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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2)

二人杯酒酬酢了一會。子期寵辱無驚,伯牙愈加愛重。又問子期:“青春多少?”子期道:“虛度二十有七?!辈赖溃骸跋鹿倌觊L一旬。子期若不見棄,結為兄弟相稱,不負知音契友?!弊悠谛Φ溃骸按笕瞬钜?!大人乃上國名公,鐘徽乃窮鄉賤子,怎敢仰扳?有辱俯就?!辈赖溃骸啊嘀獫M天下,知心能幾人?’下官碌碌風塵,得與高賢結契,實乃生平之萬幸。若以富貴貧賤為嫌,覷俞瑞為何等人乎!”遂命童子重添爐火,再爇名香,就船艙中與子期頂禮八拜。伯牙年長為兄,子期為弟,今后兄弟相稱,生死不負。拜罷,復命取暖酒再酌。子期讓伯牙上坐,伯牙從其言。換了杯箸,子期下席,兄弟相稱,彼此談心敘話。正是:

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

談論正濃,不覺月淡星稀,東方發白。船上水手都起身收拾篷索,整備開船。子期起身告辭。伯牙捧一杯酒遞與子期,把子期之手嘆道:“賢弟,我與你相見何太遲,相別何太早!”子期聞言,不覺淚珠滴于杯中。子期一飲而盡,斟酒回敬伯牙。二人各有眷戀不舍之意。伯牙道:“愚兄余情不盡,意欲曲延 賢弟同行數日,未知可否?”子期道: “小弟非不欲相從,怎奈二親年老,‘父母在,不遠游。’”伯牙道:“既是二位尊人在堂,回去告過二親,到晉陽來看愚兄一看,這就是‘游必有方’了?!弊悠诘溃骸靶〉懿桓逸p諾而寡信。許了賢兄,就當踐約。萬一稟命于二親,二親不允,使仁兄懸望于數千里之外,小弟之罪更大矣?!辈赖溃骸百t弟真所謂至誠君子。也罷,明年還是我來看賢弟。”子期道:“仁兄明歲何時到此?小弟好伺候尊駕?!辈狼傅溃骸白蛞故侵星锕?,今日天明,是八月十六日了。賢弟,我來仍在仲秋中五六日奉訪。若過了中旬,遲到季秋月分,就是爽信,不為君子?!苯型樱骸胺愿烙浭?,將鐘賢弟所居地名及相會的日期,登寫在日記簿上?!弊悠诘溃骸凹热绱?,小弟來年仲秋中五六日,準在江邊侍立拱候,不敢有誤。天色已明,小弟告辭了?!辈赖溃骸百t弟且住?!泵尤↑S金二笏,不用封帖,雙手捧定道:“賢弟,些須薄禮,權為二位尊人甘旨之費。斯文骨肉,勿得嫌輕?!弊悠诓桓抑t讓,即時收下。再拜告別,含淚出艙,取尖擔挑了蓑衣、斗笠,插板斧于腰間,掌跳搭扶手上崖。伯牙直送至船頭,各各灑淚而別。

不提子期回家之事。再說俞伯牙點鼓開船,一路江山之勝,無心觀覽,心心念念,只想著知音之人。又行了幾日,舍舟登岸。經過之地,知是晉國上大夫,不敢輕慢,安排車馬相送。直至晉陽,回復了晉主,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過了秋冬,不覺春去夏來。伯牙心懷子期,無日忘之。想著中秋節近,奏過晉主,給假還鄉。晉主依允。伯牙收拾行裝,仍打大寬轉,從水路而行。下船之后,吩咐水手,但是灣泊所在,就來通報地名。事有偶然,剛剛八月十五夜,水手稟復,此去馬安山不遠。伯牙依稀還認得去年泊船相會子期之處。吩咐水手將船灣泊,水底拋錨,崖邊釘橛。其夜晴明,船艙內一線月光,射進朱簾。伯牙命童子將簾卷起,步出艙門,立于船頭之上,仰觀斗柄,水底天心,萬頃茫然,照如白晝。思想去歲與知己相逢,雨止月明。今夜重來,又值良夜。“他約定江邊相候,如何全無蹤影,莫非爽信?”又等了一會,想道,“我理會得了。江邊往來船只頗多。我今日所駕的,不是去年之船了。吾弟急切如何認得?去歲我原為撫琴驚動知音。今夜仍將瑤琴撫弄一曲。吾弟聞之,必來相見?!泵尤∏僮腊卜糯^,焚香設座。伯牙開囊,調弦轉軫,才泛音律,商弦中有哀怨之聲。伯牙停琴不操?!把剑∩滔野暺嗲校岬鼙卦鈶n在家。去歲曾言父母年高,若非父喪,必是母亡。他為人至孝,事有輕重,寧失信于我,不肯失禮于親,所以不來也。來日天明,我親上崖探望?!苯型邮帐扒僮?,下艙就寢。

伯牙一夜不睡,真個巴明不明,盼曉不曉??纯丛乱坪熡埃粘錾筋^。伯牙起來梳洗整衣,命童子攜琴相隨,又取黃金十鎰帶去:“倘吾弟居喪,可為贈禮。”踹跳登崖,行于樵徑,約莫十數里,出一谷口,伯牙站住。童子稟道:“老爺為何不行?”伯牙道:“山分南北,路列東西。從山谷出來,兩頭都是大路,都去得。知道那一路往集賢村去?等個識路之人,問明了他,方才可行?!辈谰褪仙夙瘍和肆⒂诤?。不多時,左手官路上有一老叟,髯垂玉線,發挽銀絲,箬冠野服,左手舉藤杖,右手攜竹籃,徐步而來。伯牙起身整衣,向前施禮。那老者不慌不忙,將右手竹籃輕輕放下,雙手舉藤杖還禮,道:“先生有何見教?”伯牙問:“請問兩頭路,那一條路,往集賢村去的?”老者道:“那兩頭路,就是兩個集賢村。左手是上集賢村,右手是下集賢村,通衢三十里官道。先生從谷出來,正當其半。東去十五里,西去也是十五里。不知先生要往那一個集賢村?”

