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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以愛為名

周日,許子揚說要去外頭吃飯,抵達目的地,是個比較幽靜的郊外農家樂飯館,客人并不多,但屋內卻很精致,紅木桌子與靠椅,帶著點古風。很清新怡人的感覺,第一印象就比較好,比起都市中的繁花似錦,我更愛這種寧靜。

菜色都是家常小炒,桌面一片綠油油,倒顯出原生態。尤其那魚湯,鮮美滋潤,很是對了我的胃口。難得多添了碗飯,抬眼間,見許子揚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添了抹微紅:“看什么?”他突然湊近了語聲曖昧道:“網上說,養得豐滿一些好生養,多吃點好。”

我一個拐子撞他腰邊,悶哼溢出,咬著牙恨恨道:“許子揚,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他卻鼻子里哼氣假裝沒聽到,兀自夾菜吃飯,真令我哭笑不得。飯后我們也沒閑著,問店家租了漁竿,去農家自養的魚塘邊釣魚。

只過得一個多小時,我就開始覺得煎熬了,不曉得為何好多人都喜歡這項靜止的娛樂活動,但在我看來就跟個傻子似的,對著風平浪靜的小河,等著不知何時會上鉤的魚。轉首看他,卻是一副老僧入定樣,眼睛微瞇,專心致志得很。

“看什么?”之前我丟給他的那句話,他又丟了回來,隨之嘴角牽起弧度,循循善誘說,“垂釣,切忌心浮氣躁,享受的就是這個等待的過程,以及魚上鉤時的趣味。”

效仿姜太公,愿者上鉤?好吧,我認命地轉回頭,再度凝神在漁竿頂端,盯著那浮標是否有沉浮,可不知是頭頂的太陽太過暖融,還是午后的瞌睡蟲找上門來,我的眼皮子開始上下打架,覺得越來越困。

一個合眼,人往前栽倒,倏然想起是在河邊,睜眼間就見河面近在咫尺,眼看就要一頭栽在河里了,腰上一緊,下一秒已經被勾回某人懷里,頭頂惱怒之音傳來:“你是豬啊,釣魚還能打瞌睡的?”

我順手環住他的腰,穩住身體后,才咕噥著道:“是豬又怎么了?”有誰規定釣魚不能打瞌睡的?箍在腰上的手很緊,我掙了掙沒掙動,就順勢躺在他懷里閉了眼睛,堂而皇之午睡起來。他特有的味道與周圍的青草泥土氣息交混在一起,加上暖陽撲面,情醉也迷離。

我想我是笑著醒來的,因為瞇了那么一會兒,竟然做了個美夢。

夢到我挺了個很大的肚子在街上走,他皺著眉一臉無奈地跟在身后,突然我停了下來,開始覺得腹痛,他的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驚慌與害怕,急急忙忙把我送到醫院,直接送進了產房,再出來時,護士的手中抱著個大胖娃兒,是個女孩,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睡眼惺忪中看到上方那張臉,唇角有著淺淺的弧度,雖然沒有夢中那般笑得開懷,卻是同樣的俊逸非凡:“醒了?”星眸婉轉而下,感覺環著我的手臂在動,轉頭一看,才知原來是有魚上鉤,還是條大魚。我坐起身來,看他氣定神閑地收線,將魚解下放在旁邊的桶內,探頭一看,里頭居然已經有了好幾條魚。

懵懂地問:“我睡了很久?”

他邊收漁竿,邊煞有介事地說:“也不是很久,就那么幾個小時吧,睡到口水掉下來,弄得我一身濕,還跟豬一樣打呼嚕呢。”

“我哪有?”我惱怒地瞪他,又有些心虛地去看他胸前衣襟,得來肆無忌憚的大聲嘲笑。看著在明媚陽光下,他那爽朗的笑容,我怔愣在原地,仿佛與夢境里的他融合。

他的大手罩上我腦門,使勁揉了揉我的短發:“發什么呆?走了。”許子揚率先一步,拎著桶往回走,我緊步跟上,莫名地回過頭看了眼那河灘,忽然覺得,其實釣魚也是個不錯的樂趣。

修養幾個月下來,傷自然是全好了,身體有見圓潤的趨勢,我知道不能再當米蟲了,網上投了好幾份簡歷,也收到了面試通知。我比較傾向于文職類,許子揚也沒提出反對意見。

我從一個面試地點走出門,心里還在盤算著成功的概率,突然一輛黑色別克商務車停在我身旁,從內走出絕不可能會出現的人——我的父親。

我與他省城一別后,只在過年時,大年初一打了個電話,形式般地拜了下年,平日里從無聯絡。

“爸!”我輕喚了聲,眼帶疑惑。

父親朝我點點頭,只道:“這里不好停車,先上車吧。”我往里面看了看,坐了父親現在的妻子,她和善地跟我打招呼:“小淺,快上來坐!”我微蹙了蹙眉,還是坐了上去。

我挑了左邊靠窗的座位落座,那個女人坐在右邊,一上去她就與我搭訕:“小淺,上回你爸爸跟我提到你得了盲腸炎住院,我還埋怨他怎么不早說的。現在身體怎么樣?好些了嗎?”

我淡笑著應道:“好多了,這都過去三個月了,自然是無礙了。”另一層意思則是,過了三個來月,你才來噓寒問暖,是否太遲了?

女人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這次你爸正好過來辦點事,我就一道跟來了,后面買了些補品給你,來,我拿給你看看。”她從后座提過幾個禮盒,我只能耐著性子聽她一一介紹著。

跟她不熟,還真沒什么能聊的,但似乎她聊興很濃,家長里短的都道于我聽,出于禮貌,偶爾應個一兩句。等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車子一直都在行駛中。

車窗外的景致,已經離開了市區,我不再理會身旁的女人,皺著眉頭問前面開車的父親:“爸,這是要去哪兒?”可他卻悶聲不吭,我面色變了變,拍前座的椅子,沉聲道,“停車,我要下車!”

