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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現在,韓秋云無論如何是再也不會輕易去上吊了。一旦擺脫梁大牙的糾纏,活著委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畹绞司艢q,才知道以往自己竟然是活在井底里,只見過簸箕大的天。翻過西皋嶺,越過莊子嶺,再跨過一條河,走上一百二十里,就是另外一番天地——那是永遠也望不到盡頭的云蒸霞蔚的天和萬水千山的地。她居然在這塊土地上成為一名抗日軍人了,并且很快就得到了頂頭上司高秋江的賞識。

高秋江是個神槍手,能左右開弓百步穿楊。既然是神槍手,高秋江理所當然的就非常喜歡玩弄手槍。在韓秋云看來,高秋江喜歡擺弄手槍,就像梁大牙愛吃豬大腸子、陳墨涵愛拉胡琴一樣。閑暇高興時,高秋江就把精巧的左輪手槍從皮套子里抽出來,往頭頂上甩,能甩一兩丈高,看著它翻著跟頭往下掉,然后穩穩地接在手中。

有一回大約是開玩笑,齊醫官惹得高秋江有點不自在了,高秋江冷冷地笑了笑,也是把槍往頭頂空中拋得老高,接在手中的一瞬間,喀嚓一下就開了保險。高秋江掂著開了保險的手槍,就像掂著一根煙卷,指著齊醫官的褲襠說:“姓齊的,可別光圖大口子快活讓小口子受罪。我閉著眼睛也能把你那個縮頭縮腦的玩藝兒敲掉,你信不信?”

嚇得齊醫官臉色蒼白,連聲告饒。

一次野訓完畢,高秋江叫住了韓秋云,說:“韓秋云,我看你模樣長得還算標致,有勁也有膽量。你喜歡射擊嗎?”

韓秋云老老實實地說:“這東西以前沒玩過,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高秋江又問:“韓秋云你有痛苦嗎?”

韓秋云本來沒有什么痛苦,倒是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稀里糊涂地痛苦起來,傻乎乎地問:“痛苦是個甚么東西?就是這疼那癢嗎?”

高秋江笑了笑,說:“痛苦還不光是這疼那癢。痛苦不是皮肉上的事,痛苦是心里的事。痛苦就是疼在心里?!?

韓秋云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這種病恐怕不好治?!?

高秋江不再講話,眼睛看著很遠的地方,看了很大一會兒功夫,然后轉過臉來說:“韓秋云,我教你打槍吧?!闭f完,從腰間的皮套子里抽出手槍,喀嚓一聲上了膛。

韓秋云看得眼暈,多少還是有點怯乎,不知道高隊長是個怎么教法。

高秋江笑笑說:“你轉過身去,看著你前面的那棵桐樹。”

韓秋云于是轉過身去,看見了那棵桐樹,心里更發毛了,又轉過頭來看看高秋江。高秋江說:“你不要動啊,動一下就沒有命了?!?

話落槍響,前面的桐樹像是猛地被人擊了一掌,簌簌抖動,甩下一層露水。

韓秋云畢竟是個未經世面的妮子,槍聲就從身邊炸起,她差點兒被駭掉了魂。自己心里揣摸,從桐樹到自己再到高隊長,差不多就是一條線,高隊長的槍子兒是從哪里過去的呢?不是左邊,就是右邊,弄得不好張開兩手就能碰上。高隊長萬一失手,稍微打偏一點,這條沒有被吊死的小命就讓高隊長開了玩笑。

心里正在噗噗亂跳地想著,猛地又聽見叭叭兩聲槍響,在韓秋云聽來,這兩聲槍響簡直就是從自己的身子里穿過去的。兩槍都釘在桐樹上,連同前面一個槍眼,差不多也就是上中下一條線。這一下,韓秋云不僅是不敢亂動了,連想也不敢亂想了。腦子里一片空蕩蕩的,嗡嗡地響。直到高秋江說了聲向后轉,她才收了魂回過神來轉過身子。

高秋江噓噓地吹著槍口上的淡淡煙縷,俊俏的狐媚眼笑成了一條細縫,臉色紅暈地說:“韓秋云你行啊,還算膽子大的,一般的女子,像你們班的周碧云,碰上這陣勢,恐怕早就嚇得尿褲子了。”

周碧云是廬州城里一個富商家里的小姐,是被她堂哥從家里騙出來的,原先說是要去延安的,也是遇上了日軍進攻,斷了北上西去的路線,才不得已落在劉漢英的部隊里。周碧云本來年齡就小,才十五歲,膽子更小,見血就發抖。訓練十多天了,連初級考核關都沒能過去。

韓秋云說:“我跟人家城里的小姐不能比,人家是金枝玉葉呢??墒顷犻L你看看,我這也是一腦門子冷汗呀?!?

