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科幻經典(1859-1937)(共9冊)
- (英)柯南·道爾 (西)恩里克·加斯帕 (英)愛德華·鮑沃爾·立頓
- 15380字
- 2018-12-29 17:11:01
第五章 無數世界
1.多種多樣的世界
經過長時間的恒星間飛行,現在降落的那顆行星是我們一系列造訪的第一站。根據當地的日歷,我們在某些行星上只待了幾個星期,在另一些行星上則待了幾年,我們倆共同棲居在當地居民的頭腦中。當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宿主常常會跟我們一起進行之后的探險。從一個世界漫游到另一個世界,我們的經歷像地層一樣一層層疊加起來,周游不同世界的奇妙旅行好像歷經了好幾輩子一樣。但是,我們時時刻刻都思念著我們的母星球。就拿我來說,直到我發現自己被這樣放逐到了太空中,才徹底認識到我和妻子的結合就像珍寶一樣可貴,但是現在她還留在地球上。我只能把那曾經生活過的遙遠世界作為參照物,最重要的是把我和妻子的共同生活作為試金石,竭盡全力去理解這里的每一個世界。
在嘗試描述或者說提到造訪過的無數各式各樣的世界之前,我必須對探險行進方式做個說明。在我剛剛記錄下我的經歷之后,很顯然,無實體飛行這種方法幾乎毫無用處。利用這種方法的確能看到無比生動的銀河系景觀;而且,當我們用精神吸引力這種方法得到新發現的時候,我們常常用它來定位。但是因為它給我們帶來的只是空間上的自由而沒有時間上的自由,而且行星系非常罕見,如果僅靠隨機的物理飛行方式,我們幾乎像只無頭的蒼蠅,不太可能找到我們想要的結果。而我們一旦掌握了物理吸引力方法,那么該方法見效非???。這種方法取決于我們的頭腦想象的范圍。起初,由于我們的想象能力被嚴格局限在對于自己世界的經驗內,我們只能和高度類似于我們的世界進行接觸。此外,由于在尋找智慧世界方面我們還處于見習期,因此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偶遇那些跟當今地球人一樣面臨困境、正處于精神危機時期的世界。我們的宿主似乎必須要和我們有深層次的相似或者一致的地方,我們才能進入那個世界。
從一個世界轉到另一個世界,我們對探險背后的原則的了解和我們運用這些原則的能力不斷加強。此外,在拜訪的每一個世界,我們都找尋新的合作伙伴來幫助我們洞悉他的世界,來延伸我們的想象范圍,以便進一步探究銀河系。我們通過“滾雪球”的方法一點點吸納我們的同伴,這個非常重要,因為它使得我們的能力越來越強大。在探索的后期,我們的許多發現無限超越了任何沒有外界幫助的單一人類思維所能想象到的范圍。
起初,布瓦爾圖和我以為我們在進行完全私人的探險;后來,雖然招來了很多幫手,但我們仍然認為我們是唯一的宇宙探險發起者??墒遣痪茫覀兙透硪魂犖粗澜绲挠钪嫣诫U者有了實際的接觸。數次艱難且痛苦的嘗試之后,我們加入了這群冒險家的隊伍,第一次融入了一個親密的集體中,隨后又融入了那種布瓦爾圖和我早已在初次星際旅行中,在某種程度上一起經歷過的奇怪的思維聯合。
當我們遇見了許多這樣的群體之后,我們明白了,雖然每次小小的遠征都始于孤獨,但是注定會團結到一起的,不過遲早而已。不管在最初的時候雙方是如何陌生、如何相異,但是每一個群體都會慢慢地獲得無邊的想象能力,遲早會聯系上彼此的。
最后,很顯然,作為許多其他世界的個體居民,我們在許多偉大活動中的一個中起了小小的作用,宇宙通過這樣的活動尋求了解其本身,甚至預見其本身。
我雖這么說,但我從未聲稱,因為我參與了宇宙自我發現這個重大過程,所以我所講的便字字句句都是百分之一百真實的。坦率地說,成為宇宙絕對客觀真理的一部分并非我應得的。作為一個人類個體的我,只能以最膚淺、最為歪曲的方式參與由無數探險者組成的公共“我”的超人經歷。這本書一定是對我們真實冒險經歷的諷刺,且荒唐可笑,錯誤百出。但是,雖然我們過去是,現在也是從許多星球聚攏來的無數個體,但是我們卻只代表了整個宇宙多樣性的一小撮。因此,我們認為的我們經歷中某些至高無上的時刻已經觸及了真理的核心,但事實上,讓我們抓住的可能只不過是真理的一點兒皮毛,而且連這些也不是真的皮毛,不過是從其象征意義上來說的。
對大致和人類世界類似的那部分冒險的敘述可能相對準確一些,但是和更為異質的星球接觸的那部分就與真相相去甚遠了。我描述類地星球的虛假程度還不及我們的歷史學家講述現代人來得虛假。但是我必須先澄清一下,對于不太像人類的那些世界,以及我們在銀河系、宇宙,甚至宇宙之外各個地方遇到的許許多多奇妙的生命形式,差不多統統都是編造的。我僅能希冀,在虛構中還有些間或能在神話中發現的真實的東西。
