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孽龍精果然深恨真君,乘其遠出,欲將豫章郡滾成一海,以報前仇。遂聚集敗殘蛟黨,尚有七八百余,孽龍曰:“昨夜月離于畢,今夜酉時,主天陰晦暝,風雨大作,我與爾等,趁此機會,把豫章郡一滾而沉,有何不可?”此時正是午牌時分,吳君猛與彭君抗恰從西山高處,舉目一望,只見妖氣漫天,乃曰:“許師往外誅妖,不想妖氣盡聚于此……”言未畢,忽見豫章郡社伯并土地等神,來見吳君說: “孽龍又聚了八百余蛟黨,欲攪翻江西一郡,變化滄海,只待今夜酉牌時分風雨大作之時,就要下手。有等居民,聞得此信,皆來小神廟中,叩頭磕腦,叫小神保他。我想江西不沉卻好,若沉了時節,正是‘泥菩薩落水,自身難保’,還保得別人?伏望尊仙怎生區處!”吳君聽說此事,倒吃了一大驚,遂與彭君急忙下了山頭。
吳君謂彭君曰:“爾且仗劍一口,驅使神兵,先往江前江后尋邏。”彭君去了,吳君乃上了一座九星的法壇,取過一個五雷的令牌,仗了一口七星的寶劍,注上一碗五龍吐的凈水,念了幾句“乾羅恒那九龍破穢真君”的神咒,捏了一個三臺的真訣,步了一個八卦的神罡。乃飛符一道,徑差年值功曹,送至日宮太陽帝君處投下。叫那太陽帝君,把這個日輪兒緩緩地沉下,卻將酉時翻作午時,就要如魯陽揮以長戈,即返三舍,虞公指以短劍,卻轉幾分的日子。又飛符一道,徑差月值功曹,送至月宮太陰星君處投下。叫那太陰星君把這個月輪兒緩緩地移上,卻將亥時翻作酉時,就要如團團離海角,漸漸出云衢,此夜一輪滿,清光何處無。又飛符一道,徑差日值功曹,送至風伯處案下,叫那風伯今晚將大風息了,一氣不要吹噓,萬竅不要怒叫,切不可過江掇起龍頭浪,拂地吹開馬足塵,就樹撮將黃葉落,入山推出白云來。又飛符一道,徑著時值功曹,送至雨師處投下,叫那雨師今晚將了雨腳,休要得點點滴滴打破芭蕉,淋淋漓漓洗開苔蘚,頹山黑霧傾濃墨,倒海沖風瀉急湍,勢以陽侯夸溟海,聲如項羽戰章邯。又飛符一道,差那律令大神,徑到雷神處投下,叫那雷神今晚收五雷藏著,休得要驅起那號令,放出那霹靂,轟轟烈烈,使一鳴山岳震,再鼓禹門開,響激天關轉,身從地穴來。又飛符一道,差著急腳大神,送至云師處投下,叫他今晚卷起云頭,切不可氤氤氳氳,遮掩天地,渺渺漠漠,蒙蔽江山,使那重重翼鳳飛層漢,疊疊從龍出遠波,太行游子思親切,巫峽襄王入夢多。吳君遣符已畢,又差那社伯等神,火速報知真君,急回豫章郡,懾伏群妖,毋得遲誤。吳君調撥已畢,遂親自仗劍,鎮壓群蛟,不在話下。
卻說孽龍精只等待日輪下去月光上來的酉牌時分,就呼風喚雨,驅云使雷,把這豫章一郡滾沉。不想長望短望,日頭只在未上照耀。叫它下去,那日頭就相似縛下一條繩子,再也不下去。孽龍又招那月輪上來,這月輪就相似有人扯住著它,再也不上來。孽龍怒起,也不管酉時不酉時,就命取蛟黨,大家呼著風來。誰知那風伯遵了吳君的符命,半空中叫道:“孽龍!你如今學這等歪,卻要放風,我那個聽你!”