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儒釋之辯(1)
- 青花練
- 丁涵
- 4917字
- 2016-02-29 15:41:26
1.失火
老鼠不停地叫喚亂竄,龍瑜沒睡好,大清早就燃起了油燈,想將它們趕出去。“這些煩人的家伙!”他揉著蒙眬的睡眼,吹亮一桿火,火光明滅間,一陣沖腦的味道撲過來。視線漸漸模糊,他隨著晃動的墻壁倒了下去。隱約聽見“鐺”的一聲,一個小黑影從燭臺上溜過,油燈掉落在草堆上。
天色微青,紅日埋沒在山巒間。“你們在這里等著。”岳子羊將一隊隨從留在地牢外。士兵們木然站著,像石刻的雕塑,紋絲不動。天牢圍在高墻中,蒼樹成林,抱住整座牢房,空氣陰潮無法流通。他沿著一排青磚路向前走,突然停住了腳步,只轉動眼珠,朝左右窺視一番。腳下的地磚微微挪動,又立刻息止。他輕輕跺了一腳,天生敏銳的直覺叫他知道這地板下是空的。
岳子羊估摸出了大概,便將手摸到背后,慢慢抽出“玉麟”。他使出力氣向下戳一棍子,“玉麟”破磚而入,戳穿了一個囚犯的鎖骨。他繃緊雙手,站定馬步,全力將那犯人挑起,在空中盤了幾圈丟棄。那囚犯的余黨見計策失敗,紛紛打破地磚,躍出地面。他們顧不得那躺在地上嚎叫的同伙,餓虎撲食般殺向岳子羊。岳子羊一跺腳,捏緊棍子,擺好架勢。囚犯們殺將過來,他將玉麟棍往地上一鉆,飛旋一腳,將幾個壯實的囚犯踢倒在地。其他人前來圍攻,俱被岳子羊一棍一個撂倒了。他啐了一聲,將“玉麟”收回背上。轉身向牢房走去,卻瞧見一個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漢。他架一把大刀在肩上,身軀龐大結實,雙腿粗壯有力,仿若磐石根基嵌在地面。他把眉眼一橫,瞪著岳子羊。岳子羊見這大漢體格巨大無比,倒吸一口涼氣,又伸手到背后握住了“玉麟”。
漢子一把擲出大刀,刺耳的聲音在牢房內破開。漢子緊隨刀后,奔向岳子羊。刀飛到眼前,岳子羊才跳起了身。漢子立馬停住腳步,雙手托舉大刀,使力往上砍去。岳子羊用玉麟的一端去抵擋,誰知那漢子力大如虎,竟將玉麟劈了出去。他手上擦破數道血痕,像在灼熱的油鍋里燙過一般。漢子使刀來劈,他忙翻個身,往后一瞧,玉麟已嵌入墻壁半尺深。緩了一口氣,知道硬干斗不過這漢子,現在又失了兵器,只得另尋他法。他望見墻壁高處懸掛著一些繩索,便有了計策。
“禁衛軍何在!”外頭的侍衛早就聽到了地牢里的打斗聲,只是沒有岳子羊的命令,都不敢入內支援。岳子羊這一聲,像給行尸走肉的兵士們注入了鮮血。他們的憤怒沸騰了,持著刀槍呼喝著涌了進來。
大漢棄開岳子羊,提刀直奔人群。岳子羊逮上一個機會,對上那漢子,與他斗了幾個回合,假裝被他揪住衣裳。漢子舉起岳子羊,在空中轉圈。他算計好了方位,朝那漢子胸口上猛踹一腳。漢子將他一把拋出。他朝玉麟的方向飛過去,一蹬腳,踩著它又攀到高處,在繩索和樹木盤雜的地方隱沒了。
此時龍瑜已經醒了,發覺自己正身處火海之中,便朝牢門跑過去,拼命敲打著鐵鎖。
“許落!許井!快開門啊!著火啦!著火啦!”見久久無人應聲,他緩了口氣,朝著牢門燒焦的地方,一猛子扎過去,把牢門撞開了。大火已經蔓燒了小半個牢房,龍瑜護著腦袋一直向外竄。“許落!許井!快出來救火啊!”他找到了兩個獄卒,他們都睡在地上。他拍一拍他倆的臉:“醒醒!醒醒!”見二人皆沒有反應,這才知道被人施了迷藥。他跑到大門前撞開門,卻被眼前的一幕鎮住——一個穿著囚褲、光著膀子的大漢正在人群中拼殺。龍瑜認得他,是昨夜關在對面牢房里的囚犯。他避著火走到之前待的牢房,對面的牢門已經打開了,鑰匙還懸掛在鎖上。
“看來是趁許井跟我周旋之時偷過去的。”龍瑜環顧四周,犯人們橫七豎八地躺著。他拿著鑰匙,依次將牢門打開,喚他們都出去。
犯人們走到大門處,卻不敢往外走了,大火暫時燒不到這里。“你們倒是走啊!杵在這里干什么!”龍瑜推搡著要出去。“別走!”一個囚犯抓住他的手腕,情真意切,“兄臺,你這么走出去,死罪呀!”
