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里的教授
“你必須發(fā)誓,”尤塔說,“你發(fā)誓?”尤塔在堆滿了銹桶、爛輪胎和蠕蟲滋生的淤泥下挖出一根近十米長的銅線。她的眼睛深邃明亮。
維爾納的眼睛掃過樹林、小溪,回到妹妹身上。“我發(fā)誓。”
他們偷偷摸摸地把電線帶回家。然后,把一頭一圈圈地繞在天窗外屋檐下的釘子頭上,另一頭接在小收音機上。剛一調(diào)到短波頻道,他們立刻聽見一種全是帶有“Z”和“S”發(fā)音的陌生語言。“是俄語嗎?”
維爾納覺得是匈牙利語。
尤塔的眼里全是迷茫和興奮。“匈牙利有多遠?”
“一千英里吧?”
她目瞪口呆。
它把來自歐洲大陸各地的聲音迅速地傳進礦區(qū)。它透過云層、穿過煤塵、掠過屋頂,彌漫在空氣里。尤塔認真地記下維爾納調(diào)出的每一個頻道:維羅納65、德累斯頓88、倫敦100、羅馬、巴黎、里昂。午夜短波:夜游人、夢想家、瘋子和狂熱分子的樂園。
禱告。熄燈。尤塔悄悄地爬上哥哥的小閣樓。他們不再畫畫了,他們并排躺著聽廣播,一直到深夜、一點、兩點。他們聽不知所云的英國新聞,也聽柏林女人夸夸其談地傳授雞尾酒會的化妝秘笈。
一天晚上,維爾納和尤塔調(diào)出一個刺刺拉拉的聲音,一個操著法國口音的年輕男子正輕飄飄地講述著光。
大腦被禁錮在一片黑暗之中,毫無疑問,孩子們。它在頭骨里的清液中漂蕩,而不是在光明里走動。然而,我們心里的世界卻充滿光明,涌動著色彩和變化。所以,孩子們,看不見絲毫光亮的大腦如何為我們呈現(xiàn)出一個充滿了光的世界呢?
嘶嘶嘶。砰。
“這是什么?”尤塔小聲問。
維爾納沒有回答。這個法國男子的嗓音輕柔且富有立體感。他的口音和埃萊娜夫人的完全不同,他的聲音太情真意切,太難以抗拒,以致維爾納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聽懂了。這個法國人提到光學幻影和電磁學。突然中斷了,然后是一串噪聲,好像有節(jié)目擠進來,維爾納接著熱情不減地收聽有關煤的內(nèi)容。
以一塊在你家爐子里燒得紅彤彤的煤為例,看見了嗎,孩子們?那塊煤曾經(jīng)是一株綠色植物,或許是蕨類或許是蘆葦,生活在一百萬年前,也許兩百萬年前,甚至一億年前。你們能想象一億年有多長嗎?那棵植物的每一片葉子在它度過的每一個夏天,都在竭盡全力地獲取陽光、轉換太陽的能量,再傳遞給樹皮、嫩枝和莖稈。植物吸收陽光就如同我們吃飯。然后它死亡、倒下,很可能是掉在水里,后來腐爛成泥炭,泥炭在土地里堆積又堆積,經(jīng)過了很多紀。“紀”的意思就是一個月、十年,甚至你的一輩子和它比起來就像吹過一口氣,或者打了一下響指。最終,泥炭干燥成石頭似的東西被人挖出來,礦工把它們送到你家,也許就是你把它填進火爐里。此時,今晚,那束一億年前的陽光正溫暖著你的房間……
時間放慢了腳步。閣樓消失了。尤塔不見了。從來沒有一個人把他最疑惑的事情講得如此深入淺出。
“睜開你的雙眼,”那個男人總結道,“在它們永遠地閉上之前,盡可能地去看。”鋼琴響起,送來一首寂寞的歌。維爾納聽著,感覺一只金色的小船行駛在黑暗的河流上,流淌的音樂改變了礦區(qū)的容貌:房子蒸發(fā),礦井被填平,大煙囪倒地,古老的海水涌上街道,空氣中洋溢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