我們現在可以自由穿梭于空間中了,因此在這個星系或近或遠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同樣輕松地徜徉。直到后來我們才和其他星系的思維進行接觸并不是因為空間上受限制,而似乎是由于我們自身根深蒂固的褊狹,是受我們自身興趣的古怪局限,這也使得我們在很長時間內對銀河系外的世界的影響顯露出敵意。在描述我們最終是如何克服古怪限制的時候,我再對此進行詳述。
我們不僅在空間里不受限制,在時間上也來去自由。我們在探險的初期造訪過的一些世界在我的母星球成形之前就早已不存在;而另一些則和地球時代相仿;還有一些卻在銀河系衰老的時候才形成,那時地球早已被毀滅,許多恒星也已熄滅了。
我們在時空中上下求索,發現了越來越多被稱為行星的小圓粒,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接一個的種族奮力達到了某種程度的清醒意識后,卻僅僅因為某些外在的意外,或者,在更多的時候,某些自然法則而毀于一旦,宇宙徒勞無用、缺乏計劃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困擾著我們。然而,確實有幾個世界覺醒了,達到了我們無法理解的意識清明之高度。但是其中最輝煌的幾個都發生在銀河系早期。迄今為止,我們在宇宙后期的發現都表明,沒有一個星系(此處當然不包括宇宙作為一個整體來講)最終(或者說將會最終)會比早期就達到輝煌的世界之時代受覺醒精神影響更多。直到我們探究的后期,我們才發現了無比輝煌卻相當諷刺、相當讓人心碎的高潮,與此相比,世界的大量出現不過是一出序幕而已。
就像我說過的那樣,在探險的第一階段,我們靠心靈感應來探索的能力還不健全,我們造訪過的每一個世界都在經歷著我們熟知的、跟我們的母星球上一樣的精神危機。我認為這種危機涵蓋兩個方面:它是精神在世界范圍內力求達到真正團結這個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時刻;它同時也是實現以一種正確的、最終恰當的、精神的態度對待宇宙這個長期任務的一個階段。
在每一個目前還處在“蛹”階段的世界上,仿佛在一瞬間,一個接一個,千千萬萬的人就呱呱墜地了,在從世界上消失之前,他們在宇宙時間尺度的幾個剎那間摸索著隨波逐流一陣。至少在某種謙恭的程度上,大部分人都能建立個人感情的親密團結,但是幾乎他們所有人都懼怕和憎恨陌生人。甚至他們的親密感情也變化無常、缺乏洞見。幾乎一直以來,他們的目的都只是為自己尋求舒緩疲勞、消除無聊、克服恐懼、解決饑餓的方法。跟我的種族一樣,他們從未從亞人的原始睡夢中完全覺醒。有時,在各處,僅有幾個因為真正覺醒的時刻而感到欣慰,而備受激勵,而飽嘗折磨。而獲得真正清晰而恒常的洞察力,乃至部分真理的人則更少了;他們幾乎總是拿片面的真理當成絕對。他們宣傳自己可憐的片面真理,本想以此來幫助周圍的人,結果卻使得他們更加困惑、更受誤導。
幾乎在所有的世界上,每一個個體精神在生命的某個時刻都達到了某種意識和精神健全的卑微的高潮,不料都或緩慢或突然地下陷回虛無?;蛘呖雌饋硎侨绱?。像我的母星球一樣,也跟其他所有的世界一樣,生命只是為了追求一直都近在眼前的虛無目的。到處都充斥著厭煩和挫折,偶爾閃現歡悅的光芒。這些是個人勝利的狂喜,是性愛和愛情的醉心銷魂,是智慧之光的喜悅,是審美創造的得意忘形。這些也是宗教的癲狂,但是和這些世界里一切其他東西一樣,謬誤的解釋使得這一切都隱晦模糊。這些是對個體、集體的憎恨和殘忍的瘋狂極樂。有時,在我們探險的早期,我們因世界上到處存在的煎熬和殘酷如此之多而痛苦,我們喪失了勇氣,我們心靈感應的能量失常了,我們逐漸滑向癡癲。
但是,大多數的世界并不比我們的世界更糟糕。他們跟我們一樣處于精神半醒半睡但遠未成熟的階段,能夠經受最極端的痛苦,表現出最殘忍的行為。我們早期游歷的這些悲慘但生機勃勃的世界也和我們一樣,因思維無法適應變動不居的周遭而痛苦不堪。他們總是慢一拍,總是把舊概念和舊觀念不切實際地運用在新情況中。他們和我們一樣,渴望達成一定程度的團結,以應對環境所需,但以他們可憐的、懦弱的、自私的精神卻無法實現這樣的團結,因此只能飽受折磨。只有與伴侶,或者在小圈子里,他們才能承受真正的團結,才能達到雙向的洞察力、尊重和愛的契合。但是在部族里、國家中,他們很容易就偽裝出虛假的團結,異口同聲地叫嚷著恐懼和憎恨。
這些種族和我們的種族在一個方面特別相似。兩個種族都是由暴力和仁慈的奇怪混合而發展起來的。他們聽憑暴力使徒和仁慈使徒的擺布。在我們造訪的時候,許多世界都在這個沖突的危機中苦苦掙扎。不久前,曾大張旗鼓地給仁慈、忍讓、自由開了空頭支票;但是政策失敗了,因為他們缺乏真誠的意圖,沒有精神的信念,沒有對個體品格的真正尊重。追逐私利和歹毒惡意的一切形式都開始滋生,起初還是偷偷摸摸的,后來就明目張膽了,成了恬不知恥的個人主義。最終,這些民族大發雷霆,把自己與個人主義撇清,然后投身于對集體的狂熱崇拜中。與此同時,懷著對仁慈失敗之后的厭惡,他們開始公然頌揚暴力,頌揚神派來的英雄和武裝部族的冷酷無情。那些以為自己信奉仁慈的人為他們的部族建立起了軍備,用來對付那些被指控信奉暴力的外族。高度發達的施暴技術威脅要毀滅整個文明。年復一年,仁慈失去了立足之地。很少有人能明白短暫的暴力無法拯救他們的世界,只有長期的仁慈才可以。更少有人可以領會,仁慈只有成為一種宗教才能行之有效;只有大多數人覺醒了,擁有了清醒的意識,才能迎來持久的天下太平,但是在這些世界中,至今為止,能夠達到這種境界的人鳳毛麟角。
