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楊龜山先生時學派
閩學開自有唐歐陽四門倡起彼時人文未著也宋初所謂海濱四先生者與安定泰山徂徠同時其學已有近里之功彼時朋類未孚也至龜山先生得中州正學之的上肩周程統緒下啟羅李朱厯代相傳之奧于是圣學彰明較著而鄒魯濓洛之微言大義萃于閩山海嶠矣夫程伯子以吾道之南贈屬其行不再三傳而紫陽集諸儒之大成是天欲開伊洛之道之南亦即魯鄒之道之南也昔賢心與道會妙契天合遂持符如左券信乎斯文之興喪豈非天哉自是而后遂有海濱鄒魯之稱我國朝道運昌明列圣肇基啟佑圣祖崇儒重道表章有宋諸儒由朱子而來至今五百余歲矣實應王者受命之期而我皇上躬膺統緒顯闡于天命人心之本以圣繼圣千古而同符者矣謹按文靖楊公為程門髙弟圣祖仁皇帝曽賜匾額顏曰程氏正宗由是閩士愈爭自濯磨禮陶樂淑之化于前尤有烈也溯吾閩宗風者其必以延津為星宿云
文靖楊龜山先生時
楊先生諱時字中立其先京兆人五世祖唐末入閩寓南劍之將樂遂家焉先生資稟仁厚不為崖異夸絶之行以求世俗名譽性至孝喪母哀毀如成人事繼母尤謹熈寧九年年二十四登進士第授汀州司戶不赴杜門力學元豐四年年二十九授徐州司法又不赴以師禮謁見程明道先生于穎昌后告歸明道送之出門謂坐客曰吾道南矣六年官徐州八年明道先生卒先生聞之設位哭寢門而以書訃告同學者旋丁繼母憂服闋赴調虔州司法元佑五年丁外艱服除八年赴調至京遷瀛州防御推官又師事伊川先生于洛年蓋四十矣一日伊川瞑坐先生與游定夫侍立不去及覺門外雪深一尺先生嘗疑張橫渠西銘近于兼愛與二程辨論往復聞理一分殊之說始豁然無疑紹圣元年知瀏陽縣四年伊川以黨論送涪州編管時先生在任滿寓瀏陽元符二年歸家先是從二先生學者甚眾而先生獨歸杜門不仕者累年沈浸經書推廣師說窮探力索務極其趣于是沙陽陳淵投書問學崇寧元年以諫垣薦除荊州教授大觀元年知余杭事是年伊川先生卒政和初待次毘陵二年赴蕭山縣任先生厯官所至皆有恵政浮沈祿仕不求聞達而徳望日重四方之士不逺千里從之游稱曰龜山先生四年年六十二請祠退居余杭后寓毘陵乆之而先生年已七十矣是時蔡京當國天下多故會蔡京客張觷言于京曰宗社危在旦夕宜亟引舊徳老成置諸左右庶幾猶可及會有使髙麗者國王問龜山先生安在使回以聞六年以秘書郎召到闕遷著作郎入對奏陳言熈寧之初大臣文六藝之言以行其私祖宗之法紛更殆盡元佑繼之盡復祖宗之舊熈寧之法一切廢革至紹圣崇寧凡元佑之政事著在令甲皆焚之以滅其跡自是分為二黨縉紳之禍至今未殄愿明詔有司條具祖宗之法但有宜于今者舉而行之當損益者損益之一趨于中而已徽宗首肯之除邇英殿說書時朝廷方圖燕云虛內事外先生知時勢將變陳論政事十余條執政不能用而金人已入境先生激切上言今事勢如積薪已燃當自奮勵進賢退奸以竦動觀聴若示以怯懦之形委靡不振則事去矣又謂今日所急者莫如収人心請罷免夫之役及京城聚斂東南花石之害極論天下積憤郁而不得發者幾二十年欲致人和去此三者且言山東之民凋弊已甚所仰者東南而已二浙災傷之余瘡痍未合更誅求不已則前日方臘之事可以為鑒昔唐方用兵之時裴度復相則先開謁禁以延見士大夫為急故能有成功自元和以后數用兵宰相不得休沐李徳裕在位雖遽書警奏皆從容裁決率午漏下還第蓋鎮安人心不可不如是耳已而欽宗嗣位金人日迫大臣方以推恩晉秩爭議行幸莫念軍計先生乞對言聞勤王之兵漸有至者宜召將領議戰守之計諸葛亮曰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以敗