孽龍呼風不得,就去叫雷神打雷。誰知那雷神遵了吳君的符命,半下兒不響。孽龍道:“雷公,雷公!我往日喚你,少可有千百聲,今日半點聲氣不做,敢害啞了?”雷神道:“我倒不害啞,只是你今日害顛?!蹦觚堃娎坠豁懀瑹o如之奈,只得叫聲:“云師快興云來!”那云師遵了吳君的符命,把那千巖萬壑之云,只卷之退藏于密,那肯放之彌于六合。只見玉宇無塵,天清氣朗,那云師還在半空中唱一個“萬里長江收暮云”耍子哩。孽龍見云師不肯興云,且去問雨師討雨。誰知那雨師亦遵了吳君的符命,莫說是千點萬點灑將下來,就是半點兒也是沒有的。
孽龍精望日日不沉,招月月不上,呼風風不至,喚雨雨不來,驅雷雷不響,使云云不興。直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遂謂眾蛟黨曰:“我不要風云雷雨,一小小豫章郡終不然滾不成海?”遂聳開鱗甲,翻身一轉,把那江西章江門外,就沉了數十余丈。吳君看見,即忙飛起手中寶劍,駕起足下祥云,直取孽龍。孽龍與吳君廝戰,彭君亦飛劍助敵,在江西城外大殺一場。孽龍招取黨類,一涌而至,在上的變成無數的黃蜂,撲頭撲腦亂?。辉谙碌淖兂蓾L滾的長蛇,遍足亂繞。孽龍更變作個金剛菩薩,長又長,大又大,手執金戈,與吳君彭君混戰。好一個吳君,又好一個彭君!上殺個雪花蓋頂,戰住狂蜂; 下殺個枯樹盤根,戰住長蛇; 中殺個鷂子翻身,抵住孽龍。自未時殺起,殺近黃昏。
忽真君同著諸弟子到來,大喝一聲:“許遜在此!孽畜敢肆害么?”諸蛟皆有懼色。孽龍見了真君,咬定牙根,要報前仇。乃謂群蛟曰:“今日遭此大難,我與爾等,生死存亡,在此一舉!”諸蛟踴躍言曰:“父子兄弟,當拚命一戰,勝則同生,敗則同死?!彼炫c孽龍精力戰真君,怎見得利害:
愁云蔽日,殺氣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仙子無邊法力,妖精許大神通。一個萬丈潭中孽怪,舞著金戈; 一個九重天上真仙,飛將寶劍。一個棱棱層層甲鱗竦動,一個變變化化手段高強。一個呵一口妖氣,霧漲云迷; 一個吹一口仙風,天清氣朗。一個鄰蛟子蛟孫戰真仙,恰好似八十萬曹兵鏖赤壁; 一個同仙徒仙弟收妖孽,卻好似二十八漢將鬧昆陽。一個翻江流,攪海水,重重疊疊涌波濤;一個撼乾樞,搖坤軸,烈烈轟轟運霹靂。一個要為族類報了冤仇,一個要為生民除將禍害。正是:
兩邊齊角力,一樣顯神機。
到頭分勝敗,畢竟有雄雌。
卻說孽龍精奮死來戰真君,真君正要拿住他,以絕禍根。那些蛟黨終是心中懼怯,真君的弟子們,各持寶劍,或斬了一兩個的,或斬了三四個的,或斬了五六個的,噴出腥血,一片通紅。周廣一劍,又將孽龍的第二子斬了。其余蛟黨一個個變化走去。只有孽龍與真君獨戰。回頭一看,蛟黨無一人在身旁,也只得跳上云端,化一陣黑風而走。真君急追趕時,已失其所在,乃同眾弟子回歸。真君謂吳猛曰:“此番若非君之法力,數百萬生靈,盡葬于波濤中矣!”吳君曰:“全仗尊師殺退蛟孽,不然,弟子亦危也?!?
