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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晦澀嫣藏

睜開眼,看到韓洛憂愁又緊張的臉,他的嘴唇在嚅動著,等辨別出意思后,頓時有種被天雷砸中的感覺,那隱隱抽痛到最后的肚痛昏迷,我一直以為是胃炎發(fā)作,結果居然是盲腸炎……

之前有很多征兆,可卻被我忽略了。

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看情形我應該昏過去沒多久。醫(yī)生診斷出來是盲腸炎,勢必是得割掉做手術了,同意書簽下,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打了麻醉藥,根本沒有什么知覺,只是覺得心荒寥寥的。可能真的是人在病中,會比較脆弱,總想多得到些溫情。

而我需要的溫情,直到我手術結束推進病房,都沒有到來。

韓洛一臉抱歉地站在床前解釋:“打電話給許少,可能因為是會談期間,他把手機給關了。我也回去探看過,似乎大家喝高了,興致很高昂,拉著許少不肯放,找不到機會跟他匯報你這件事。”

我笑了笑,男人喝酒是這樣,常常喝渾了沒天沒地地一直喝下去,見韓洛欲言又止,我心領神會,淡淡道:“你若有事盡管去吧,這里有護士在,我有什么需要會按鈴。”

韓洛如釋重負般點頭:“好的,那我先回飯店那邊,等許少那邊一忙完就立即讓他來看你。”然而這一等,卻是越等越心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上的麻醉藥效也沒了,刀口處開始撕心裂肺疼起來,整個人卻動都動不了。

幾度覺得口渴,想要喝水,伸手夠不到頭頂?shù)陌粹彙mn洛給我安排的是單人病房,我連指望鄰床幫忙喊下都沒法,眼見點滴瓶到底了,只好撐起身按鈴,傷口處立即感覺到劇痛,然后有什么溢出,不用說,定是裂開流血了。

從來不愿將自己陷入到凄慘的境地,也總以樂觀面對人生,可在此時,我的眼角終究是濕潤了。實在想不通,自己怎么會淪落至此?等待護士到來期間,我用盡全力將淚逼回了眼眶,任那撕裂的痛一點點蔓延。沒有自虐的傾向,等護士換好了點滴,就告訴她傷口裂開了。

護士很盡職,立即喊來了醫(yī)生重新?lián)Q藥包扎,從頭至尾我都沒吭一聲,而醫(yī)生在臨走時卻說了句:“姑娘,還是打個電話讓家人過來陪著吧。”

心有凄然,家人?他們在哪兒?即使父親就在這座城市,我能打電話給他?就算打了,家有妻兒的他,會過來嗎?倒是后來那名護士時常過來探看,詢問我有何需要。

許子揚是到傍晚時分才匆匆趕來的,那時我正假寐著,可能是即使睡著也沒有放松神經(jīng),也可能是我本來就淺眠,所以感覺到有人觸及我的頭時,立即驚醒過來。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他,嘴里一片苦澀,怔怔不語。

“怎么我就離開一會兒,你又住院了呢?”他坐在床沿,輕撫著我的臉,眼底滿是憐惜。我垂下眼,喉嚨干澀得不想說話。他又拉了我的手,“這么涼?韓洛真是的,也不給安排個好病房,這里連空調(diào)都沒有。”作勢要起身,我拉住他搖搖頭:“沒事,你知道我體質(zhì)的,天生體寒,一年四季都是涼手。”

許子揚微微俯身,氣息輕吐在我臉上,低聲問:“怪我來得太晚了?”他很敏銳,捕捉到了我藏在面無表情下的不快,可是他不知道我難過的不止是手術時他不在身邊,還有很多掩藏在表象下的東西。

他輕啄了下我的唇,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微白,應是喝了不少。

“淺淺,中午會見的客人很重要,我是真的走不開。韓洛悄悄跟我說你昏倒進醫(yī)院,還做了盲腸炎手術,我立刻就心急如焚,可不把那些事情安排好,我根本沒法過來。知道你受委屈了,晚上的應酬我以身體不適推掉了,我會在這里陪著你。”

清冽的嗓音帶了點沙啞,抵在我唇邊像是呢喃,像是解釋,也像是細語。

如果他聲稱是剛剛才得知我住院這件事,那么我會大笑三聲,指著門口讓他滾。什么應酬吃飯會從中午吃到傍晚?韓洛不可能一整個下午都找不到機會告訴他。但他選擇對我坦白,讓我看到他身在其位的身不由己,也讓我看到他面面俱到中卻沒有忘了我,更讓我看到他有在對我付出感情。這樣的他,我沒有辦法去怒斥。

因為既然承認愛他,那必是愛他的全部,優(yōu)點也好,缺點也好,只要是他許子揚。

原本還算溫情安寧的時刻,在接連好幾個電話打來后,許子揚一聲沉怒:“能不能讓我安靜會兒?”吼完,直接就掛斷電話,并且按了關機鍵,這下世界一片清靜。

此時的我,還沒被醫(yī)生批準可以吃東西,只能用棉簽蘸了水濕潤嘴唇。倒是小護士跑得越加勤快了,隔個半小時就來問候我的情況,幾次下來,見小護士目光有意無意瞟向他,臉頰微紅的樣子,終于明白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悄悄瞥了眼,某人好看的皮相,在哪里都是被注目的。倒是他似乎并無所覺,不知從哪兒弄來張?zhí)梢危肟吭诶锩妫劬ξ㈥H,似睡非睡的樣子,慵懶中不乏俊逸。看他的架勢應是酒精上頭了,有些微醺,等護士走開后,我輕聲提議:“要不換個雙人病房,你也躺一下?”