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以勝今諸路烏合之眾不相統一而不立統帥雖唐李郭以九節度之師不免敗衂不可不慮又言上皇痛自引咎禪位而宰執遷敘安受不辭此何理也主辱臣死大臣宜任其責而皆為竄亡自全之計陛下孤立何賴焉童貫為三路總帥金人侵疆棄軍而歸朝廷置而不問故梁方平何灌相繼而遁使敵騎得以長驅而前其誤國已甚當正典刑以為臣子不忠之戒疏入欽宗大喜擢右諫議大夫金兵既退先生上殿極言和議之非時議者欲割三鎮以講和先生疏言河朔朝廷重地三鎮河朔要藩今一旦棄之距京無藩籬之固且聞三鎮之民欲以死拒之萬一不守則數州之眾朝廷寧坐視不救乎急宜命眾出師并乞召用種師中劉光世問以方畧可否不可專守和議疏上欽宗詔出師而議者多持兩端先生復抗疏力爭凡所論多切時務皆不報會李綱罷太學生伏闕上書乞留軍民集者數萬吳敏乞用先生以靖太學因召對先生言諸生忠于朝廷非有他意但擇老成有行誼者為之長貳則將自定欽宗曰無逾于卿遂以先生兼國子祭酒先生遂言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蠧國害民幾危宗社人所切齒而論京罪者莫知其所本也蓋京以繼述神宗為名實挾王安石以圖身利故推尊安石無所不至今日之禍實安石有以啟之因詳舉安石邪說乞正其學術之謬追奪王爵明詔中外毀去配享之像疏上詔罷安石配享猶留從祀時士習王氏學取科第已數十年忽聞先生說紛然辟之于是諫官馮澥上疏詆先生又會學宮紛爭有囗〈門外辟內〉并罷先生即上章乞出除給事中請益力遂以徽猷閣直學士奉祠又懇辭直學士之命有旨楊時學行醇固諫諍有聲改徽猷閣待制高宗即位除工部侍郎兼侍講召赴行在至則勸上典學納諫及修建炎會計録加恤勤王之兵連章丐外二年以老疾乞出除龍圖閣直學士予祠歸家四年上章告老致仕優游林泉以著書講學為事紹興五年四月卒年八十三近臣朱震奏楊某據經論事不愧古人所著三經義辨有益學者乞下本州島鈔録仍請優恤其家有旨贈左中大夫紹興十二年贈少師謚文靖先生在東郡所交皆天下士先達陳瓘鄒浩皆以師禮事先生渡江以來東南學者推先生為程氏正宗與胡氏安國往來講論尤多先生浮沈州縣四十九年晚在諫省僅九十日凡所論列皆切于世道而其大者則辟王氏經學排靖康和議使邪說不作凡紹興初崇尚元佑學術而朱晦庵張南軒之學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脈絡皆出于先生昔程純公嘗指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令先生反求其后羅豫章李延平遞相祖述令學者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氣象分明所謂龜山門下相傳指訣胡文定云據龜山所見在中庸自明道先生所授此其源流所本與(按先生中庸義序自云昔在元豐中嘗受學明道先生之門得其緒言一二未及卒業而先生沒文定所謂自明道先生所授者此也)呂氏本中撰行狀嘗聞前輩長者以為明道先生溫然純粹終身無疾言遽色先生實似之胡文定公安國志其墓曰自孟子沒遺經僅在而圣學不傳所謂見而知之者世無其人則有西方之杰窺見閑隙遂入中國舉世傾動靡然從之于是人皆失其本心莫知所止而天理滅矣宋嘉佑中有河南二程先生得孟子不傳之學于遺經以倡天下而升堂覩奧號稱髙弟在南方則廣平游定夫上蔡謝顯道與先生三人是也先生天資夷曠濟以問學充養有道徳器早成閑居和樂色笑可親臨事裁處不動聲色與之游者雖羣居終日飲人以和而鄙薄之