無動于衷,再回看旁邊的女人,她臉上的笑也沒了,垂著視線不再看我。

拉了拉車門,已經被上鎖了,直覺去摸兜里的手機,剛掏出就被旁邊奪了過去,女人陰郁地瞪著我。不安的感覺充斥而來,如此情形也不用再多想,這兩人將我帶離必有目的。

隔了半刻,女人眼帶歉意道:“小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的。”我不看她,只沉沉盯著正前方開車的男人。不是我沒有戒心,而是從沒想過父親有一天會算計我,萬般苦澀在心頭,人心險惡,是不是說的就是這種?可是,他是我父親啊。

現在我有兩條路:一是認命跟他們走這一趟,等待一個未知的命運;二是立刻發難,撲到前面去阻礙我父親開車,強逼他停車,但很可能三人都會出車禍。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前者,畢竟沒到玉石俱焚的地步,畢竟前頭的那位與我有著血緣關系,而且我也想知道,他們兩人要誘騙我去哪兒,又存了什么目的。

車子速度很快,道路逐漸變得泥濘,越來越偏僻,足足開了兩個小時,在一家無人廠房前停下。四周雜草叢生,像是荒地一般。

既來之則安之,等中控鎖一解,我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清冷的風撲面而來,在空曠的蕭條之地令人覺得微涼。跟著他們夫妻走進那廠房,發現里頭倒不算荒寥,居然還在運作,看見工人穿著工作裝在搬運鋼板之類。

看到我們出現,工人們自行工作,也不來理會。一路往內走,到了倉庫區域,遠遠可見圍坐了一群人在那里,等走近時,我頓時呆如木雞。

想過很多種可能,甚至都暗自猜測是許子杰又起幺蛾子,可直覺又推翻了這可能,因為許子杰若真要找我,無需借用父親的關系,他有的是辦法。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卻沒想到,等在這里的會是他!一個我幾乎遺忘了的人……

君子好逑!

“君子哥!”我輕喚。

閑聊的人群散開,站在了君子身后,只見他從椅子內起身,臉上是溫厚的笑容,走到跟前,揉了揉我的短發:“豬豬,怎么把頭發給剪短了?”

我眨了眨眼,笑容依舊在他唇角,仿佛我們是敘舊的老友,仿佛昨日對妹妹般的寵溺仍在,又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只是這敘舊請人的方式……呵呵,而我納悶的是,他與父親是怎么認識的。輕聲解釋:“長頭發太久了,就想剪短了換個造型看看。”

君子環過我肩膀,邊走邊道:“走,里面坐。”他的身形于我而言,太過高大,我只到他脖頸處,被他這么輕輕環住,倒像是扣在懷中一般。

只走了幾步,就聽身后父親驚疑不安的聲音:“吳先生,我兒子那事……”

心中一緊,我恍然大悟。

君子頓住身形,回首過去,似笑非笑道:“余興德,豬豬與那小子都是你親生的,你可真厚此薄彼啊。”我身體顫了顫,垂了視線,定在腳邊的水泥地上。只聽身旁男人霸氣外顯道:“不過,既然你是豬豬的父親,看在豬豬的分兒上,這次的事情就算過了,以后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那兒子來糾纏我女兒,否則——”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具有威懾力,“我會打斷他的腿。”

我猛然醒神,我怎么忘了君子老家本就在省城,他進了那里面,他的老婆與女兒自當仍在省城。而寥寥幾句話里,可聽出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與他女兒有什么,掐指一算,確實兩個孩子的年齡差不多。

“豬豬,你沒猜錯,你那個名義上的弟弟居然想追我女兒,呵,這不是輩分亂套了嘛!”君子噙著笑,看似調侃,目光卻極冷。早前那時我們一同玩傳奇時,就知道君子對這個女兒十分寵愛,可能對妻子沒了感情,但是為了女兒他就絕對不會離婚。

君子叫吳建楠,他身邊的小弟都喊他楠哥,我原本也跟著如此喊,后來他說我跟小雅親近,省了楠字,就叫哥吧,以后若有難處盡管找他。那時的他豪氣萬丈,謙謙溫厚真如大哥一般,可是現在卻用了這種手段,逼我父親將我帶來。

那些圍在他周圍的壯碩男人,一看就知是身手矯健之輩,混江湖的人,總脫不了那種氣息。看來,這半年的時間,君子又翻身了。

父親心虛的目光看向我這邊,立即又躲開,我笑了笑,沒有作聲。君子讓人打發他們離開,背過了身往內走了幾步,就聽父親在身后瑟縮地問:“吳先生,什么時候能放我女兒?”

君子再度轉身,我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身旁男人散發出來的威懾力,隨即就聽到父親的妻子語帶哭音地說:“阿德,我們快走吧,還要去接兒子。小淺是吳先生的朋友,不會有事的。”“可是……”“別可是了,我們走吧……”

接著,腳步聲遠去,我心上添了寒涼。君子在旁訕笑道:“豬豬,你這父親,真不算地道。”評論算中肯,我淺笑了下,算作回應。其實,如果父親將這件事告訴我,相信我也會選擇來見君子,因為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君子的目的只有一個。

除了這種方式,他還會有別的法子找上我。可父親選擇的是欺瞞、誘騙,有句話叫無語問蒼天,就是我此時的心情吧。

連進兩扇門,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間,我倒吸了口涼氣,愣眼瞪著那靠在墻角被綁起來的人——陳新。雖然早有預感,還是沒有此刻的視覺沖擊來得震撼,陳新的臉上處處是傷,嘴角破裂,血絲溢出,半閉著眼睛,不知是否昏了過去。

“君子哥,你這又何必?”

難道真的要謝雅的家庭毀滅,他才甘心嗎?如果這是他對謝雅的愛,那就真的太過沉重了。

“豬豬,你是看著我和小丫走過來的,也是最了解我們的人,我與她那么多年,難道就比不過這個人與她的這一兩年?”

側過頭,我看到從未有過的戾氣在他臉上,眼中是暗沉的風暴。如果我理智一些,該選擇明哲保身,附和他的話,可看著陳新如此凄慘,我不得不開口:“感情是不能用時間來論斷的,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小雅是付出了所有來愛你,可你不能要求她永遠都沒有希望地等在原地,她有權利追求屬于她自己的幸福。”

凌厲的拳風撲面而來,我閉緊了眼,等待那痛楚,卻聽耳后一聲巨響,睜眼見君子暴戾的臉,而他的右手打在了我身后的門板上。

“幸福?你覺得她與這小子在一起就幸福了?”