卻說孽龍屢敗,除殺死族類外,六子之中,已殺去四子。眾蛟黨恐真君誅己,心怏怏不安,盡皆變去。只有三蛟未變,三蛟者: 二蛟系孽龍子,一蛟系孽龍孫,藏于新建洲渚之中。其余各變形為人,散于各郡城市鎮中,逃躲災難。
一日,有真君弟子曾亨入于城市,見二少年,狀貌殊異,鞠躬長揖,向增亨問曰:“公非許君高門乎?”曾亨曰:“然?!奔榷鴨柹倌暝唬骸熬呛稳艘玻俊鄙倌暝唬骸捌图揖娱L安,累世崇善。遠聞許公深有道術,誅邪斬妖,必仗神劍,愿聞此神劍,有何功用?”曾亨曰:“吾師神劍,功用甚大,指天天開,指地地裂,指星辰則失度,指江河則逆流。萬邪不敢當其鋒,千妖莫能攖其銳。出匣時,霜寒雪凜,耀光處,鬼哭神愁,乃天賜之至寶也。”少年曰:“世間之物,不知亦有何物可當賢師神劍,而不為其所傷?”曾亨戲謂之曰:“吾師神劍,唯不傷冬瓜葫蘆二物耳,其余他物皆不能當也?!鄙倌曷勓?,遂告辭而去。曾亨亦不知少年乃是蛟精所變也。蛟精一聞冬瓜葫蘆之言,盡說與黨類知悉。
真君一日以神劍授弟子施岑、甘戰,令其遍尋蛟黨誅之。蛟黨以甘、施二人尋追甚緊,遂皆化為葫蘆冬瓜,泛滿江中。真君登秀峰之巔,運神光一望,乃呼施岑、甘戰謂曰:“江中所浮者,非葫蘆冬瓜,乃蛟精余黨也。汝二人可履水內斬之?!?
于是施岑、甘戰飛步水上,舉劍望葫蘆亂砍。那冬瓜葫蘆乃是輕浮之物,一砍即入水中,不能得破。正懊惱之間,忽有過往大仙在虛空中觀看,遂令社伯之神,變為一八哥鳥兒,在施岑甘戰頭上叫曰:“下剔上,下剔上?!笔┽笪?,即舉劍自下剔上,滿江蛟黨,約有七百余性命,連根帶蔓,悉無噍類。江中碧澄澄流水,變為紅滾滾波濤。只有三蛟未及變形者,因而獲免。真君見蛟黨盡誅,遂封那八哥鳥兒頭上一冠。所以至今八哥兒頭上,皆有一寇,真君斬盡蛟黨,后人有詩嘆曰:
神劍棱棱辟萬邪,碧波江上砍葫瓜。
孽龍黨類思翻海,不覺江心殺自家。
且說孽龍精所生六子,已誅其四。蛟黨千余,俱被真君誅滅。只有第三子,與第六子,并有一長孫藏于新建縣洲渚之中,尚得留命。及聞真君盡誅其蛟類,乃大哭曰:“吾父未知下落。今吾等兄弟六人,傳有子孫六七百,并其族類,共計千余,今皆被許遜剿滅,只留我兄弟二人,并一侄在此。吾知許遜道法高妙,豈肯容我叔侄們性命?不如前往福建等處,逃躲殘生,再作區處。”正欲起行,忽見真君同弟子甘戰、施岑卒至,三蛟急忙逃走。真君見一道妖氣沖天而起,乃指與甘、施二人曰: “此處有蛟黨未滅,可追去除之,以絕其根。”
真君遂與甘、施二人,飛步而行,躡蹤追至半路,施岑飛劍斬去一尾,追至福建延平府,地名囗洋九里潭,其一蛟即藏于深潭之中,真君召鄉人謂曰:“吾乃豫章許遜,今追一蛟精至此,伏于此潭,吾今將竹一根,插于潭畔石壁之上,以鎮壓之,不許殘害生民。汝等居民,勿得砍去?!毖援?,即將竹插之,囑曰:“此竹若罷,許汝再生,此竹若茂,不許再出?!敝两裉杜希渲衲溉舻蛄?,則復生一筍,成竹替換復茂。今號為“許真君竹”。至今其竹一根在。往來舟船,有商人見其蛟者,其蛟無尾。
更有一蛟被真君與甘施二人,趕至福建建寧府崇安縣。有一寺名懷玉寺,其寺有一長老,法名全善禪師。在法堂誦經,忽見一少年,走入寺中,哀告曰:“吾乃孽龍之子,今被許孫剿滅全家,追趕至此,望賢師憐憫,救我一命,后當重報!”長老曰:“吾聞豫章許遜道法高妙,慧眼通神,吾此寺中,何處可躲?”少年曰:“長老慈悲為念,若肯救拔小人,小人當化作粟米一粒藏于賢師掌中,待許遜到寺,賢師只合掌誦經,方保無事。”長老允諾,少年即化為粟米一粒,入于長老掌中躲訖。真君與甘戰、施岑二人,趕入寺中,謂長老曰:“吾乃豫章許遜,趕一蛟精至此,今在何處?可令他出來見我!”長老也不答應,只管合掌拱手,口念真經。真君不知藏在長老掌中,遍尋不見,遂往寺外前后各處尋之。并不見蹤跡。施岑曰:“想蛟精去矣,吾等合往他處尋趕?!?