他睜開眼,想了想道:“也好。”于是起身走出了門,很快就回轉(zhuǎn)了過來,隨后跟進的還有穿著白大褂的護工等人,他們欲上前來搬我,被他喝止,走過來攬我在懷中,抱上推床,這才退開。在他懷中的剎那,我的臉剛好貼著他的胸口,聽到有力的心跳聲。

重換病房,環(huán)境相對比原來那間要好很多,空調(diào)、電視等設備一應俱全,最主要的是有兩張床。他輕靠在鄰旁的床上,囑咐我道:“我就瞇一會兒,晚點叫醒我。”沒一會兒,呼吸輕淺均勻,已是睡了過去。

我側(cè)頭凝視他的睡臉,眼瞼底下有淡淡的陰影,他是真的累了。要想做到運籌帷幄盡在掌握中,其實也需要付出很大心力。

先這樣吧,那些理不清的事等這次回去后慢慢再說,快過年了,是時候回趟老家,看看媽媽了。可能是點滴中本來含有安眠成分,我竟也迷迷糊糊睡著了。恍惚中,好像有人在推我,然后耳側(cè)濕熱的氣息在喚:“淺淺,醒一下,你得吃些東西。”半睜開眼,就看到昏黃燈光下熟悉的臉,意識回籠,之前醫(yī)生囑咐晚上過十點后能吃東西,而且必須進食,否則體力會吃不消。

“幾點了?”我一張口,發(fā)覺聲音嘶啞,且有氣無力。

許子揚眼中劃過的光芒疑似心疼,輕聲道:“已經(jīng)過十二點了,之前叫過你,可你睡得沉,沒喚醒。來,米湯已經(jīng)熱過了,多少吃一點。”

遞到眼前的是一個杯子,里面盛著濃稠的米湯,他還細心地插了吸管在上面,床也被半搖起來。唇湊上,輕輕吸了一口,暖暖的感覺從嘴里一直流淌過咽喉,再到心里。

當男人俯首帖耳,溫柔低語時,基本沒有女人能夠抗拒得了。其實這樣的事,許子揚完全可以請護士來做,但他卻關機守候在我身邊,之前孤零零躺在醫(yī)院的那些委屈與怨懟,在他細致認真的眉眼里,煙消云散了。

很快,一杯米湯見了底,我的胃總算有了知覺,暖暖的,饑餓感也隨之而來,視線飄轉(zhuǎn)尋找,正好撞上他看我的眼神,聽他輕問:“還想喝?”我點點頭,確實餓狠了,清淡的米湯也成了美味,舌尖都有甜意。

可他卻搖搖頭:“醫(yī)生囑咐了,不能多喝,要少吃多餐,你這次炎癥就是胃炎引發(fā)的盲腸炎,讓你平時飲食不正常,這次吃到苦頭了吧?”

他何時對醫(yī)生唯命是從了?我懊惱地瞪他:“那現(xiàn)在是要干嗎?”半夜里把我喊醒喝了一杯米湯,一時間哪能再睡著。哪知某人笑著道:“淺淺,我是想跟你干些啥來排解無聊時間,但……”他比了比病床后道,“暫時你還是消了那念頭吧,等你行動方便了,我一次滿足你如何?”

“許子揚!”我想要怒吼,可沙啞的嗓音加上有氣無力如貓叫的音量,頓時弱了氣勢,倒像是在朝他撒嬌,引他大笑出聲。恨恨別轉(zhuǎn)頭不理他,手上一暖,放在被子外的手被他包住,余光中他已經(jīng)坐在了床沿,忽然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轉(zhuǎn)回視線,都已經(jīng)午夜時分,這時候會是誰來?難道是護士來量體溫?

許子揚抽開手,直起身走向門邊,手上失了溫度,悵然若失的感覺涌上心頭。門拉開了一道,透過他挺拔的身形,我看到門外站的不是護士,而是他的助理韓洛,心頓時沉了下去。兩人說話聲很小,聽不真切,依稀可辨韓洛在勸說著什么。

我閉了眼,將被子拉高到頭頂,蓋住侵擾的聲息。片刻的溫存于我來說都是奢侈嗎?他的手機關掉了,韓洛趕了來,勢必是要把他給喚走吧。這個夜晚,終究還是得一個人過,原本帶著甜意米湯味的舌尖,泛起了絲絲苦澀。

感覺外力在拉扯我罩在頭頂?shù)谋蛔樱种缸Ьo了些,就蒙在里頭咕噥著說:“你要走就走吧,我睡了。”當鴕鳥也罷,總之就是不想看他離開的背影,那會顯得自己越發(fā)凄涼。

“深更半夜的,我要去哪兒?”

我手上一僵,不由得松了手,被子立刻給拉扯了下去,許子揚一臉沒好氣地看我:“你這是要將自己給悶死?臉都憋紅了。”

我將目光轉(zhuǎn)了一圈,發(fā)覺門已經(jīng)關上,不見韓洛的身影,遲疑地問:“你不走嗎?”

一聲輕笑從他嘴里溢出,彎了眼角:“韓洛是來提醒我明天行程的,傻丫頭,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敏感呢?”說完,大手撓了撓我的頭,臉上卻洋溢著寵溺。

我感覺自己的心就是在坐那云霄飛車,時而跌落谷底,時而又攀升高峰,起起落落,患得患失。不管他說的韓洛來意是真是假,至少他還是沒有走,留了下來。

“子揚……”我輕喚他名字,與他重遇然后再在一起,基本上每次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像這般依戀在唇間的呢喃名字還是第一次。

許子揚的眸色變暗,他喉結動了動后,俯身狠狠啄了口我的唇立即退開,懊惱地低吼:“余淺,你就撩我吧,等你好了,我定讓你加倍補償。”他的樣子像得不到糖的孩童,又像不得紓解的困獸,引得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個晚上,他躺在另一張床上,卻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低低的嗓音一直盤旋在我耳畔。他跟我講這次來省城要做哪些工作,明天又會有什么安排,一件件一樁樁,悉數(shù)娓娓道來,囑咐我明天在這里好好待著,有事就打他電話。