態自不形也推本孟子性善之說發明中庸大學之道當時公卿大夫之賢者莫不尊信之熈寧初代余典教渚宮始獲從先生游三十年間出處險夷亦嘗覸之熟矣視先生一飯雖蔬食脆甘若皆可于口未嘗有所嗜也每加一衣雖狐貉缊袍皆適于體未嘗有所擇也平生居處雖敝廬廈屋若皆可以托宿未嘗有所羨而求安也故山之田園皆先世所遺守其世業亦無所營増豆區之入也老之將至沈伏下僚厄窮遺佚若將終身焉然則先生于斯世所欲不存果何求哉心則逺矣凡訓釋論辨以辟邪說存于今者其傳寖廣諸所建白深切著明而先生之學于河南小嘗試之其用已如此所謂援而止之而止必有以也進不隱賢必以其道豈不信乎世或以不屑去疑先生蓋淺之為丈夫也又與楊大諫書曰楊先生造養深逺燭理甚明混跡同塵知之者鮮知之者知其文學而已不知者以為蔡氏所引先生無求于人蔡氏焉能凂之朱晦庵曰龜山先生晚歲一出人多議之惟胡文定之言曰當時若能聴用決須救得一半此語最公又曰龜山此行固是有病但只后人又何曽夢到他地位在惟胡文定以栁下恵援而止之而止比得極好云所著有校正伊川易三經義春秋禮記解學庸語孟解易春秋孟子義辨字解論日録奏議龜山文集明成化元年從祀孔子廟廷國朝康熈四十五年準學臣沈涵之請賜御書程氏正宗懸于祠子迪附見家學(宋史 胡文定公撰墓志 年譜 伊川淵源録 圣學知統録 道南源委)
楊文靖公語録
先生曰自堯舜以前載籍未具世所有者獨宓犧所畫八卦耳當是之時圣賢如彼其多也自孔子刪定系作之后更秦厯漢以迄于今其書至不可勝記人之所資以為學者宜易于古然其間千數百年求一人如古之圣賢卒不易得何哉豈道之所傳固不在于文字之多寡乎夫堯舜禹皋陶皆稱若稽古非無待于學也其學果何以乎由是觀之圣賢之所以為圣賢其用心必有在矣學者不可不察之也
六經不言無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惟揚雄言之心不可無性不假修故易止言洗心盡性記言正心尊徳性孟子之言存心養性
君子務本言凡所務者惟本而已若仁之于孝悌其本之一端耳蓋為仁必自孝悌推之然后能為仁也其曰為仁與體仁者異矣體仁則無本末之別孔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無待乎推之也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推之也推之所謂為仁
狼跋之詩曰公孫碩膚赤舄幾幾周公之遇謗何其安閑而不迫也學詩者不在語言文字當想其氣味則詩之意得矣
事道與祿仕不同常夷甫家貧召入朝神宗欲優厚之令兼數局如登聞鼓染院之類庻幾俸給可贍其家夷甫一切受之不辭及正叔以白衣擢為勸講之官朝廷亦使之兼他職則固辭蓋前日所以不仕者為道也則今日之仕須是官足以行道乃可受不然是茍祿也然后世道學不明君子之辭受取舎人少能知之故常公之不辭人不以為非而程公之辭人亦不以為是
又曰孟子對人君論事句句未嘗離仁此所謂王道也曰安得句句不離乎仁曰須是知一以貫之之理曰一以貫之仁足以盡之否曰孟子固曰一者何曰仁也仁之用大矣今之學者仁之體亦不曽體究得
人臣之事君豈可佐以刑名之說如此是使人主失仁心也人主無仁心則不足以得人故人臣能使其君視民如傷則王道行矣
或勸先生解經曰不敢易也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夫傳而不習以處已則不信以待人則不忠三者胥失也昔有勸正叔先生出易傳示人者正叔曰獨不望學之進乎姑遲之覺耄即傳矣蓋已耄則學不復進故也學不復進若猶不可傳是其言不足以垂后矣(黃氏東發云按此說則近世紛紛解經者可戒矣)
