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科幻經(jīng)典(1859-1937)(共9冊)
- (英)柯南·道爾 (西)恩里克·加斯帕 (英)愛德華·鮑沃爾·立頓
- 7228字
- 2018-12-29 17:11:06
第六章
“發(fā)光的惡魔擄走了她們!”
我覺得有必要簡短地解釋一下我醒來之后的行為,也可算得上是辯解吧,這樣我協(xié)會的同事,還有讀此書的讀者才能夠明白我的所作所為。
醒來后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沖到舷窗口。我應(yīng)該是昏迷了好幾個小時,此時月亮已經(jīng)快要落下了。我跑到門口想要按響警報,我一陣狂按,警報毫無反應(yīng)。這時有件東西叮叮一聲掉在了地上。是鑰匙!我記得我們守夜時,斯洛克馬丁是用鑰匙啟動了警報的。想到這一點,我心里的那點希望隨之就死掉了,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還希望著斯洛克馬丁已經(jīng)逃離了船艙,躲到船上什么地方了呢。
我俯身抖抖索索地要撿起鑰匙,突然想到一點,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個人呆在那兒。我不能為了斯洛克馬丁按響南方女王號上的警報。
我孤立無助,這是確定無疑的了。全船的人,上到船長,下到服務(wù)生,都會以常規(guī)常理來理解這件事。我知道,“居主”第一次現(xiàn)身的時候,只有我和斯洛克馬丁看到了。那第二次呢,他們有沒有看到?我無從得知他們看到?jīng)],因此我不敢貿(mào)然講出真相。要是他們沒有看到,他們又怎能相信呢?他們會當(dāng)我是瘋子,更糟的是,也許還會認為我是殺死斯洛克馬丁的兇手。
我關(guān)掉電燈;聽著外面的動靜,默默等待;又小心翼翼地開了門,溜回自己的頭等艙,一路上還好沒人看見。這樣醒著等待天明,只覺得黑夜漫長難熬,宛如無盡的夢魘。隨著理智的回歸,我終于不再慌亂。即使我給船上的人講了,他們也信了,又能怎樣呢?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個小時,茫茫水面,又到哪里去找斯洛克馬丁呢?船長肯定是不會返航到莫爾茲比港了。即使要回去,沒有了斯洛克馬丁認定必要的設(shè)備,我就是出發(fā)到了南馬塔爾,也沒有希望解開縈繞在那兒的謎團。
只有一件事還可以做——那就是按照他的囑咐來。如果可能,到了墨爾本或是悉尼,就備齊裝備;如果不行,就盡快趕回美國,在那兒搞到裝備再回到波納佩島。我決定就這么辦。
做了決定之后,我也平靜下來。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我更加確定自己的決斷是正確的。他們沒有看見“居主”。他們依然在討論船上燈光突然滅了的事情,有人說是發(fā)電機熄火了,有人說是線路短路,反正好幾種說法。直到中午的時候大家才發(fā)現(xiàn)斯洛克馬丁不見了。我跟船長說我只是晚上早些時候看到過他,之后就沒見過,而且我的確和他交情很淺。沒人想到要懷疑我,也沒人想到要仔細盤問我。也不會有人那樣想的。人人都覺得他奇怪,私下也有議論。只要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半瘋半傻。大家這樣想,我當(dāng)然也不會反駁。結(jié)果就是,航海日志這樣記上了一筆,就是他夜里從船上掉了下去,或是跳了下去。