如果要我詳細描繪我們探索過的每個世界,那么一個世界我就能寫出一個圖書館,本書會變成圖書館的海洋。我只能在寥寥數頁中簡單描述一下在我們的探索初期,在銀河系的角角落落,在它的整個壽命中遇到的許多類型的世界。有些類型顯然絕無僅有,而有些則泛泛。
大多數智慧世界的類型是那些包含著讀者朋友熟悉的行星的世界。近來,現代人妄自菲薄,自己嚇自己,認為自己即使不是宇宙間唯一的智慧生物,最起碼也是鳳毛麟角的,而且適合各種智慧生命形式的世界非常罕有。這種觀點大錯特錯,荒謬至極。和無法想象數不勝數的恒星相比,智慧世界的確罕見;但是我們發現了幾千個類似地球的世界,而且有本質上類似地球人的生命居住,雖然從表現上看,他們常常和我們稱為人類的生物不太一樣。類地星球屬于最像人類的世界中的一個。但是在我們探索的后期,當我們的研究不僅僅局限在那些同樣經歷著精神危機的世界的時候,我們無意中發現了幾個星球居住著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生物,或者說是原始人類的生物。我們沒有更早些發現這些跟人類世界最相似的世界,是因為在達到我們的心智水平之前,它們就因為意外或別的原因而滅亡了。
在我們成功地將研究與我們水平相當的世界拓展到在思維方面不如我們的世界之后很久,我們一直都沒能和任何比現代人高級很多的生命接觸上。因此,雖然我們在不同時期探索了不同世界的歷史,看到了許多世界毀于災難,或者陷入停滯不前和不可避免的衰退階段,還有一些,就在它們似乎時機成熟,就要躍上一個更發達的心智的時候,我們與它們失去了聯系,雖然我們已經竭盡所能。直到我們的探索到了最后階段,當我們的共同存在本身因為許多超級精神的匯入而變得充實豐富的時候,我們才得以再次重新開始續寫最崇高的世界列傳。
2.奇怪的人類
雖然我們在探索的第一階段造訪的所有世界都正處于和我們的世界一樣的危機中,但是一些星球上的生物種族和人類比較相像,而另一些則是非常不同的類型。與人類更為相似的種族居住的星球和地球以及類地星球大小相當,性質也相仿。無論他們的生物歷史多么奇特,他們最終都受環境的影響而形成直立的形體,這顯然更適合他們生存的世界。他們幾乎都是用兩條下肢行走,用兩個上肢操控。一般而言,他們都有某種類型的腦袋,用來裝大腦和其他遠程知覺器官,或許還有飲食開口和呼吸開口。就體形來說,這些準人類很少有比我們的大猩猩大的,也很少會比猴子??;但是這只是我的估測,并不精確,因為我們沒有熟悉的丈量標準用來測量。
在類人類這個大家庭中還有許多類型。我們遇到過長毛的像企鵝一樣的人,他們起源于飛行的物種。在一些小一點的行星上,我們發現了鳥人,還能飛,但是大腦和人差不多。在一些大行星上,由于大氣的浮力非常大,人甚至還能展開雙翅飛行。還有人是從非脊椎動物的鼻涕蟲遠祖進化而來的,也不是哺乳類的。這種類型的人剛柔并濟,有一定的硬度,但是肢體相當靈活,這是由于他們的體內有類似金屬絲一樣的軟骨“架子”。
在一個非常小但很像地球的行星上,我們發現了一種可能是天下無雙的準人類種族。雖然這兒的生命和地球上的發展很類似,但是所有高等動物都和我們熟悉的類型在一個方面有著明顯差別,此差別一目了然。所有的脊椎動物有一對的器官,他們只有一個。因此這個世界上的人看起來像極了半個地球人。他們用一只敦實的八字形腳跳著走,靠一根像袋鼠一樣的尾巴來保持身體的平衡。從他的胸口探出一只手,但是前臂分叉成三個,長著靈活的可以抓握的手指。在他的嘴巴上方有一個鼻孔,一只耳朵居其上,在他的頭頂處有三根靈活的肉棒,頂著三只眼睛。
比地球大很多的行星上有時會有一種和人類非常不同但是比較普遍的準人類類型。由于行星引力很強,熟悉的四足動物被六足動物取代。這里有六足挖洞的小動物,有優雅敏捷的六足食草動物,有六足猛犸象,長著嚇人的獠牙,還有種類繁多的六足食肉動物。這些世界中的人類往往起源于某種類似小負鼠的生物,它們用三對前肢筑巢、攀援。到后來,身體的前半部分就直立了,逐漸地演化成和四足動物差不多的樣子,在脖子的地方長有一個人類的軀干。事實上,它演變成了人首馬身的樣子,四足,再加上兩只能干的前肢。由于各種文明的康樂設施和便利條件都依照這種人形而建,因此置身于此種世界,你會覺得不可思議。
在其中一個比別的世界要小很多的世界里,人并不是半人半馬的樣子,雖然他們的遠祖是人馬形狀的。在進化到亞人階段的時候,由于環境的壓力,人馬身軀橫著的那部分被壓短,所以前足和后足逐漸靠攏,最后它們變成了一對強壯的足。因此,人類和他的近代祖宗都是有著肥大臀部的兩足動物,令人不禁想起維多利亞時期的大裙撐,他們腿的內部結構依然保留著“人馬”的特征。
