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20世紀70年代初,“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文物考古工作卻已全面恢復。銀川西夏陵的考古發掘,喚醒了人們的“西夏意識”,更引起了學術界對西夏學研究的熱情。我作為一名文物工作者,在參加西夏陵的發掘中,不僅更加深切地理解了寧夏人“西夏意識”的勃發,而且結合本身的業務,逐漸加入了西夏學研究的行列。粉碎“四人幫”后,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加快和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為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廣闊空間,促進了西夏學研究的空前繁榮。
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包括西夏錢幣研究在內的西夏學研究,在總結、繼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入了一個新時期。然而,由于歷史的原因,西夏文物典章備遭破壞,西夏文獻資料匱乏,西夏研究舉步維艱,曾被學界稱為“絕學”。這種狀況,使我逐漸意識到:西夏考古對西夏研究的重要價值和意義,從而促使我從一般考古轉向專注于西夏考古。當然,這一轉向也與銀川是西夏建都之地,寧夏有豐富的西夏文物古跡有關。轉眼之間,黑發人已變成白發人,我的研究領域涉及到了西夏考古的各個方面,其中尤以西夏陵墓、西夏建筑、西夏印刷等方面用功較勤,對西夏錢幣的研究始終占有重要地位。
我對西夏錢幣的研究,是從1979年開始的。這一年及以后的幾年間,在賀蘭山發現了多處西夏窖藏錢幣。根據領導安排,我負責對這些錢幣進行整理和研究。這是一項十分繁雜而費時的工作。在銅銹散發出的有害粉塵和氣體中,要把像小山一樣的數萬枚錢幣一一檢選,并按朝代、幣種、書體等分類并計數,顯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我和我的同事一起完成了這件最基本、但又最繁復的工作。在以后的研究實踐中,我幸運地感悟到,最重要的發現,往往出現在簡單、重復的工作過程中。聯想到有些部門發現的窖藏錢幣,未能從最基本的工作做起,把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出土的錢幣混合堆放在一起,從而使許多重要信息丟失,殊為可惜。
按照考古慣例,文物的斷代,是我們最關心的問題。但在當時,我們并不知道這些成堆的古錢幣是什么時代、什么人埋藏的,更沒有西夏窖藏這個概念。整理到最后,發現最晚的錢幣是西夏的“光定元寶”,還有數品與西夏同時的南宋早期和金代的錢幣,從而使我們斷定,這批錢幣是西夏人埋藏的,是西夏時期的窖藏?,F在看來,這個認識似乎沒有什么了不起,但在當時卻是一樁重大的發現,因為在此前,全國還沒有發現并明確認定的西夏錢幣窖藏。在西夏文獻資料十分短缺、有關西夏社會經濟的資料更是鳳毛麟角的情況下,這一發現使我突然意識到:這些錢幣在埋藏前不就是西夏流通的貨幣嗎?進而意識到,這些窖藏錢幣,不僅具有錢幣學的研究價值,而且對研究西夏社會經濟狀況也極具價值。從這個時候起,我研究西夏錢幣的興趣竟然一發不可收拾,以至達到了難以舍棄的地步。
西夏錢幣是我國錢幣研究中的一個薄弱環節。在現存最早的錢譜南宋洪遵《泉志》中,與西夏同時代的遼錢,已著錄達10種之多。而明文著錄西夏錢幣的錢譜,卻在晚至西夏滅亡500多年后的清乾嘉時期才出現。新中國成立前,唯一發表過西夏錢幣文章的刊物《泉幣》,僅有7篇論及西夏錢幣的短文,總計不到2300字。20世紀60年代出版的彭信威先生《中國貨幣史》,洋洋74萬言,飲譽學界,廣有影響,然而涉及西夏錢幣者不足千字。泉界稱,西夏錢幣是古錢幣研究中的“一難”,不無道理。
