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沙夫(7)
- 當代學者視野中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東歐和蘇聯學者卷(下)
- 袁貴仁 楊耕主編 衣俊卿 陳樹林分冊主編
- 4850字
- 2016-05-03 13:10:37
存在主義的全部主觀主義的知識與這種沖突情況是相適應的,但是存在主義者把這種發現加以利用的方式并不降低它的重要性。反之,應該更加仔細地注意這個方面,為的是在排除了各種無用的雜質之后能充分地把真正的問題揭露出來。
我們說道德沖突的產生,是人的行為按照所采用的價值標準來積極衡量的結果,但同時它也是人的行為按照同一價值標準而消極衡量的結果。人在活動中,同時感到命令他的活動的道德沖動和約束他的活動的道德沖動。于是就產生了道德沖突。
這是和情況的復雜性,和人們不能同時滿足的不同愿望、不同利益——一些互相矛盾的利益——相聯系的。生活提供給我們的這種情況,從理論的觀點來看是很有趣的。不幸的是這種情況經常發生。我說“不幸”,是因為這種情況帶有難于解脫的矛盾,是非常困難的情況。這種情況時常成為生活破碎和——在極端的情況下——橫死的原因。
我們同樣可以從純私生活和與公共事務相聯系的個人生活中找出許多例證。一個人存心為善,根據某種觀點這樣做時,卻不可避免地作了惡,這是他所處的情況起了作用。希臘神話中的奧瑞斯特斯和安迪貢是這種情況的象征性的代表人物,這種情況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一些悲劇的主角。
我們已說過,我們將不在這里談這些問題。實際上只有沖突情況的一個方面使我們感興趣,那就是與過去幾年中我們的政治生活有關的那些情況。如果想全面地來討論這個題目,一篇短論是不夠的,需要寫一大本論文。我只想提請大家注意在我們以后的研究中能對我們有所幫助的一個一般性的問題。
闡明發生道德沖突的情況,對宣道精神是一個打擊。首先,宗教的宣道精神認為宗教已解決了一切道德問題,因為它已善意地為我們傳授了十誡,并教導我們不應偷盜和殺戮,應當愛鄰人、行善事等。同樣,這對于偷偷摸摸的宗教說教精神也是一個打擊,它是在世俗的外表下給我們傳授實質相同的東西:絕對的命令和禁止。應該清楚地看破:人們宣布絕對的道德原則,同時他們就是在宣布那些不論其形式如何,而本質上是宗教內容的東西。只有這一點不同,即公開的宗教態度至少比較合理些:這時只是一些由一個更高級的創造物頒發的他律性的準則,因為這些準則是永久的、不變的、絕對的。肯定這些準則是絕對的(在這種意義上這些準則就是永久的,是具有不可爭議的性質的)的人,既然他肯定它們是出自無上命令,出自人性等,實際上他就是宣布宗教所宣布的同樣的東西:這就是他律性的準則。它們只是表面上屬于人間世;人性、先天的命令等,其來源則是不可知的,是超人間的,須求助于精神,求助于“人性”,簡而言之是神秘的。它們與唯一的真正人間世——人類社會的世間——是毫無共同之處的,它們不是它的產物。這里缺少一個創造主,因而就表現出明顯的矛盾。
因此一旦面對產生沖突的情況時,這種說教精神就破產了。道德處方的萬靈藥,用于發生客觀沖突的情況就顯得無效了。當說教精神認為它已完成了它的工作,它已宣布了圣儀的禁令和義務時,問題也就開始了:似乎經常是一道命令的完成,同時就產生對這道命令的違犯。這里問題不在于對道德命令或道德禁止的體會,而在于從那些都不見得怎么好的實施辦法中去選擇一個。應該選那最好的、為害最少的。但是應該如何選,以什么為準則?在這方面一切道德論,不論是宗教的或世俗的道德論,都沒有回答。二者都教導我們:“不要殺戮”,但是他們沒有給一個(對別人,或對別的許多人)違犯了這個戒律的人規定出遵守這個命令的情況。例如,聽從這種無上命令,我沒有去殺死一個叛徒,從而使我的許多地下工作同志遭致死亡。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對絕對準則的說教者及其代言人進行攻擊是容易的,但要解決生活提供給我們的實際沖突卻是不容易的。因之,一種在這樣的情況下——正是這里開始了現實困難——行不通的說教,是無價值的。只靠強盜和小偷自己“悔過自新”,而對某些正直的人,當現實不顧他們的意志和愿望,逼迫他們做壞事而希望有人教導他們該如何正當地生活時,不能回答這類問題的說教是無價值的。因此說教的這種神圣天職,在某一時期雖亦爭取了我們的某些“空想家”的信仰,但終于是走進了死胡同,并遮蔽了真正的問題。處于復雜的生死關頭,如果我們只曉得重復一件事——說教重于政治,那我們就只好給自己發一張偶像崇拜的證書,事實上我們并沒有說誰在行動上能援助我們。只是在回答什么是道德、在產生沖突的一些兩可的情況中應如何進行選擇等問題時,問題才開始。現在我們就要對這個問題進行研究。
首先,我們來研究一個具體問題。我不選一個不相干的例子,而選一件近幾年來使某些人士苦惱的事例。我認為只有這樣,只有如人們所說的單刀直入,才能進行一次與馬克思主義接觸的人的對話。換言之,一方面是組織上的紀律給我某件任務,另一方面是我對此任務有抗拒,或者是認為我有義務去完成的這種行動是非正義的,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道德的沖突究竟在哪里?