我必須在一種非常常見的準人類世界上多費點筆墨,因為它在銀河系的發展史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這些世界中,雖然不同星球的人的形狀和命運大相徑庭,但是他們全部都是由一種具有五個分叉的海洋生物進化而來的,有點像海星。這種生物最后進化成專門用一個分叉來感知世界,其余四個用來移動。后來,它開始進化出了肺、復雜的消化器官、互相協調的神經系統。再后來,感知的那個肢生出了大腦,其他的肢適應了奔跑和攀爬。覆蓋在海星祖先身上的軟刺常常進化成一種尖尖的毛。到了適當的時候,一個直立的,長著眼睛、鼻孔、耳朵、味覺器官,有時還有電感知器官的智慧兩足動物就進化完成了。除了他們的臉龐怪誕可笑,嘴巴常常長在肚子上之外,這些生物跟人類真的很相似。但是他們的身體常常覆蓋著那些世界常見的軟刺,或者是油光光的毛發。除了在極地要御寒外,他們不穿衣服。當然,他們的臉跟人類的不太像。長長的腦袋經常長著小王冠似的五只眼睛。眼睛底下,一個巨大的鼻孔又是一個圈,他們用它來呼吸、聞東西、說話。
這些“棘皮人類”的樣子和他們的本性很不相符,因為雖然他們的臉一點兒也不像人臉,但是他們最基本的思維方式跟我們沒有什么兩樣。除了某些世界的人能分辨更多的色彩外,他們感覺也跟我們很類似。那些有電感知的種族給我們制造了點麻煩,因為,為了要理解他們的想法,我們不得不去學習整套全新的感知能力,以及數目龐大的、完全陌生的符號體系。電器官能檢測到主體本身電荷的細微區別。這種感覺最開始是用來發現自身攜帶電器官的敵人進攻的。但是,在人身上,它的主要意義還在于社交。它能傳遞周圍人的情緒狀態。除了這個功能,剩下的就是感知天氣的功能了。
我有必要詳述一下這種類型世界的一個例子,一個這種類型的典型,同時也展示了相當有趣的自我個性的世界。我認為理解這個種族的關鍵是它離奇的、本質上是公共的繁殖方式,每個個體都能繁殖一個新的個體;但是只在特定的時期,而且只在整個部族放出一種花粉,并完全彌散在空氣中的時候,才能激發他們繁殖。這些超細微的花粉粒并不是生殖細胞,而是“基因”,是遺傳的基本因子。部族所在地域每時每刻都沐浴在淡淡的公共花粉中,但是到了劇烈的集體情緒爆發的時候,花粉云馬上變得濃密起來,會像霧氣一樣非常顯而易見。只有在這樣罕見的時候,才有可能懷孕。每個個體都呼出花粉,而那些成熟的個體則吸進花粉受孕。對所有人來說,這就像是灑上了濃郁芬芳的香水,每個人揮灑自己的特殊氣味融入其中。通過心理和生理的神奇機制,激動的個體受部族的全部氣味或者是絕大多數部族成員氣味的感召而渴求刺激;事實上,如果花粉云不夠復雜,那么就沒有辦法受孕。在部族內部沖突的時候會發生部族間受孕,現代社會部族間的頻繁來往也會產生部族間受孕。
因此,這個部族的每個個體都可能懷上孩子。雖然每個孩子都有一個媽媽,但是父親卻是整個種族。懷孕的父母被認為是神圣的,受到集體的共同照顧。當“棘皮胎兒”最終從父母的身體里分娩出來的時候,他和部落其他的幼童一起由集體共同照顧。在文明社會,新生兒會交由專職護士和老師照顧。
我必須馬不停蹄地講述這種繁殖方式的重要心理效應。在接觸我們同類的肉體時是高興還是反感,我們還不清楚。但是另一方面,個體被時刻變化的部族氣味深深感動。我無法描述部族中的每個成員周期性地感受到的那種奇異變化的浪漫愛情。這種激情的阻撓、它的壓抑、它的顛倒都是這個種族最崇高同時也是最骯臟成就的源泉。公共的親子關系賦予這個部族團結性和凝聚力,這是更為個體化的種族所無法理解的。原始的部族不過是幾百幾千個個體的群落,但是在現代社會,部族擴大了許多。但是,如果部族要保持健康的狀態,其忠誠感總是建立在每個個體認識多少部族成員的基礎上的。即使在大的部族,每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的關系最起碼也應該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電話、廣播、電視使得像我們的小型城市那么大的部族可以保持其成員間相當程度的相互交流。
但是,總是有那么一個界限,如果超越了那個界限,那么部族的發展就有可能不健全了。即使是在頂小、頂聰明的部落,在個體對部落自發的激情、他對自身個性的尊重、對他的部族伙伴的尊重這三者之間,也一直存在著緊張關系。然而在小型部落和健康的大型部落中,因為彼此尊重和自我尊重,所以部族精神得以一直保持健全理智。在龐大且不太健全的部落,部落的催眠作用太容易淹沒個性。部族成員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和自己的同伴都是活生生的人,而變成了沒有頭腦的部族器官。如果這樣的話,那么這個集體會退化回一個靠本能生存的動物群。
