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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羊角號
  • 劉玉民
  • 4614字
  • 2016-03-22 16:38:02

老白果樹的名聲傳進了楚穆王耳朵。

那時正是列國爭雄的年代。從地域上說,駝來峰屬于魯國,與地處南域的楚國相距千山萬水。更加上道路不通信息不暢,楚穆王又屬大國之君,高高在上孤陋寡聞,按說一棵老白果樹再怎么知名也難得傳進他的耳朵,就算傳進也難得引起他的注意。可事情偏偏不按常規(guī)發(fā)展,也就難免引出一些麻煩來了。

楚國本是苗人后裔。苗人是華夏最古老的部族之一,曾經是中原逐鹿的一支勁旅。大禹做大酋長時率領各邦君長、軍隊,打敗了苗人的進犯,才迫使苗人退到了洞庭湖、鄱陽湖一帶。苗人的后代雖然歸附周朝得了封號,但君臣一向自稱蠻夷,專力攻伐華夏諸侯,五年不出兵,就算是莫大的恥辱,死后見不得祖先。周朝衰落,諸侯國盡管各存異志,卻都自稱公侯,把周朝天子稱之為王,唯有楚國不聽那一套,老早就把“王”冠戴到了自己頭上。再加上楚國物產富饒,盛產惡金也就是鐵,冶煉技術發(fā)達,是最早用鋼鐵武裝起來的國家。因此,楚穆王一向目空一切,把擴展疆域、權勢當成為孜孜以求的功業(yè)。

那次是在慶祝楚穆王40歲華誕的宴會上。四十而不惑。不惑之年的華誕自然也就非同尋常。為了討得楚穆王歡心,宴會過程中有人提議,參加宴會的人不論身分職務,每人都要講一件讓楚穆王和大家都能喜一喜、樂一樂的笑話、趣聞。這并不是件輕松的事兒,不要說楚穆王,就是那些皇親國戚、名臣大將,要真正使他們喜起來、樂起來談何容易!參加宴會的人因此挖空了心思。輪到一位大夫時,他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把剛剛從一位方士那兒聽來的一段有關老白果樹和“三月三”的故事說了一遍。沒想這引起了楚穆王的興趣,當即傳令把那位方士找來。那位方士四方游覽講學時到過魯國,聽人講起過老白果樹和“三月三”的情形,一路南下和南下后為了顯示自己的飽學博聞,才把老白果樹和“三月三”時常掛在嘴邊。見引起了楚穆王的注意,越發(fā)把老白果樹如何如何摩星擎月、遮天蔽日,老白果樹那方地面上的80歲的老太婆如何如何一年生了兩個崽兒,不足一歲的母牛如何如何屁股后邊跟了七八只小牛,夏天插的一根草枝如何如何秋天長成了一棵大樹,冬天撒的一把稗子春天如何如何收了兩斗糧食,“三月三”如何如何美女如云、讓人眼花繚亂,撒野歡兒如何如何隨心所欲、蕩魄迷魂,讓人三輩子斷不了夢五輩子還得流涎水……吹了個天花亂墜地動山搖,并且一口咬定一切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沒有半分虛假。他的本意了不起就是顯示顯示、炫耀炫耀,在楚穆王面前討個好,爭個或大或小的封賞什么的;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他的一番夸耀炫示,把楚穆王藏在肚里多年的貪蟲、饞蟲,一下子給勾了出來。

楚穆王是自小就以眼大心空、貪功喜奇出了名的,登上王位9年,一頂組纓鮮冠、一柄龍淵寶劍,就從未有過一刻離身的時候。他做夢想的都是王霸大業(yè),都是威加海內,都是行樂天下。只可惜楚國遠離中原,加之地氣不旺人丁不昌,以致使他多年殫精竭慮,大功無成。聽方士把老白果樹和老白果樹下的那片水土、美女一說,不由地他把龍袍的長袖一甩,發(fā)出一陣裂石穿云的朗笑。

大夫自然了知他的心事,連忙上前一躬到地,道: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只要老白果樹和老白果樹那方水土歸了咱們楚國,成了咱們楚國的福祥之地,何愁大王雄心不達、霸業(yè)不成!”

“有理!哈………有理!”楚穆王又是一陣朗笑,吩咐說:

“修書!告訴魯文公那老兒,就說老樹那地方我看中啦,以后就歸我楚國啦!……”

