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阿甘正傳(同名電影原著)
- (美)溫斯頓·葛魯姆
- 4627字
- 2016-02-29 15:42:53
布萊恩教練和他們那些人想出了一個秘招,任何人都不得透露,連跟我們自己人也不能提。他們一直在教我接球。每天練完了球,總有兩名打手和一名四分衛繼續訓練我,我一再跑出去接球,跑出去接球,直到我累得筋疲力盡,舌頭垂到肚臍眼。但是我已進步到能接到球了,布萊恩教練說這將是我們的“秘密武器”——就好比“原子彈”還是什么,因為其他球隊過一陣子會發現隊友都不把球傳給我,于是就不會戒備。
“然后,”布萊恩教練說,“我們就讓你這大狗屎盡情跑——六英尺六英寸高,兩百四十磅重的大家伙——九秒半之內跑完一百碼。一定讓他們嘆為觀止!”
到這會兒布巴和我已經成了好朋友,他幫助我用口琴學會了一些新曲子。有時候他到地下室來,我們坐在那兒一起吹,但是布巴說他一輩子也不會吹得比我好。我告訴你,要不是這支口琴,我大概已經卷鋪蓋回家了,可是吹口琴讓我好舒坦,我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就好像我整個身體就是口琴,我吹奏時音樂會讓我起雞皮疙瘩。吹口琴的竅門在于舌頭、嘴唇和手指,以及移動脖子的動作。我猜想追那些傳球使我的舌頭伸得比較長,而這絕對是個特點,可以這么說。
接下來的星期五,我把自己打扮起來,布巴還借給我發油和刮胡子水,然后我去了學生會大樓。演唱會現場人山人海,珍妮·柯倫果然和三四個人站在臺上。珍妮穿著一件長禮服,彈吉他,另外一個人拿著五弦琴,還有個家伙用手指撥弄著低音大提琴。
他們演奏得非常好,珍妮看見我站在人群后面,于是微笑著用眼睛示意我坐到前面。坐在地板上,望著珍妮·柯倫,那感覺真好。我有點想待會兒買些軟糖,看她是不是也想吃一點。
他們表演了一個小時左右,觀眾似乎都很快樂,聽得很舒坦。他們演唱了瓊·貝茲[10]的曲子,還有鮑伯·迪倫[11]跟“彼得、保羅和瑪麗”樂隊的曲子。我往后靠著閉眼聽,突然間,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總之我掏出口琴,跟著他們一起吹。
那件事真是怪透了。珍妮當時正在唱《隨風飄蕩》,我一開始吹,她立刻停頓了半秒,五弦琴手也停了下來,他們的表情非常驚訝,之后珍妮咧嘴笑了,繼續往下唱,五弦琴手則停下來讓我獨奏,等我吹完了,所有觀眾鼓掌叫好。
那支曲子結束后,樂隊休息了一會兒,珍妮走下臺,說:“阿甘,怎么回事?你從哪兒學會吹那玩意的?”總之,那以后,珍妮促成我加入了他們的樂隊。樂隊每周五演出,如果不是去外地表演,我一個晚上就可以賺到二十五塊。我好像置身天堂,直到我發現珍妮·柯倫一直在跟五弦琴手睡覺。
可惜,英文課的情況并不是這么順利。彭恩先生將我的自傳念給大家聽之后,過了一星期,他把我叫去辦公室。他說:“甘先生,我想你該停止耍寶,認真起來了。”他把我的作業還給我,那是一篇對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評論。
“浪漫主義時期,”他說,“并不是寫一大堆‘古典屁話’。詩人蒲柏[12]和德萊頓[13]也不是兩個‘痞子’。”
他叫我重寫一遍,我這才發覺彭恩先生并不明白我是個白癡,但是他會發現的。
在這同時,一定是有人跟某人說了某些話,因為有一天我在體育系的指導顧問把我叫進辦公室,告訴我可以不必上課,次日早上去大學醫學中心向一位米爾斯大夫報到。我一大早就去了,米爾斯大夫面前放著一大沓文件,正在翻閱。他叫我坐下,開始問我一堆問題。問完了話,他叫我脫下衣服——只保留內褲,這一點倒是讓我舒了口氣,因為上一次陸軍軍醫叫我脫衣服之后發生過那件不幸的事——接著他仔細研究我,盯著我的眼睛等等,還用一個小小的橡膠錘子敲我的膝蓋骨。
之后,米爾斯大夫叫我下午再去一趟,并且問我愿不愿意帶口琴去,因為他耳聞我的琴藝,不知我愿不愿意在他的醫學課上吹一曲。我說愿意——盡管連我這么笨的人也覺得這件事很怪異。
