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開國與固權(9)
- 三千年來誰著史:明清時期的進退定律
- 冷成金
- 4998字
- 2016-05-13 15:50:43
明朝特務統治的發展經歷了一個相當長期和復雜的歷程。如果探其源頭,還得從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說起。
【事典】
朱元璋起自布衣,南征北戰以登帝位,確實不易。除去開國時的鞏固政權的需要不說,朱元璋個人的生活經歷也對他多疑的性格有很大的影響。朱元璋最初投奔郭子興,作戰十分勇敢,甚至成為郭子興的女婿,但郭子興卻經常疑忌朱元璋,不僅屢次奪他兵權,還差點殺掉他,尤其是郭子興的兩個兒子,多次設計,要置他于死地。朱元璋這段痛苦的經歷使他充分認識到人心的復雜和險惡,在他稱帝之后,對人就加以防范。
當然,明朝初年朝政很混亂,朱元璋為了使社會盡快地安定下來,一方面改革官制,集中權力,一方面實行嚴刑峻法,殘酷殺戮。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為了防止群臣密謀造反,他特設錦衣衛,由自己直接掌管。他把錦衣衛派往四方,弄得滿城滿國都是,不要說大事,就是大臣頭天晚上在家請客,吃了什么菜,作了什么詩,發了什么牢騷,為什么生氣,朱元璋都無所不知,第二天上朝,當面對證,群臣無不驚駭。
但就是在這樣嚴密的統治之下,丞相胡惟庸還勾結內外,進行謀反,差點把朱元璋殺掉。因胡惟庸謀反案而被殺掉的有三萬人之多,后來又興藍(藍玉)黨大獄,殺掉了一萬五千多人。兩次殺人好幾萬,朝中功臣勛舊幾乎掃蕩一空。朱氏政權總算穩住了腳跟。
朱元璋死后,其孫即位,是為建文帝,但朱元璋的兒子朱棣不服,起兵造反,打敗了建文帝,登上皇位,是為明成祖。朱棣在反建文帝的過程中得到了太監的支持,從此,朱棣十分寵信太監,明朝的宦官專權,從此開始了。
朱元璋所設的錦衣衛,下轄十七個所,有五六萬人之多,而一般的衛只有五個所,最多也不過五千人。這還罷了,關鍵是錦衣衛可以不經任何官吏和法律程序,直接把有關任何人的情報送到皇帝手里。
到朱棣時,他感到一個錦衣衛不夠使用,特別是錦衣衛是外臣,情形難以捉摸,而且權力越來越大,如果沒有一個機構來約束它,恐怕不妥。于是,他就抽取身邊的宦官,開設了東廠。東廠既可行使錦衣衛的職能,又可控制監視錦衣衛,又旦夕在朱棣的身邊,易于了解和掌握,這樣,明成祖朱棣覺得放心多了。
這兩個特務機構,到了憲宗朱見深手里更為完備和發達,可以說達到了中國特務統治的頂峰時期。憲宗時期的政治比太祖和成祖時遠遠不如,憲宗的父親英宗在土木堡慘敗中被瓦剌首領也先俘虜,帶到北方達一年之久,憲宗朱見深當時被立為太子,接著就由他的叔叔朱祁鈺即位,后來迎回了英宗,但朱見深的太子地位也被廢掉了,景帝朱祁鈺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不久朱見濟又病死。在朱祁鈺病重時,大臣又發動了“奪門之變”,讓英宗復辟,從弟弟的手里討還了皇位。英宗死后,朱見深才即位為憲宗。這一復雜的政治歷程,不僅使朱見深感到難以把握,就是全國的政治形勢,也每況愈下。在這種情況下,憲宗只有繼承祖宗的傳統,大力發展特務統治了。