“他們彼此相愛,又有了女兒,這難道不是幸福?君子哥,你能給小雅婚姻嗎?你能給她孩子嗎?她跟著你永遠都是見不得人的小三,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到最后,拼著被他揍的可能,我豁出去低吼出了聲。

此時的君子,暴戾又憤怒,脖子那邊的青筋暴露在外,完全不懷疑接下來那一拳會砸在我臉上。可我依然希望能夠喚醒他的良知,最起碼喚醒他心底里頭對謝雅的那點疼惜。陳新被他抓來打成這樣,生死未卜,我有強烈的直覺,事情還沒完。他將我找來,不是為了看陳新的慘狀的,要達到震懾威脅效果的話,帶謝雅過來更好。

但,我失望了,君子沒有向我揮拳,暴怒的神色一點點收斂起來,到最后他又噙著笑看我:“豬豬,你用不著激我,總之我對小丫是絕不會放手的。”

我靠在門板上,喉嚨有些發澀,輕聲問:“那你打算做什么?”

他陰沉一笑,收回了撐在門板上的拳,扭頭看向角落里的陳新:“晚點你就知道了。”頓覺后背發涼,他噙著笑的樣子猶如兇猛的野獸,即將張開滿嘴獠牙向我撲來。

一聲輕微的響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同時轉頭,見陳新從昏沉中醒來,等他從瞇縫的眼中看清我時,眼睛突地瞪大:“余淺,你怎么會在這里?”轉而他怒瞪君子,“吳建楠,你抓她來干什么?快放了她!”

君子舉步走到他跟前,俯首輕拍他的臉,惡意嘲弄道:“自身難保,還想著別人,真是有情有義啊。”陳新臉色倏變,朝我這邊飛快地掠了一眼。

不知為什么,我心頭跳了下,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放了她。”陳新再開口時已經冷靜了下來,“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不要牽扯不相干的人。”君子冷哼了聲,直起身道:“相干不相干,要驗證了才知道。”隨即轉身向我走來,如往常般輕撫了撫我的發,“豬豬,哥今天有個事要找你幫忙,等下你配合就好。放心,哥不會傷害你的。”說完,拍了拍掌,門外幾個壯漢立即簇擁著一個穿了白大褂的人走進來。

那人手提了一個銀白色的金屬箱子,打開箱子,里頭的物件一目了然,紗布、酒精棉花、一次性針管等,這是個醫用藥箱。那人按下一處,箱子隔層彈跳而起,原來是分上下兩層的,底層中似有一物。

我站得遠,看不太清楚。

等那人將一個透明的小袋拿出來時,我知道是什么了。

氯胺酮,又名凱他敏,靜脈或肌肉注射,很快會讓人意識模糊,如入夢境,肌張力增加呈木僵狀,對周圍環境的改變不再敏感,痛覺也完全消失,意識和感覺分離。

那人戴上了白色手套,拿出一次性針管,接上針頭,將已經稀釋好的液體注入其內,然后朝陳新的方向走去。

我大驚失色,喊道:“君子哥,不要!”

可君子如何會聽我的,臉上帶著陰森的淺笑在旁觀,我一急想沖上去,立即就被站在旁邊的大漢給揪住,強行拽到一旁,雙手被絞在背后,按坐在椅子里。

“君子哥,你……”

君子一個瞪眼,控住我的男人直接將我的嘴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白大褂走到陳新面前,露出森冷的白牙:“很快就不痛了。”兩名壯漢上前,一邊一個按住陳新,將他的手臂壓在地上,針頭刺入,液體推進了他的靜脈。

效果來得很明顯,原本還在掙動的陳新,逐漸變得遲緩,眼神迷離。與此同時,又有人進來,居然架著攝像機等物件,在屋內開始擺弄,很快機位都擺放好,人又退了出去。

從那閃爍的光可見,機器已經啟動運轉。我不懂君子這是要做什么,他想要拍什么?拍陳新此刻的慘況給謝雅看?那邊白大褂在注射之后,并沒有離開,不知從哪里取了什么東西,在陳新鼻子跟前晃了晃,然后開始喃喃而語。很快我就看出名堂來了,是催眠。常聽人說,意志堅定的人很難被催眠,而此刻,陳新早被那藥物摧毀了意志,根本就無任何抵抗能力。

仔細聽時,我越加震驚,那人似乎在制造一個網游里的幻境,他讓陳新以為自己置身在游戲中,然后換了身份,他不再是現實中的陳新,而是十區的戰狂。

我驚疑君子怎會知道陳新玩游戲的事,他們并不屬同一個區。眼前容不得我多想,因為君子已經朝我走來,他居高臨下看著我,手上拿了個盤子,中間放著粉末,劃成一條一條很小的白線。有人遞來一根吸管,他伸手接過后,對我露出溫善的笑容:“豬豬,你知道哥不會害你的,乖乖吸上兩條,讓你有點感覺。你從沒吸過,兩條不至于過量,只會讓你的頭有些發脹。”

我驚恐地看著那刺眼的白色粉末,心底徒生恐懼,隱約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箭在弦上,容不得我拒絕,即使我搖頭,有力的手也緊控住我的后腦,讓我動彈不得,無可避免粉末穿透鼻腔,進入大腦,一種說不出得難受,很快我開始目眩,腦袋發脹,身體的知覺在逐漸消失。

看到君子俯下身來抱起了我,然后走過幾步,又將我放下。耳邊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在說:“戰狂,你看看這是誰?她不是水云軒嗎?紅色的羽衣在她身上穿著,是不是很美?”