醫學課上大約有上百名學生,個個穿著綠色圍裙,記著筆記。米爾斯大夫叫我坐在講臺上的一張椅子上,面前放了一個水罐和一杯水。
他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廢話,不過聽了一陣子后,我覺得他是在談我。
“白癡才子。”他大聲說,所有人統統往我身上盯著看。
“一個人,不會打領帶,也幾乎不會系鞋帶,智商大概只有六到十歲,生理上——以這個案例而言——有一副阿多尼斯[14]的身體。”米爾斯大夫沖我露出一種我不喜歡的微笑,可是我猜我已進退兩難。
“可是心智,”他說,“白癡才子的心智卻貯存著罕見的才能,因此阿甘可以解答你們任何一個都解不出的高等數學方程式,他還可以像李斯特或是貝多芬一樣信手學會復雜的樂曲。這就是白癡天才。”他又說一遍,同時用手比著我。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他說過要我吹一首曲子,于是我掏出口琴,吹起《神奇之龍,吐火》。所有人坐在那兒望著我,好像我是只臭蟲還是什么,等我吹完曲子,他們還是坐在那兒望著我——也沒拍手什么的。我心想他們一定不喜歡聽,于是站起身說:“謝謝。”我掉頭就走。去他們的。
那個學期發生的其他事情,只有兩件算是“稍微重要”。第一件是我們贏得“全國大學杯美式橄欖球錦標賽”,并將繼續參加“橘子杯”球賽;第二件是我發現珍妮·柯倫跟五弦琴手睡覺。
那天晚上我們預定要在大學的一個兄弟會派對上演出。我們苦練了一下午,我渴得可以跟狗似的喝馬桶里的水。不過距“人猿宿舍”大約五六條街的地方有家小商店,于是練習完畢我就走到那兒打算買點酸橙和糖,給自己弄一杯媽媽以前弄給我喝的檸檬汁。柜臺后面是個斗雞眼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搶匪什么的。我找酸橙找了半天。她說:“我可以效勞嗎?”我就說:“我要買酸橙。”她說店里沒有酸橙。于是我問她有沒有檸檬,因為我想喝檸檬汁也行,但是店里也沒有檸檬或柑橘。那家店不賣這些東西。我在店里起碼找了一個小時以上,那女人緊張起來,終于她說:“你買不買東西?”于是我從架子上拿了一罐桃子和一些糖,心想既然買不到別的,或許自己弄杯桃子汁也行——有就好。我快渴死了。回到宿舍地下室,我用刀子打開罐頭,然后用一只襪子包住桃子擠碎,將汁滴入瓶子,再倒了些水和糖攪拌一下,可是我告訴你——那味道一點也不像檸檬汁——老實說,那味道像極了熱燙燙的臭襪子。
總之,我應該七點到達兄弟會。我到了那兒,有幾個家伙已經在準備樂器,可是珍妮和五弦琴手卻不見人影。我四下詢問了一番,之后我出去到停車場透透氣。我看見珍妮的汽車,心想她大概剛到。
所有車窗都冒著霧氣,因此看不見車內情形。呃,我莫名其妙地突然認為她可能在車內,出不來,也許是喝了那種讓人筋疲力盡的藥物還是什么,于是我打開車門往里看。我開車門的同時,燈亮了。
她躺在后座,裙子上身被拉了下來,下擺被拉上去。五弦琴手也在車上,在她身上。珍妮看見我,立刻又尖叫又揮動胳膊,就像那次在電影院的情形,我猛然想到她可能遭到猥褻,因此我抓住五弦琴手的襯衫——他身上只剩下那件衣服——把他從她身上抓下來。
呃,就算是白癡也明白我又做錯事了。老天,想想我干了什么好事。他咒罵我,她也咒罵我,還上上下下地拉扯衣服,最后珍妮說:“哦,阿甘——你怎么能這樣!”說完拂袖而去。五弦琴手拿起他的五弦琴,也走了。
總之,那件事之后,顯然他們不會歡迎我繼續參加小樂隊的演出,于是我回到地下室。我還是沒法子完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天晚上布巴看見我房間燈亮著,因此就下來坐坐,我告訴他這件事之后,他說:“老天爺,阿甘,他們在做愛!”呃,我想其實我自己可能已經想到了,可是老實說,我不愿知道是這樣的。不過,有的時候男人必須面對事實。