一個組織的紀律不是形式的、外表的東西,紀律體現著人們所參加的某個團體的目的和愿望的共同性。我既然全心全意加入這個團體,那么紀律就把我同它的綱領聯系起來。這個團體的紀律是它的斗爭勝利的條件和保證,因為政治組織是一個戰斗的集體。因此,這種紀律是我自己的紀律,我在參加這個團體時就接受了它,只要這個團體在政治上還是我的團體、我的組織時,我就接受它的紀律。顯然,這是一個必需的條件,如果不是這樣,那么事情就沒有意義,也不會有任何矛盾,我也不會聽從紀律的要求(這里且不談那種利用形式上屬于一個團體而為了某種個人利益去損害別人的道德騙局)。如果我真正屬于一個團體,那么紀律問題對我而言是特別重要的,因為它決定著我所參加的這種斗爭的成敗。實際上我知道一個戰斗的團體就像一支軍隊:如果每個人都以首長自居,亂發號令,這個團體就會被無政府狀態所吞噬而消失,它的戰斗就預先注定了要失敗。反對組織紀律就意味著削弱團體的斗爭。我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去做嗎?我的猶豫——許多正直和有理性的人所不贊同的這種猶豫——會不會是出自主觀的錯誤,出自沒有調查研究,出自無經驗呢?盡管我有時有所猶豫、懷疑,難道不應該留在隊伍里,把統一放在第一位嗎?事實上,我感到在道德上有保持這種統一的責任。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擔心人們要求于我而我應當同意的那種行動可能是不正確的。我說它不正確,是根據我參加組織時所珍視的那些客觀目的來看的。我們說,這種行動有在群眾心目中損害一個組織的客觀目的或者破壞它的力量的危險,或者還有分裂它的隊伍等危險。我是作為組織的一員并為了組織的利益而考慮到這一點的,我感到要對這種可能的結果負責。如果我只是表示猶豫,那是因為我還沒有百分之百地站穩我的立場,否則我就會堅決反對這個行動。
當我們處在一種道德上尖銳的沖突的情況下,我們怎么辦呢?應該怎么辦呢?如果組織紀律超過良心,這就是說,我永遠想著在道德上有保持戰斗隊伍的統一的責任,我就會對這樣一種行動的后果放棄我的責任。如果我恰好相反地行動,那么在這個一定的問題上,我的行動,必須犧牲一個更重要的,而且是同樣有道德意義的目的。在這種情況下,矛盾是客觀存在的,而選擇是困難的。
顯然,這一切和我們的那些“說道者”所采取的態度毫無共同之處。那種簡單地說“道德重于政治”的人,在這里是看不見有什么道德沖突的,因為他們認為政治是不顧一切道德的,不存在任何與組織紀律有關的道德問題。只有與我們不相干的人才能這樣想和這樣說。對這種人來說,團體不是他的團體,這個團體的紀律也不是他的紀律。這可能只是暫時性的,可能只是政治動蕩的結果,但現實正是如此。
現在我要談另一種情況。談一個實際上而不僅是形式上屬于某一團體的人,他遇到一個真正的道德沖突:他應該在這樣一個情況中作出選擇,即對他來說維持一種既定價值就必須損失另一種價值。那么,遇到這個沖突的人,為此而提出了選擇問題,以及與選擇問題相聯系的道德責任問題,他該如何行動呢?什么樣的考慮能指導他選擇呢?在這種場合有人能幫助他嗎?如何幫助他呢?