綜觀歷史,種族中更聰明的人已經意識到個體向部族無條件妥協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誘惑。先知曾一遍又一遍忠告人們做真實的自己,但是他們的勸誡幾乎完全是白費口舌。這個奇怪世界最偉大的宗教不是愛的宗教,而是自我的宗教。然而在我們的世界,人們渴望一個人人彼此相愛的烏托邦,“棘皮人類”則傾向于贊頌有能力“做我自己”而不必向部族投降的宗教渴求。就像我們用宗教崇拜集體來彌補我們根深蒂固的自私自利一樣,這個種族則用宗教崇拜個人主義來彌補他們根深蒂固的“群主義”。
當然,自我宗教最純粹、最高級的形式幾乎和我們最崇高的愛的宗教一模一樣。去愛即愿意支持被愛者的自我實現,以及在愛的每一種行為中去尋找一個偶然的卻是能使自身為之一振的提升。另一方面,做真實的自己,實現自身的潛能都涉及愛的行為。在侍奉大我的時候,小我要自律,這個大我包含了集體,包含了種族精神的成就。
但是就像愛的宗教對于我們不太起作用一樣,自我宗教對于“棘皮人類”效果寥寥。我們接受“愛人如己這條誡命的教導,但常常把我們的鄰居僅僅看成是自己的可憐模仿,只要他稍有兩樣,便對他恨之入骨。對他們來說,“對你自己忠實”
這條格言只是教導了人們忠實于部族的心理樣式。由于現代工業文明,許多部落擴大到了超越健全的警戒線。也引進了人造“超級部落”或者“部落的部落”這兩個概念,對應我們所說的民族和社會階層。由于經濟單位是內在的共產部落,而不是個體的,因此雇主階級是小部分規模較小、經濟較繁榮的部落,而工人階級則是絕大多數規模較大、較為貧困的部落。超級部落的意識形態強調對所有成員精神的絕對控制力。
在開化的地區,超級部落和生長過度的自然部落建立起了令人驚駭的精神暴政。如果部落較小,且已真正開化,那么在涉及自然部落時,個人仍會憑智慧和想象行事。他可以和他的部落親屬一起支持地球上沒有的、一定程度的真正團結。實際上,他可能是一個具有批判精神、自我尊重、尊重他人的人。但只要是涉及“超級部落”的事,不管是民族的還是經濟的,他的態度就可能會180度大轉彎。只要是民族或階級肯定的思想,他都會和他的同伴一樣熱情洋溢、不分青紅皂白地全盤接受。只要一看到有關超級部落的一個符號或者一句口號,他便不再是一個有個性的人,而變成了一種去思考化的動物,只能墨守成規地予以反應。這種情況的極端例子是,他完全聽不進任何反對超級部落方案的意見。任何批評意見到了他那兒不是吃閉門羹,就是他確實充耳不聞。在土生土長小部落的親密集體中的人是能夠進行雙向洞見和同情的,但是在對部落符號的反應上,他們就會轉變成對民族敵人和階級敵人恨得咬牙切齒、與他們作對的極端偏狹的導管。受這種情緒的控制,他們會極盡自我獻身之能來成就想象中的超級部落的輝煌。同時他們也會挖空心思想出種種惡招來對付無比痛恨的敵人,而那些敵人在有利的境遇下說不定和他們自己一樣友善,一樣聰明。
在我們造訪這個世界的時候,烏合之眾的氣焰看起來似乎要不留余地地徹底摧垮文明的成果。世界事務越來越受到不斷擴散的狂熱超級部落主義的擺布;實際上,這是非理智的,不過是幾句幾乎毫無意義的口號而引起的感性沖動。我不必繼續描述在一段時間的混亂之后,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如何最終開始在這個痛苦不堪的世界流行開來。直到機械工業的經濟力量瓦解了超級部落,而部落本身也陷入了狂亂的內部矛盾之后,才出現了新的生活。然后,最終,個體思維重獲自由。整個種族的前途由此改變。
就在這個世界,那時,他們剛剛在星球各地建立起了類似社會烏托邦一樣的社會,他們自己也正在受著精神萌芽初期的痛苦困擾,那是在進步至某種我們無法企及或者說我們當時無法理解的心智水平之前的痛苦,就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第一次經歷了與當地人失去聯系的那種干著急的難熬。
在銀河系其他的“棘皮世界”中,有一個比一般的“棘皮世界”更有希望,很早就達到了輝煌的世界,但是毀于一次天體大碰撞。它的整個太陽系撞上了一大片高密度星云。所有行星的表面都熔化了。在其他幾個這種類型的世界上,我們看到,他們苦苦追求更覺醒的心智的努力一敗涂地。心懷報復的迷信邪教根除了種族中最清醒、最智慧的人,用相當具有破壞力的習俗和信念麻痹了其余的人,其后果是,心智賴以進步的敏感性和靈活性的重要源頭被徹底永遠地破壞了。
“棘皮世界”類型以外數以千計的其他準人類世界皆死于非命。這里或許有必要簡單提一下一個毀滅于奇特災難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發現了一種跟人類非常相似的種族。當其文明發展到和我們的文明非常類似的階段,即大眾思維脫離了所有已經確立的傳統的引導、自然科學受個人主義產業奴役的階段時,他們的生物學家發現了一種人工授精的技術。恰在此時,碰巧盛行對非理性主義、本能、冷酷以及“神圣的”原始“野蠻人”的崇拜。他們尤其崇拜野蠻人雜糅了殘忍和暴徒克星的力量這個形象。好幾個國家的國君都是這個類型的暴君,在所謂的民主國家,大眾都酷愛這個類型。