我艱難地轉頭,看到呆愣的陳新直愣愣地看著我,那眼中是我不熟悉的光。

“戰狂,她是你的軒豬,她是你的軒豬……”一遍遍地重復在耳邊,我遲鈍的腦袋了悟,這是要給陳新洗腦,讓他覺得游戲里的戰狂是喜歡水云軒,然后那些架設著的機器,拍下這段來給謝雅看。

君子這心思,動得可真叫絕!若謝雅看到這一幕,不止是傷心欲絕,還會痛到徹骨,呵,有什么比被丈夫和最信任的朋友背叛,還要來得痛呢?

可我明知事情會如何發展,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戲從開場到結束。藥效起了作用,身體感覺浮浮沉沉,腦袋一晃,眼前的景致就分裂開來,碎成無數個小片。我強聚精神,碎片又凝聚在一起,看到白大褂與壯漢等人往門口走,最后走出去的是君子,他深看了我們一眼,笑意莫名。

隨后,那扇門被關了,機器卻在閃爍著紅光運轉。

忽覺手上被覆蓋,扭回頭一看,是陳新拉住了我的手,原來他身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被解開。他癡迷的目光緊緊盯著我:“軒豬,你可知道,你走了以后,整個區里變得荒涼孤寂,可到處又都是你的身影,我走遍各處,都是曾經我們一同并肩作戰的痕跡。”

我聽得入神,心里感嘆原來戰戰是那么深地惦念過去,他忽然一把抱住了我,臉貼在我耳邊喃喃低訴:“軒豬,這次你回來了,我不會再放你走了。沒有唯一,只有我和你,好嗎?”

不行,不能這樣,心中無數個聲音在嘶喊,可是我卻綿軟無力,推不開他的手。張口欲言,發覺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這時我才知曉,君子給我吸的東西定摻了別的成分在。

我感到了絕望,陳新被催眠徹底洗了腦,沒有了神智,全部按照君子的計劃走下去。我們擁抱在一起耳鬢廝磨的鏡頭,全被拍攝在那機器里面。

不僅如此,懷抱越緊,越能感受到對方帶著興奮的身體在蠢蠢欲動。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得自救,否則接下來發生的事,將使我們萬劫不復。

我抬眼看向那黑沉的機器,它就像張開了巨口的獸,欲將我們吞沒。眼角劃過某物,我心里定了定,拼了全力就勢往地上而滾,抓住之前綁陳新的繩索,朝機器的腳架掃去,繩子沒能打倒機器,只圈住了最下邊的支架腳,我使勁一拉,“嘩啦啦”一聲,機器倒了。

同時,腳步聲傳來,很快門就被推開了,君子走近我們,眼中滿聚風暴。

不知是我眼中的哀憐,讓他動了惻隱之心,還是他起了別的心思,只見他揮揮手,有人上前將迷幻中的陳新從我身旁給挪走,然后那個白大褂走到我跟前,他的手中是針筒。冰涼的指尖壓在我手臂上,只能看著那液體被注射入我的身體。

是要我與陳新一樣沒了神智嗎?君子,這就是你說的不會傷害我?我說不出話,只能仰躺著凝看那俯首的男人,無聲質問著。

可很快我就感覺到身體的知覺在復蘇,頭暈目眩感也在消失,喉嚨一癢,輕咳出聲,發現可以說話了,明白剛才那一針劑應是解了之前的藥。

“君子,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卑鄙!”如此情景,我再喊不出那個“哥”字,若不是我用繩子弄翻了機器,他絕對可以在外頭冷眼看著陳新色令智昏。那才是他的終極目的,若想破壞謝雅與陳新的婚姻,沒有比這樣一段好友與老公糾纏在一起的錄像來得更有效了。

君子定定地看著我良久,目光冰冷,聲音寒涼:“豬豬,如果我真的卑鄙,那么就會進來將機器重新架好,讓這場戲演完。可我終究還是念著曾經與你的情義,停了下來。因為我很感激你在我進去的那段歲月,能夠陪在她身旁。”

轉身離去的背影,滄桑又沉重。

我與陳新被隔離了開來,那架攝影機器有沒有砸壞我不知道,但是之前的錄影定是留存了下來。君子之所以肯就此喊停,也是因為拍攝到那里,足夠將一池清水攪渾。接下來,可能就是等待謝雅出場了吧,他做這么多,為的是她。

可我絕沒有想到,來的人不是謝雅,而是許子揚。

當聽到外面傳來嘈雜聲時,心頭有異樣劃過。我翻身而起,跑到門邊一拉,居然沒有上鎖。

不知是君子篤定我不敢逃跑,門外居然沒人看守。等我循聲跑出屋子,就看到許子揚獨自一人站在倉庫前的空地上,手里抓了根鐵條,幾個大漢圍著他,拿了刀具與鋼管類的武器,而他的腳邊躺了兩人,抱著破了的頭在哀號。

這才明白,原來不是沒人看守,而是君子的那些小弟都過來這邊了,顯然剛才動過手。搜尋許子揚上下,見他沒有明顯外傷,我稍稍松了口氣,隨即心又揪緊,他怎么會來?

君子站在門前,靜觀其變,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回頭伸手將我扣在了身前。許子揚目光往這邊一掃而過,然后定在我臉上,問道:“有沒有事?”

我掙不開君子的束縛,只能搖頭表示無礙。并沒撒謊,除去差點兒被拍攝下不堪畫面外,君子沒有太過為難我,他到底還念著一點舊情。有個壯漢走到君子身旁低聲匯報:“楠哥,這人棘手。”

只見過一次許子揚與許子杰動手的場面,若不是那次,我一直都當他是個文人。突然前方動了,許子揚手中的鋼管已朝其中一人揮了過去,立時一場群架在眼前展開。

但沒過兩分鐘,就聽君子一聲沉喝:“住手!”

我余光劃過,之前那個壯漢手上居然拿了一桿長獵槍,不知是真是假,趕緊呼喊還在打斗中的他:“子揚!”他聞聲轉頭看來,面色變了變,人往后退開兩步,鋼管用力一抵將那幾人逼退開。

君子拉著我跨前一步對他說:“許少是吧,我請豬豬過來喝茶,沒想驚動你的大駕。既然來了,就一起進來喝杯茶吧。”他睨了眼許子揚手中的鋼管,又道,“最好別輕舉妄動,那獵槍可不長眼,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不小心擦槍走火了可不好辦。而且,里頭你兄弟陳新在呢,我留了人特別關照他。”

許子揚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把鋼管扔在地上,立即有人上前撿走,用獵槍頂住了他的后腦。

君子松開了我,笑著說:“來吧,許少,我們進去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他嘴上說得客氣,等到進了原來關我的那間屋后,卻讓人將許子揚給反綁在椅子上。

許子揚冷笑出聲:“這叫心平氣和地談?”

