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時間十字架上的玫瑰
紅紅的玫瑰,驕傲的玫瑰,伴我一生的憂傷的玫瑰!
快到我的身旁,當我唱起古老的歌謠:
庫胡林[1]與兇險的巨浪奮身搏斗;
山林養(yǎng)育的德魯伊,須發(fā)花白,目光堅定,
在福格斯周身投下了夢想,和無法形容的災殃;
還有你自己的憂傷,關(guān)于群星,漸漸衰老
在銀履翩翩的海上舞蹈之中,
用它們高亢又孤獨的曲調(diào)歌唱。
快來吧,不要再被人的命運蒙蔽,
我發(fā)現(xiàn),在愛與恨的那些枝椏底下,
在所有朝生暮死的可憐的蠢東西之中,
永恒的美按著她的方式一路漫游。
快來吧,快來吧,快來吧——哦,還要給我
留一點空間,讓玫瑰的芬芳把它填滿!
以免我再也聽不到那些平凡事物的懇求;
在小穴里深深躲藏的柔弱蠕蟲,
從我身邊跑進草叢的田鼠,
還有人世間那些奮爭又失落的沉重的希望;
卻獨自尋覓,去聽上帝對遠久逝者的
聰穎的心訴說的那些奇特的事物,
并學會吟詠一種不為人所知的語言。
快來吧;我多想,在我是時候離去之前,
唱起古老的愛爾蘭和古老的歌謠:
紅紅的玫瑰,驕傲的玫瑰,伴我一生的憂傷的玫瑰!
注:
[1]庫胡林和福格斯都是愛爾蘭傳說中的英雄。德魯伊則是指古凱爾特人的祭司。
人間的玫瑰
誰曾想見美麗竟如夢幻消殞?
這些朱唇,飽含著它們悲愴的驕傲,
悲愴于再沒有新的奇跡會降臨,
特洛伊消殞在一場熊熊葬火之中,
厄希納的兒子們都已喪命。[1]
我們以及這勞碌的人間也在消殞:
在人類靈魂之間,晃蕩著,交替著
像冬季緩緩前行的蒼白江水,
在那如泡影一般消殞的星空下,
長存著這一副孤寂的面孔。
鞠躬吧,天使,在你們昏暗的住所:
早于你們存在,或有任何心跳之前,
疲憊又仁慈的那一位已在神座旁流連;
他把人間變?yōu)橐粭l綠草茵茵的小路
在她那漫游的腳下鋪展。
注:
[1]愛爾蘭傳說,美人狄德麗(Deirdre)愛上了厄希納(Usnach)的兒子內(nèi)夏(Naoise)并與之私奔,內(nèi)夏及其兄弟被國王追殺而死,狄德麗被擄走。
湖中的茵尼希弗利島
我就要動身離去,前往茵尼希弗利島,
在那里建一座小茅屋,用泥巴和板條營造:
我要栽種九行豆畦,再養(yǎng)一箱蜜蜂,
然后就在這嗡嗡營營的林地獨自逍遙。[1]
在那里,我將得到安寧,因為它會慢慢滴下來,
從清晨的紗籠滴落在蟋蟀歌唱的地方;
那里的午夜會有星光璀璨,正午紫氣蒸騰,
傍晚的天空則穿梭著朱頂雀的翅膀。
我就要動身離去,因為每日每夜
我都聽見那湖水輕輕拍打著岸沿;
每當我站在馬路,或灰色的人行道,
我聽見它蕩漾在我內(nèi)心深處。
注:
[1]葉芝年少時,他的父親給他讀過梭羅的《瓦爾登湖》,使他產(chǎn)生了隱居的想法。
搖籃曲
天使們正俯瞰
在你的床頂上邊;
他們厭倦了陪伴
哭哭啼啼的死人。
看你這樣美好
上帝在天上歡笑;
那導航的七星[1]
也隨著他快樂起來。
我嘆息著把你親吻,
因為我必須承認
我終將失去你
當你長大成人。
注:
[1]金牛座昴宿星團的七顆明星,在古希臘傳說中由普勒阿得斯(Pleiades)七姊妹集體自殺后變成。昴宿七星最亮的時候正是地中海適合航行的季節(jié)。
愛的憐憫[1]
一種無法形容的憐憫
隱藏在愛的內(nèi)心:
那些買賣貨物的鄉(xiāng)親,
天空中奔忙的流云,
濕冷的風呼嘯不停,
以及那幽暗的榛子樹林
那里淌著鼠灰色的河水,
都在威脅我愛人的生命。
注:
[1]英國諺語,憐憫近乎愛;憐憫產(chǎn)生愛。
愛的傷悲[1]
屋檐下一只麻雀的嘰喳,
光輝的明月和所有星空,
以及所有那些樹葉的精彩合唱,
抹煞了人的形象和他的呼喊。
一位少女來了,她紅唇含悲
仿佛那博大的世界在垂淚,
多舛如奧德修斯和艱苦的航船,
又驕傲像普里阿摩斯與戰(zhàn)友赴難;[2]
她來了,在立時喧騰的屋檐上,
一輪月亮升向空曠的天空,
以及所有那些樹葉的哀歌,
只能構(gòu)成人的形象和他的呼喊。
注:
[1]古希臘詩人帕特紐斯(Parthenius of Nicaea)的故事詩集《愛的傷悲》(Erotica Pathemata),其中對童貞女達芙涅(Daphne)為躲避阿波羅的追求而化作月桂樹的故事有很多演繹。
[2]特洛伊淪陷后,國王普里阿摩斯被殺死于祭壇,幾十個王子幾乎都遭遇死難。
白鳥[1]
親愛的,我但愿我們是海濤上的白鳥!