龍瑜朝屋外張了一眼,見那漢子還在打斗,不由得焦躁起來。“兄臺,你這手中是……?”龍瑜抬手一看,手中的鑰匙上竟勾著一個小小的粉色的香囊。“原來如此!”龍瑜心喜,他猜這定是那漢子急匆匆出逃時,一不小心勾在鑰匙上的。
“漢子!別打了!你看這是什么?”龍瑜舉起那只香囊。
漢子定睛一看,又摸摸褲腰,發現東西不在了,立馬慌了神:“你……怎么會……有這個!你還給俺!”他丟了刀便要來搶。
“哎!你先止步,別走了。你若再走,我這手上的油燈可不長眼!”龍瑜使油燈往香囊上晃一晃。
“別別別!別燒!俺不過去,俺真不過去!你快點兒還給俺!”龍瑜瞥見了從高墻上飛身而下的岳子羊,又刻意拖延他。
“你想要這香囊,可你有什么憑據說它是你的呢?這香囊這么好看,我也喜歡呀!”
岳子羊拉著一張用繩索臨時編織的“鐵網”飛了下來。那鐵網在他身后,像一張巨大的黑翼,“噗”的一聲,便將那漢子包裹了起來。
龍瑜把香囊遞給他。漢子也不顧那嚴實的網,捧著香囊左吹吹右吹吹,在褲管子上擦干凈了,才肯系在腰間。
士兵們用繩索將他五花大綁了。“你們都先出來!”岳子羊將眾人疏散到天牢內的空地上。囚犯們一窩蜂擁出來,岳子羊這話可是免死的圣令,不用白不用的。于是能見惡狗搶食,爭先恐后。“許落!許井!給我出來!”牢門內始終不見竄出半個人影。其實他倆早已混在人群中擁了出來,只是怕岳子羊責怪,才沒有應聲。“禁衛軍聽令!”“在!”
“尋找最近的水源,將火撲滅!”“是!”
“大人,最近的水源也在千米開外,等水打來時,估計地牢已經燒沒了!”岳子羊望著牢房上沖天的火勢,火焰揮舞著爪牙,他卻束手無措。“你能制服這漢子,卻拿這大火沒辦法喲!”龍瑜交叉著雙臂,似乎有意取笑他。岳子羊轉過頭看他一眼:“那你有什么法子?”
“你可瞧我的!”龍瑜面帶笑意,清一清嗓子,道:“大家分頭找木桶,將尿裝在木桶里,往墻上澆,隔斷火源!找不到木桶的,將身上衣服弄濕了,撲在火上!”眾人紛紛開悟,立馬四散找木桶。不消片刻,收集了幾十桶“滅火水”。龍瑜又讓眾人將“滅火水”灑在火勢即將蔓延的地方,將火魔牢牢地困在了地牢中。
“岳……大……人。”許落和許井打著哆嗦走出人群。岳子羊不瞧他們一眼。“我奉皇命而來,挑出兩百個強壯的漢子。你們快點去辦。”
“是……”許井背過岳子羊,和許落謀劃起來:“哥哥,那小子——點不?”“昨晚被我們賺到玉的那個?”