忙著打球或許是件好事,因為發覺珍妮跟那個五弦琴手做那件事,而且她大概對我從沒有過那種念頭,委實叫人心里不好受。到這時我們球隊全季沒有吃過敗仗,即將跟內布拉斯加那些種玉米的家伙在“橘子杯”上爭奪全國冠軍。跟北方球隊比賽向來是大事,因為他們那邊一定會有有色人種球員,而這會使我們隊里某些家伙大為驚恐——例如我的前任室友柯蒂斯——不過我個人從不擔心,因為我從小遇見的有色人種多半要比白人對我友善些。
總之,我們去邁阿密參加“橘子杯”比賽。球賽即將開始,我們都有點緊張亢奮。布萊恩教練走進更衣室,沒講什么,只說了一句要想贏球就得賣命之類的話,接著我們走進球場,他們開球先攻。球直朝我飛來,我凌空抓住它,直奔入一堆個個皆有五百磅重的內布拉斯加種玉米的黑人和大塊頭白人中。
整個下午情況都是這樣。中場休息時,他們以二十八比七領先我們,我們個個垂頭喪氣。布萊恩教練走進更衣室,搖著頭好像早就料到我們會讓他失望似的。接著他開始在黑板上畫陣勢,還跟四分衛“蛇人”和另外幾個家伙說了半天,而后他叫我的名字,要我跟他去走廊。
“阿甘,”他說,“前頭那種狗屎情況必須停止。”他的臉湊在我面前,我感覺到他的呼吸熱滾滾吐在我臉上。“阿甘,”他說,“我們秘密訓練傳球給你已經一年了,你一直表現出色。現在我們要在下半場用這套戰術對付他們那些種玉米的家伙,他們會被騙得傻眼。不過一切全看你了,小伙子——所以,待會兒上了球場,你得像有只野獸在追你似的給我拼命跑!”
我點頭。這時已經該回到球場上了,所有人都在歡呼吶喊,可是我有點覺得肩上扛著不公平的擔子。不過,管他呢——有時候這是難免的事。
我們第一次拿球攻擊時,四分衛“蛇人”在圍成人墻的隊伍中說:“好,咱們現在要打阿甘戰法了。”他又對我說:“你只管跑二十碼,然后回頭看,球會送到你手里。”果然!眨眼之間比分成了二十八比十四。
那以后我們打得有板有眼,只不過那些內布拉斯加種玉米的黑人和笨白人并不是光坐在一邊圍觀。他們也有一些絕招——主要是人海戰術,全體沖向我們,好像我們是硬紙板做的假人似的。
不過他們仍舊有點意外我居然會接球,于是等我接過四五次球之后,比分成了二十八比二十一時,他們開始派兩個家伙盯著我。不過這樣一來就沒有人盯著側鋒昆恩,他接住“蛇人”的傳球,把球帶到十五碼線。定位射門員“黃鼠狼”得分,比分成了二十八比二十四。
邊線外的布萊恩教練過來跟我說:“阿甘,你也許腦子不靈光,但是你得為我們打贏這場球。只要你能把球再一次帶過得分線,我會親自讓你當上美國總統,或是隨你想要什么都行。”他拍拍我的頭,好像我是條狗似的,我就這么回到球場上。
第一次攻擊,“蛇人”就被困在中線后面,而時間飛逝。第二次攻擊,他企圖騙過他們,佯裝要長傳卻把球遞給我,但是大約有兩噸重的內布拉斯加玉米牛肉,有黑有白,全部撲到我身上。我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心想當年一整網香蕉砸在我爸身上的情形想必就是這個滋味。
重新列隊后,“蛇人”說:“阿甘,我會假裝傳球給昆恩,但是球會扔給你,所以我要你跑到翼衛的位置,然后右轉,球會傳到那兒。”“蛇人”的眼神像老虎般狂野。我點頭照做。
果然,“蛇人”把球扔入我的手中,我目標球門,朝中場直奔。但是突然間一名巨漢飛到我懷中,耽擱了我的速度,接著全世界所有內布拉斯加種玉米的黑人和笨白人陸續抓住我,踩我、壓我,我倒在地上。只剩幾碼我們就贏球了。我爬起來之后,看見“蛇人”已經叫所有人列隊準備最后一次攻球,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一回到位置,他立刻下令急攻,我奔出去,但是他突然把球扔過我的頭上有二十英尺遠,故意讓它出界——我猜是為了暫停計時,因為時間只剩下了兩三秒。
不過,不幸“蛇人”自己迷糊了,我猜他以為這是我們第三次攻擊,還有一次機會,但其實這是第四次了,因此我們輸了球,當然也輸了比賽。這好像是我才會干的那種事。
總之,輸球令我特別難過,因為我猜珍妮·柯倫可能會看球賽,要是我得分贏了比賽,她會愿意原諒我對她做的那件事。但是天不從人愿。布萊恩教練非常不痛快,但是他忍著不悅,說:“呃,小伙子們,明年還有機會。”
但我沒有了。打球這件事也將天不從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