在他輕淺好聽的聲線中,我蒙蒙眬眬輕彎著嘴角再度入眠。

次日醒來,旁邊床上已是無人,因為有他的溫情包圍著,不會再悵然若失,窗外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暖的。沒過一會兒,就有護士推門進來,親切和藹地介紹自己,說是許先生為我請的陪護,讓我有任何需要都可喚她。

中午時分,許子揚打了電話過來,聽著那邊的喧鬧嘈雜,想必又是在應酬,他低聲囑咐幾句收了線。潤物細無聲,在他的溫柔之下,我的心境變得平和。每天晚上,無論多晚,他都會趕過來,然后與我離了一臂之隔,在彼此的呼吸聲中入眠。

一周過去,我已經(jīng)能夠起身走動,這日許子揚也有余暇時間陪我。他扶著我在附近散步,低聲跟我講可能這兩天就得回程了,這邊事情差不多已經(jīng)完結,后面就等年后宣布。看他眉峰舒展,想必大事已成。

其實這條路與商場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一旦路通了,鋪平了,后面自然就順利。這中間……丁家出了不少力吧,我在心里猜測著。

迎面而來一對父子,視線瞟過,我頓住身形。

總是想,即使身在同一座城市,碰面相遇的概率也是小之又小,可偏偏在這座城市,這家醫(yī)院的走廊上,我遇見了我的父親。他身旁半高的男孩,是他的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幾乎同時,他也看到了我,目光微驚。

許子揚察覺到我的異狀,低聲問:“怎么了?”這時前方的父親已經(jīng)拉著男孩走到了跟前:“小淺,你怎么會在這家醫(yī)院?”寬厚的嗓音曾是我童年最愛聽的男中音,它代表著我對父親的依戀,此時那聲線中帶了幾分遲疑和不確定。

許子揚的目光在我與父親間流轉(zhuǎn),他們不曾謀面,就是我也好久沒見過父親了,只逢年過節(jié)打個電話。我抬起頭輕描淡寫地答:“爸爸,來這邊有點事,不巧突發(fā)盲腸炎,就住進來了。”疏離又客氣,既介紹了他的身份,也回答了他的問題,算是面面俱到。

身旁的男人伸出了右手,謙和開口:“伯父,你好,我是許子揚!”沉穩(wěn)有度,從容自若,只需看氣度,就知他的不凡。兩手交握后松開,父親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向我時,眼中有些尷尬:“做手術住院怎么不打我的電話?”

不曉得為什么,我突然想笑,眼前這個男人,曾是我最最崇敬的父親,如今他站在我兩尺開外的地方,詢問我這個女兒這么一個不尷不尬的問題。我垂眸轉(zhuǎn)移開話題,看向他身旁沉默的男孩:“他的手怎么了?”

父親拉過男孩介紹:“他叫樂樂,調(diào)皮搗蛋把手給摔斷了,上醫(yī)院來矯正的。樂樂,叫姐姐。”最后那句是對男孩說的,但顯然男孩靦腆,頭埋得很低,看都不看我一眼。

氣氛頓時僵了下來,許子揚適時站出來道:“伯父,淺淺還不能太過走動,我先送她回病房了,你這邊忙完有時間就過來。”

父親臉上如釋重負,連連應聲。

我與許子揚轉(zhuǎn)身往回走,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父親已偕同男孩往電梯方向走去,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腰間環(huán)繞的手緊了緊,清冽的聲音在耳邊:“走吧,我陪著你。”簡單的話,甚至沒有過多修飾的蜜語,卻戳中了我的心。

微微靠在他肩膀上,將身體的重量交付于他,心念一動,起了撒嬌的心:“我走不動了。”下一秒,一個斜傾,身體騰空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在上方:“想要我抱就早說嘛。”

我伸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彎起的眉眼看,這個男人,我是愛慘了他。心中暗暗發(fā)誓,只要他不放手,那么我就緊緊地,環(huán)住他,永不輕言放棄。

這算是下了一個極大的賭注吧,明知前程一片茫然,甚至可能是萬丈深淵,但為他此時能在我身邊相守這份情意,我愿奮不顧身一回。

回到C市,許子揚把我那邊公寓的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都搬進他的房子,又請了個阿姨過來專門照料我的身體。沒有矯情地去拒絕他的好意,事實上手術過后一個多禮拜,行動上還不是太方便。年底了,許子揚特別忙,每天都到很晚才回來。

眼見還有一個禮拜就要過年了,回老家的提議還沒跟他說,碰巧這日他準時下班。等阿姨離開后,我琢磨了下,就把那事跟他提了出來。

聽完后,他就面色不善道:“怎么想起要回去過年了?往年你不都是在這邊過的嗎?”

靠著他坐下,將他的大手拉住,輕聲解釋:“就是有兩年沒回去了,我媽在電話里問過好幾回,催我回去。除夕和年后那幾天你也脫不開身,我一個人在屋里怪冷清的,我媽的身體你是知道的,也該回去看看了。”

去年年前幾個月我就跟他分了手,大年夜是一個人在出租屋內(nèi)過的,再前一年與他同居時,是一個人在這個房子過的,連著兩年除夕夜,外面鞭炮轟鳴,電視里喧鬧異常,而我的世界清清冷冷,沒有一絲人氣。

如此一算,分手半年后再遇,竟又快大半年了,糾糾纏纏,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最終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心,甘愿俯身在他身旁。心念起間,忽然想起當初那一年之約,彼時心力交瘁以為他對我態(tài)度輕慢,最終淪為了賓主賣身關系,只期望著一年之期趕快結束,可放我自由。而眼下,我卻茫然,一年之約到后,他會真的結束與我的這段關系嗎?