在這兩種國家中,女人們都渴望自己的愛人、自己孩子的父親是“野蠻人”。在“民主”國家,由于女人們享有高度的經濟自由,她們要求和“野蠻人”受精的愿望便被商業化了。多個財團掌控了這個類型的男人,根據他們的素質劃分成五個等級。每個等級都有固定的要價,隨便一個女人都可以支付一筆不算太高的費用而得到“野蠻人”的精子。五等男人非常便宜,只有最貧賤、最可憐的乞丐用不起這種服務。當然,和最低等級的合格男人進行真正結合的費用要高得多,因為供貨有限。
非民主國家里的情況完全不是這樣。在這些地區,這種時髦類型的暴君集民眾的萬千寵愛于一身。他是神派來的英雄。他自己即是神。每個女人都熱望能擁有他,即使做不了情人,做她孩子的父親也心滿意足。在某些地方,與國君進行人工授精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特別榮譽,只有極品女人才有這個特權。但是,各個階級的普通女子有權與經過授權的專門用來生育的貴族“野蠻人”進行受精。在其他國家,國君自己會屈尊成為全體未來臣民的父親。
這種人為形成的駭人聽聞的“野蠻人”父權習俗在所有國家盛行了整整一代人的時間,至于不成規模和體系的風靡則更久,其后果是改變了整個準人類種族的組成。為了繼續適應千變萬化的環境,一個種族必須不惜任何代價地保留該種族微弱但強有力的敏感性和獨創性。在這個世界,這個寶貴的因素被稀釋到失去了其應有的效果。從此以后,這個世界極度復雜的問題被一再搞砸。文明衰退了。種族退化到了可以被姑且稱為偽文明的蠻荒時代,這種本質是亞人類的蠻荒缺乏改變的能力。這樣的情況延續了幾百萬年,但是這個種族最終因無力抵抗一種類鼠動物的復仇而毀滅殆盡。
我沒有必要繼續一一敘述那些許許多多準人類世界的種種奇怪命運。我只提一下其中的幾個,雖然它們的文明毀于一系列野蠻戰爭,但是復蘇的胚芽卻踉踉蹌蹌地幸存下來。其中的一個,新舊世界之間痛苦的平衡似乎永無止境。另一個世界,科學太發達了,對于還未完全成熟的種族來說,這讓他們沒有安全感。果不其然,人們一不小心就把他們的星球連同他們的種族一起炸毀了。在好幾個世界里,由于外星球人的侵略和征服,歷史的辯證過程突然中斷。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描述摧毀銀河系無數世界的各種各樣的災禍。
我會提一下所有準人類世界中的一兩個作為結束,在那些星球上,一種新的更優越的生物種族從典型的世界危機中自然而然誕生了,通過他們的絕對智慧和同情獲得了力量,掌管了他們的星球,說服土著居民停止繁殖,使得他們的優越型人種遍布了整個星球,并創造出了一種可以進行公共思維的新新人類,其發展的迅猛遠非我們的探索能及,我們有限的理解能力也無法理解。在我們失去聯系之前,我們很驚異地看到,當新的種族取代了舊的種族并掌控那個世界的全部政治、經濟活動的時候,它大笑著意識到所有這些狂熱無目的的生命都是徒勞無用的。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舊的秩序開始讓位于新的更簡單的秩序,在新秩序中,一小部分“貴族”居住在世界各地,由機器為他們服務,機器來干苦力,替他們享受,替他們探索宇宙和思維。
在其余幾個世界上,也發生了這種回歸簡單生活的改變,這不是由于新物種的干涉,而僅僅體現了新的心智在對戰舊心智時的勝利。
3.鸚鵡螺類生物
隨著我們的探索不斷發展,我們聚集起了越來越多的我們造訪過的各個世界的幫手,我們想象異星特質的能力增強了不少。雖然我們的研究還僅僅局限在那些正在熟悉的精神危機中煎熬的種族,但是我們漸漸獲得了和人類大腦結構截然不同的生物進行接觸的能力。我現在該說說這些“非人類”智慧世界的主要類型了。在某些情況下,雖然他們沒有一點兒人類的物理特征,甚至思維也相去甚遠,但是他們和人類的區別不會像接下來的一章所描述的那么大相徑庭。
總體說來,有意識生命的身體形式和精神形式代表了他們賴以存在的星球的特征。比如說在某些巨大水質的星球上,我們發現了文明是由海洋生物來實現的。在這些巨型星球上,跟人類差不多大的陸生生物是不可能存活的,因為重力會把他們釘到地面上。但是在水中就不一樣了,對于體積沒有什么限制。這些大世界的一個特質就是,由于重力的粉碎性作用,星球的地表很平坦,沒有什么高聳的山峰,也沒有什么低凹的坑洼。因此,星球表面基本上被淺海覆蓋,其中遍布低矮的小群島。