我們到了墨爾本,也就大致這樣上報了他的失蹤。我悄悄溜了上岸,全世界鋪天蓋世的都是戰(zhàn)況的報道,關(guān)于斯洛特馬丁所謂的遭遇,不過在報紙上占了寥寥數(shù)語。沒有人注意到我在船上,也沒有注意到我到了城里。
很幸運,我在墨爾本找到了幾乎所有想要的東西,只差一臺貝克射線聚焦器,這卻是最關(guān)鍵的裝備。我又到了悉尼繼續(xù)尋找,運氣真是太好了,那里有家公司,他們有貨,兩周之內(nèi)就會從美國托運過來。我安頓了下來,等待到貨,同時盡力隱藏自己行蹤。
親愛的讀者,現(xiàn)在您興許會問我為什么不給協(xié)會發(fā)電報,要求協(xié)會派人來幫我?或是我為什么不到墨爾本或是悉尼的大學(xué)里找同僚來幫忙?或者我至少應(yīng)該像斯洛克馬丁希望的那樣,找些身強力壯的人和我一塊到南泰馬爾。
關(guān)于前兩個問題,坦率的回答就是——我不敢。任何在意自己科學(xué)聲譽的人都會理解我的猶豫和顧忌。斯洛克馬丁講的,還有我自己親眼看到的,都是難以置信、超出常理的詭異事件。人們必定會置疑我,也許會嘲弄我——甚至?xí)尚氖俏遥褪菗?dān)心別人疑心是我干的,在船上我就守口如瓶。想到可能發(fā)生的一切,我退縮了。我自己都是半信半疑!我又怎能指望別人相信呢?
至于第三個問題——我不可能對會發(fā)生的危險一字不提,就把別人帶入險境。如果我說了——那就死定了!就算這是怯懦的表現(xiàn)——那,我也將功補過了。但是我不認為那是怯懦;我問心無愧。
兩周過去了,又過了一周多,我等的那條船終于駛?cè)肓烁劭凇N胰f分焦急地要去找斯洛克馬丁,絕望地想到每一分鐘的耽擱對他和另外三個人都可能是致命的,在月光之路上看到的那個絢麗耀眼、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是真的存在,還只是幻覺,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各種情緒壓在我的心里,我?guī)缀蹩煲偭恕?/p>
聚焦器終于到手了。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我才買到票,回到了莫爾茲比港。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終于登上了一艘單桅帆船,蘇瓦娜號,船上安裝有五十個馬力的發(fā)動機。我朝著波納佩島出發(fā)了,南泰馬爾,我來了。
在離卡洛琳群島南部大約500英里的地方,我們看到了布倫希爾達島。過了巴布亞島后不久,風(fēng)停了。沒有風(fēng)的情況下,蘇瓦娜號也以一小時12海里的速度前進著,有如此的速度,我也就原諒了這艘船上的氣味,遠不如它的名字芬芳。蘇瓦娜,是爪哇一種花的名字。船長達·科斯塔是個話癆,葡萄牙人;大副名叫肯頓,一看就是在哪兒的海盜船上長期干過的好手。機械師是個中國人和馬來人的混血兒,天知道他在哪兒的電站學(xué)到的本事。我相信他所有宗教的念頭都轉(zhuǎn)化為對美國制造機械的膜拜了吧,他工作上恪守職責(zé)。其余船員是六個唧唧喳喳的大個子湯加小伙兒。
蘇瓦娜號穿過芬什哈芬海峽,來到俾斯麥群島。平安地穿過了迷宮般的群島。經(jīng)過新漢諾威島后,我們進入了上千英里的寬闊海面。我們的船接著開往努庫奧羅環(huán)礁。過了這片環(huán)礁,如果不出任何意外,我們將在六十個小時之內(nèi)到達波納佩島。
下午晚些時候,徐徐的海風(fēng)吹來遠處飄來的香料樹和肉豆蔻花的氣息。南太平洋巨大的海浪高高涌起,輕輕落下,我們的帆船順著一波波的海浪起來落下,起來落下。海面的寧謐甚至讓葡萄牙船長都安靜了下來。他站在船舵面前,半夢半醒地隨著帆船的節(jié)奏搖來晃去。
一個湯加船員懶洋洋地搭在船頭,扯著嗓子一聲哀嚎。
“左舷那邊有船哦!”