在這種情況下要作出選擇,我們一般是根據利害得失的權衡,而決定采取最有利的解決。這就需要一種價值標準和比較尺度。在這里,可以有這種或那種的權衡,但是決沒有一種一般適用的行動方法:首先,情況是變化的,人們必須具體地加以分析;其次,情況的具體狀態也依一定的個人對它的感覺,即主觀因素而轉移。因此,在這些問題上,不能以一種確定的、絕對的形式提出意見,而只能根據許多具體條件的總和。
同在一切選擇的情況下一樣,決定是由一定的個人最后作出的。任何別人不可能代替他作決定。別人只能引證“贊成”和“反對”的論據,以及評論這個人在當時情況下準備采取的行動,幫助他作出決定。
這并不免除任何人必須進行選擇,也不免除他在將要作出的選擇中所承擔的道德責任。然而這卻是一種實際幫助,它進一步把個人孤獨的存在主義的解釋的實質搞明白了。從某一種意義上說,個人無可爭辯地是單獨的:他要獨自作出決定,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作決定并替他承擔責任。這就帶來了實實在在的艱苦經驗,有時,個人遭受了挫折,有時,如果他不能從內心沖突中解脫出來,甚至只能以悲劇告終。但是存在主義所理解的孤獨和“注定要選擇”與實際所發生的事情是沒有類似之處的。這只是因為——我們已經說過——個人問題在具有社會性質的價值體系和許多個人的范圍內活動著,個人在選擇時的內心考慮,同時受到社會性的推理壓力的影響。在這個意義上,個人就不是孤立的,不是隨心所欲的,不是孤獨的。
個人在某種情況下,遇到或者采取行為(出于紀律感)或者抗拒這種行為(出于認為這種行為是不正確的主觀感覺)的矛盾,從而要進行選擇并引起了責任問題,對于這樣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說,也只能這樣說:對于這個問題沒有一般的和普遍的解決辦法。“說教者”的解決辦法宣稱總應讓道德重于政治;這是對這種沖突的性質的嚴重誤解,實際上在這種沖突里各方面都體現了道德責任感。這樣的解決,只能是一些脫離戰斗團體而置身于團體之外的人的說教。反之,如果是一些感到我們所談的這種沖突乃出于團體內部、出于組織內部的沖突的人,他們又是這種組織的不只是形式上的成員,我們就只能勸他們具體地研究每個沖突的性質,考慮這個戰斗團體的統一和團結在實現其目標中所起的特殊作用。一種預想已經包括在這個方向里,它同樣也屬于道德的性質:即遇到懷疑時,團體統一的利益比作為團體成員的個人利益重要得多,因之應為“最高利益”放棄個人的抵抗。但這只是一種預想,而不是問題的最后解決,最后的解決只能取決于他本人。如果對情況的各方面作過深入細致的分析,如果考慮過必須重視集體利益的紀律和優先地位的各種論據,有人還主觀地相信所要采取的行動是這樣的不正確和有害,將危及團體的根本目的,他的道德責任感就要求他在這種具體場合脫離他的團體,按照他的良心行事。在這種場合里個人是真正“注定了”要選擇,并且過去一段時期內的經驗表明:公共輿論也好,團體的意見也好,都不能將個人從這種道德責任感中解脫出來(甚至就像X或Y那樣公眾聞名的人,也沒有為個人利益而這樣或那樣行動,因為他認為團體的團結如此要求于他)。
我想以一個具體的例子來闡明這件事,對于和我有同樣看法的人,這種例子該是更有說服力些,這個例子或問題說得特別清楚,即在科學、藝術等方面的創始者的例子。
可能在這方面出現,并一再實際出現的沖突,是出現于紀律和追求真理之間的沖突。人們常以此為恥,不談這個問題。這是不正確的。這個現象是完全合乎人情的,正是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人們可以更好地指出不發生這樣的情況倒完全是不合人情的。只有對“萬無一失的個人”的個人迷信才不承認這種情況,這是根本違反馬克思主義的。馬克思主義,通過它的奠基人,宣稱在方法上懷疑論是首要的原則:對一切都要懷疑一下。新的情況尤其在于人們譴責了這種迷信政策,揭露出這種迷信的有害后果,指出其與馬克思主義不相干。在過去,對科學或藝術真理高于其他方面這個如此正確的原則違反得愈嚴重,則這種思想愈深入于知識分子,尤其是我們的知識分子的靈魂。因此對這個問題不能避而不談,也不宜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