楚穆王的書信和楚國來使,在魯文公和他的大臣們中引起了一陣喧嘩。魯國本是周公姬旦的兒子伯禽的封地。周公是武王姬發(fā)的兄弟,先是協助武王滅商,后來又攝政、平叛、分封諸侯、制作禮樂,是一代天驕式的人物。魯國因此也很是興盛了一陣子。但好景不長,如今的魯國已經走了多年的下坡路。魯文公也算是位有血氣的人物,多年志在振興,卻因積重難返一時半時難得見出成效,魯國也就一直那么不死不活、稀里糊涂地過著日子。這在諸侯爭雄、以大凌小、弱肉強食已經成了風氣的年月,也就難免要忍氣吞聲、受盡欺凌。盡管如此,楚使的到來還是引起了舉朝震怒。國乃土之屬,土乃國之基。魯國再小再弱,豈有把國土,尤其是那樣一片風水寶地——雖然在此之前,魯文公和臣僚們似乎并沒有聽誰說過還有這么一棵寶樹一塊寶地——輕易送人的道理。楚穆王以一紙書信一名使者輕輕易易便要奪人所愛,實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但震怒歸震怒,話還是要揀好聽的說。魯文公盛待來使,同時把朝廷中幾位飽學之士集中到一起,絞盡腦汁寫了一封回書,引經據典把老白果樹說成是魯國開國之基、立國之本,實在不能依愿奉送。但作為對于楚穆王和楚國友好的表示,魯國愿意奉獻銀幣3000、青絹200,同時可以考慮把另外一片相似的寶地臨時交由楚國管轄云云。

回信出乎楚穆王意外。諸侯爭雄,就實力而論,楚國屬于名列前茅的強梁而魯國不過是個小蘿卜頭;就地域而言,楚國雖然遠在南國,但近年勢力北移,吃掉了宋、滕、莒等幾個三四等的諸侯小國之后,已與魯國形成了一河相隔的局面;兵行馬動,不要說是一棵老白果樹一座駝來峰,再大的地方也不過是探囊取物,也不過是褲襠里抓那玩兒——手拿把攥、不費吹灰之力的事兒。要一棵老樹一片地方,寫一封信、派一名使者,那是給你臉面、看的是個客情,不給臉面、不看客情,伸伸手,公開地或者悄悄地把你半拉子國土拿過來,你有什么辦法不成?如今,既然你魯文公不看這個臉面、不認這份客情,也就怪不得我楚穆王了。于是一道圣旨下達,一隊楚軍氣勢洶洶直向駝來峰地區(qū)開去。魯軍雖然先有準備,但銅劍鐵矛棍棒石斧與號稱削鐵如泥的龍淵劍、宛地斧相遇,結果是用不著猜度的;一戰(zhàn)下來,不僅老白果樹和老白果樹那片土地落入楚人之手,大批財物遭到掠奪,幾千百姓也穿上木靴、戴上木枷,成了楚國的奴隸。

這是魯文公三年秋天的事兒,魯文公身上穿的是翻領繡紋綢衣,腳下踏的是絲編繡鞋。兵敗土喪的消息傳來,正趕上第一場小雪,他大哭一場,當即換上一身雙絳束腰狐衣、一雙牛皮編靴,坐上一輛四馬快車直向齊國奔去。

齊國是太公姜尚的封地。姜太公是周文王的老師,滅商興周的元勛,齊國一開始就是強中之強。封國時周成王和周公還特別賜予太公一項特權:諸侯國中無論是誰、無論大小,只要是犯了朝規(guī)國法,齊國都可以代表朝廷出兵討伐。那地位與周朝天子差不到哪兒去。如今雖說與太公時代已不可同日而語,諸侯國中能與齊國匹敵的也沒有幾個。因為這,小國君臣到了齊國,只有畢恭畢敬的份兒,不要說是借兵求助,許多時候想要見上齊昭公一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魯、齊算是鄰居,兩國關系多年也算說得過去,魯文公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先是派人買通了齊國幾位重臣,讓他們抓住齊昭公好強爭勝的心理,把楚穆王如何小瞧齊國的話大肆宣揚了一番,見面后又送了不少黃金、白銀、象牙、犀皮、香料做為謝禮,齊昭公這才應承得干凈利落。那干凈利落中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是不便明言的,那就是聽過介紹,齊昭公也暗暗垂涎老白果樹和老白果樹庇蔭的那片圣土,有心將其攫為己有,做為自己成就王霸大業(yè)的福祉。福地福國、天佑天成,那也正是齊昭公夢寐以求的事情呢!

兩國大軍浩浩蕩蕩,一戰(zhàn)不僅奪回了駝來峰,還從楚國掠來了大批財物、奴隸。楚穆王那樣一個人物,一顆甜棗沒等吞進肚里反被咬了一口,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可單以自己的力量與齊魯兩國抗衡難免勢單力薄,于是求到了晉襄公面前。

晉國古時是戎狄游牧地區(qū),地險多馬,崇尚武力,又經晉文公重耳勵精圖治,使國力大增。晉國的冶煉術也是相當先進的,冶爐城、棠村聞名遐邇,西平的龍淵水淬出的龍淵寶劍,能夠給剛剛出生的嬰兒剃頭。而晉襄公也非等閑之輩,稱霸中原早已是意定之中的事兒,因此沒等楚穆王把老白果樹和那片風水寶地的妙處說完,心旌先已搖曳起來。

征集奴隸,收掠騾馬,鑄造兵器,分發(fā)棍棒,然后開動兩腳,螞蟻似地向既定地區(qū)移動匯集,花費了整整一個冬天。當越草河岸邊的楊柳枝頭開始冒出嬌黃細嫩的葉片時,四國兩方的幾萬兵馬,已經氣勢洶洶,排列到駝來峰附近的原野上了。