君子也不介意,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和顏悅色道:“我是真有誠意和你詳談,也是為了保證我們的談話過程不會因意外而中斷。”

許子揚笑了笑,沒再開口。君子轉頭看向站在門邊的我,招了招手:“豬豬,過來,你也坐下吧。”我只能聽話地走過去,仍舊坐在了那張沙發上。

君子慢條斯理地點了根煙,吞吐了兩口后,才瞇眼看著許子揚道:“你是從余興德口中知道這個地方的吧。”這是一個肯定句,見許子揚眉色沒動,他又轉頭看向我,“豬豬,你那父親還算有良心。”

我沉了沉思緒,澀然開口:“君子,這件事與他無關,我留在這里,你放他走吧。”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還是想嘗試下。

立時,某道目光灼烈地射來,帶著沉怒。

“豬豬,事情本來很簡單的,原本只要讓小丫過來,看過那場戲,然后我就會帶她離開這里。可現在卻不一樣了,許少摻和了進來,他是什么人我早就查過,所以現在情況變得有些復雜。”

“那你想怎樣?”許子揚淡漠地問。

君子又狠抽了一口煙,才說:“問題不是我想怎樣,而是許少你打算如何做。幸虧我對余興德防了一手,他那邊電話一打到你那里,就有人匯報給我了。我才能及時跟你聯系上,讓你單獨過來,否則,現在還不是警車包圍我這里?”

我越聽越覺不對勁,這分明是君子有意將許子揚引過來啊,要不然父親怎么可能打出那個電話,而他掐準時機跟許子揚通電話,他到底要干什么?我能想到的,許子揚自然也能想到,只聽他冷沉了聲音問:“吳建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究竟有何目的?”

君子的眸光閃了閃,將煙蒂扔在腳邊踩滅后才緩緩開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據說許少的門路通透,所以就想通過豬豬的關系,跟你疏通疏通。你也知道,我們這些打擦邊球的生意,還得你們睜只眼閉只眼行個方便,才能生意亨通,到時候定少不了許少你那邊的紅利。”

聽到此處,我有些懂了,君子是想與許子揚合作,借用他的關系重走老路。當初他除去領了一群兄弟在娛樂場子里坐鎮外,就是之前我看到的那些藥物交易。進去三年,他原來的路子可能還在,但必受阻礙,所以務必另找渠道,而且還要打通關系,才能東山再起。

所以,這個計劃用上我,除去要讓我與陳新做一場戲外,目標還是許子揚。

心冷成殤,若一切以愛為名,我或許還能覺得這個男人只是愛得瘋狂。可并非如此,他在挽回謝雅的同時,更做了其他周密的布置,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利益。

陣陣寒意侵襲進我的骨子里,這個計劃是否在當初君子出現時就已成形?他找上我的同時,為的不止是想我幫他挽回謝雅,其實更多的是打探我當時的狀況,然后在與謝雅撕破臉撂下狠話后,他隱藏在背后,悄悄觀察著一切動態。

就像是暗藏了獠牙的兇獸,將溫厚和善的一面流露在外,又披上為愛不顧一切的外衣,然后抓準時機,掐住別人的命脈。

所以今天這一劫,我避不開,因為君子伺機已久。

許子揚垂了眸,像是斟酌他話的可行性,君子也不催促,氣定神閑地等著。

許子揚抬眸時像是已有定奪,他星目流轉,暗光浮動:“如果我同意,你能保證她和陳新安然無恙地離開嗎?”

什么意思?他要君子將我和陳新先放了,他自己單獨留下來?

君子目光向我這邊掃了一眼,笑道:“陳新可以,豬豬不行。許少手段玲瓏,我總得有個保障才行。不過你也別擔心,以我跟豬豬的交情,我不會對她怎樣,而且小丫跟我回了省城后,身邊也沒個朋友,我想豬豬能夠陪陪她。”

如此,談判雖失利,卻也等于是有了結果,許子揚再度沉默。

君子笑著起身,說了些客氣的話,然后在臨出門前,讓人給許子揚松了綁,卻用手銬將他的手給拷在了窗欞上。對我并沒做任何處理,許是也知道以我的能力是逃不了的。

我從門縫中朝外探了探,見幾人正圍坐在一起叼著煙打牌,不見君子的影蹤。回到許子揚身邊,我低聲嘆道:“你何苦要過來呢。”他眉毛掀了掀,淡聲道:“吳建楠有心找我,避不開的。”

心中壓抑,知道他是在有意寬慰我,若不是我在這里,以他的城府,有的是法子對付君子。我俯身到他跟前,壓低聲音問:“你真的就一個人來的嗎?”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單槍匹馬逞匹夫之勇之輩,若不事先安排妥當,怎么會單獨過來呢?

哪知他卻道:“你的君子哥在路上安排了人,沿路看到我一起過來的車子,電話打來說如果我不是一個人的話,你身上少了什么可不要怪他,你說我還能再帶人嗎?”

他說此番話時,眉色不動,平平淡淡波瀾不驚,聽得我卻額頭冒冷汗。聽似輕描淡寫,實則卻是冒了一番風險前來,歸根結底,是為了我。

我朝窗外看了眼,天色有些昏暗,院子里的人卻還都守在原處不見松動。焦躁入心,我壓低聲音問:“那現在你有什么主意?”難道他還真同意了君子那提議,要與他做違法勾當?那今后他如何還能坦蕩走這條政路,尤其人心是貪婪的,君子的胃口有多大,誰也無法預料,難保后面他會獅子大開口要更大的利益。

突聞窗外院內傳來異動,轉眸去看,只見君子走在前,身后跟著幾個人,抬了什么東西進來。許子揚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道:“在我右腳鞋墊下面有根細鋼絲,你拿出來。”我聞言立即低下身去脫他鞋,果然從鞋墊下面找出一寸長短的細鋼絲,遞給他后,只見他修長的手指翻動著將細絲插進孔內,沒過一會兒,就見那手銬被打開了。

整個過程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居然還有這本事?