我會描述一下這個類型的世界中的一個,它是繞著一顆威力巨大的恒星轉動的最大的行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顆恒星位于銀河系密集中心的附近,它是在銀河系后期形成的,在許多老年恒星的周邊已經鑲嵌上隱隱燃燒的熔漿火光的時候,它才產生了幾顆行星。由于恒星射線相當猛烈,所以靠它較近的行星上已經形成了(或將要形成)暴風雨的氣候。其中的一顆行星上生存著軟體動物一樣的生命,居住在沿海的淺灘中,它們習慣于縮在船一樣的殼里在洋面上隨波逐流,捕捉同樣隨波逐流的植物為食。天長日久,它的殼進化得更易于控制方向了。它們有時還用原始的帆,即長在背部的一層延展開來的膜來輔助它們漂流。后來,這種鸚鵡螺目軟體生物不斷繁殖,演變出了好多物種。有些種類的體形一直都很小,但是有些發現個頭大比較有優勢,所以進化成活輪船了。這些活輪船中的一種慢慢發展出智慧,成了這個世界的主宰。
他們的軀干是堅硬的流線型船體,造型跟19世紀鼎盛時期的快速帆船很接近,比我們世界中最大的鯨魚還要大。在軀干的后部,一只觸手或者鰭進化成了舵,像魚的尾鰭一樣,有時也用來加速。但是,雖然所有的物種都能多多少少靠自身的力量定位,但是他們遠途航行的主要方式是靠大大的帆。他們的祖先身上簡單的膜進化成了羊皮紙一樣的風帆系統以及骨桅桿系統,靠肌肉自發控制。和船只一樣,在船首位置的兩邊各長有一個向下看的眼睛。船的主桅桿上也長有多只眼睛,能在地平線處搜索。頭腦中磁力感應器官可以準確定位。船體的前桅上長有兩根操控長觸手,在移動的時候可以隱蔽地折疊進兩側。使用的時候,它們就是一雙非常有用的臂膀。長成這樣的物種會發展出人類的智能,想來有點奇怪。但是,在不止一個這樣的世界中,好多偶然因素的共同作用就產生了這樣的成果。在從素食發展到肉食的過程中,為了捕捉游速較快的海洋動物,他們培養起了動物的狡猾詭詐。聽覺發展敏銳,因為他們可以靠水下耳朵偵測到遠處游魚的動靜。沿著艙底兩邊的一排味覺器官負責感知千變萬化的水的成分,以便隨時捕捉獵物。靈敏的聽覺和味覺,雜食性的飲食,行為變化多端,極強的社會性,這些都有利于智能的不斷發展。
作為發達心智關鍵媒介的語言在這個世界有兩種不同的模式。在進行短距離交流的時候,他們會從身體后部的一個口中有節奏地在水下釋放氣體,能被水下耳朵聽到并且分析其含義。在長距離的情況下,則由桅桿頂上的觸手飛快舞動打出手旗信號來進行交流。
他們智能發展的成果還有:組織公共的捕獵遠征、陷阱的發明、線和網的制作、海洋農耕技術和沿海農耕技術、石砌港灣和作坊、借助火山熱量熔化金屬、風力磨坊、開鑿海拔較低的群島以搜尋礦物和沃土的規劃、對廣闊世界進行有步驟的開發和測繪、把太陽能轉化成機械能等等,這些成就也為他們的進步提供了契機。
進入智慧船艦的頭腦中是個很奇怪的經歷:在船只劈波斬浪的時候看著自己鼻子底下的泡沫在打轉,嘗嘗或苦澀或美味的洋流擦過身體的兩側,感受感受空氣對帆的壓力,這比微風拂面的感覺要爽快多了,聽聽吃水線下遠處淺灘里的魚兒們匆忙逃竄,喃喃低語,竟然還可以通過反射到水下耳朵中的回聲聽到海底的結構。要是遇到颶風,那種感覺既奇妙又恐怖,可以感覺到桅桿被拉緊了,帆隨時都有可能撐破,船體時時承受著來自那個巨大星球上的小股激流的沖擊和折磨。看到別的大型活輪船的感覺也非常奇怪,他們破浪前進,身體側傾,根據風向的變化隨時調整黃色或者黃褐色的風帆系統;在意識到這不是人造的船只,他們本身就是有意識、有決心的生物的時候,那感覺就更奇怪了。
有時,我們看到兩只活輪船打架,用蛇一樣的觸手互相撕扯著對方的帆,用刀子猛戳對方柔軟的“甲板”,或者在一定距離內互相開炮。在體形苗條的女性快速帆船面前求愛的感覺也相當令人困惑,但非常愉悅身心,跟她一起去公海頂風航行、搖頭晃腦、瘋狂追逐、你爭我趕,那觸手互相愛撫擁抱的美妙剎那,正是這個種族的歡愛方式,這些都讓我迷惑而愉快。兩個人肩并肩一起迎風航行,把她抓到自己的一側,然后“上”了她,這些也都怪異至極。當看到許多孩子圍著母親船艦的時候,也非常迷人。我順便要說一句,新生船只在出生的時候是像小船一樣從母親的甲板上滑出來的,一只從左舷出生,一只從右舷出生。從那以后,他們就在母親的兩側喝奶。玩的時候,他們像小鴨子一樣游在母親身邊,張開他們稚嫩的帆。天氣惡劣或者要進行長期航行的時候,他們就登上母親的船體內。在我們造訪的時候,自然風帆已經開始輔以動力裝置,在船尾也裝上了螺旋槳。他們沿著海岸挖掘海岸腹地,建起了鋼筋混凝土的碼頭,形成了城市。我們驚喜地看到城市中的街道都是寬闊的航路。帆擦著帆,機械活船只熙熙攘攘,擠在龐大的成年人邊上的孩子們看起來就像拖船和小漁船。