卻說蛟精以真君去寺已遠,乃復化為少年,拜謝長老曰:“深蒙賢師活命之恩,無可報答,望賢師吩咐寺中,著令七日七夜不要撞鐘擂鼓,容我報答一二?!遍L老依言,吩咐師兄師弟,徒子徒孫等訖。及至三日,只見寺中前后狂風頓起,冷氣颼颼,土木自動。長老大驚,謂僧眾曰:“吾觀孽龍之子,本是害人之物,得我救命,教我等‘七日七夜不動鐘鼓’。今只三日,風景異常,想必是他把言語哄我,若不打動鐘鼓,莫承望他報恩,此寺反遭其害,那時悔之晚矣。”于是即令僧眾撞起那東樓上華鐘。那鐘兒響了一百單八聲,榮榮汪汪,正是:
梵王宮里鯨聲吼,商客舟中夜半聞。
又打起那西樓上畫鼓。那鼓兒響了一個三起三煞,叮叮冬冬,正是:
儼若雷鳴云漢上,恍疑鼉吼海濤中。
那蛟精聞得鐘鼓之聲,吃了一驚,即轉身又化為少年,回到寺中,來見長老言曰:“吾前日吩咐寺中,七日勿動鐘鼓,意欲將寺門外前后高山峻嶺,滾成萬畝良田,報答我師活命之恩。今才三日,只將高山上略蕩得平些,滾有泉出,未及如數,而吾師即動鐘鼓,其故何也?”長老以狂風頓起,山動地動為對。那少年不勝嘆息。長老乃令人往寺外前后觀之,但見高峻之處,皆蕩得坦平,滾滾泉流不竭。至今懷玉寺中,不止千頃平坦良田,蓋亦蛟精報恩所致。
卻說真君離了寺門,遍尋不見蛟精,乃復回高處望之,只見妖氣依原還在寺中。乃與甘、施二人,又來寺中尋覓。其蛟精知真君復來,即先化為一僧,拜辭長老言曰:“吾族中有眾千余,皆被許遜誅滅,兄弟六人,已亡其四,吾父又未知存亡何如,吾今悔改前非,修行悟道?!毖援叴箿I而別。真君果復至寺中,只見妖氣出外,遂乃躡跡追至建陽,地名葉墩。遙見一僧,知是蛟精所變。乃令甘、施二弟子,追趕至近,甘施意欲斬之,真君連忙喝住曰:“不可,此物雖是害人,今化為僧,量必改惡遷善?!彼爝吃唬骸澳跣?,我今赦汝前去,汝務要從善修行,勿害生民!吾有諦語,吩咐與汝,勞心記著:‘ 逢湖則止,逢仰則住?!狈愿酪旬?,遂縱之而去。甘戰叱曰:“孽畜,我師父饒了你性命,再不要害人?!笔┽噙吃唬骸澳跣螅闳舨蛔裎規煾钢B語,再若害人,我擒汝就如反掌之易?!蹦巧邅y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