“噓,別出聲!”許子揚做了個靜音的手勢,他將手銬解開后,并沒有完全掙脫,而是依舊保持了原狀,假意還被銬在那處。

我有所領悟,靜立在旁,身體擋住他懸在窗欞上的手,等外面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沒有意外地,君子推開了門,看到我們挨在一處,展顏而笑:“給你們敘話了這么久,也算一解相思了吧。走吧,我送許少一程。”

他朝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就見那人從懷中拿了手銬鑰匙向我們走來,我頓時心中一緊,若被他們發現許子揚已經解開了鎖,如何是好?可我又不能一直擋著不讓開,在那個男人走到跟前時,只得慢慢移開身子,站到了旁邊,心跳劇烈。

男人走上前一步,只聽一聲“咦”,同時外頭傳來一聲巨響,許子揚猛然掙開手銬,一拳朝那人揮去。男人并無防備,直接就被打倒在地上,君子面色驚異,由于事出太過突然,他也沒意料到,迅速退出門外,立刻有壯漢拎著棍子朝我們沖來。

許子揚將我往后一拉,掩在身后,抬腳踢翻最前面的一個人,又斜踢過一腳,正中另一人的手腕,趁他手指松動時,奪走了棍子,武器在手他打起來就不那么費力了。奇怪的是,進來的就兩三個人,君子退出門外后,也不見帶人過來。

等我們沖到外頭時,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空地上,原本君子這邊人拿著的那把獵槍,如今卻指在了君子的腦袋上,其他人都只敢圍在四周,不敢妄動。剛才那聲巨響,應該就是放槍的聲音,而持槍者戴了頂鴨舌帽,將臉面都遮住了,看不清是誰。

君子眸內冷光閃爍,向來泰然自若的神色已經動容,瞪著拿槍指著他頭的人問:“你是誰?”那人抬起頭時,我看清了他的臉面,松了口氣。

程磊。

我就說許子揚怎么會完全沒有安排就單身赴會,原來一切后招都在這里。顯然之前君子出去應該辦什么事了,回來時,程磊悄悄混了進來,剛才許子揚朝窗外一瞥間應是看到了他,然后才讓我拿細絲給他去開手銬的鎖。

這一招里應外合,配合得剛剛好。

程磊咧開嘴笑了笑:“我是誰不重要,如果你不想你老婆女兒都被請到局子里去的話,盡管繼續橫下去。”君子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朝我們這邊看過來,目光定在許子揚身上:“你讓人將她們給扣留了?”許子揚并沒給正面回答,面不改色地淡問:“新子呢?”仿佛胸有成竹般自若,可我感覺到他拉著我的手心內有微涼的汗濕,掌力扣得很緊。其實他也在緊張吧。

很快,陳新被帶了出來,渾身是傷不說,仍是昏沉狀地癱軟在那里。衡量眼前形勢,確實對我們來說不算太好,這邊只有許子揚與程磊兩人,而君子那邊卻有一大幫人,一把槍除了能控制住君子外,根本無法兼顧別人。

我最擔心的是,那把槍在君子手上是傷人的武器,在程磊手上卻受束縛,他一不是警察,二不是亡命之徒,所以不大可能真對君子開槍。

這個道理,我能想到,相信君子也能想到。

所以,扣住陳新的男人沒有放人,而其余人也持械圍住了我們,形成了兩方對峙的局面。

“如果不想那小子死的話,你就開槍吧!”君子出聲打破了沉寂。

可他話聲一落,程磊就毫不猶豫地將槍向下移轉,對準他的肩膀處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君子悶哼出聲,身體被彈出去兩步,一個血洞出現在他的肩膀處,他捂住傷口不敢置信。

我在旁看著也驚呆了,剛才那一剎那,程磊的臉上閃過狠戾。身旁男人一聲輕笑后道:“你以為他不敢開槍?他有持槍證,有權槍擊罪犯,就是今天他開槍打死了你,我也能保他無罪。吳建楠,你不是知道我的能力嘛!”

君子的面色變了幾變,猶自嘴硬道:“大不了一拍兩散,今天我讓你們走了,你也不會放過我,還不如拉上那小子當墊背。”

許子揚朝那邊的陳新瞟了一眼,然后不緊不慢道:“也行,你要這么做的話由你。現在我兄弟那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與其帶回去不行了,還不如就在這里一起了斷了。阿磊,不用客氣了,動手吧。”

程磊立即聽令抬槍指正了君子的頭,手指扣在扳機上,像真要開槍般。君子只得大聲喊停,他沒法賭這一把,賭的是命。

許子揚邪勾唇角:“勞駕送我們一程,另外還要拜托你手下扶我這兄弟一下。”

程磊頂著君子率先往外走,我跟許子揚跟在后,陳新被人攙著。穿過廠房,外面沒有燈照明,四周一片昏暗,夜風吹動高過人的草叢,就像舞動著的惡靈般猙獰。

就著微弱的月光,發覺那處停了兩輛車,程磊在前頭吩咐將陳新扶到其中一輛車內,朝我們看過來,許子揚眉毛動了動,拉我走向車邊,推我坐進后座并關上了車門。

我透過車窗向外看,因為昏暗,只看得到他們漆黑的身影,看不清許子揚等人的臉色。心生莫名的恐慌,很害怕他們會出事。外面的情形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兩人并排站到一起,獵槍緊緊頂著君子的腦袋,而那群人站在幾尺開外,誰也沒有動,都沉目緊盯著對方。

一聲輕響,敲擊在心頭,讓我的心跳加速。前面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許子揚探身進來,視線向后面瞟了一眼,然后就聽到汽車啟動的聲音,但他并未坐進來,而是轉身忽然向君子逼近,銀光閃過,我仔細看,才發現他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拿了把細小的匕首抵在君子的喉嚨處,這一下對方有人怒罵出聲,卻也不敢逼上前來。