知合內外之道則禹稷顏子之所同可見蓋自誠意正心推之至于可以平天下此內外之道所以合也故觀其意誠心正則知天下由是而平觀其天下平則知非意誠心正不能也茲乃禹稷顏回之所以同也
君子之治心養氣接物應事唯直而已直則無所事矣康子饋藥孔子既拜而受之矣乃曰丘未達不敢嘗此疑于拂人情然圣人慎疾豈敢嘗未達之藥既不敢嘗則直言之何用委曲微生髙乞鄰酰以與人在今之君子蓋常事耳顧亦何害然孔子不以為直以所辭康子之言觀之信乎其不直也
李似祖曹令徳問何以知仁曰孟子以惻隱之心為仁之端平居但以此體究乆乆自見因問似祖令徳尋常如何說隱似祖云如有隱憂勤恤民隱皆疾痛之謂也曰孺子將入于井而人見之者必有惻隱之心疾痛非在已也而謂之疾痛何也似祖曰出于自然不可已也曰安得自然如此若體究此理知其所從來則仁之道不逺矣二人退余從容問曰萬物與我為一其仁之體乎曰然
問論語言仁處何語最為親切曰皆仁之方也若正所謂仁則未之嘗言也故曰子罕言利與命與仁要道得親切唯孟子言仁人心也最為親切(黃氏東發云按此提掇最得要)
吳審律儀勸解易曰易難解曰及今可以致力若后力衰卻難曰某嘗觀圣人言易便覺措辭不得只如乾坤兩卦圣人嘗釋其義于后是則解易之法也干之初九潛龍勿用釋云陽在下也又曰龍徳而隱者也又曰下也又曰陽氣潛藏又曰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此一爻耳反復推明至五變其說然后已今之釋者其于他卦能如是推明乎若不能爾則一爻之義只可用之一事易三百八十四爻爻指一事則是其用止于三百八十四事而已如易所該其果極于此乎若三百八十四事不足以盡之則一爻之用不止于一事亦明矣觀圣人于系辭發明卦義尚多其說果如今之解易者乎故某嘗謂說易須髣髴圣人之意然后可以下筆此其所以未敢茍也
問中庸只論誠而論語曽不一及誠何也曰論語之教人凡言恭敬忠信所以求仁而進徳之事莫非誠也論語示人以其入之之方中庸言其至也蓋中庸子思傳道之書不正言其至則道不明孔子所罕言孟子常言之亦猶是矣
易曰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夫盡其誠心而無偽焉所謂直也若施之于事則厚薄隆殺一定而不可易為有方矣敬與義本無二所主者敬而義則自此出焉故有內外之辨其實義亦敬也故孟子之言義曰行吾敬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既不可忘又不可助長當如何著力曰孟子固曰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雖未嘗忘亦不助長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人須能弘然后有容因言陳述古先生云丈夫當容人勿為人所容
論西銘曰河南先生言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為仁知其分殊所以為義所謂分殊猶孟子言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無差等或曰如是則體用果離而為二矣曰用未嘗離體也且以一身觀之四體百骸皆具所謂體也至其用處則履不可加之于首冠不可納之于足則即體而言分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