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7年的時候,我通過了大學的入學考試。當時有兩個考點:艾哈邁達巴德和孟買。鑒于當時整個印度都很貧困,卡提亞華德的學生大多會選擇更近也更便宜的艾哈邁達巴德考點。我家境也并不富裕,因此大家也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就做出了同樣的決定。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從拉吉克德到艾哈邁達巴德。
入學考試之后,家里的長輩們希望我可以繼續(xù)讀大學。巴瓦納加和孟買都有大學,但是前者更便宜一些,于是我決定去讀那里的薩馬德斯大學。去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如墜云霧,事事都很難,完全跟不上,更不用說對教授們講的課程有什么興趣了。這完全不是他們的錯,眾所周知,那所大學的教學水平是一流的,但是我資質(zhì)愚鈍。第一學期結(jié)束之后,我就回家了。
我們家有一位老朋友兼顧問,名叫瑪維吉·戴夫,是一個機敏而博學的婆羅門。即使在我父親過世以后,他仍然和我們家走動。在我放假期間,他剛好來我們家拜訪。在與母親和二哥聊天的時候,他問起了我的學業(yè)。聽聞我在薩馬德斯大學學習,他說:“時代已經(jīng)變了。如果沒能接受完整的教育,令尊當年的地位,你們誰都無法企及。既然這個孩子現(xiàn)在還在讀書,這個目標,你們大家都得指望他了。這孩子四五年之后畢業(yè),獲得一個學士學位,可以找一個薪水大概六十盧比的工作,但是絕對做不了帝萬。如果他和我兒子一樣選擇去學法律,可能需要花更長時間才能畢業(yè),到那時一定已經(jīng)有很多律師在競爭帝萬的職位了。我覺得你們應該送他到英國留學。我兒子科娃朗姆說,在那里很容易拿到律師資格,他三年就回來啦,而且花費也不過四五千盧比。想想那些剛從英國回來的律師們,他們的生活多洋氣呀!他們想要做帝萬,不費吹灰之力。我強烈建議你們今年就把莫罕德斯送到英國去。科娃朗姆在英國有很多朋友,他會寫信給他們介紹一下這孩子,莫罕德斯在那里的生活不會有任何困難的。”
我們尊稱年老的瑪維吉·戴夫為“加施吉”,他接著滿懷信心地問我:“你更想去英國還是在這兒上學?”去英國當然是我的首選,當時我正極力想逃避糟糕的學業(yè),自然高興萬分,并提出希望可以盡快成行。但是,想要通過考試絕非易事,我開始想是否可以去讀醫(yī)學院。
哥哥阻止了我,他說:“父親從未喜歡過醫(yī)生這個職業(yè)。他曾說過,我們身為毗濕奴大神的后代,不應該和解剖尸體有任何關系。他說的時候,其實說的就是你。父親是想讓你當一個律師的。”
加施吉說道:“我不像甘地那樣反對他去學醫(yī),我們的古代典籍也并不反對這種行為。但是醫(yī)學學位不會讓你當上帝萬,甚至獲得更高的職位,而唯有如此,你才能保護這一大家子人。時代風云變幻,世事艱難,因此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去做一個律師。”接著,他轉(zhuǎn)而面向我母親,說道:“現(xiàn)在我必須要走了,希望您可以仔細考慮我的建議。下次來的時候,我希望這孩子已經(jīng)要為遠赴英國做準備了。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請一定要告訴我。”
加施吉一走,我便開始天馬行空地想象了,但我二哥卻考慮了很多實際的問題,比如:我們?nèi)ツ睦镎疫@么多錢呢?我這么大的年輕人獨自出國,能讓人放心嗎?