程磊陰冷地一笑,移開獵槍掃了眼四周,突然對準了旁邊那輛車的輪胎射擊,爆破聲在夜空劃過眾人的耳膜,尤為驚心。身形移轉間,獵槍到了許子揚手上,改換成他指著君子的頭,他沉聲道:“阿磊,你先上車!”程磊沒有任何遲疑,鉆進了車內,手控在方向盤上,做好隨時開車的準備。

而許子揚用槍架著君子慢慢往副駕駛座移動,那群壯漢也步步緊逼,車門開啟的時候,我聽到君子在說:“豬豬,我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

微微一愣,沒想他會忽然對我開口說話,而我坐在車內,甚至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聽一聲痛呼,許子揚身影閃進了車內,沒等車門關上,車子像箭一般飛了出去。

攔在車前的人,有被撞開的,也有急跳到旁躲避的,回過頭從車后玻璃往外看,發現君子捂著肩口的傷處倒在地上。剛才那一下,應該是許子揚用槍桿重重打在了他的傷處。

那群人象征性地追了些距離,但到底腳趕不過汽車,只得作罷。漫無邊際的黑沉,壓得人惶惶不安,有些透不過氣來。前頭許子揚在問:“我們的人都還在原地待命?”

程磊點點頭:“吳建楠安排了人守著,一看有風吹草動,立馬就會打電話通知進去,怕你有危險,沒敢輕舉妄動。我是乘人不注意,偷偷混在工人里頭進來的,知道我發現了什么嗎?滿滿一箱的大麻,還是最原始沒加工過的,那姓吳的真是瘋了。”

我在后面聽得暗暗心驚,后來君子出去就是去拿那些東西了吧。

“消息已經傳過去了,這邊我們一脫身,就有人會趕過來,最多一個小時,就能接上頭。子揚,看那姓吳的嘴臉,我還真想給他一個槍子吃吃呢。”

許子揚輕哼了聲,沒再開口。

地面坑坑洼洼的,連帶著車子時有起伏,開過二十來分鐘后,忽聽前頭傳來一聲:“不好!”就覺車子一個打滑,然后大的顛簸,差點兒翻車。我受車身傾斜的慣力,傾倒到一邊。

怎么回事?是因為天太黑看不清路況,卡在什么地方了嗎?前面的許子揚與程磊互看了一眼,臉色黑沉。我也跟著心頭驟緊,想也知道此時發生了這突發情況,于我們極其不利。

可更加不利的還在后頭,程磊忽然叫了起來:“子揚,你快看!”順著他的手指透過前頭的擋風玻璃往外看,五十米開外的地方有車燈亮起來,然后向這邊疾速開來。

車子才開了半小時不到,許子揚的人不可能來得這么快。不祥的感覺涌來,腦中浮現出君子最后那句話,頓時面色變白。

是君子安排的人!他對我們動了殺機!他說:“豬豬,我沒有想到最后結局會變成這樣。”那時候,他已經起了殺心,是在與我作告別。君子游走黑道,骨子里有股沉冷的狠勁在,當初就曾有蓄意傷人的案底,又為了那些軟性毒品鋌而走險,他勢必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也考慮到了所有可能的因素。

不成功便成仁,在他的世界里,這是至理名言。而如果我們出事,那么他必將爭取到最有利的時間跑路,中國這么大,躲在某個角落三五年完全不成問題。

此時的情形,容不得我們多考慮,許子揚當機立斷下命令:“快,都下車!”他已經踢開了車門率先下地,繞過車身到我這邊,拉住我的手,將我從車內拽了出來,陳新由程磊扶著。

許子揚拉著我扭頭對身后吼道:“阿磊,把獵槍帶上!”隨即埋頭往回跑,我緊跟著他的步伐,可因為路況實在太差,加上沒有路燈,夜就像裹了黑布一般漆黑,所以跑了一段距離,腳步就開始踉蹌起來。

緊隨在我們身后的程磊與陳新兩人,也是呼吸沉重,車聲越來越近了。許子揚突然開口:“阿磊,等下看準時機逃,你帶著新子,我們兵分兩路,可分散些人。”

“明白!”

有種人明明處于劣勢,依然能夠沉穩自若地調度安排,這就是許子揚。

很快,汽車追到了我們身后,直接朝我們撞來,許子揚帶著我往旁邊一滾避開了危險。等起身時,車內已經“嘩啦啦”下來十來個人,每個人手中都拎著把明晃晃的砍刀。二話不說就沖上來朝我們砍,程磊沒有猶豫朝最前面那人開了一槍,卻聽有人喊:“他們就一把獵槍,兄弟們上啊。”

確實,就一把獵槍,不說子彈有限,就算有足夠多的子彈,程磊也不可能當真就肆意射殺對方。而且獵槍又不能像沖鋒槍一般連發,這一緩的時間里,對方已經用刀砍了過來。

許子揚眼明手快踢中那人的手腕,程磊用槍格擋住橫劈而下的刀:“跑!別硬拼!”扔下這句話,許子揚就緊拽著我狂奔,風吹亂了我的頭發,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只聽得到他的。如果沒有身后踢踏著的凌亂腳步聲在追逐,世間仿佛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一個趔趄,我毫無預兆地往前栽倒,膝蓋蹭地,痛意立即傳來。許子揚連忙回身,環住我腰才將我拔起,被身后的人追上。我只看到銀光閃過,接著就是刀刃入肉的聲音,格外地清晰。有那么兩秒鐘,我的思維停頓,等到反應過來時,才尖叫出聲。

追來的有五六個人,敵眾我寡,局勢極為不利。許子揚松開了我,反身奪過了其中一人的刀,劈開了緊隨而上的那人,卻無法顧及另外一邊。我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手上緊抓著剛才摸來的一塊石頭,深吸了口氣,一個飛撲撞倒了其中一人,毫不猶豫地用石頭去砸對方的頭。