高秋江沉下臉說:“你知道咱們是干什么的嗎?抗日是殺人的勾當,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你已經是抗日軍人了,要學會殺人,要敢于殺人。打槍是最基本的功夫,你一定要學會。”

然后,從裝子彈開保險說起,又講了瞄準和擊發的要領。講了三遍,就讓韓秋云練。

韓秋云端起槍,就像攥住了一條扭動的蛇,又害怕又惡心,雙手抖得厲害。這陣子她真有點后悔了,自己是一個姑娘家,雖然說在藍橋埠時連鬼都不怕,可是當真操起這個殺人的家伙,要去做那殺人的活計,那是她以往連想都不敢想的。她委實有些鬧不明白,高隊長也是個女人,才二十來歲,怎么會喜歡這東西?

高秋江說:“瞄準——擊發?!?

韓秋云左瞄右瞄,越是往前面看,前面的景物就越是模糊,那棵桐樹仿佛是一個受了傷的人,流著眼淚望著她。她實在下不了手。

高秋江又嚴厲地喊:“韓秋云,前面是個日本兵,正在向你走過來,他要糟蹋你。趕快開槍!”

可是,不管高秋江怎樣叫喊,韓秋云無論如何也看不見哪里有什么日本兵,她的兩只眼睛一起睜開,這回反而把桐樹看清楚了,手哆嗦了一下便摳動了扳機。自然打不上。

高秋江冷著臉走過來,一把奪過手槍,玩小把戲似的,喀嚓一聲就從槍膛里跳出了一粒金光燦燦的子彈,落在高秋江的手里。高秋江把它捏在右手拇指與食指之間,舉起來,朝著清晨的太陽看了看,然后,皺著眉頭對韓秋云說:“你們這些人啦,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小姐是不是?你如今是抗日軍人了,連槍都不會放,拿什么去抗日?抗日是需要膽量和技術的。”

韓秋云紅著臉,好半天才吭了一句:“高隊長,我笨?!?

高秋江想了想又說道:“韓秋云我給你說一件事。旅部手槍隊有幾個兵痞,倚仗是劉漢英身邊爪牙,色膽包天,有幾天晚上來摸夜螺螄,這件事你知道么?”

韓秋云的臉更紅了,嘟嘟囔囔地說:“知道,怪膩歪人的?!?

所謂的夜螺螄,是當地俗言,戲指女人的胸脯子。

戰地女子服務隊跟旅部只隔一條小河,崗哨由女隊員輪流值勤。這些女兵普遍膽小,抱著一根大槍往往像抱著一根燒火棍,一旦有了動靜,別說盤問了,自己先嚇得篩糠了,讓手槍隊的男人們趁虛而入,有好幾次潛進了院子。女兵們是兩個人住一間房,有些房屋除了崗哨勤務,就只剩個把人了,還由于同伴在外面值勤,往往是不閂門的。二班的董牡丹昨夜哭著去找高秋江,說她正在做夢,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被被子蒙住了腦袋,摸了奶子不說,還差點兒讓人家把花褲頭給扯掉了。高秋江仔細看了看,董牡丹的胸前果然是青一塊紫一塊,紅芡實一般小巧的乳頭邊上,還有指甲掐出來的血痕。高秋江頓時怒不可遏,當夜去找劉漢英,要他整肅軍紀。劉漢英一本正經地對高秋江說:你們先查,查出來槍斃。其實劉漢英是裝糊涂,不用查他也知道是哪些家伙干的??墒歉咔锝蜎]有辦法查了,沒有證據,自然槍斃不了誰。

高秋江對韓秋云說:“今夜我來安排幾個人,引蛇出洞,你算一個。晚上再有人來摸夜螺螄,你們就給我開槍打?!?

韓秋云窘得很,憋紅了臉吭哧了一會兒才說:“高隊長,這事能不能叫別人做?”

高秋江俊秀的眉眼跳了一下,倏忽又擠在一起了:“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叫你打你就打唄,跟殺雞沒有什么兩樣?!?

韓秋云苦著臉說:“可是……可是我連雞也沒有殺過呵?!?

高秋江的火氣又上來了,昏天黑地給了韓秋云一頓臭訓:“韓秋云你要記住,姑奶奶們是女人也是抗日軍人,不是那些狗娘養的兵痞們的玩物。有人敢于犯賤,上打大頭下打小頭。本隊長看得起你,你愿意干得干,不愿意干也得干。違抗命令,我關你的禁閉?!?

韓秋云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把愁在一起的臉皮松弛下來,立正回答:“是,隊長,我聽你的命令。”

然后,裝著很輕松很高興的樣子,接過了左輪手槍。

這個夜晚,韓秋云的日子就難捱了。躺在床上,自然是不敢往深里睡的。心口有些跳跳的,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興奮。

以往,對于男女之間的事情,直到十六七歲了,也沒有誰明確地跟韓秋云講過,只是從成年人粗野的玩笑和那些罵人的話里知道一些。那時候,她就朦朦朧朧地琢磨,除了白日吃飯干活之外,男人和女人之間肯定還有一些別的什么事情,憑心想,她知道那是一樁極其隱秘的事情,也是一樁極其重要的事情,這樣的事情是不能給別人看見的,而這樣的事情又好像是人人都很看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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