我不敢承認,心底涌起的陣陣酸意,是不舍……

“淺淺?”揚高了的聲音,加上肩膀上的推搡,讓我醒過神來,見許子揚滿臉惱怒地看著我,我暗惱怎么開小差了,賠著笑詢問:“你說什么,我剛沒聽到。”

他盯了我好一會兒,才從齒縫中憋出話來:“我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走?又什么時候回來?”

“就這兩天走啊,過了初七后回吧。”

“不行!”他頓時拉長了臉,“這幾天我都回來的,等小年夜那天你再走,過初三就回來,那時我基本上也都應酬完了。”簡明扼要地給我定下了往返時間,完全是按照他的行程表來安排,小年夜那天他得回老宅去住,這是每年的規(guī)矩,而一般長輩家拜年也都在初三之前結束。之后他就是幾天休假,時間隨意了。

搖頭苦笑,暴君已經(jīng)決斷了,我還能說什么。

于是,小年夜這天,我收拾好東西,打算出門打車去車站,沒想許子揚卻特意趕回來了,他拎過我的包,蹙了蹙眉問:“又不回去長住,你帶那么多東西干嗎?”

我哭笑不得地說:“許大少爺,我兩年沒回家了,總得給家人買些什么吧,包里都是些特產(chǎn),還有一件是給媽媽買的羽絨服。”整個行李包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這回,他總算閉了嘴,但面色仍是不善。其實自從我跟他提了要回家過年這件事后,他就一直沒給我好臉色看,時常陰陽怪氣地挑刺,就如現(xiàn)在,那張俊臉拉長著。

車票是在網(wǎng)上預訂好的,到了車站立即就取來了,也不用排隊。上車時,許子揚就站在車邊,輕靠著車門,目光專注地看著我,我腦中一發(fā)熱,真想拎了包跑過去抱住他說不走了。可念起心里惦記的那事,終究還是理智回籠,朝他揮了揮手,鉆進了車廂。

傍晚的時候汽車抵達終點,我走下車來,熟悉又陌生的景致,有著依稀的改變,卻不失原來面貌。這塊土地,時隔兩年,還有著鄉(xiāng)土的芬芳。我輕彎唇角,回來了才體味到:回鄉(xiāng)故里,游子心歸。

口袋里手機在叫,一接通那邊母親的聲音就傳來:“小淺,你什么時候到呢?”

“媽,我一會兒就到。”

沒打算坐車,就兩手拎著東西慢慢走,大約走了二十分鐘,遠遠可見昏黑里有個熟悉的身影在翹首以盼,不由得加緊了腳步走上前喚:“媽。”那身影頓了頓,立即向我走近,眼角額頭滿布的皺紋即使在天色昏暗時也能看清。

“小淺,你可算回來了。”母親的神色有些激動,低頭看我手上的東西,嘴里又埋怨道,“回家來還買什么東西啊?”雖是埋怨,嘴角卻咧開了笑。

我看得出,她是真的高興,不由得也跟著樂呵呵笑。手上一輕,一只手拎的禮盒袋子被她接了過去,然后用暖暖的手拉住我的手,就往屋那邊走。到門口,見繼父迎了出來,笑呵呵地招呼:“小淺,回來了啊。”

我輕點頭,喚了聲“叔叔”,中年男人立即露出憨厚的笑容,連聲招呼我進門。屋內(nèi)一室敞亮,來了好些人,都是繼父的兄弟姐妹等親戚,甚是熱鬧,我淺笑著與長輩們打招呼寒暄。

繼父喚著大家入座,一張大圓桌,圍得滿滿的。暗暗觀察母親的近況,今天她掌廚,時而端上一盤菜過來,笑顏和藹,無半點郁色,長者面前很得喜愛,繼父的兒子對她也和氣,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乘著大伙聊得熱鬧,我瞅了空隙進了廚房,那里母親正在熱火朝天地翻炒著菜,見我進來,連忙笑問:“怎么不去外面吃?這里油煙味重,會把你的衣服熏得全是味。”

我瞥了眼身上的外套,混不在意地答:“沒事,媽,你最近身體可還好?”

“好著呢,你就放心吧。”母親樂呵著應道。我心里琢磨了下,知道她是報喜不報憂的人,否則當初那尿毒癥也不會到那么嚴重時才查出來。于是我又提議:“媽,過了年我?guī)闳プ鰝€全身檢查吧。”

母親一怔,隨即拒絕道:“做什么檢查啊?媽現(xiàn)在都能下地干農(nóng)活了,別花那冤枉錢。”

“媽——”我長喚了一聲,微蹙了眉頭,“哪里是什么冤枉錢,我也打算去做個全身檢查的,就當你陪我一起?”

這回母親不反駁了,而是仔細看了我,眼底浮起心疼地問:“怎么變這么瘦了?是……那個原因嗎?”頭部受傷以及得盲腸炎這事,電話里我沒跟她提,若是知道了她定又要難過了,故而以為我的清瘦是少了一個腎的原因。

我寬慰地搖頭:“媽,你想多了,現(xiàn)在流行減肥,瘦了穿衣服才有樣子,你看我這型,潮不潮?”說完,我還轉(zhuǎn)了一圈,母親終于笑了起來。

后來母親把我推了出去,讓我多吃菜,既然檢查這事已經(jīng)定下,心也安定了。晚飯結束,母親進進出出張羅著,我走到別處去掏手機,居然有五個未接電話,全是許子揚的。連忙回撥過去,首先喧嘩聲從對面?zhèn)鱽恚坪跄沁呥€沒散場。

“喂?喂?你等下。”清冽的嗓音幾乎被喧嘩聲淹沒,過了會兒他走到了僻靜處才開口,“喂?淺淺,說話。”

“嗯,我在。”

“怎么打你那么多通電話都不接?你到了那邊也不知道報個平安?”連著兩聲質(zhì)問,將我問得啞口無言,報平安這一說我還真沒想到,卻因他話中的急切與擔憂,心中添了喜意。

“喂?怎么不說話?信號不好?”

