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場 女巫的丹房

（矮灶上放一只大鍋，鍋下面有燃燒的火。

從鍋內(nèi)冒出的熱氣中，呈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幻影。

母長尾猴坐在鍋的旁邊不停地攪拌，防止溢出。

公長尾猴和小猴子們坐在旁邊取暖。

墻壁和天花板上到處掛著女巫的奇特用具。

浮士德、梅菲斯特上。）

浮士德

巫術(shù)和邪法只能令我反感！

你能允許在這一片狂亂之中，

讓我返老還童嗎？

難道要我來求教一位巫婆？

這種污穢的湯汁，

真的能讓我年輕三十歲？

苦啊，如果你別無良方！

我已經(jīng)不存半點兒希望，

難道大自然和高貴的先哲，

竟然沒有發(fā)明過什么靈丹妙藥？

梅菲斯特

朋友，瞧你又在夸夸其談！

使你變得年輕，自有天然良方，

不過是記在另一本書里，

而且自成一章，奇妙非凡。

浮士德

我想知道。

梅菲斯特

好的！這種辦法不用花錢，

不用求醫(yī)，也不用魔術(shù)。

你可以馬上前往田間，

開始耕耘，開始開墾，

把身體和精神的活動，

保持在極其狹隘的范圍里面，

吃的東西非常單調(diào)，

和牲口一樣吃住在一起，

自己種田自己收獲，

自己把肥料增添，

這是最好的藥方，

定然使你到八十歲還保持青春！

浮士德

我過不慣這樣的生活，

我也不會使用鋤頭。

狹隘的生活跟我完全不相容。

梅菲斯特

既然如此，就只好求教巫婆。

浮士德

難道你自己不會熬制魔湯？

還非要來請教這巫婆？

梅菲斯特

熬制魔湯需要很多時間，

是無聊至極的！

有那工夫，我情愿造一千座橋。

煉丹的事情不僅要依賴技術(shù)和知識，

忍耐也很關(guān)鍵。

必須長年累積靜心地守候在身邊，

只有時間能促使微妙的發(fā)酵。

煉丹所需要的一切，

全都非常稀奇古怪！

雖然是魔鬼教會了巫婆，

魔鬼卻不能制造出來。

（瞥見諸猴。）

瞧，多么機(jī)靈的種族！

這是女婢！這是男仆！

（對諸猴。）

女主人是不是不在家中？

諸猴

出門了，是從煙囪溜走赴宴去了。

梅菲斯特

通常她赴宴要耽擱多久？

諸猴

要等我們把腳掌烤暖。

梅菲斯特（對浮士德。）

這些溫柔的動物，

你覺得如何？

浮士德

我從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相貌！

梅菲斯特

與它們進(jìn)行這樣的交談，

恰恰使我感到歡暢！

（對諸猴。）

該死的傀儡，快對我講，

你們攪拌的醬湯里都有什么？

諸猴

我們在給乞丐煮稀粥 。

梅菲斯特

那來光顧的人一定很多很多。

公猴（走過來奉承梅菲斯特。）

這兒有一個色子，

讓我發(fā)點兒財，

我的處境真糟糕！

等到有了錢，

我才變聰明。

梅菲斯特

猢猻只要能中彩票，

那才真是幸福美滿！

（這時小猴們玩弄一只大球，把它滾過來滾過去。）

公猴

它就是世界，

時升時降，滾轉(zhuǎn)個不停，

聽聲音像玻璃，落在地上就破碎！

內(nèi)部空蕩蕩，外表很鮮亮，

像是在炫耀：我多么興高采烈！

我的寶貝兒，別把它弄壞！

當(dāng)心傷了你的小命！

它本是個土塊，壞了就變成碎渣。

梅菲斯特

這個羅是干什么用的？

公猴（將羅取下。）

如果你是個盜賊，

通過它一照我便認(rèn)出來。

（跑到母猴面前，叫它照著看。）

照照這個羅！

你可認(rèn)出這賊子，

為何不說出名字？

梅菲斯特（走近爐火。）

這個罐子呢？

公猴和母猴

你這個笨蛋！

罐子認(rèn)不得，

鍋也認(rèn)不得！

梅菲斯特

沒有禮貌的畜生！

公猴

請你將拂塵拿在手里，

坐在安樂椅上！

（強(qiáng)迫梅菲斯特就座。）

浮士德

（他在這段時間里，對著一面鏡子站著，

時而靠前，時而退后。）

在這魔鏡里面，有一個漂亮的仙女！