達·科斯塔挺直了身體望了過去,我則拿起了望遠鏡。那艘船離我們不到一英里的距離,負責(zé)瞭望的船員昏昏欲睡,要不早就看到了。那是艘和蘇瓦娜一樣大小的單桅帆船,沒有安裝發(fā)動機。所有的帆都張著,船上還安裝了一張大三角帆,最大程度地利用著海面上的微風(fēng)。我想看清船的名字,但是船猛地改變了方向,像是掌舵人的手突然從舵盤上掉了下來——又是突然之間,船又轉(zhuǎn)回原來的方向。這時就看得到船尾了,上面寫著“布倫希爾達號”。
我把望遠鏡對準(zhǔn)了掌舵的那個人。他佝僂著身子,無助地癱在舵盤的輻條上。就在我看著他的當(dāng)會兒,船又是猛地一下轉(zhuǎn)換了方向,我看著這個舵手直起身來,狠命地把舵盤扳了回去。
他就那么站了一下,直視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接著又陷入了迷迷瞪瞪的狀態(tài)。我覺得他正和疲憊做著無謂的抗?fàn)帲呀?jīng)是說不出地勞累不堪了。透過望遠鏡,我掃視了整個甲板。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跡。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見葡萄牙船長專注地看著那艘帆船,一臉迷惑。那艘船離我們還有不到半英里的距離。
“先森呀,我想那條船有點問題哎,”他的英語發(fā)音很古怪。“我認識甲板上的那個人。他就是那條船布倫希爾達號的船長,也是它的主人。名字叫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你們怎么說的呢——對,挪威人。他要不就是灰常病了,要不就是灰常累了——但是,我不明白,船員去哪兒了呢?還有救生船也不見了——”
他對著工程師叫了一嗓子,發(fā)了一道命令。這時,風(fēng)完全停了,“布倫希爾達號”船上的帆一動不動。兩條船幾乎是并排著了,之間只有不足一百碼的距離。蘇瓦娜號的發(fā)動機停了下來,幾個湯加小伙兒跳進了一條小船。
“你,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達·科斯塔叫了起來。“你腫么了?”
舵盤前的那個人朝我們轉(zhuǎn)過身來。他相當(dāng)高大,肩膀很寬,胸也很寬,身上的每個線條代表的都是力量。他站在那兒,無比的高大,就像是站在鯊魚船方向舵前的老北歐海盜。
我又舉起了望遠鏡;他的臉跳進我的視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臉,仿佛幾個世紀(jì)不眠的苦痛在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臉上布滿了皺紋和印記。
湯加小伙兒已經(jīng)把小船停靠在帆船旁邊,就等著劃船了。小個子船長跳了下去。
“等等!”我叫道。跑進自己的船艙,我一把抓起醫(yī)藥急救箱,又沖了出來,沿著軟梯降到小船里。湯加小伙兒立刻開始劃船。我們到了那邊,達·科斯塔和我抓住支索上面掉下來的一條短繩,晃到了甲板上。達·科斯塔輕輕地走向胡爾德里克森。
“腫么回事,奧拉夫?”他剛開了個頭——接著就不做聲了,他的眼睛朝下注視著舵盤。結(jié)實的細繩把胡爾德里克森的兩只手牢牢地綁在舵盤的輻條上;雙手已經(jīng)腫脹發(fā)黑,繩子陷到了肌肉發(fā)達的手腕里,皮肉已經(jīng)翻了起來,繩子深深地陷到里面,血浸了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腳上!我們朝他撲去,伸出手來解他手上的繩索。我們剛碰到他的手,胡爾德里克森就飛起一腳狠命踢向我,接著又狠命地踢向達·科斯塔,他這一踢,這位葡萄牙人就滾到了排水口那兒。
“別管我!”胡爾德里克森沙啞地叫道;他的聲音沉悶,死氣沉沉,仿佛發(fā)聲于一個死亡了的喉嚨;他的嘴唇干燥龜裂,干透了的舌頭已經(jīng)發(fā)黑。“別管我!滾!別管我!”