我連忙應聲:“能聽到,手機開了震動,剛吃飯時沒有聽到電話響。”

一時靜默,隔著電話,聽他呼吸略重,他又喝酒了吧。溫軟的語聲似遠又似近:“淺淺……”我心漏跳了一拍,輕應:“嗯。”

“我想你了……”

弦被撥動,愛意源源涌出,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喉嚨干涸,只能聽著他輕柔地細語:“你一走我就后悔了,真不該放你回家的。”

“初三我就回來了。”

“初三你要不回來,我就過去抓你,然后先打你一頓屁股解恨再說。”

溫柔的情話,纏綿的氣息,讓我的心變得柔軟,唇角溢出的笑是今晚最真的。余光里看到母親進門來,連忙壓低聲音道:“不說了,我媽來了,你少喝點酒,先掛了啊。”放下電話時,腦中浮現(xiàn)某人懊惱地瞪著手機的滑稽表情,不由得笑了起來。

母親走過來,問道:“跟誰講電話這么樂呢?是子揚嗎?這次怎么沒帶了一起回來呢?”

當初許子揚是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后來分手也沒告訴她,所以她一直以為我們在一起,提及他也是熟稔的口吻。

“他家里客人多,走不開。”

母親領會地點點頭,一屁股坐在我身旁,試探地問:“小淺,你也老大不小了,和子揚準備什么時候結婚呢?”

一盆涼水兜頭而下,將本還帶著甜意的心灌了個冰涼。結婚?我和許子揚嗎?從沒想過,或者說不敢去想。當初那兩年同居時會想,會做夢;后來分手后領悟了自身價值,明白了他對于我遙不可及;這回再在一起,即使現(xiàn)在溫存愜意,也不敢去想那事。

心底其實是有答案的,只是不想去翻出來,像許子揚這樣的身份與家庭,門當戶對是首要,故而站在他身邊的人即使不是丁嵐,也不會是我。

我輕聲嘆息,一直都在做鴕鳥,母親卻戳破了我幻想中的氣泡。

隔日除夕夜,轟隆的鞭炮聲此起彼伏。酒桌臺上歡聲笑語,臺下樂呵看春晚,這就叫年味。我站在門前,看著繼父的兒子小斌帶著一群鄰居的孩子放煙火,彌漫在夜空中,點點如繁星花朵綻放。我的手一直揣在兜里,不是怕冷,而是捂著手機,怕錯過他的電話。可是今天一整天到現(xiàn)在,一個電話都沒有來,心里空落落的。

實在覺得難受,就反反復復按那熟悉的十一個數(shù)字,指尖摩挲著綠色的通話鍵,一不小心觸動了,屏幕顯示連線中,心跳驟然加速。有個聲音在腦中說話:承認吧,你就是想他了。

“嘟”的一聲,接通了,屏息等待他清冽的嗓音,卻聽到帶著譏諷的女聲在問:“余淺?找子揚嗎?他在浴室,要我?guī)湍闳ソ袉幔俊?

手機一滑,滾落在旁,我的心沉到谷底,透著絲絲涼意。丁嵐與他在一起……

過了片刻,鈴聲突起,我被嚇了一跳,瞪著手上震動著的手機,指尖微微顫抖,屏幕上是他的名字在跳躍著,張揚奪目得肆無忌憚。電話一接通,許子揚的聲音透過來:“淺淺,你找我了?剛剛喝多了去洗手間,手機放在桌上沒接到你電話。”他的語氣微急,音質(zhì)中帶了點沙啞,我蹙了蹙眉,沒忍住關心問:“怎么喝那么多?”

如果愛一個人,要選擇信任,這是愛情的首要條件。他與丁嵐,我選擇相信他。

“有沒有想我?嗯?”曖昧的語聲在耳邊,我臉微紅了下,呢喃承認:“想,你呢?”

愜意的笑聲傳來,許子揚滿意道:“特意不給你電話,就是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時候,嗯,還沒過十二點呢,你要是再晚一點,看我不打電話過來罵你。”

我瞟了眼墻上的時鐘,凌晨十二點還差一分鐘,心中一動,或許我與他無法在一起過新年,那在電話里一起倒數(shù)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過除夕吧。“子揚,我們一起倒數(shù)吧。”清淺舒坦的笑意再次傳來,我唇角也忍不住上揚。

沒聽到他的應答,卻聽他那邊齊刷刷的聲音在喊:“十、九、八、七……”我不再顧忌,大聲跟著喊起來:“三、二、一!許子揚,我愛你!”準點時耳畔爆竹轟鳴,震耳欲聾,將我最后三個字給淹沒了,他那邊亦是同樣,似乎他在喊著什么,可是我聽不清。

等到一陣高潮鳴響,中間間隙時,沒掛斷的手機里聽到有人來催促他進去,其中一道聲線尤為明顯:“哥,別躲在這里你儂我儂了,兄弟們喊你喝酒呢。”隨后手機被掛斷了,“嘟嘟”的忙音傳來。

我沒聽錯的話,那是許子杰的聲音,不意外這種場合他們會聚首在一起。兩兄弟斗了一場,勝負各半,再見面時依舊能夠做到談笑風生,和和氣氣,也就他們這種涵養(yǎng)能辦到了。

我不是善于表達愛的人,今晚頭腦發(fā)熱,趁著一股熱血對他喊出了那句“我愛你”,不管他有沒有聽到,也是我對他深深愛意的一種宣泄。我心跳如雷,整個情緒都有種說不出的興奮,腦中浮現(xiàn)他俊逸的面容,不由得期盼初三快快到來,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見他了。