戰(zhàn)爭從老白果樹的第一層枝葉泛綠時拉開帷幕。刀砍槍刺,叮叮吭吭。鑼敲鼓擊,當當咚咚。箭矢互射,撲撲嗖嗖。身著藍、灰、綠、黃各色粗布軍服,擎著藤盾、木板、柳編,舉著獅、虎、熊、羆各類旗幟的將士,在原野上往來翻覆。草鞋、木靴、獸皮綁子、光赤的腳丫子,驢蹄、馬掌、牛腳、駝足,撲達撲達,直把煙塵揚了半邊天空。嗚——嗷——汪——綠旗倒地!黃旗倒地!藍旗倒地!前隊打左!中隊打右!后隊沖鋒!楚軍垮啦!齊兵完球蛋啦!晉國……日他老娘啦!騎兵過壕!步兵操矛!沖啊——公左杖黃、右秉白髦。以十擊百莫善于險,以千擊萬莫善于阻……大王小心!主公我來也!擂鼓!擂鼓!給我擂鼓!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腦袋!我的腦袋沒有啦!還我腿!還……哎呀我的親爹親媽呀!下一輩子再也不敢啦!花大姐?老子他媽的可真有艷福!嘻嘻,嘻嘻……將軍救命啊!救命啊!大膽,媽拉個驢蛋!叭!呸!強盜!臭蟲!我叫你三十八輩不長綠毛,四十八代全生豆芽!逃!快逃哇!向河里鉆!向河里鉆!啊——殺狗熊啦!主公有令,殺一只狗熊賞一個娘們!殺兩只狗熊……喝!以血當酒!以血當酒!不好啦,河里發(fā)血啦!紅麥子紅碗豆,這輩子讓你啃個夠!弟兄們,天要塌啦,快跑吧!隆……嘩……汪!汪汪!咣!咣咣!嗚——殺他娘操他娘,不殺不操是親娘!玉皇爺在上,閻王爺在下!今兒個咱們給你磕頭啦!……豬!狗!祖宗!……天老爺!狗臭屎!……哦!啊!噢!……屁!尿!血……

血!男人在流血,女人在流血;生靈在流血,田園在流血;駝來峰在流血,越草河在流血;連空中的云、霧、風也終日赤紅腥臭,彌漫著血的氣味。松果、香菇未能幸免,松果成了晉軍的炮灰,被砍斷了一只胳膊射穿了一條大腿;香菇不肯忍受楚軍兵將無休無止的凌辱,身上被捅了七八個窟窿。老幼婦孺或者淪為怨鬼,或者逃往山林他鄉(xiāng)。一片原本興旺繁榮的樂土變成了墓場荒丘。只有陶方老以視死如歸的膽氣,每日困守古廟孤燈,焚香祈禱不止。

老白果樹呆了傻了,花不開果不結了,默默地、默默地向天而立。

事關國家社稷,四國王公無不親臨前線督糧督戰(zhàn)。楚穆王為了顯示必勝的決心和視生靈、血戰(zhàn)如同兒戲的坦然,特意讓人把兩位愛妃接來,在戰(zhàn)場上搭起了“龍床”;每日頭束高冠,褒衣博袖,手執(zhí)羽扇,故意做出一副悠然清閑,哪怕打上一萬幾千年、把駝來峰變成一片不毛之地,也在所不惜的神情。

戰(zhàn)事進入盛夏,一天晚上臨近子時,楚穆王摟著兩名愛妃正要進入夢鄉(xiāng),營外忽然響起了嗚嗚的號角。他以為敵軍偷襲,慌忙起身出營,營外卻只有一彎殘月幾點疏星。他傾耳搜尋,才聽出號角是從駝來峰那邊傳來的;號角低沉凄涼,聲聲相連,風一般地從戰(zhàn)場上空掠過;將近半個時辰才漸漸消失。楚穆王好不驚異,連忙要找臣僚巫師探討問詢,卻不知怎么,肚子里一陣嘰里咕嚕便屙起稀來;那稀屙得如此之快,以至他連褲子也沒來得及脫,就屙了個稀里糊涂。這仿佛是個信號,沒等他回到營帳,他的兩位愛妃也屙了個昏天黑地;而與此同時,他的上萬兵馬——包括騾馬——也事先跟誰約定好了似的,一齊稀里糊涂、昏天黑地地屙起來。那稀屙得不緊不慢、不慌不忙,自子時起一個時辰一潑,一刻也不提前一刻也不拖后,任誰也別想漏掉一次;而且自屙時起水米不進,一進便如同得了絞腸砂,讓你在地上打著滾兒喊爹叫媽。楚穆王和那些將士開始肚里還有些東西可屙,屙過幾潑肚里空空如也,屙出的就只有水了;開始是黃水,后來變成綠水、白水。那水更奇,落地就變成密密麻麻的跳蚤,專向人身上爬,爬上就跟粘上了似的,大吃大喝不講半點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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