“嗯。”許落狠狠拍一下他的腦袋:“你他娘的腦袋被豬拱了!放走了他,咱以后哪兒來的銀子使!”
兩獄卒利索手腳,拿著紅筆和名冊,抽出一個人,便在他的名姓上打一個鉤鉤,名冊從上到下被翻了個透。許井清點人數,一百八十。
“還差二十個呢!”他把頭挨到許落耳邊:“還差二十個……”
許落沉思片刻,走到人群中:“你!你!還有你!都給我出來!”他挑了幾個不大健壯的囚犯出了列。清點人數,還是少一人,可這剩下的都是“老弱殘兵”,哪里能算作健壯的漢子。
“大人,還差一人,我看不如就將他算進去。”許落指著那被縛住的漢子。“算你娘!放開俺!”漢子怒吼一聲,青筋暴漲,拉得繩索“咣當咣當”響,像是餓虎瞪珠子,要吃人了。許落哪里受得住這般驚嚇,怕自己成為乳豬般的獵物,早嚇得趴在地上打哆嗦了。
“哈哈哈!敢算計老子,老子吃了你!”
岳子羊看著這莽漢,心知若是有了他,沙府造瓷定是如虎添翼,可又怕他這巨大個頭和莽撞性子給沙府帶來不便。
龍瑜揣摩著岳子羊的想法,便走到那莽漢的身邊,悄悄對他說了幾句話。誰知那漢子竟乖巧起來,對著龍瑜嘿嘿笑著:“嘿嘿!好!好!俺聽話!俺跟你去!俺一定跟你去!”龍瑜給他解了縛,他也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再生事。
岳子羊讓許落將名冊上的姓名都念了一遍,龍瑜在一旁細細聽著,報過了許多人數,還是聽不到自己的名字,焦急萬分。
許落道:“大人,報完了,整整二百人,不多不少,都是精壯能干的漢子!”“慢著!為何沒有我的姓名!連我都不算精壯能干,要他們那幾個做什么?”龍瑜指著后排幾個文文弱弱的囚犯。“把他也算上吧。”岳子羊指著龍瑜說。許落坐不住了,他要做人生中第一次偉大的努力,留住這只聚寶盆。
“大人,算上龍瑜,這您可就帶走兩百零一人了!皇上怪罪下來,是殺頭的罪啊!”他試著用皇上來壓岳子羊。
“皇上若問起來,就說我多要了一人。”許落見他不怕,也無話可說。“那這火災的事情……”許落低著頭,眼珠時而向上一瞥,窺視岳子羊的神情。岳子羊問那漢子:“火是你們放的?”
“不是俺放的。”“那誰知道火災是怎么發生的?”岳子羊詢問眾人。“是老鼠撞翻了油燈。”龍瑜答他。
岳子羊并不懷疑龍瑜,他只草草應付了許落了事。此事日后也是由刑部來查的。“大人,那可怎么辦?”
“老鼠作亂,引起火災,與你二人無關。”因了龍瑜的走,許落和許井感到些許失落,只道自己無福消受這棵“搖錢樹”,可內心卻又有按捺不住的喜悅。這場火災的罪孽,是老鼠惹起。
“都給我聽好了!去沙府燒窯,是朝廷給你們的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能燒成青玉瓷,皇上會既往不咎,赦免你們所有的罪狀,有功的還會委以重職。這六個月內,沙府外會有禁軍駐守,你們若是不守規矩,在沙府鬧事,就地處決!”