愛神哪！請把你最快的羽翼借我一用，

讓它托著我向她的仙宮飛去！

如果我不停留在此地，

如果我敢走近她，

我就能看清她朦朧的麗影！

—這是女性最美麗的形象！

世間真有這樣的美人？

瞧，魔鏡中橫臥著她的玉體，

不就是全部天姿國色的化身？

塵世哪兒有如此的尤物？

梅菲斯特

自然嘍，造物主辛苦了六天，

最后連自己也不禁嘆為觀止，

一定會是與眾不同的杰作。

這次你盡可一飽眼福，

我有法給你尋找這么個寶貝兒，

誰能做新郎把她娶回家，

那他真是一個有福人！

（浮士德繼續(xù)照鏡。梅菲斯特伸開四肢，

靠在椅子上，撫弄拂塵，與猴子們繼續(xù)說。）

我坐在這兒像金殿上的國王，

手里拿著王笏，

只是還缺少王冠。

諸猴

（它們做出種種怪異動作，亂作一團(tuán)，然后大喊大叫，給梅菲斯特捧來一頂王冠。）

請你行行好，

用汗水和鮮血粘緊這王冠！

（它們處理得很笨拙，將王冠撕成兩半，

拿在手里跳來跳去。）

王冠已經(jīng)兩半！

我們說，我們看，

我們傾聽，我們詠嘆。

浮士德（對鏡。）

我完啦！我已經(jīng)快要發(fā)狂。

梅菲斯特（如前。）

連我的腦袋都在發(fā)暈。

諸猴

只要運氣好，

辦法不用找，

思想就會呱呱叫！

浮士德（對鏡。）

我已經(jīng)心急火燎！

我們要趕快離開！

梅菲斯特（如前。）

至少我們必須承認(rèn)，

它們是誠實的詩人。

（此時，諸猴疏于看守的鍋子開始沸溢，

燒起一道大火，從煙囪里沖出。女巫穿過火焰，發(fā)出可怕的叫聲，由煙囪里下來。）

女巫

哎喲！哎喲！

罪該萬死的畜生！

不管好鍋，燒傷女主人！

該死的豬！

（看到浮士德和梅菲斯特。）

這是何人？你們是誰？

你們想要干什么？

怎么溜進(jìn)來的？

你們真該被燒死，

燒得連骨灰都不剩！

（她把勺子放進(jìn)鍋中，將火焰撒到浮士德、梅菲斯特和諸猴身上。諸猴號泣。）

梅菲斯特

（倒執(zhí)手中的拂塵，敲打玻璃器和壺罐。）

打碎！打碎！漿湯打翻！玻璃碎掉！

開開玩笑，臭老太婆，與你合拍。

（這時，女巫充滿憤怒和驚懼，往后倒退。）

認(rèn)得我嗎？你這賤人，你這女巫！

你認(rèn)識你的主人和師傅？

誰敢讓我為難，我就要打死他。

我要摧毀你和你的猴崽子！

對這紅褂兒你竟不再有敬意？

你已認(rèn)不清我頭上的公雞毛？

我可曾蒙住我的臉孔？

還要我把姓名報給你聽？

女巫

哦，原諒我失禮了，

師傅！我沒看到你的馬腳。

你的兩只烏鴉到哪兒去了？

梅菲斯特

這次我且將你原諒，

因為我們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一段時間，

沒有見過面。

那影響全世界的文明，

到處逼迫著我們這些魔鬼。

北國的魔鬼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看到，

你在我的身上還能看見角、尾巴和爪子嗎？

至于我的馬腳，當(dāng)然必不可少，

但是在人前卻遭嫌棄，

因此多年以來，我像許多年輕的人，

一直使用假腿。

女巫（跳舞。）

我簡直快喪失理智，

在舍下與撒旦老爺你重聚！

梅菲斯特

不許直呼我的名諱，巫婆！

女巫

為什么？可曾有什么麻煩？

梅菲斯特

這名字早就寫進(jìn)了神話傳說，

可是人類沒有得到任何改變，

他們擺脫了一點兒惡，

但萬惡依舊有很多。

你稱我男爵大人，這樣就很合適，

我是一個貴族，和別的貴族一樣。

你該不會懷疑咱高貴的血統(tǒng)；

瞧這兒，還佩戴著家族的紋章！

（做出一種猥褻的動作。）

魔女（放肆地大笑。）

哈哈！這是你的本色！

你依舊是個流氓，跟以前一樣！

梅菲斯特（對浮士德。）

朋友，你要好好體會！

有了它，能夠?qū)Ω侗姸辔灼拧?/p>

女巫

請問兩位尊師有何指教？

梅菲斯特

你那最有名的靈藥請給我一大杯，

可記得拿年代最久遠(yuǎn)的，