在這個世界,我們發現了一種社會疾病的最極端形式,這可能是所有全球性疾病中最常見的一種,即根據經濟實力,把民眾分成了兩個彼此無法互相了解的社會等級。兩個等級中的成年人有著天壤之別,所以我們乍看起來,他們似乎是兩個不同的物種,而我們以為我們見證了一種新的、超越原有生物的、更優越的生物突變的勝利。但是,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從外表上看,主人和他的工人差別非常大,有點類似蟻后、雄蜂和工蟻、工蜂之間的區別。主人身體的流線更加優雅,更加精確。他們的風帆張開后非常大,在風和日麗的日子里,航速很快。由于他們線條優美,因此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他們就不太適宜航行了;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說,他們是更加嫻熟、更具冒險精神的航海家。他們的操控觸手沒有那么強健,但是能夠做精確的微調。他們的感知覺更敏銳精細??赡芩麄冎械纳贁翟谀途昧湍懥糠矫娉^了工人中的佼佼者,大部分的身心都不太能吃苦耐勞。他們很容易患上好幾種毀滅性的疾病,主要是神經系統的疾病,而工人們則根本不會得。再者,如果有人得了工人特有的疾病中的一種,對于工人沒有生命大礙,但是他幾乎是死定了。他們也很容易精神失常,特別容易得神經性自大癥。他們掌管著整個世界,所有的組織都是他們的。反過來,那些工人雖然因狹窄的環境而經常受病痛和神經性疾病的折磨,但是總的來說,他們的心理更強健。但是,他們有嚴重的自卑癥。雖然他們在手工藝制作和小規模操作上得心應手,聰明能干,但是面對別的領域的任務時,他們的頭腦就生銹了。
兩個等級的心智判若霄壤。主人更易調動個人主動性,他們養成了自私自利的惡習。工人則更容易為集體主義癡狂,他們養成了臣服于群體催眠作用的惡習??傮w上來說,主人更加精明謹慎、有遠見卓識、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工人更加沖動魯莽,更易于為社會事業而獻身,更加能意識到社會活動的正當目的,對處于困境中的個體格外慷慨。
在我們造訪這個世界的時候,近期的某個發現讓整個世界陷入了迷惑混亂之中。迄今為止,根據神圣的法律和生物遺傳學,兩個等級的天性被認為是先天注定的,不可更改的。但是現在可以肯定,事實并非如此,兩個等級的身體差異和心理差異完全取決于后天如何養育。打從遠古以來,兩個等級吸納新成員的方式相當古怪。在嬰兒斷奶后,不論其父親的等級是什么,所有從母親左舷出生的嬰兒都由主人等級的成員撫養長大,所有從右舷出生的嬰兒則由工人等級來撫養。由于主人等級的數量必須比工人等級少,這樣的篩選體系自然造成了潛在主人的絕對過剩。他們這樣來解決這個問題:右舷出生的工人的嬰兒和左舷出生的主人的嬰兒由各自的父母來撫養;但是左舷出生的工人的嬰兒雖可能是潛在的貴族,但大部分都當成嬰兒祭品被處置掉了,只有少部分用來與右舷出生的主人的嬰兒做交換。
隨著工業主義的發展,廉價勞動力的需求越來越大,科學觀念傳播迅速,宗教逐漸走向疲軟,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新發現震驚了民眾:任何等級左舷出生的孩子如果像工人一樣撫養,那么無論在身體上還是在心理上都和工人沒有什么兩樣。那些需要大量廉價勞動力的工業巨頭對嬰兒祭品相當憤慨,指責其不道德,他們提出應該仁慈一點,左舷出生的多余嬰兒應像工人一樣被撫養長大。不久前,某些頗有誤導性的科學家甚至有了更具顛覆性的發現:右舷出生的嬰兒如果像主人一樣養育,也能長得線條優美,風帆較大,體質勻稱,擁有主人等級的貴族心智。主人們企圖阻止這個消息向工人擴散,但是他們自己等級中的感傷人士把這個消息傳到了外面,并宣揚新奇的頗具煽動性的社會平等的主張。
在我們造訪的時候,這個世界正處于極度混亂中。在落后的海洋中,舊體系依然故我、巋然不動,但是在這顆行星較為發達的地區,孤注一擲的奮斗正如火如荼地展開著。在某大群島上,社會變革賦予了工人權力,他們正在試圖實行忠誠卻殘忍的專政,以便安排社會生活,他們認為應該對下一代一視同仁,下一代應該是一種新的類型,是工人和主人兩方優點的結合體。在其他地方,主人成功地說服了他們的工人,讓他們相信這個新觀點是一派胡言,卑鄙至極,其目的明顯是為了導致全球赤貧、民不聊生。有人狡黠地呼吁“唯物主義科學”非常淺薄,純粹是誤導,機械文明粉碎了種族的精神潛能。這樣的懷疑論調雖然語焉不詳但是日漸增多。某個頗受歡迎的獨裁者巧妙地宣傳一種“左舷和右舷”互依互存的觀點,還傳說這個獨裁者擁有“神授權利,代表著人民的意志”。
我不必繼續講述在這兩個社會陣營間爆發了不顧一切的爭斗。在全球性的運動中,好多海港、好多洋流,都被殺戮的鮮血染紅了。在生死之戰的壓力下,兩個陣營中所有最美好的、所有最人性的、最文雅的東西都被軍事需要一一碾碎。一方面,人們渴望一個統一的世界,每個個體都自由自在,享受生活,為世界團結而盡心盡力。但是,這樣的熱情被懲罰間諜、叛徒、異教徒的激情給壓倒了。另一方面,向往高貴、不那么物質的生活被含糊又可憐地誤導了,反動頭目狡猾地把人們的這種向往轉化成反對革命分子的仇恨。
文明的物質層面被迅速撕得粉碎。直到該種族降格為幾乎是亞人的原始狀態,所有病態文明的瘋狂傳統,連同真正的文化被清除干凈之后,這些“船人”的精神才得以在精神探索的道路上從頭開始。我最好還是說明一下,幾千年后,這個星球實現了向存在的更高水平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