葡萄牙船長爬了起來,憤怒之極,從他的喉嚨里發(fā)出了低吼的聲音,他亮出了手里的刀,可是聽到胡爾德里克森的叫聲,他停住了。他眼睛里透出驚異的神色,把刀放回腰帶,接著他的眼神溫和下來,滿是同情。
“奧爾夫出了大問題,”他低聲對我說道。“我想他是瘋了!”奧爾夫·胡爾德里克森開始咒罵我們。他不是說出來的——他吼叫,一串串的詛咒從他干得冒煙的嘴巴里吼了出來。他通紅的眼睛一直巡視著海面,他的手,牢牢地綁在舵盤上,又滴下血來。
“我到下面啊,”達·科斯塔緊張起來,“他的妻子,他的女兒——”他順著扶梯飛奔下去,不見了人影。
胡爾德里克森再次沉默了,重重地靠在舵盤上。
“木有人,一個人也木有,”他頓了頓——然后又說“木有人——哪兒都木有!”他雙手一飛,做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腫么回事,我不知道。”
接著奧爾夫·胡爾德里克森張開干裂的嘴唇說話了,他這一說,我打了一個冷噤,心跳都停止了。
“那個發(fā)光的魔鬼把她們擄走了!”奧爾夫·胡爾德里克森聲音沙啞,“那個發(fā)光的魔鬼把她們擄走了!擄走了我的赫爾瑪,還有我的小芙蕾達!那個發(fā)光的魔鬼從月亮里跑出來,把她們擄走了!”
他的身體搖晃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達·科斯塔一次又一次地靠近他,胡爾德里克森瞪著充血的眼睛警惕地望著他,邪性地望著他。
我從急救箱里拿出一個注射針管,抽上一管嗎啡,我把達·科斯塔拉到身邊。
“到他旁邊去,”我低聲說道,“同他講話。”他走向舵盤。
“奧爾夫,你的赫爾瑪,還有你的芙蕾達在哪兒?”他說道。
胡爾德里克森轉(zhuǎn)過頭去望著他。“那個閃光的魔鬼擄走了她們,”他沙啞地說道。“那個月亮魔鬼,閃亮——”
胡爾德里克森發(fā)出一身嚎叫。我把針頭扎在了他腫脹的手腕上面一點的地方,快速地把嗎啡推到他的體內(nèi)。他掙扎著想擺脫,接著就像喝醉酒一樣晃動起來。他疲憊不堪,嗎啡立馬就起效了。很快他的表情平靜了下來。瞪著的眼睛里,瞳孔縮小了。他晃了一下、兩下,接著滿是鮮血的兩只手高高舉起,依舊緊緊抓住舵盤,人卻癱倒在了甲板上。
費了老大的勁,我們才把繩索解開。接著又趕制了一副吊索,幾個湯加船員把這個一動不動的龐大身軀吊上了小船。很快我們就把胡爾德里克森安置到我的鋪位上。達·科斯塔打發(fā)了他一半的船員到那邊帆船上。他們把所有的帆都取了下來,胡爾德里克森的船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桅桿,一個湯加船員掌著舵,船由一根長長的纜索拉著,悄無聲息地跟在我們船的后面。航行不可思議地中斷之后,我們又繼續(xù)前行了。
這個挪威人的手腕血肉模糊,我清理了傷口,然后又把傷口包扎好,接著我蘸上溫水和溫和的抗菌藥擦洗他發(fā)黑干透了的嘴巴。
突然意識到身后有人,我轉(zhuǎn)了過去,看見達·科斯塔站在身后。很明顯,他不安,但并不想表露出來。在我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奇異鬼祟的焦慮情緒。
“先森,您覺得奧爾夫腫么了?”他問道。我聳了聳肩膀。“您認不認為他殺了他妻子,還有他的寶貝?”他繼續(xù)說道。“您認不認為他瘋了,殺了她們呢?”