年初二下午,我同母親一起走進醫(yī)院。醫(yī)院里冷冷清清的,除去沒法回家過年的病患,就是三兩個留守的護士和醫(yī)生。掛號過后,無需排隊,直接安排進檢查室做各項檢查。一系列報告單子相繼出來,在準備拿給醫(yī)生查看前,我找了個借口讓母親去幫忙買東西,等她走遠了,我才走進醫(yī)生辦公室。

母親回來時,我已經(jīng)等在門邊笑著告訴她,醫(yī)生看過報告說我們兩人的身體都很好,沒有任何異常。母親不疑有它,欣慰地說:“身體健康就好,小淺,這兩年苦了你了。”

我沉默著將兩手挽進她的臂彎中,她似有所察轉(zhuǎn)頭問我:“怎么?你冷?”我微微一怔,這才發(fā)覺自己的身體有些輕顫,淺笑著點頭:“有些,你不是不知道我體寒,所以挨著你一些呢。”母親一聽,往我身邊又近了點,試圖為我擋住風。

可是她不知道,我涼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應該說是有種莫可名狀的驚懼,讓我抑制不住地顫抖。

可我不能被母親發(fā)覺,強裝著笑臉一同坐車,路上我跟她提及明天回程的事,她自然是不愿意,可我去意堅決,她也無可奈何。回去后,照常笑臉迎人,一直挨到晚上躺在床上,壓抑了一下午的情緒洶涌而出。回想醫(yī)生肯定的論斷,我實在想不透這是怎么回事。

曾以為體內(nèi)少了某個器官,如今卻被證實依然完好存在,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一個多月前那場盲腸炎讓我住進醫(yī)院動手術,我無意中提起自己少了半邊腎臟這件事,當時醫(yī)生驚訝至極地告訴我兩個腎臟健全安好地在我體內(nèi)。那一刻,我比醫(yī)生更加驚訝,腦中只有一個疑問:怎么可能?如果我的腎臟健全,那么移植給母親的器官又是誰的?而且我的髂窩處明明還有刀疤在,證明確實動過手術。

就這樣帶著疑問,我義無反顧地回家,帶母親一起去醫(yī)院做全身檢查,檢查報告顯示我體內(nèi)腎臟齊全,沒有缺失。更讓我吃驚的是,母親的檢查報告上,居然說她從未有過尿毒癥病史,除了有點高血壓之外,非常健康。

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要求醫(yī)生再看一次報告以及拍出的膠片,答案與之前一樣。我又要求調(diào)出母親原來的病例報告,那名醫(yī)生不同意,聲稱需要本人來才能調(diào)看。只好改而詢問當初為母親執(zhí)刀的那名醫(yī)生何時來上班,卻得知那名醫(yī)生在一年多前已經(jīng)辭職離院了。

頓時心間升起一股涼意,就算我腦子再混,也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第一直覺,不能讓母親知道。可隨后又想,母親會不會知道其中的內(nèi)情?于是后來等在門外,我將醫(yī)生的診斷告訴她時,目光緊緊盯住她的神色,沒有發(fā)覺任何異狀,全是正常的反應,這才松了口氣。

不能怪我連自己母親都懷疑,而是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若是母親知道內(nèi)情而選擇隱瞞,定是有什么苦衷,那我勢必要從她口中問出究竟來;反之,她若不知道,那么我將隱瞞到底,不能讓她跟著擔心害怕。

而我真正關注的是,整件事的幕后操作者的動機。

如果母親沒有得尿毒癥,當初那個主刀醫(yī)生為什么會如此診斷?誤診的可能性基本排除,因為當時我還做過腎臟配對檢查,而媽媽的全身檢查也一定不止一次。最關鍵的是,我和媽媽確實進了手術室,也確實做了手術。

醫(yī)生蓄意詐財?這不大可能,且不說醫(yī)德問題,這種事若被揭發(fā),可是要坐牢的,相信沒有一個醫(yī)生會通過這種手段來斂財。除非,有什么不得已而為之的原因。

可是我不懂,造一個我和母親都曾動過手術的假象,能夠起到什么作用?或者說,我們的身上有什么價值存在?那年,母親是改嫁的婦人,我是個窮學生,不能說一無所有,但也沒什么值錢的可供人遐想。

若非檢查報告上,各項身體機能都是好的,我真懷疑會不會有那種不法分子看上了我的器官,然后黑心醫(yī)生肆意隱瞞病情,盜取人體器官去販賣。因為除去這具身體外,我還真想不出自己會有什么價值可供利用,而且還是制造了這么一個彌天陰謀來算計。

事情過去兩年多,母親和我的身上都沒有發(fā)生過特殊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這事肯定沒完,沒有人會莫名其妙地造這么個假象出來瞞天過海。

真正令人感覺到害怕的事,往往不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而是即將發(fā)生,以及不知何時要發(fā)生的。我現(xiàn)在的感覺,就像是活了二十多年,生活不算平坦,但也無太大風浪,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可能被誰操控,而我卻連那個幕后操縱者是誰都不知道,莫名的寒戰(zhàn)打在了心上。

隔天醒來,鼻子堵了,頭腦昏昏的發(fā)疼,昨晚一直到很晚才睡著,身上蓋了兩條被子都還覺得涼。我將東西收了收,翻找出手機,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電自動關機了,本想插上電源開機看看,但念頭轉(zhuǎn)了番,還是作罷,塞進了拎包里面。

出房門就見母親走來問:“小淺,你的手機怎么關機了?子揚電話打到你叔叔手機上了,趕緊給他回一個吧。”我看向那遞過來的手機,略微遲疑了下,還是接過來翻開通話記錄,“許先生”三個字正在首列,很快那邊接通了,許子揚劈頭就問:“手機怎么回事?”