伯牙默默無言,暗想道:“吾弟是個聰明人,怎么說話這等糊涂!相會之日,你知道此間有兩個集賢村,或上或下,就該說個明白了?!辈绤s才沉吟,那老者道:“先生這等吟想,一定那說路的,不曾分上下,總說了個集賢村,教先生沒處抓尋了。”伯牙道:“便是?!崩险叩溃骸皟蓚€集賢村中,有一二十家莊戶,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輩。老夫在這山里,多住了幾年,正是‘土居二十載,無有不親人’。這些莊戶,不是舍親,就是敝友。先生到集賢村必是訪友。只說先生所訪之友,姓甚名誰,老夫就知道他住處了?!辈赖溃骸皩W生要往鐘家莊去。”老者聞“鐘家莊”三字,一雙昏花眼內,撲簌簌掉下淚來,道:“先生別家可去,若說鐘家莊,不必去了?!辈荔@問:“卻是為何?”老者道:“先生到鐘家莊,要訪何人?”伯牙說:“要訪子期?!崩险呗勓裕怕暣罂薜溃骸白悠阽娀?,乃吾兒也。去年八月十五采樵歸晚,遇晉國上大夫俞伯牙先生。講論之間,意氣相投,臨行贈黃金二笏。吾兒買書攻讀,老拙無才,不曾禁止。旦則采樵負重,暮則誦讀辛勤,心力耗廢,染成怯疾,數月之間,已亡故了。”

伯牙聞言,五內崩裂,淚如涌泉,大叫一聲,傍山崖跌倒,昏絕于地。鐘公用手攙扶,回顧小童道:“此位先生是誰?”小童低低附耳道:“就是俞伯牙老爺。”鐘公道:“原來是吾兒好友?!狈銎鸩?。蘇醒,伯牙坐于地下,口吐痰涎,雙手捶胸,慟哭不已,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說你爽信,豈知已為泉下之鬼!你有才無壽了!”鐘公拭淚相勸。伯牙哭罷起來,重與鐘公施禮。不敢呼老丈,稱為老伯,以見通家兄弟之意。伯牙道: “老伯,令郎還是停柩在家,還是出瘞郊外了?”鐘公道:“一言難盡!亡兒臨終,老夫與拙荊坐于臥榻之前。亡兒遺語囑咐道:‘修短由天。兒生前不能盡人子事親之道,死后乞葬于馬安山江邊。與晉大夫俞伯牙有約,欲踐前言耳?!戏虿回撏鰞号R終之言。適才先生來的小路之右,一丘新土,即吾兒鐘徽之冢。今日是百日之忌,老夫提一陌紙錢,往墳前燒化,何期與先生相遇!”伯牙道:“既如此,奉陪老伯,就墳前一拜?!泵⊥骸按崃酥窕@?!?

鐘公策杖引路,伯牙隨后,小童跟定,復進谷口。果見一丘新土,在于路左。伯牙整衣下拜:“賢弟在世為人聰明,死后為神靈應。愚兄此一拜,誠永別矣!”拜罷,放聲又哭。驚動山前山后、山左山右黎民百姓,不問行的住的、遠的近的,聞得朝中大臣來祭鐘子期,回繞墳前,爭先觀看。伯牙卻不曾擺得祭禮,無以為情,命童子把瑤琴取出囊來,放于祭石臺上,盤膝坐于墳前,揮淚兩行,撫琴一操。那些看者,聞琴韻鏗鏘,鼓掌大笑而散。伯牙問:“老伯,下官撫琴,吊令郎賢弟,悲不能已,眾人為何而笑?”鐘公道:“鄉野之人,不知音律。聞琴聲以為取樂之具,故此長笑?!辈赖溃?“原來如此。老伯可知所奏何曲?”鐘公道:“老夫幼年也頗習。如今年邁,五官半廢,模糊不懂久矣?!辈赖溃骸斑@就是下官隨心應手一曲短歌,以吊令郎者,口誦于老伯聽之?!辩姽溃骸袄戏蛟嘎?。”伯牙誦云:

憶昔去年春,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抔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復傷心,不忍珠淚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云。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義,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復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伯牙于衣夾間取出解手刀,割斷琴弦,雙手舉琴,向祭石臺上用力一摔,摔得玉軫拋殘,金徽零亂。鐘公大驚,問道:“先生為何摔碎此琴?”伯牙道: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鐘公道:“原來如此,可憐!可憐!”伯牙道:“老伯高居,端的在上集賢村,還是下集賢村?”鐘公道:“荒居在上集賢村第八家就是。先生如今又問他怎的?”伯牙道:“下官傷感在心,不敢隨老伯登堂了。隨身帶得有黃金二鎰,一半代令郎甘旨之奉,一半買幾畝祭田,為令郎春秋掃墓之費。待下官回本朝時,上表告歸林下。那時卻到上集賢村,迎接老伯與老伯母,同到寒家,以盡天年。吾即子期,子期即吾也。老伯勿以下官為外人相嫌?!闭f罷,命小童取出黃金,親手遞與鐘公,哭拜于地。鐘公答拜,盤桓半晌而別。

這回書,題作《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后人有詩贊云:

勢利交懷勢利心,斯文誰復念知音?

伯牙不作鐘期逝,千古今人說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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