錢幣是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的產物,在社會經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它從一個側面反映著一個國家特定歷史時期社會經濟的興衰、國力的強弱和人民生活的貧富,是歷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我國歷代錢幣的鑄造技術、管理制度、流通規律和貨幣理論,對今天仍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最初,作為一名考古工作者,我對錢幣的了解,無非是墓葬、遺址中的一般文物,是斷代的重要依據之一,并不具備老一輩錢幣學家的素養。在對窖藏錢幣的整理中,我逐漸意識到,要真正從錢幣學的角度對西夏錢幣做出有一定深度的研究,僅靠一些普通的錢幣知識顯然是不夠用的。于是我沉下心來,從頭學起,邊干邊學,從系統整理前人著錄資料入手,以出土西夏錢幣為主要依據,鉤沉辨正,考證存疑,完成了我的第一篇論文《西夏錢幣辨證》。想不到這篇文章發表后反響強烈,評價甚高,被認為是“我國200多年來西夏錢幣研究的科學總結”,是研究西夏錢幣的“權威著作”(內蒙古自治區圖書館編:《錢幣書目提要》,1984年)?!皺嗤鳌钡脑u價自不敢當,卻給了我極大的鼓勵和鞭策。冷靜想想,《西夏錢幣辨證》一文雖然注入了我的很多心血,下了很大功夫,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我國西夏錢幣研究的不足。為此,我深感重任在肩,尚須不懈努力。從此以后,盡管諸事纏身,但西夏錢幣的研究始終沒有放手。
近30年來,已發表論文、報告等50多篇,小到一枚錢幣的辨正,大至西夏錢幣制度和貨幣經濟的研究,都有所論及。早在20多年前,曾考慮從這些論文中精選若干篇,編輯出版《西夏錢幣論集》,但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2007年9月,中國錢幣學會主辦的“西夏貨幣與絲綢之路貨幣學術研討會”在銀川召開,為配合此會,在寧夏錢幣學會的支持下,拙著《西夏錢幣論集》以《寧夏金融》增刊的形式刊出。近年來,寧夏大學西夏研究院、寧夏考古研究所、寧夏文史研究館的領導和朋友,都提出希望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系統整理出一本研究西夏錢幣的著作?,F在貢獻給朋友們的這本《西夏錢幣研究》,就是在有關領導和學界朋友的鼓勵與支持下面世的。這里謹表衷心感謝。
我對西夏錢幣的研究,始終有一個明確的定位:即橫向定位,它是西夏學的一部分,是西夏研究的一個方面;縱向定位,它是錢幣學的一部分,是錢幣研究中的一個方面。翻檢這本書,其中有些是考古調查和發掘的產物,如考古報告或簡報。更多的則是在研究中發現的問題,如西夏文錢的認識問題、西夏貨幣流通問題、西夏鐵錢專用區問題、西夏對錢問題、西夏遺址出土“大朝通寶”問題等,都有論及,較為全面地反映了我近30年來對西夏錢幣研究的成果。其中所涉及的問題,大都是在泉界第一次提出并做出研究的,都是出自心造,并不存在東拼西抄或是炒冷飯的情況。盡管有孔見之嫌,但對后來者或許會有所啟迪。比如,西夏主要流通北宋錢幣是西夏市場經濟不夠發達的認識,就是根據大量出土窖藏資料得出來的。
《西夏錢幣論集》,是我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便開始運作的一件事,并請啟功先生題簽、唐石文先生作序。誰知啟、唐兩位先生先后作古,而《西夏錢幣論集》卻因種種原因未能付梓,令人遺憾!但在此后,我并未輟筆,在十多年時間里,又發表了不少的文章,從而使新著《西夏錢幣研究》的內容更為豐富,更為充實。比如《“福圣寶錢”改譯“稟德寶錢”之我見》,便是近年所撰比較滿意的一篇文章,用碑刻西夏文字與錢幣文字進行比對后,認為還是不改譯為好。
西夏錢幣還有很多問題等待著我們去深入研究。如“天授通寶”“大德通寶”是否是西夏正品錢,西夏錢幣的版別和對錢問題等。還有,為什么天盛以前的“大安通寶”“元德通寶”等錢幣數量極少,難成規模,而到仁孝時數量驟增?為什么“天盛”錢在數量上有較大突破,而“乾祐”錢又明顯減少?為什么鐵錢與之相反,“乾祐”錢數量頗巨,而“天盛”錢僅為“乾祐”錢的十分之一?為何仁宗之后幾代,只鑄銅錢而不繼續鑄行鐵錢?再者,內蒙古河套地區因大量出土西夏鐵錢,被學界認為是西夏為對抗金而設置的鐵錢流通區,而在西夏的西南,即今甘肅、青海一帶與金接壤的地方,是否也是鐵錢流通區呢?雖然在敦煌、武威也有少量鐵錢出土,似乎還未見有人論及。再有,西夏社會的購買力,夏錢與宋錢的比值、宋夏貨幣理論和貨幣政策的比較研究,西夏錢幣與西夏政治、經濟、文化之間的聯系等。以上種種,問題多多,都需要我們做進一步的探討,都有待于我們進行深入研究。
我衷心期望學界、泉界的朋友們,在對拙著提出寶貴意見的同時,能科學地吸納前人研究成果,充分占有文獻資料和實物資料,繼續為深化西夏錢幣研究做出更大成績。我將繼續努力,并與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