特務首領、太監汪直應運而生。汪直是大滕峽人(今廣西桂平人),瑤族,在憲宗去南方平亂時被俘獲,入宮初期服侍憲宗的寵妃萬貴妃,由于聰明伶俐,會體貼人意,博得了萬貴妃的歡心。特別是他能盡心盡力地替萬貴妃納賄斂財,以至于萬貴妃覺得應當對他有所報答,于是,萬貴妃就在憲宗面前極力推薦汪直,憲宗禁不住耳邊風的吹拂,就讓他做了掌管御馬監的太監。
汪直成為錦衣衛,出自一個偶然的機緣。有一個叫李子龍的術士,說自己能呼風喚雨、驅鬼招神,且能預知人世間的無常禍福。內使鮑石、鄭忠等人對此深信不疑,就把他推薦給憲宗,經常出入宮禁,和憲宗一起登山游樂,虛弄騙術。時間長了,這李子龍竟然和幾個內使勾結起來,想謀害憲宗。但做事不秘,竟被錦衣衛偵知,于是一并逮捕斬首。這次陰謀雖未成功,但對憲宗的震動卻非常大,他不能不嚴加防范。于是,他讓汪直改換成錦衣衛軍官的衣服,帶著錦衣衛出去,到街市之上盤查。汪直抓住這一機會,極力表示自己的忠誠和盡職,他經常微服私行,把一些街談巷議、官民舉動,都匯報給憲宗。此時的憲宗正沒有安全感,覺得無人可托為心腹,汪直的這一舉動,恰好迎合了憲宗的心理,引得憲宗倍加高興和信任。憲宗想,錦衣衛和東廠都是前人設立的廠衛,人員情況把握不準,不如自己設立一支親信隊伍,以控制其他的廠衛。于是,憲宗下令,設立西廠,總督西廠的人選當然就非汪直莫屬了。
汪直一任西廠總管,立刻身價百倍,權勢陡然上升。但汪直絕非一個昏蟲,他知道,如果想擴大影響,必須沽名釣譽。他時時注意,尋找時機。
時機終于來了。南京鎮監覃力朋是個驕橫跋扈的人,而且十分貪婪。在一次往朝廷進貢以后,他用百艘官船裝運私鹽,大搖大擺地沿運河南下。鹽、鐵專賣是明朝的法律,私運者一律處死,但覃力朋權大性兇,無人敢管。走到武城縣的時候,一個大膽典史居然要查阻鹽船,覃力朋哪把他放在眼里,當即揮拳打落了他的一對門牙,還順手刺死了他身邊的一人。汪直接到這一案件,立刻傳報四方,大造輿論,并馬上逮捕了覃力朋,查他販運私鹽、毆打官吏、濫殺無辜的罪行。汪直奏告皇上,堅決要求將覃力朋處死。
憲宗雖然最后沒有處死覃力朋,但覺得汪直秉公執法,又忠心耿耿,對之信任有加。一般官民也認為汪直剛正不阿,因此,汪直聲譽鵲起。
汪直見權勢已固,就使用特務手段,大造恐怖氣氛,對朝廷官吏橫加逮捕、殺戮,對一般的民眾,更是濫施淫威。由于西廠可以不經過任何法律程序就可將人逮捕、處置,只須奏明皇上即可,西廠也就變成了一個無理可講的魔窟,汪直欺瞞皇帝,很多案件并不奏明皇帝,擅作處置,因而許多民間斗雞走狗、丟斧失鉤、口爭械斗之事往往被處以重刑乃至極刑,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西廠。就是一些朝廷官吏,也像雞狗一樣被汪直隨意處死。
例如,建寧指揮士楊曄與其父楊泰為仇家誣告,逃到京城,藏于姐夫董玙的家中,董玙替他向韋瑛求情。韋瑛是西廠的錦衣百戶,是汪直的心腹之人,因此,韋瑛雖在表面上答應,背地卻為了邀功,立即報告了汪直。汪直一聽,沽名釣譽的機會又來了,便立即逮捕了楊泰父子,嚴刑拷打,楊曄挨刑不過,便自誣犯了受賄罪,把一筆錢寄放在做兵部主事的叔叔楊士偉家里。汪直得了這個口供,也不繼續調查清楚,就立刻逮捕了楊士偉。結果,楊曄因受刑過重,死在獄中,楊泰被處斬,楊士偉被貶職。此案一出,京師百官人心惶惶,唯恐落個楊家的下場。
