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標點,跳動的文字音符:你不能不知道的標點故事
- 武曉蘭 江海燕
- 3188字
- 2019-01-01 06:08:52
21 古書標點第一人——汪原放
在我國古代,雖然有舊式句讀符號,但寫文章和印書絕大部分是不加句讀符號的,既不斷句,也不分段。新文化運動中,白話文逐漸興起,逐步使用新式標點,起初也只是用于新出的書刊雜志,至于古書還是照舊,既不用新式標點,甚至連舊式句讀符號也不用,原來沒有標點分段的,照原樣印出,依然是眉毛胡子一大片。這就好像一條褲子有兩條褲腿,一條是西式的,一條是中式的,很不協調。直到1920年亞東圖書館出版了使用新式標點符號的《水滸傳》,這種情況才有了逐步改變。
第一個用新式標點符號給中國古書標點的人,是安徽績溪城的汪原放。汪原放生于1896年,5歲喪父,只念過7年書,經過刻苦自學,博覽群書,學識漸增,青年時期古文已相當精通,英語口語也不錯。他13歲就進了叔父汪孟鄒創辦的蕪湖科學圖書社當學徒,16歲到上海協助叔父開設亞東圖書館,從事古典文學整理和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汪原放的叔父汪孟鄒是前清秀才,早年曾隨其兄汪希顏(汪原放之父)在南京陸師學堂學習,不久,汪希顏病故,汪孟鄒返回家鄉做了幾年私塾教師。1903年,汪孟鄒到蕪湖開設書店,叫“科學圖書社”,后來又在上海群益書社內設立了分銷處。群益書社是湖南人陳子沛、陳子壽兄弟主持的,資金比較雄厚,五四時暢銷的《新青年》即由該社總經銷。1913年汪孟鄒的科學圖書社歇業,便又在上海創辦了后來很有名的亞東圖書館,并將原來在蕪湖老店當了三年學徒的汪原放調到了上海。從此,汪原放就在亞東圖書館任職達四十多年。在整理古典文獻中,汪原放體會到古文沒有標點符號給讀者帶來的諸多不便,有時還會產生理解上的錯誤,于是,他決心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提倡白話文,曾有一股讀古典白話小說的熱潮,當時研究古典白話小說的風氣也很濃。于是,亞東圖書館順應新潮流,采用新形式出版了一套古典白話小說的標點本。在此之前,各書店所出的舊小說大都是布函線裝的石印小字本,每回文字都是密密麻麻地直書到底,只有圈點,概不分段。亞東版的古典小說每句都加新式標點符號,分段較多,版面也較寬疏,在當時的確給人以“面目一新”之感。其時,印刷廠還沒有新式標點符號鉛字,由群益書社的陳氏兄弟發起自鑄銅模幫助解決。當時新式標點符號正在醞釀之中,使用還很不普遍,懂得新式標點符號的人很少,汪原放曾在上海青年會上夜校補習英文,學習過新式標點符號,便理所當然地擔任了此項工作。汪原放用新式標點符號標點的第一部古典小說就是《水滸傳》,時為1920年,這是我國古書使用新式標點符號的第一部。這種行動不但是敢于創新,而且是勇于向舊勢力挑戰,在中國出版史上無疑是有開創作用的。汪原放的工作雖不能說是盡善盡美,但其首創大功不可沒。
此后,北平文化書社也出版了一些加新式標點的古書,但基本上都是小說傳奇筆記之類。1928年,上海出版了新式標點符號的《史記》,才為標點其他經史古籍開創了先河。
亞東出版的古典白話小說標點本,先后共出了16種,其中前10種都是汪原放標點的,有《水滸》(1920年8月)《儒林外史》(1920年11月)《紅樓夢》(1921年5月)《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續集》《鏡花緣》《兒女英雄傳》《海上花》《老殘游記》等。另外,汪原放之兄汪乃剛標點了《醒世姻緣傳》《宋人話本七種》和《今古奇觀》,汪原放之妹汪協如標點了《官場現形記》和《十二樓》,俞平伯標點了《七俠五義》,該書原由俞曲園在《三俠五義》的基礎上重加修訂增補改為《七俠五義》,再由其曾孫俞平伯加新式標點問世。
汪原放對標點古書的工作十分熱心而又極其認真,每種書籍都要校對12遍以上。《紅樓夢》亞東本初版,汪原放不僅做了分段和標點工作,而且還反復進行了校改。過了不久,亞東初版本的許多毛病暴露了出來,汪原放決心依據當時最新發現的版本不厭其煩地再次進行了校改。到1927年11月,汪原放“乘著八版的機會”“把舊版子毀了”,終于完成了重印新版的心愿,這就是《紅樓夢》亞東重排本。重排本改正了原來的標點錯誤、分段不當、校斟不精、錯字不少等多種毛病,而且特地寫了《校讀后記》附于書前。