母親為此痛苦不堪,不知所措。她不想和我分開,于是她搬出叔叔來,想要拖延我的行期。她說:“你叔叔現(xiàn)在是家族里最年長的人。你應該先去問問他。他如果同意,我們再說。”
我哥哥另有打算,他對我說:“我們在波爾班達有一定的地位。萊利先生是那里現(xiàn)任的長官,對我們家族有很高的評價,而且他對你叔叔也很好。他極有可能可以讓政府資助你去英國留學。”
我當然樂見其成,即刻啟程去了波爾班達。那時還沒有鐵路,坐牛車需要五天的時間。前文提到過,我膽子很小,但是那時,想去英國的巨大動力讓我什么也不怕。為了縮短一天的行程,我坐牛車到了德拉吉之后改騎駱駝。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騎駱駝。
終于到了之后,我先去拜見了叔叔,向他坦承一切。他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一個人能不能住在英國,而同時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從我聽說的事情來判斷,我對此存疑。我見過那些從英國回來的大律師,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歐洲人幾乎沒什么差別,他們什么都吃,還總是叼著一根雪茄,穿衣方式也和英國人一模一樣。這些都不符合我們家族的傳統(tǒng)。我很快就要去朝圣,也沒多少年可以活了,我一個行將就木之身,怎么敢貿(mào)然允許你漂洋過海遠赴英國呢?但我也不會阻止你,重要的是要得到你母親的同意。如果她同意你去,那么我祝你一路順風。回去告訴你母親,這件事我不插手,你如果去的話,我也沒意見。”
“您能這么說,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說,“我會設法讓母親同意的。另外,您可以把我引薦給萊利先生嗎?”
“這怎么可能呢?”他說,“但他是一個好人。你提前預約一下,告訴他你的家族背景,他肯定會見你的,說不定還會幫助你。”
我說不清楚,叔叔為什么沒有給我寫推薦信。我隱約覺得,他的猶豫是因為不想和我去英國這件事情有什么直接關聯(lián),因為他認為這將會讓我失去信仰。
我給萊利先生寫了一封信,他回信說我們可以在他家碰面。他是上樓梯時看見我的,草草地對我說:“你先拿到學士學位再來找我吧。”然后就匆匆上樓了。為了見他,我做了精心的準備,還認真地學了幾句客套話,向他深深地鞠躬,并雙手向他致敬。但這些都白費了!
我打起了妻子首飾的主意,還覺得也許可以指望二哥,對他,我絕對信任,而且他有容人之量,把我當兒子一樣看待。
我從波爾班達返回拉吉克德之后,向他們匯報了發(fā)生的事情。我問加施吉的意見,他當然極力支持我,甚至提議,如有必要,可以貸款。我提出可以把妻子的首飾賣掉,這樣可以籌到兩三千盧比。但是,我二哥承諾說一定設法籌到這筆錢。
我母親還是不同意。她開始事無巨細地到處打聽。有人告訴她,年輕人很容易在英國迷失自我,開始吃肉,甚至不喝酒就沒法活。“這些事怎么解決?”她問我。我回應道:“您難道不信任我嗎?我不會欺騙您的。我發(fā)誓我絕不會碰那些東西。如果有任何隱患,加施吉怎么會讓我去呢?”
“我信任你,”她說,“但是你去了那么遠的地方,我怎么放心得下呢?我做不了決定,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去問問巴恰爾吉·斯瓦密。”
巴恰爾吉·斯瓦密本來也屬于莫德·班尼亞種姓,但現(xiàn)在他是一個耆那教徒。他和加施吉一樣,是我們的家庭顧問。在出國這件事情上,他站在我這邊,提出:“在走之前,這孩子必須莊嚴起誓,不喝酒、不吃肉,也不碰女人。”他還監(jiān)督我立誓。做完這些,我母親終于同意了。
那時,對于拉吉克德的年輕人來說,留學英國還不是很普遍,我的中學還專門為我舉行了一場歡送儀式。我還事先寫好了致謝詞,但是我記得,站起來念的時候,念得結(jié)結(jié)巴巴、頭暈目眩、渾身發(fā)抖。
獲得長輩們的允許之后,我出發(fā)去了孟買。這是我第一次和哥哥一起從拉吉克德到孟買。然而,好事多磨,在孟買還有更多困難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