“將軍!”沙府外的家丁躬腰。
“我身后這兩百人是送到府里燒窯的,還請通報沙大人。”“明白,我這就進去稟告。”岳子羊將這些囚犯交付,設置了一隊衛兵,匆匆離去了。龍瑜盯著他看,出神地看。
他只看到他的背影,不過這足夠他肆虐地幻想了——龍瑜成了大將軍,持三尺大劍,著金盔銀甲,一聲令下,便率領千萬士兵立馬橫戈,收復失去的疆土。
一個長相機警的中年男子來給他們領路。他帶著囚犯們從下人的走廊穿過大院,走了一里路,抵達沙府的后院。
這里橫了一道冰涼堅實的鐵門,那男人止住腳步。身后的二百多人一直在吵嚷,在悶熱的倒扣的鐵鍋里吵嚷。他們剛從那陰冷的地方出來,不自禁地想和陽光與炎熱親昵地敘一番舊。
“都不要說話了,快給我閉上嘴!”眾人不理他,打趣道:“大人,我們剛從那黑不溜秋的鳥籠子里出來,是不是該給咱們兄弟鬧個酒宴,慶祝一番?哈哈哈哈哈!”“我看你——是不想被赦免了。”這男人自言自語,沒料到二百多只鳥雀立刻鴉雀無聲。“我乃沙永,是沙府里,”他佯咳嗽兩聲,“唯一的大管家!沙府的老爺是替大宋燒制瓷器百余年的沙家傳人——沙野大老爺!這道門里便是沙府燒窯的地方,你們以后在里面干活,不得滋生事端,否則定不輕饒!”沙永將纏在門閂上的鐵鏈扯了好一陣子,一個不小心扯斷了,“看來年歲也久了,不經用了,都是褐褐的銹斑。”
后院頗大,覆壓十畝地。數十座烏黑發油的煤堆聳立在院子四周,正中央還有土黃的半圓形的窯洞,時不時吐出火舌來。有些赤膊的漢子,將衣裳裹在腰間,甩著膀子呼哧呼哧地運黑煤往火里送。
“小哥,你可知道他帶咱們來這兒做什么嗎?”龍瑜詢問身邊一人。“聽說沙野沒能燒成青玉瓷,皇上怪罪了下來,要抄了沙府。幸得太子殿下求情,才保住了沙府。他把咱們送來,是要幫沙野燒造瓷器。”龍瑜聽了他的話,得知自己的性命是太子保的,轉眼想到那一群受苦的和尚,又聽得他的話中對太子的溢美之情,心中生了一股怪滋味。
“看來咱們的命能保住了!只消吃些苦而已,能逃離那個鬼地方便好!”那人似乎怪龍瑜的話不合禮,悒悒道:“都是將死之人了,有什么好的!”“你這話什么意思?”“也難怪你不知道,哎……”他重重嘆一口氣,似刻意要挑起龍瑜的興趣,“我可是使了些銀子,買了牢里那兩個卒子做耳目,打探宮中消息,才找機會逃出來的!可是這次我命苦呀,花錢買了壞消息呀!這銀子沒了,命——也要丟了呀!”
龍瑜不耐煩,道:“賣什么關子,你倒是說啊!”那人緩慢揩一揩眼角:“聽說這沙野呀,百日之內沒能造出青玉瓷,皇上便要抄了沙府。可放眼大宋,也不見一個奇人有能耐造出青玉瓷吶!咱們現在雖不曾死,可離死——也不遠咯!哎喲!我的祖宗喲……”他腹中又憋出一股長氣,可惜尚未嘆完,抬頭卻不見龍瑜身影了。
“你這殺頭鬼!虧我好心腸告訴你,你還不領情!換了別人我早收他的銀子了!”他跺著腳怒罵。
沙永領他們走到一間狹破的木棚外。“你們今后就睡在這兒。今日先稍作休息,熟悉一下這里的情形,明日再開工。”“這不是豬窩么!”龍瑜不知輕重,隨意丟下這么一句。“你這賊囚,不想住就滾出去!”沙永甩了一下袖管,徑直走了。
“這家伙!”“兄弟,算了。忍忍吧,沙府的管家咱們可惹不起。”
“你們看那兒,偌大一間屋子不讓我們住,卻要我們住在這鳥地方!”龍瑜指著不遠處一座瑰麗的木屋,憤憤不平。
“寄人籬下,忍讓為先。不然,箭可是要射出頭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