慘呼聲起,卻同時聽到身后有刀風過來,還沒等我回頭,又是一道撓破我心的撕裂聲,背上沉重地壓來。呼吸剎那間頓住,許子揚抱緊了我向旁滾去,可卻不知我們摸黑亂跑間,跑到了山道上,這一滾就從山坡上直接摔了下去。

不斷下滑的勢頭,停也停不下來,坡體上的尖石劃破皮膚,亂草樹枝擦過臉頰,將皮膚撕開了口子。黑暗中,許子揚將我緊壓在胸前,奮力想用腳蹬住什么來減緩我們下滑的速度,我也學他試圖拽住樹枝,在兩人的合力下,總算是止住了下滑的身體。

因為山體上有樹木,將頭頂遮蓋了,更加伸手不見五指,無法辨析離底下還有多深,只能就近摸到一棵稍微粗壯的樹,將身體的重量靠在上面。仔細聽了聽,寂靜的夜,只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頭頂沒有人聲傳來,想來那群流氓也不至于冒險在這漆黑的深夜里滑下山來追。

忽然想起什么,我探手去摸他背后,一手黏膩,心往下沉:“子揚,你怎么樣?”

“我沒事。”簡短的回答,但從他沉重的喘息聲可判斷,他有事!我手上摸到的黏膩不可能是汗,是他的血。那幾下刀刃入肉的聲音,是那么清晰地劃過我的耳膜,我的眼角控制不住濕潤起來,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就算是最后逃跑,沒有我和陳新兩人,憑著他和程磊的本事,加上還有一把獵槍,他們也定能安全脫逃。可是……我拖累了他。

“別怕,我身上有追蹤器,他們會找到我們的,只要熬過這段時間。”

醇厚的嗓音中帶了點喑啞,他是想寬慰我,可是這種時候我哪里能夠松下心神來,情緒在崩潰邊緣,但還得緊緊揪著。我語音顫抖著說:“你流了好多血,先想辦法幫你背上止血吧。”我怕等到救援的人來,他的血都要流盡了。

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語聲漸輕:“淺淺,你要豎起耳朵仔細聽,除非聽到程磊在喊,千萬別應,知道嗎?”他是怕君子的人不死心再找來嗎?忽又覺得不對,他怎么像是在交代著什么,我心中驚顫,急問:“你是不是還有哪里受傷了?快告訴我!”

可是他卻沒再說話,我驚慌地去摸他的臉,發覺他已經閉上了眼睛。“子揚!子揚!”連喊兩聲,都不見他有回應,他已是昏了過去。他身上絕對不止后背那一處刀傷,要不然不會這么快就昏迷的。

眼睛不能視物,只能靠手去摸,先檢查他的頭部,果然后腦上有濕潤,定是在滑下山坡時磕到了凸起的石頭。鼻間全是血腥味,當我的手觸摸到他的腹部時,連心都顫抖了。這里才是致命傷吧,幾乎整片衣料都被血浸透,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出血來。

我連忙脫了外衣去堵那傷口,可很快衣服也濕了。這樣下去不行,他等不到救援的人,就要先血盡而亡了。我拼命告訴自己別慌,可顫抖的心怎么都鎮定不下來,這種情景,我怎么可能不慌呢?背靠在隨時都有可能滑落的山體上,他生命垂危,連一點急救的法子都沒有,聲音大了還怕引來惡狼。我咬了咬牙,賭一把!

我將他覆在身上,脫去他的外衣罩住他的頭,然后緊緊抱住他,腳往旁邊一蹬,兩人又開始下滑。后背摩擦著,衣服很快就破了,撕裂的疼散開,但不過兩分鐘,我們就滑到了底。

在許子揚陷入險境的情況下,我不能再等著人來救,首先得自救。我吃力地將他先移到一旁,忍住后背鉆心的疼爬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覆在背上。直起身時,身體晃了晃,勉強穩住身形。

憑著直覺往某個方向走,沉重的不止是步伐,還有心。他的臉就搭在我的肩膀上,噴在我脖頸間的呼吸越來微弱。還記得那一次在海邊,他背著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沙灘上,如今情景倒轉,換我來背他。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滿心感動,此時卻滿心絕望。

前路茫茫,背上的人生死未卜,漆黑的夜如一張彌天大網將我們籠罩。我除了不停地走,別無他法,漸漸像是有了幻聽,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喚。有喊許子揚名字的,也有喊許少的,我慌張地看了看四周,背著他躲進了草叢中。

人聲漸近,瞇起眼想穿透黑暗看清前方逐漸逼近的人影,連呼吸都屏住了。如果來的是敵,那么我和他必將要身死在這里了。

直到呼喚聲中,有熟悉的嗓音喊“余淺”時,我的呼吸才恢復過來,那是陳新的聲音。他和程磊逃脫了嗎?那么,這些人是……剛想探出身去,忽想起許子揚最后交代的話,我又縮了回來,靜靜屏息等待那群人靠近。

“從追蹤器來看,應該就在這附近,大家分開找找。”

終于,我聽到了程磊的聲音。“我們在這里!”出聲時,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干啞,但只要能引起那邊的注意就好。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我想要背著許子揚直起身,可是剛剛還能強撐的毅力,在這一刻都松了下來,一個跌沖,伏在了地上。

“他們在這里!快來!”頭頂有人在喊,頭暈目眩間,意識有些昏沉了。感覺到有人在拉我背上的他,條件反射地反手緊緊扣住不放,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放開他!

“余淺,放手。我是程磊。”

是程磊!許子揚說只能信程磊,我心頭一松,手也松開了,身上的重力被移開,很快有人來扶我。我迷蒙地扯住身旁人的衣袖道:“快,他的頭部、背部和腹部都有傷,必須先急救!”

耳邊立即是混亂一片的驚呼聲,有人在嘶吼:“快把車開來,車上有急救器械。”

我是強撐到看著許子揚被抬上車,然后接上氧氣罩才逐漸昏沉過去的,身體各處的痛早已將我的痛覺神經麻木,能夠堅持到這會兒,已是身體的極限了。

投進未知的黑暗前,有種說不出的恐慌與害怕,仿佛這一閉眼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可我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猶如混沌中的蝴蝶斷了翅膀,飄然而落,墜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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