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文觀止全解(彩圖精裝)
- (清)吳楚材 (清)吳調(diào)侯編選 思履主編
- 2557字
- 2019-01-02 20:01:48
鄭伯克段于鄢
【題解】
本篇敘述了春秋時期,鄭莊公和他的弟弟共叔段、母親姜氏之間權(quán)力斗爭的故事。公元前722年,鄭莊公在鄢地打敗了他的胞弟共叔段,還將母親武姜驅(qū)逐到城潁,后經(jīng)潁考叔規(guī)勸,武姜與莊公母子和好如初。
【原文】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 [1],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 [2],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 [3],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 [4]。公曰:“制,巖邑也 [5]。虢叔死焉 [6],他邑唯命。”請京 [7],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 [8]:“都城過百雉 [9],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 [10],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 [11]!”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 [12]、北鄙貳于己 [13]。公子呂曰 [14]:“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 [15],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 [16]。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昵,厚將崩。”
大叔完聚 [17],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 [18]。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 [19];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 [20]!”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 [21],隧而相見 [22],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 [23]。”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穎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 [24]。《詩》曰:‘孝子不匱 [25],永錫爾類 [26]。’其是之謂乎!”
【注釋】
[1]武姜:“武”是丈夫的謚號,“姜”是娘家的姓氏。[2]寤生:難產(chǎn)。[3]亟(qì):屢次。[4]制:鄭國地名,在今河南滎陽西。[5]巖邑:險要的城邑。[6]虢叔:東虢國國君。[7]京:鄭國地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南。[8]祭仲:鄭國大夫,字足。[9]雉:古代計算城墻長度的單位,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10]參國之一:國都的三分之一。[11]辟:通“避”。[12]鄙:邊界的城鎮(zhèn)。[13]貳:雙方共有。[14]公子呂:鄭國大夫。[15]庸:用。[16]稟延:鄭國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北。[17]完聚:指修治城郭、集結(jié)兵力。[18]啟之:指開城門作內(nèi)應(yīng)。[19]弟(tì):通“悌”。指對兄長敬愛順從。[20]繄(yì):句首語氣詞。[21]闕:通“掘”。[22]隧:掘地而成隧道。[23]泄泄(xiè):形容快樂的樣子。[24]施(shī):擴展。[25]匱(kuì):匱乏,斷絕。[26]錫:推及,影響。
【譯文】
當(dāng)初鄭武公從申國娶來妻子,就是后來的武姜,生了莊公和共叔段。莊公出生時分娩很難,驚嚇了姜氏,因而給莊公取名為“寤生”,于是厭惡他。姜氏喜愛共叔段,想立其為儲君,屢次請求武公,武公都不答應(yīng)。
等到莊公即位,姜氏為共叔段請求制邑。莊公說:“制是險要之地,虢叔曾死在那里。別的地方聽您吩咐。”姜氏于是為共叔段請求京邑,莊公便叫共叔段居住在了那里,稱為京城太叔(“大”通“太”)。
祭仲說:“城墻邊長超過三百丈,就是國家的禍害。先王的制度:大都市城墻,長不超過國都城墻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不超過國都城墻的五分之一;小城市,不超過國都城墻的九分之一。如今京邑太大,不合制度,您將受不了。”莊公說:“姜氏要這樣,如何躲避禍害呢?”回答說:“姜氏怎會滿足?不如早作打算,不要使其滋長蔓延,一旦滋生成長起來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草還難得清除,何況您被寵愛的弟弟呢?”莊公說:“不義之事做多了必然會自取滅亡,你姑且等著罷!”
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邊境的一些地方一方面聽從莊公,一方面聽從自己。公子呂說:“國家不能忍受這樣兩面受命,您打算怎么辦?如果您想將王位讓給太叔,我就請求去侍奉他;如果您不想讓位給他,就請您除掉他,不要使人民有二心。”莊公說:“用不著,他會自取其禍的。”太叔又進一步把西鄙、北鄙二地?fù)?jù)為己有,還延伸到廩延。公子呂對莊公說:“行了,他羽翼已豐,會得到更多擁戴者。”莊公說:“他對君王不義,不顧手足之情,勢力雄厚,反而會垮掉。”
太叔鞏固城防,聚積糧草,修繕軍備,準(zhǔn)備兵士戰(zhàn)車,打算偷襲莊公,姜氏也作為內(nèi)應(yīng),想替他開啟城門。莊公聽到他舉兵的日期,說:“可以了!”于是命令公子呂率戰(zhàn)車二百輛討伐京城。京城民眾反叛了太叔。太叔逃往鄢邑。莊公又命令討伐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往共國。
《春秋》上說:“鄭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顧兄弟情誼,所以不用“弟”字;交戰(zhàn)雙方好像兩個國君,所以用“克”字。稱莊公為“鄭伯”是譏諷他對弟弟不加管教,也符合鄭國人民的意思。而不寫太叔“出奔”,是責(zé)難莊公有殺弟的動機。
莊公把姜氏安置在城潁,發(fā)誓說:“不到黃泉,不再相見!”不久又后悔。潁考叔是潁谷的地方官,聽說這事,便來到國都,說是有禮獻于莊公。莊公賜宴,吃飯時,潁考叔把肉放在一旁不吃。莊公問他原因,他回答說:“我有老母,我的食物她都嘗遍了,卻沒嘗過您的菜肴,我想留給她嘗嘗。”莊公說:“你有母親可以孝敬,唯獨我卻沒有。”潁考叔說:“敢問這是什么意思?”莊公告訴他其中的緣故,并且講出自己的悔意。潁考叔回答說:“君王有什么好憂慮的!若掘地見泉,在隧道里相見,誰能有非議?”莊公依從了他的辦法。莊公進入隧道,唱道:“大隧之中,其樂融融。”姜氏從隧道中出來,唱道:“大隧之外,心情愉快。”于是母子又和好如初了。
君子說:“潁考叔的孝順是純正的。他孝敬愛戴自己的母親,又用這樣的孝敬和愛戴影響了莊公。《詩經(jīng)》上說:‘孝子之心不盡不竭,會推及影響到他的族類。’說的就是潁孝叔這樣的人罷!”

鄭伯克段于鄢
【寫作方法】
本文記事綿亙二十多年,資料雖多,卻整飭不亂;人物言語雖少,卻形象豐滿。它以莊公、武姜、共叔段之間的矛盾為中心,莊公的奸猾,武姜的偏私,共叔段的驕縱,躍然紙上。如大臣反對莊公放縱兄弟時,莊公以“姜氏欲之,焉辟害”、“無庸,將自及”等話作答,其老謀深算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