“胡說了,達·科斯塔,”我回答道。“你也看到了救生艇不見了。很有可能是他的船員叛變了,把他綁在舵盤上折磨他,這你也看見了。在‘珊瑚小姐號’上,他們對希爾頓也是這樣干的;你肯定也記得。”
“不,”他說道。“不。不是船員干的。奧拉夫被綁的時候,船上木有人。”
“什么!”我吃驚不小,大叫一聲。“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他慢慢說道,“就是奧利弗自己捆的!”
“等一下!”他看到我做了個難以置信的手勢,繼續(xù)說道。“等一下,我拿給您看。”他一直都是背著手站在那兒,這時我看到了他手里拿的就是綁過胡爾德里克森的繩子。血跡斑斑的繩子,繩子的末端接有一段寬寬的皮革條,捻接得非常有技巧。“看,”他指著皮革條讓我看。我望了過去,看到上面有深深的牙印。我抓過一條繩子,扳開床鋪上不省人事的人的嘴巴。我小心翼翼地把皮革條放進去,然后輕輕合上他的嘴,咬住皮革條。沒錯。那些牙印的確是胡爾德里克森的。
“等一下!”達·科斯塔又來了一句,“我做給您看。”他另外拿了些繩子,把自己的手放在椅子的靠背上。他很快把繩子纏繞到了他的左手腕,松松地打了個結(jié),接著把繩頭搭在他的肘部。左手腕和左手依然活動自如,活動左手和左手腕,他把繩子的另一頭繞到了右手腕上;打了一個相似的結(jié)。這時他兩只手綁著的樣子就和胡爾德里克森在布倫希爾達號上時一樣,只不過繩子和打的結(jié)都是松的,接著他埋下頭去,一口咬住繩子一端的皮革條,用力一拉,這時套在他左手腕的繩子就拉緊了;同樣的辦法,另一邊的繩子也拉緊了。
他用力掙扎,可是繩子綁得牢牢的。就在我眼皮底下,他把自己綁了起來,沒有幫忙休想掙脫。他和胡爾德里克森當(dāng)時的情況一模一樣。
“先森,您得幫我解開這些繩子,”他說道。“我解不開。這是航海的老把戲了。有時會很有必要,一個人站在舵盤前好多個小時,沒人幫忙。這樣做,如果他睡著了,舵盤就會弄醒他,是的,先森。”
我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了床鋪上的那個人身上。
“但是為什么呢,先森,”達·科斯塔慢慢說道,“為什么他要捆自己的手呢?”
我不安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我回答道。“你知道嗎?”
他不安地站著,回避著我的目光,接著,他動作很快,幾乎是鬼鬼祟祟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不,”他回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聽說過一些事——但是海上他們說的故事太多了。”
他抬腳往門走去。還沒到門口他又轉(zhuǎn)身過來。“但是這個我知道,”他幾乎壓低了嗓門說道,“我他媽真高興今天晚上沒有圓月。”接著他就走了出去,留下我驚奇地瞪著他離開的背影。這個葡萄牙人知道什么?
我俯下身來,看著睡覺的那個人。他的臉上沒有那種喜悅和恐懼邪門兒交織一起的痕跡——“居主”打在獵物身上的烙印。
可是——這個挪威人說的是什么呢?
“那個閃光的魔鬼擄走了她們!”不,他甚至說的更明確——“那個發(fā)光的魔鬼從月亮里跑出來!”
難道是“居主”席卷了布倫希爾達號,從月光之路上下來吸走了奧拉夫·胡爾德里克森的妻子和孩子,就像他吸走了斯洛克馬丁一樣?