汪直不把小官放在眼里,即使當朝的一、二品大官他也視若無物。一次,兵部尚書項忠出門,正遇上汪直,項忠自行其道,并沒有主動給汪直讓道,結果惹得汪直大怒,當面加以羞辱,并揚言要找個碴兒懲辦他。汪直之耀武揚威,可以說與皇上無異,他每次外出,車駕護從,塞街填巷,所有行人紛紛避易,莫敢與之爭鋒。
歷史上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反對奸官佞臣的,武將并不首倡其議,文臣當中,也少有人出頭,倒是每每具有大學士身份的文人學者做出頭的椽子。這次,又是一位名叫商輅的大學士率先上書說:
近來秘密偵察太多,政令實行得太急促,用刑太密太重,使得人人疑懼,惶惶不安。這都是因為陛下把這些事委于汪直決斷,而汪直又把這些事交付給一群小人的緣故。現在,宮廷之內和宮廷之外都騷動不安,怎么能保證沒有意外之禍發生呢?過去曹欽反叛,也是由于奸臣激變而致。一旦禍患興起,就很難一下子平息下去。希望陛下能夠圣心決斷,撤銷西廠的設置,罷免汪直以便使他得保頭顱,誅殺韋瑛以便使他罪有應得,那么臣民就會心悅誠服,也就會妥帖無事了。否則,天下是不是十分危險,實在是很難預料的啊!
對于如此懇切誠摯而又實事求是的奏章,昏庸的憲宗看了一遍,竟當眾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只用了一個太監,怎么足以危亂天下!”這還不夠,憲宗還專門派人去指責商輅。使臣懷恩見了商輅,商輅不慌不忙地數出了汪直的三大罪過:一是擅捕三品以上京官,是第一大罪;二是擅自拘禁逮捕大同、宣府等邊防重地的守備多至二三人,造成軍無主帥,邊防危急,是第二大罪;三是到皇上的根本重地南京擅自搜捕,是第三大罪。懷恩聽了,嚇得直吐舌頭,當即轉回去向皇帝匯報。
恰在這時,兵部尚書項忠也率九卿一起奏劾汪直,憲宗感到壓力很大,迫不得已,只得于成化十八年(公元1482年)撤銷了西廠,把汪直仍斥回御馬監。但這只是暫時的現象,憲宗對汪直的好感未變,對西廠仍念念不忘,因而只要一有機會,西廠就會重立,汪直也會再去。
果然,機會來了。御史戴縉,九年沒有升官,十分郁憤,琢磨了很久,忽生一計,看到皇上仍然十分寵信汪直,索性迎合上意,也許從此便會飛黃騰達。于是上書,極言汪直如何如何公忠體國,在西廠立有多少功勞,又說西廠極當重要,能除奸佞、安國家,不僅可為今日法亦可為萬世法等等。憲宗一聽,正中下懷,即刻下詔再開西廠,汪直又走馬上任。
汪直走馬上任以后,愈加肆無忌憚,他復出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陷害項忠。他指使東廠校尉誣告項忠,憲宗不分青紅皂白,就同意逮捕項忠,并把他交給有司審問。主管人員知道這是汪直的主意,雖然審來審去拿不到把柄,還是把項忠定了罪,連和項忠一起彈劾過汪直的六部九卿也被株連,一起遭到了貶官的懲罰。首先上書彈劾汪直的大學士商輅,也被罷免。自此以后,朝中無人與敢于汪直爭鋒。
汪直排斥了異己,就到處安插自己的親信,其中王越與陳鉞兩人富有戲劇性的升官,可以使人窺見憲宗朝腐敗之一斑。