我們厭倦了流星的焰光,在它暗淡飛逝之前;
而那晨昏之星的藍火已低低地懸垂天際,
在我們心中,親愛的,它喚起一種不滅的憂傷。
那些做夢者,含露的百合和玫瑰,已生出一種疲憊;
哦,親愛的,不要再夢想它們,那流星消隱的焰光,
或那低垂在露珠里久久不散的晨星的藍火:
因為我但愿我們變成浪花上翻飛的白鳥:我和你!
我牽縈著無數(shù)的島嶼,和漫漫的達南海濱[2],
在那里時間必定會把我們遺忘,
憂愁也不再來臨;
很快我們將遠離玫瑰和百合以及烈焰的折磨,
只要我們成為白鳥,親愛的,浮沉于海濤!
注:
[1]1891年8月3日,葉芝第一次向茉德求婚被拒。次日,兩人到都柏林近郊的霍斯海濱游玩。茉德看著遠處飛過的一對海鷗說,在所有鳥類中,她最想成為一只海鷗。三天后,葉芝寫下這首詩送給茉德。
[2]愛爾蘭傳說中的永生仙境,為達努神族(Tuatha DéDanann)所居。
兩棵樹[1]
親愛的,要注視你自己的心,
因為圣木正在那里生長;
從欣喜中圣枝依次萌芽,
并掛滿顫顫巍巍的花朵。
它的果實上那些變幻的色彩
賦予了群星快樂的光芒;
它深藏的根脈有一種確定
給夜晚植下了安寧;
它那茂密梢頭的搖曳
讓波浪富有了旋律,
并使得我的嘴唇與音樂契合,
為你吟唱一首魔法之曲。
在那里愛情圍成一圈,
我們時代的熊熊的圓環(huán),
旋啊,轉(zhuǎn)啊,來來回回
在那些寬闊、無知、茂密的路途;
一想起那風中飄曳的長發(fā)
和那輕捷的飛翼仙履,
你的眼中便漸漸充滿柔情:
親愛的,要注視你自己的心。
不要注視那面痛苦的鏡,
魔鬼們施展狡猾的詭計
趁經(jīng)過時把它豎在我們面前,
最多只看一眼就夠了;
因為那里生長的毀滅的影像
都是在風暴之夜留下的,
樹根裸露,半埋在雪堆、
折斷的枝條和發(fā)黑的枯葉。
因為一切都變成荒廢
在群魔舉起的晦暗的鏡里,
這映照外在疲乏的鏡子
是上帝年老嗜睡時所造。
那里,殘枝敗葉之間,穿梭著
一大群思緒不寧的烏鴉;
飛啊,叫啊,來來回回,
利爪兇殘,喉嚨饑渴,
抑或有幾只停下來藐視風暴,
搖動著它們破爛的翅膀;唉!
你溫柔的眼睛會漸漸冷酷無情:
不要注視那面痛苦的鏡。
注:
[1]在葉芝的詩歌里,這是茉德最喜歡的作品之一。
退休老人的哀歌
盡管我現(xiàn)在遮風避雨
在歪脖子樹下面,
但我的座椅也曾靠爐火最近,
多少次跟伙伴們
高談愛情或政治,
直到時間改變了我的容顏。
雖然小伙們又在制造刀槍
以圖謀不軌,
還有狂暴之徒把滿腔怒火
向人類暴君宣泄;
而我思索的卻是時間
是它改變了我的容顏。
沒有哪個女人會轉(zhuǎn)臉
看一棵歪脖子樹,
但我曾經(jīng)愛過的那些美
卻永存我心;
我真想朝時間的臉啐上一口
因為它改變了我的容顏。
夢見死亡
我夢見有個人死在他鄉(xiāng),
身邊無親無故;
他們釘了幾塊木板遮住她的臉龐,
當?shù)氐霓r(nóng)夫
詫異地把她埋在那孤寂的地下,
在她墳頭豎起
一個用兩根木棍扎成的十字架,
并種下一圈柏樹;
從此就把她交給了天上冷漠的群星
直到我刻下此句:
她曾經(jīng)美過初戀,
如今葬于幾塊木板。
當你老了
當你年老頭白,又昏昏欲眠,
爐邊打盹的時候,請取下這書卷
慢慢來讀,并回想你的雙眼
也曾目光溫柔,卻已窩影深陷;
多少人愛過你片刻的亮麗芳華,
愛過你的美貌,不論假意或真情,
但只有一個人愛你那追尋的心,
更愛那愁苦刻在你憔悴的臉頰;
然后你會俯身靠近通紅的爐擋,
有點難過地抱怨,愛情已溜走,
它徘徊到了遠遠的高山之上,
在熙攘的星群里把面目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