紫芝正要叫丫鬟去看,只見芳芝走來道:“諸位姐姐聽聽,這簫品得可好?”眾人道:“不知那位姐姐品得這樣好簫。”忽聽又有笛音,倒像簫笛合吹光景。芳芝道:“剛才我同再芳、蘭蓀兩位姐姐看了芍藥,到了蓮花塘,蘭蓀姐姐被他們邀去投壺。再芳姐姐因見綠云妹妹鐵笛、鐵簫甚好,所以約了亞蘭姐姐、綠云妹妹,就在水閣合吹。這簫笛借著水音,倍覺清亮,又是順風吹來,遠聽更有意思。”左融春道:“如此妙音,簫笛必另有不同。姐姐把我?guī)タ纯础!倍藬y手去了。
紫芝也隨后跟來,走到桂花廳,只見林婉如、鄒婉春、米蘭芬、閔蘭蓀、呂瑞蓂、柳瑞春、魏紫櫻、卞紫云八個人在那里投壺。林婉如道:“俺們才投幾個式子,都覺費事,莫若還把前日在公主那邊投的幾個舊套子再投一回,豈不省事?”眾人都道:“如此甚好,就從姐姐先起。”婉如道:“俺說個容易的,好活活準頭,就是‘朝天一炷香’罷。”眾人挨次投過,也有投上的,也有投不上的。鄒婉春道:“我是‘蘇秦背劍’。”米蘭芬道:“我是‘姜太公釣魚’。”閔蘭蓀道:“我是‘張果老倒騎驢’。”呂瑞蓂道:“我是‘烏龍擺尾’。”柳瑞春道:“我是‘鷂子翻身’。”魏紫櫻道:“我是‘流星趕月’。”卞紫云道:“我是‘富貴不斷頭’。”眾人都照著式子投了。紫芝走來,兩手撮了一捆箭,朝壺中一投道:“我是‘亂劈柴’!”逗得眾人好笑。
紫芝說笑一陣,信步走到秋千那邊。只見田鳳翾、施艷春、薛蘅香、董翠鈿、蔣素輝、卞彩云六人,在那里一起一落打著玩。紫芝道:“我看你們打來打去,不過總是兩個俗套子。據我主意,何不各抒己見,出個式子,豈不新鮮些?”彩云道:“如是甚好。就請鳳翾姐姐先出。”田鳳翾道:“妹子出個‘平步青云’,要雙足平起。”薛蘅香道:“我是‘鯉魚跳龍門’,要雙足微縱。”施艷春道:“我是‘金雞獨立’,要一足微長。”董翠鈿道:“我是‘指日高升’,要一指向日。”蔣素輝道:“我是‘鳳凰單展翅’,要一手朝天。”卞彩云道:“我是‘童子拜觀音’,要一手合掌。”都照式子打了一回。彩云道:“倒是紫芝妹妹會玩,果真出個式子,就覺有趣。”田鳳翾道:“紫芝姐姐何不出個式子也玩玩呢?”紫芝道:“我怕頭暈。”薛蘅香道:“姐姐向來斗的趣兒甚好,既不打秋千,何不說個笑話呢?”紫芝道:“這倒使得。”因想了一想,登時編了一個笑話。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