“昨天忘了充電,沒電自動關機了。”

“你個糊涂鬼,”他笑罵了句,語聲緩和下來,隨后又問,“什么時候的車?我到車站來接你。”不難聽出,他興致高漲。我沉默了下,難言地開口:“子揚,我暫時先不回去,碰上個老同學,她約我去昆明玩幾天,不好推,我答應了。”

母親訝異的眼神停駐在我臉上,我屏息等著對面的男人發(fā)難,哪知沉默了兩秒,“嘟”的一聲,電話直接掛斷了。我訕訕地把手機遞給母親,不用想也知他氣得不輕,之前答應好的初三回去,臨到走時卻改了主意。

“小淺,你不回C市要去昆明?”

“嗯,難得有假期,想乘著年后還有幾天假期,去那邊玩玩,昆明比較暖和嘛。”我收斂心神,先將眼前應付過去再說,母親聽后仍有擔憂:“那可以先回了C市與子揚一起去啊。”

“他哪有那個時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的。”我假裝語調(diào)輕松地寬慰母親。許子揚的工作性質(zhì)不是什么秘密,繼父和母親都知曉,我也不用隱瞞。見母親沒再多說,乘機提出要起程去車站了,原本母親想送,我拒絕了。

因為去昆明不過是隨意找的借口,我要去的地方是另外一座城市。

“喂?哪位?”

聽著對面疏離淡漠的聲音,我不由得怔忡,許子揚把我的號碼都給刪了?

“不說話就掛了。”悶悶清冷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回我聽出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是我。連忙開口阻止:“別掛,是我。”冷釘子甩過來:“你是誰?”

我頓生無力感,這個樣子的他有點像鬧情緒的孩子,只好軟了聲音回:“子揚,我是余淺,晚些我就坐車回來了,你……”

“還在昆明?”他揚高聲音打斷我,不難聽出他的怒意。在我輕聲應答時,心漏跳了一拍,接而一聲冷笑傳來,“那你打電話給我干嗎?”隨后“啪嗒”一聲,電話中斷。

嘆了口氣,將手機裝回兜里,此時我坐在車站候車室,正準備搭乘火車回C市。此趟出行,可以說是一無所獲。本是來找當年給母親動手術的醫(yī)生的,人也確實找到了,可從對方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模糊的。

抵達C市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坐了七個多小時的火車,屁股都坐麻了。攔了出租車到公寓樓下,抬頭看時心生怯意。本是約定初三回來,卻突生意外,變成初六回了。許子揚的氣還沒消,我這上去就是頂著風暴迎頭直上,可之前已經(jīng)打了電話說要回來,我怕若不上門負荊請罪,那就是火上澆油了。

到了門前時,我徘徊良久,手指扣住金屬鑰匙,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終還是插進鑰匙孔內(nèi)打開了門。沒想門后竟是一片深黑清冷,難道他還沒回來?

說不上來是松一口氣,還是些微失落,總之懸著的心算是落地了。我摸索門邊的開關,可還沒來得及按下,突然一室敞亮了起來,我大吃一驚,只見許子揚正站在臥房門前,陰鷙地盯著我,頓覺后背發(fā)涼。

心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開場白,發(fā)覺都不適合用,一路上想的說辭,到了跟前都是白費,只能呆傻地站在門邊看著他。他的眼神如刀般凌厲,幾分鐘對峙下來,我有些透不過氣了,正打算說些什么打破沉默,可還沒開口,他抿緊的唇先動了:“你在公寓樓下站了十分鐘,在門前拖延了八分鐘,余淺,你是有多不想回這個家?嗯?”

冷汗從額頭冒了出來,他轉(zhuǎn)而又冷聲道:“余淺,如果你回來就是在我面前發(fā)呆的話,那立刻從我眼前消失。”說完凜然轉(zhuǎn)身,推開臥房旁邊的書房門,然后“砰”的一聲巨響,當著我的面將門給甩上,響聲震得耳膜發(fā)疼。

這人像是吃了炮筒般火暴,脾氣是史無前例地暴烈。換好拖鞋放下包后,我推開了書房門,見他佇立在窗前,柔軟的黑發(fā)伏貼在他腦后,因為沉怒,整個背影線條都變得冷硬。

我走上前,從他身后圈住他的腰,感覺他全身都僵硬著掙動了下,然后從齒縫中冷冷呵斥:“放開!”

“不放!”手又圈緊了些,輕聲開口,“對不起,子揚!”

一聲冷哼傳來,但沒拉開我的手,我不由得笑了起來,若他真有意排斥,完全可將我甩開。心上軟了幾分,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深吸了口氣,全是他濃烈的氣息:“我想你了。”這是實話,小年夜離開,到晚上接到他電話時就開始想了,后來每天都在數(shù)著日子等初三到來,只是沒想到人生總有意外發(fā)生。

因為背對著他,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在那句話后,明顯感覺他的身體松弛下來。沉默了下,我選擇將心事公開:“子揚,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并沒有和同學去昆明玩,而是去了沁市。”

手上一緊,已經(jīng)被他拉開,他轉(zhuǎn)過身來沉沉盯著我:“然后呢?”沒有一絲意外,黝黑的眸內(nèi)只浮現(xiàn)出沉暗色。果然沒有猜錯,他早知我沒有去昆明。

許子揚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尤其是我說與同學去昆明玩,沒頭沒腦的,是根本就沒想好隨意找的借口,若真有心想去玩,也勢必會在之前跟他商量,而不是等到他找上門來時才講出來。

所以他那句“還在昆明”的問話,嘲諷味十足,而我沒有否認,徹底惹毛了他。這時候我若還不坦白從寬,那就真是自尋死路了。這些都是在坐車回來時想通的,人說撒一個謊需要用一百個謊來圓,而我這第一個謊就被揭穿了,在他面前,注定是無所遁形。

接下來,就在他清冷的目光中,我將那件事從頭至尾復述了一遍,講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我發(fā)覺他的眸色越來越深,那代表著他的火氣在上漲。

“余淺,你真行啊。”他眼睛里像要噴火一般,“什么時候兼當福爾摩斯了?來,跟我說說,都查出什么了?是哪個沒腦子的在算計你?”