汪原放標點的古典白話小說,前面大都有胡適的考證、序或引論。《水滸》前邊就有胡適的《水滸考證》一文,開頭一段說:“我的朋友汪原放用新式標點符號把《水滸傳》重新點評一遍,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這是用新標點來翻印舊書的第一次。我可預料汪君這部書將來一定要成為新式標點符號的實用教本,他在教育上的效能一定比教育部頒行的新式標點符號方案還要大得多。”1920年11月,亞東出版的汪原放標點本《儒林外史》卷首有胡適的《吳敬梓傳》,文雖僅2000字,但卻是近代學人所寫的第一篇《吳敬梓傳》。
汪原放標點的《紅樓夢》在紅學版本史上稱為亞東本,亞東本《紅樓夢》的出版,標志著新紅學的發端。這樣說來,汪原放為《紅樓夢》的研究也有一定貢獻。胡適的第一篇紅學著作——《紅樓夢考證》,當初就是作為這部號稱“科學方法整理”的亞東本《紅樓夢》的代序出現的。所謂“科學方法整理”指的是汪原放標點前的校讀整理工作。亞東本《紅樓夢》系白報紙32開本,精裝本為3冊,平裝本為6冊,正文每面12行,每行36字,均加了新式標點符號。重排本書前除附載程甲本中的程偉元原序外,還有三篇重要文章:一篇就是作為代序的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另一篇是陳獨秀的《紅樓夢新序》,還有一篇是汪原放的《校續后記》及《標點符號說明》。胡適在代序中說:“這件事在營業上是一件大犧牲,原放這種研究精神是我很敬愛的,故我愿意給他做這篇新序。”亞東本是五四運動最早“加新式標點和分段”的《紅樓夢》版本,盡管有許多失誤之處,但其意義是重大的。
對于汪原放的工作,魯迅先生也是有公正評價的:“他的標點和校正小說,雖然不免小謬誤,但大體是有功于作者和讀者的。”(《熱風〈望勿“糾正”〉》)魯迅先生在《為半農題記〈何黃〉》后作(《華蓋集續編》)一文中還說過這樣一段話:“我以為許多事是做的人必須有這一門特長的,這才做得好。譬如,標點只能讓汪原放,做序只能推胡適之,出版只能由亞東圖書館;劉半農,李少峰,我,皆非其選也。”汪原放是當時文化界公認的古書標點專家,其工作在文化出版史上無疑是具有重要地位的。
有一樁現代文壇上的逸事因和汪原放有點關系值得一提。亞東老板汪孟鄒曾和蔣光慈是至交。因為這個緣故,汪原放自然也成了蔣光慈的至交,蔣光慈的許多作品都是由汪原放主持在亞東出版的。1931年,蔣光慈病逝于上海同仁醫院,喪事是亞東的汪孟鄒、陳嘯春料理的。蔣光慈逝世后的版稅也一直由汪原放寄給安徽六安蔣光慈的遺族,其遺囑也由他們叔侄二人長期保存。
亞東版古典小說由于胡適的考證和汪原放的新式標點在當時文壇上產生了很大影響。《語絲》周刊四卷十六期(1928年4月16日出版)曾刊發育熙的《示眾》一文,寫到亞東本在當時的風行和各地書商群起效尤的情形,文中寫道:“自從汪原放標點了《紅樓夢》《水滸》,為書賈大開了一個方便之門,于是一些書店掌柜及伙計們大投其機,忙著從古紙堆里搬出各式各樣的書,都給它改頭換面,標點出來,賣之四方,樂得名利雙收。”文章揭露了許多濫竽充數者之后又說:“平心而論,標點家如果都象汪原放那樣對于書的選擇及標點的仔細,自有相當的功勞;若僅以賺錢為目的而大拆其爛污,既對不住古人,又欺騙了讀者,雖不說應處以若干等有期徒刑,至少也應以杖叩其脛,懲一儆百,以免效尤的。”這篇文章發表時魯迅曾加按語予以肯定。
順便要說的是,汪原放的叔父汪孟鄒在五四時代曾是陳獨秀的摯友,曾協助陳獨秀出版《新青年》,《新青年》起初叫做《青年》,稱《新青年》是后來的事,創刊號就是由汪孟鄒介紹在群益書社出版的,時間是1915年9月15日,陳獨秀還在創刊號上發表了創刊詞《擎告青年》。
1953年,汪原放叔父病故,亞東圖書館由汪原放主持實行公私合營。汪原放于1963年退休。晚年汪原放還為上海古籍出版社標點分段了羅貫中的《三國志通俗演義》。1980年4月,汪原放病逝于上海,終年8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