我正坐在那兒思考,船艙突然黑了下來,上面?zhèn)鱽硪宦暯泻埃又褪菄}噠噠急速的腳步聲。暴風(fēng)雨不期而至,席卷而來,在這片海域,這是常事。我把胡爾德里克森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在了床上,然后沖向甲板。
寧靜的海面已經(jīng)變了樣,海面上波濤洶涌,狂風(fēng)怒吼著卷起高高的海浪,然后又把它重重拍下,濺起巨大的水墻,水浪飛濺到身上,像鞭子一樣,抽打得生疼。
半個小時過去了;暴風(fēng)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海面平靜下來。西方,透過暴風(fēng)雨撕裂的邊緣,一輪紅日落下,慢慢落下,落在了海天交接的地方。
我看著那輪紅日——然后揉了揉眼睛,再瞪著眼睛望去。在那火紅的當(dāng)口,有個巨大黑暗的東西在移動,就像一根打著召喚手勢的巨大手指!
達·科斯塔也看到了。他調(diào)整蘇瓦娜號的航向,直接向著下沉的紅日和它奇怪的影子開去。靠近后,我們發(fā)現(xiàn)剛才看見的巨大黑影是一大塊殘骸,那個打著召喚手勢的手指是個帆布機翼,豎了起來,隨著海浪搖擺。殘骸的最高處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正平靜地抽著香煙。
我們停下蘇瓦娜號,放下小船,由我掌舵,駛向已是殘骸的水上飛機。上面坐著的那個人深深地吸上了一口香煙,興高采烈地朝我們揮手,扯著嗓子問候我們。這時一個高高的海浪從他身后打了過來,打翻了殘骸,卷著泡沫,又把殘骸高高舉起,然后就涌了過去。等我們的船平穩(wěn)下來后,我定眼一看,殘骸和那個人呢?——什么都沒有了。
船舷被猛地一拉——兩只肌肉發(fā)達、棕色膚色的手出現(xiàn)在我的左邊,緊緊握著船沿,接著兩只手的中間冒出了一個濕漉漉、油光光的黑發(fā)腦袋。我的眼睛正對上一雙明亮的藍色眼睛,眼睛里笑意盈盈,透出愛搞怪的眼神,然后一個長長的身體靈活地越過橫梁,坐到了我的腳下,渾身上下都在滴水。
“非常感謝,”從海里冒出來的這個人說道。“我就知道只要奧基弗家族的班西女妖沒有出現(xiàn),就會有人打這兒經(jīng)過。”
“那個什么?”我驚奇地問道。
“奧基弗家族的班西女妖——我是拉里·奧基弗。這兒離愛爾蘭是挺遠的,可是如果有奧基弗家的人要玩完了,奧基弗家族的班西女妖也會一路趕來的。”
這個救起來的人讓我很吃驚,我又看了他一眼。他很認真的樣子。
“你有香煙嗎?我的抽完了,”他咧嘴一笑,伸出濕漉漉的手接過香煙,點燃了。
面前的這張臉龐瘦削睿智,輪廓清晰的嘴唇帶著一絲哀愁,沖淡了下巴輪廓透出的剛毅;藍色的眼睛滿是笑意,透露出他的誠懇和愛搞怪的天性;挺拔的鼻子,似乎有一點歪;頎長結(jié)實的身體,肯定如鋼鐵般地強壯;他身上穿著英國皇家海軍航空隊的中尉制服。
他笑了起來,堅定地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
“真的非常感謝你,老兄,”他說道
我從一開始就很喜歡拉里·奧基弗——可是,當(dāng)湯加船員搖著船,我們回到了蘇瓦娜號的船頭時,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我對他的喜歡會淬煉成男人之間的真摯情感,至于如何淬煉的,這時的他和我——以及作為讀者的您們——是做夢都想不到的。
拉里!拉里·奧基弗,你的綠衣小妖和班西女妖,你孩子般的心靈,你滿是笑意的藍眼睛,你無畏的靈魂,你在哪里?我還能再見到你嗎?拉里·奧基弗,你就像是我最愛的小弟,我珍視的小弟,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