因為多一年，性能便會增加一倍。

女巫

好的！這里就有現(xiàn)存的一瓶，

我自己也常常小飲，

它沒有一點難聞的味道，

我樂意給二位爺斟滿。

（低聲。）

可是如果這位先生不屬于仙人的話，

他喝下去，你是知道的，

根本就活不到一個時辰。

梅菲斯特

他是我們的一位尊貴的朋友，

必須要殷勤地伺候，

把丹房里的上品拿出來奉贈。

畫你的魔圈，念你的咒語，

給他斟上滿滿一杯！

（女巫做出奇妙的動作，畫一圓圈，拿些奇妙的東西放進(jìn)圈內(nèi)，

這時，玻璃器皿開始叮當(dāng)作響，鍋子也發(fā)出聲音，奏出音樂。

最后她拿出一本大書，把眾猿猴推進(jìn)圓圈里，讓它們或?qū)懽郑驘稹?/p>

她向浮士德使眼色，叫他走近她身旁。）

浮士德（對梅菲斯特。）

不不，告訴我，

這是在干什么？

這種瘋狂的動作，夸張的姿勢，

這是裝腔作勢的欺騙，

我是明白的，我也特別討厭。

梅菲斯特

嗨，胡鬧！

只是為了逗笑，

不要這樣一臉正經(jīng)！

她做醫(yī)生，總要耍點兒把戲，

為了讓湯藥對你更有效。

（強(qiáng)使浮士德進(jìn)入圈內(nèi)。）

魔女

（用鏗鏘有力的語氣開始念書。）

需要你領(lǐng)會！

從一到十，

任二離去，

徑取第三，

如果你比較富裕，

可以拋棄四！

五和六湊在一起，

就像魔女所說，

便是七與八。

若大功告成，

不是九就是一，

但十相當(dāng)于零。

這就是女巫的九九口訣！

浮士德

我覺得巫婆胡言亂語像是在發(fā)高燒。

梅菲斯特

我比較熟悉這本書，

通篇都是這樣子的，

大概還需要半天她才能讀完；

我曾花費很多時間去研究它，

要知道一部自相矛盾的怪書，

對于智者和蠢人都同樣充滿奧秘。

朋友，學(xué)藝不分古今，

什么時候都是一樣，

通過由三歸一，再舉一反三，

不講真理而宣傳迷惑。

通常世人在說謊的時候依然淡定自若，

誰要去跟傻子爭論不休？

聽了一句便以為懂了全部，

這就是庸俗人的壞習(xí)慣。

女巫（繼續(xù)朗讀）

知識的偉力

無所不至，

惜不為世人所知！

不思考的人，

將得到贈予，

于是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浮士德

他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我的腦子快要炸開了。

我像聽到十萬個笨蛋，

在齊聲朗誦一支無厘頭的詩歌。

梅菲斯特

夠啦，夠啦，厲害的大仙！

快把你的藥酒獻(xiàn)出，

將這個酒杯倒得滿滿的，溢到杯口，

這藥酒不會傷害我的朋友，

他很有深度，已經(jīng)喝過很多靈丹妙藥。

（女巫做種種儀式，將藥酒倒入杯中；

浮士德剛把酒杯放到唇邊，發(fā)出一道微弱的火焰。）

梅菲斯特

抓緊喝下去！

喝！快喝！立刻會使你心花怒放。

你已經(jīng)跟魔鬼以朋友相稱，

難道對火苗兒還有畏懼嗎？

（女巫打開魔圈。浮士德走出。）

梅菲斯特

快點出去！不能休息。

女巫

我想你喝完之后，

應(yīng)該會非常開心！

梅菲斯特（對女巫。）

你希望我給你什么報答，

請在瓦爾普吉斯之夜與我說。

女巫

這里有一首歌，

你們經(jīng)常唱唱，

每一次都會有特殊的收獲，

屢試不爽。

梅菲斯特（對浮士德。）

快過來，讓我給你指導(dǎo)指導(dǎo)，

你要流汗，才能使靈藥起到一種里應(yīng)外合的效能。

以后要教你體會高雅的閑適味道，

隨后我教你如何游手好閑，

你心中將滿是愛的欲望，

上下蕩漾不得安靜。

浮士德

我只想再看看那鏡子！

那位仙女的身姿實在動人！

梅菲斯特

不用！

那種女子的典范，

她將會活生生地走向你。

（低聲。）

喝了這種酒，

你看任何女子都跟海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