王越是一個卑鄙小人,他看準了汪直與項忠勢不兩立,就投機鉆營,大肆污蔑項忠,每次與汪直談起項忠,都作咬牙切齒之狀。在誣陷項忠的過程中,王越也大立其功,因而在項忠被削職為民以后,王越竟因汪直的推薦而被提升為兵部尚書。
成化十五年(公元1479年),汪直受命巡邊,邊防官吏畏之如虎,莫不執禮甚恭,甚至站在路邊等候迎接。但鎮守遼東的兵部侍郎馬文升對汪直的作為感到不滿,獨表示憤慨。汪直就與陳鉞合謀,把陳鉞擾邊的罪責一股腦兒轉嫁到馬文升身上。原來,陳鉞濫殺邊民冒功,激起民變,馬文升前往剿撫,才得平定。由于汪直的奸詐,結果馬文升被貶謫邊。陳鉞細心揣摸汪直的心意,覺得汪直沒有戰功,應當為他創造一個立邊功的機會,于是,就假報邊警。憲宗讓朱寧統兵,汪直做監軍,到邊境轉了一圈,就“凱旋”了。這次出征的結果有兩條,一是殺了許多無辜邊民,搶了許多財物;二是朱永被封為保國公,陳鉞升為右都御史,汪直加了俸祿。
王越見陳鉞由一個統罪之身輕而易舉地升官發財,不禁眼紅起來,也依樣畫葫蘆,假稱邊關有警。憲宗也不問明原委,只管稀里糊涂地發命令,再次讓朱永領兵,王越輔助,汪直監軍。“凱旋”之后,各有升賞,王越如愿以償,被封為威寧伯。
王越和陳鉞成了汪直的心腹爪牙,時人把他倆比作兩把“鉞”(古代的一種斧子),莫不畏懼。
但偏偏有一個善于戲謔的小宦官阿丑看不過去,就設法在憲宗面前揭露汪直和“二鉞”的不法行為,以引起憲宗的警覺。一天,阿丑在憲宗面前扮戲,裝作街頭醉漢的樣子,胡說亂罵,憲宗聽了,不禁解頤。另一小宦官扮作一個行路之人,大聲喊道:“某某官長到了!”阿丑不理,謾罵如故。一忽兒又上了一個太監,大呼道:“御駕來了!”阿丑仍然不理。最后,小太監上來急呼:“汪太監來了!”阿丑立刻現出驚慌之狀,連忙起身往回就跑。來人故意喊住他問道:“皇上來了,你都不怕,怎么單怕汪太監呢?”阿丑答道:“我只知有汪太監,不知有皇上。汪太監可是難惹呢!”憲宗在座,聽了這些話,不禁暗中點頭。
阿丑早已注意觀察憲宗,見他已被打動,便進一步把戲做下去。他仿效汪直的衣冠,持兩把大斧而行,旁邊的伶人問道:“你拿這斧子干什么?”阿丑道:“是鉞,不是斧!”又問他為什么要持鉞而行,阿丑答道:“此鉞可非同小可,自點兵遣將,全靠此二鉞!”旁邊的伶人又問:“什么鉞有如此威力?”阿丑笑道:“怪不得你是一只呆鳥,竟連王越、陳鉞都不知道!”憲宗聽了此言,微微一哂。
至此憲宗對汪直也有了忌憚。恰在此時,御史徐鏞又上表彈劾汪直說:“汪直與王越、陳鉞結為腹心,互為表里,肆意羅織文告,擅自作威作福,以至兵連西北,禍結東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廠,而不知有朝廷,只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逐漸羽翼豐滿,令人心寒。希望陛下能明正典刑,以此作為恃權胡行的奸黨一鑒戒!”
可謂墻倒眾人推,汪直集團內部也因爭權奪利而互相傾軋,把汪直的一些不法隱情全都報告了憲宗,憲宗終于決定處置西廠。憲宗先撤了西廠,驅逐了汪直的心腹死黨王越、戴縉等人,因韋瑛和陳鉞此前已犯罪被殺,沒有追究。但憲宗并未徹底懲處汪直,僅是把他免官放逐,使其得保殘生。西廠雖撤,汪直等雖被逐,但東廠還在,錦衣衛還在,明朝的特務統治依然如故地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