我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漲紅了臉,事實我就是白走了一趟,什么都沒查到。

一見我這般臉色,他又冷笑出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件事是陳學民在幕后操縱,你貿(mào)然跑過去質(zhì)問會是什么后果?”陳學民就是那個主刀醫(yī)生。

我直覺反駁:“不可能是他,他沒有動機。”

“你確定?”

“我……”不能確定,我沒有那么縝密的思維,所有論斷全憑猜測,全都是從事件的可能潛藏動機來判斷。一想到我沖動行事下的諸多可能,我后背發(fā)涼,額頭冒出了冷汗。

他微涼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看著那雙幽暗的冷眸,他問:“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被信任?”聲音很輕,幾乎是抵著我的唇,而那目光,就如飄在空中斷了線的風箏,失望、沉痛、受傷,多種情緒在翻飛。

見我一聲不吭,許子揚徹底失望了,指尖一松,手撤離,轉(zhuǎn)身欲走。我來不及思考,飛速拉住他衣服的后擺,他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如剛才那般沉喝:“放開!”

不能放,我有種感覺,只要一放,我和他就走進絕路。我只能凝著他的后腦,喏喏開口:“不要走!”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可以承受他的怒氣,可以迎接他的風暴,卻無法接受他對我放手。

眼睛酸澀發(fā)疼,這幾天其實我都睡得不好,那件事對我來說,壓力太大,也太過驚懼,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牢牢掌控著我。我閉了閉眼,手上更拽緊了幾分,存著某種偏執(zhí),就像只要抓住他的衣擺不放,他就不會離開。

可是當他回過身,凜然的目光刮過我的臉龐,然后垂目看了看我握緊到泛白的手指,突然就伸手過來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他的表情是說不出的決絕。眼看著我扣住的衣片越來越少,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不可避免地在遺漏,我的心也越來越絕望。

終于,我忍不住嘶吼出聲:“許子揚,你要理由我給你,因為那場假手術花的是你的錢,因為你說我們是賣身關系,因為你定下一年之期,你要我如何向你開這個口?”隱忍許久的淚,終究還是滾落了,視線變得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臉。

明顯感覺那掰我手指的力道松了,我用另一手胡亂擦了擦眼淚,看清他此時的神色,他濃眉深皺,目光幽然,無法辨讀喜怒。我把心一橫,既然說了出來,不如一次問清楚,昂著頭看他:“一年之期已經(jīng)過了大半,是不是期滿就對我提出分手?”

豁出去了,什么不敢問的也都問出來了,而等待答案卻又是揪心的煎熬。

他一言不發(fā)地沉默著,看向我的深眸中,凝著一絲陰鷙,眸色深暗,若有所思,好像在考慮著這個問題,又似隱隱約約有著偏離的怒氣。突然,高大壯碩的身子連著他霸道的氣息迫近,我已經(jīng)被他的雙臂緊箍鎖進了懷里,頭頂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余淺,你想得美,沒有一年之期,我不會放了你的。”

斷線的風箏找到了歸依,懸在高空的飛機平安降落,我繃緊的心弦松了,他說,沒有什么一年之期,他不會放開我。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動聽的情話嗎?我貪婪地深吸他身上醉人的氣息,即使他的手箍得我有些發(fā)疼,也依然希望他再緊一些,再緊一些……

溫熱軟膩的觸感在我額上重重廝磨而過,隨后他攬著我道:“你母親那件事給我停止偵查下去,一切交由我來查,其中內(nèi)情我會詳詳細細地給你查出來,但你必須得跟我保證,不能再擅作主張,也不能再隱瞞我什么,知道了嗎?”

我輕聲應:“嗯,都聽你的。”

相比許子揚,我走不通的路,他卻能走通,他也有人脈,調(diào)查起來要比我容易許多。

但這事既然隱瞞了兩年多,一下子要挖出來著實不易。許子揚年后一上班就是各種忙,除去手邊的工作,他父親可能要調(diào)任省內(nèi),可謂忙得天昏地暗,有時我連他的面都見不到,也不好意思去催促他。

一個月下來,無風無浪,迎來了一個喜訊,謝雅懷的寶寶足月了,誕下一女。接到電話時,是晚上十點了,謝雅剛剛從產(chǎn)房出來,就給我來了電話報喜,頓時我笑開了懷,恨不得立刻沖到病房去看寶寶。

等掛完電話,發(fā)覺身旁的男人掃來的目光,涼颼颼的,我瑟縮了下,心道我又哪里惹到他了?一聲輕哼之后,他開口了:“人家生女兒,你樂個什么?”

心里“咯噔”了下,賠了笑臉道:“我是為小雅開心嘛。”

他酷酷地給了我個冷沉的背影,到了夜半,我被他推醒了,隨后聽他道:“淺淺,我們也要個孩子吧。”我身體微僵,孩子……陌生又溫暖的名詞,良久我輕聲問:“子揚,你能許我唯一嗎?”同樣的話,再次重復,相信他懂我的意思,我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他微抬了頭,兩眸相對,在彼此眼中看到對方的倒影,可看出他眸光墨流,眼梢眉彎均是淺揚,凝目片刻,才聽他呢喃在唇間:“我不就是你的唯一嗎?”

一語雙關,我笑顏如花,心里住了黃鶯在歌唱。等到呼吸均勻,他已沉沉睡去,我還覺得精神異常興奮,流光歲月,那年桃花爛漫我心澀然,今日他終愿許我唯一。

信他承諾,那么就會真的放下心結,相信那些現(xiàn)實的問題他會為我處理好,既然他想要,那么就給吧,要個孩子,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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