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九篇)
書蘇伯修御史斷獄記后
往歲朝廷慮天下斷獄之未審用中書御史臺議遣官審覆論報仆時居山間聞人言之山岳震迭如雷雨之將至陰風鳴條飛電爍目豪民猾吏竄伏如鼠俱自期不能免而衘冤抱痛之民莫不伸眉引項若槁葉之待滋潤及其至則風止雨霽望者如敗軍之歸而畏者如鷹隼之脫絳而得扶搖也則恠而問于老成更事之人咸曰斷大獄必視成案茍無其隙不得而更焉因退自大息曰茍如是烏用是審覆者為哉于是大信刀筆之真能生死人矣既又聞諸人曰非朝廷意也奉命者之不恪耳及觀國子愽士黃先生所敘御史蘇公慮囚湖北所平反事曷甞拘于成案哉然后知賢人所為固與眾人異矣夫以一湖北之地公一延歷而所平反者八事所擿豪右之持吏而尼法者又數事豈他道之無冤民耶無蘇公而巳矣仆往甞觀于牧民之以簡訟名者之其庭草生于階視其幾塵積于牘徐而訪于其鄉察其田里之間則疆梁橫行怨聲盈路問其故曰官不受詞無所訴受之而巳矣大吏至則日官能不生事民嘩非官罪也則皆扶出之訴者悉含詬去則轉以相告無復來者由是卒獲簡訟之名嗚呼輿圖廣矣不皆得蓀公彼上報于朝廷者又將獲備事之賞矣然后怨憤之氣拗而為鬪殺激而為盜賊欝而為災沴上應乎天誰之咎哉嗚呼使人人如蘇公刑期于無刑不難矣明天子在上庶其見之則求諸老成以為典刑舍是編其奚適哉
書劉禹疇行孝傳后
世之所謂浮屠者果何道而能使人信奉之若是哉人情莫不好安樂而惡憂患故惴之必于其所恒懼誘之必于其所恒愿然后不待驅而自赴浮屠氏設為禍福之說其亦巧于致人與夫四海之眾林林也而無不為其所致何哉彼固非止惑愚昧而巳也人情無不愛其親親沒矣哀痛之情未置而謂冥冥之中欲加以罪孰不愓然而動于其心哉間有疑焉則群咻之若目見其死者拘于囹圄受棰楚而望救者故中材之人莫不波馳而蟻附雖有篤行守道之親則亦文致其罪以告哀于土偶永俑之前彼固自以為孝而不知其為大不孝豈不哀哉且彼謂戕物者必償其死故有牛馬羊豕蛇虺之獄謂天下之蠢動者舉不可殺也今夫虎豹鷹鹯愽擊蜚走以食日不知其幾何而獨無罪也哉人之殺物有獄矣虎豹食人而無獄何其重禽獸而輕囗也彼又謂婦人之育子者必有大罪故兒女子尤篤信其說以致恩于其母吾不知司是獄者誰歟人必有母將舍其母而獄人之母與將并與其母而獄之與獄其母不孝舍其母而獄人之母不公不孝不公俱不可以令二者必一居焉將見群起而攻之矣雖有獄誰與治之宰天地者帝也彼則謂有佛焉至論佛之所為呴呴嫗嫗若老婦然有呼而求救不論是非雖窮兇極惡無不引手援之使有罪者勿恒刑是以情破法也夫法出于帝而佛破之是自獲罪于天也吾知其無是事也昭昭矣以劉子之賢其不為所惑無足恠者吾獨悲夫天下之為劉子者不多也故又為之言以窹夫知愛其親而不知道者
書善最堂卷后
武林陳舜中以善最名其堂介其友富君子明求予言夫立言以明道而求言于人者將以正巳之所學言可以茍乎哉所謂善最者蓋本于東漢東平王王之言天下之格言也人以是而服膺焉圣賢之為道不外是矣然善之云不過槩而言之求諸實踐必有其方不可徒云云而巳也今夫世俗之人類以善自名也觀其行而不掩道之不明也久矣夫善朱易擇也恭與謟相鄰訐與直相似小諒賊信小慧賊智小剛賊勇小不忍賊仁故有非禮之禮非義之義疑似之間禽砳分焉可不慎哉是故擇焉而不得其中道焉而不知其窮古之人有為之者楊墨是也知焉而不能蹈好焉而不能用取其名不必其實古之人有為之者郭公是也若人之心未嘗不自謂巳能善也而卒于不善為善之名豈易當哉且題扁之設起于何人乎盤之銘幾杖之書朝夕警省淬厲以成其德非衒外以為觀也今之揭干軒標于楊大書以示于人者其果有志于自警乎抑將從事于詠歌以為娛也屈子曰善不由外來名不可以虛作也古之人有衛武公者抑抑之戒陳于堥而睿圣之名垂于后若是故詠歌乃有益也嗚呼詩不如抑人不如衛武公則求者為徒求言者為妄言矣
題醫者王飬蒙詩卷后
李君一初序王養蒙之為醫且羙其不屑為吏子獨謂此無足恠者虎豹鷹鹯日殺物以飬其軀至死不厭騶虞視生草而不折見生蟲而不踐其嗜好不同出于天性易之則兩死物理然也何獨疑于人哉故吏與醫為二道活人以為功者醫之道也其心慈以恕而仁者好之利巳而無恤乎人者吏之道也其心忍以刻而不仁者好之故以吏之心為醫者業必喪以醫之心為吏者身必窮又何恠乎善醫者之不屑為吏也哉雖然乲之以醫道為吏者未見也而以吏道為醫則有矣然則飬蒙賢乎哉吾故發李君之言以附于孟氏論巫匠之末
書為善堂卷后
大梁武子宣之父明德君名其居之堂曰為善君卒子宣奉其母夫人之命祠君于堂而服膺為善之訓乃作法海蘭若于建業城南又奉母航海于于補陀洛伽之山以求所謂大士真儀者將以廣為善之路也故翰林學士虞公為之記文獻之士為之言者不少而子宣之求言于四方未巳也吾固有以知其心矣夫人志于道而未獲所向故愿就有道而正焉是其好學篤行之誠積于中而見乎外也正宜因其憤悱而啟發之惜無有以圣人之道與之言而徒就其所巳行者縷縷焉宜其不足乎心而求之不置也孟子曰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昔宋人有好玉者淂燕石焉以為玉而寶之革柜十重巾十襲周客見而笑之夫好玉則誠好玉矣而未為知玉也故不免為識者所笑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載在方冊其所言皆善言也其所行怭善行也天下之善莫能外之矣舍是而他求焉惑也夫人之所食以生者五谷也今有厭五谷而不食則必求夫爽口蜇吻之味而食之則不戕其生者鮮矣故圣人之道五谷也異端之道爽口蜇吻之味也圣人之道求諸日用之常異端之道必索隱以行恠其勢不并立也是故欲求道者必先定其所何如將適燕先舉轅而指北然后訪而取途則無倒行之悔矣故孟木道性善必稱堯舜恐其不知孰為善孰為不善也故以堯舜的之知所在矣又必有至之之道是故顏淵問克巳復禮必請其目如是而后可以言為善矣擇之而不得其正為之而不知其方心與事相違而德與言不相類冥行而不問學者之失也問焉而不告聽者之咎也人有所請不知則不必言知則當盡言之不然則皆圣人之罪人矣予雖不識子宣觀其求之廣而知其志之篤于是乎盡言之
書紹興府達魯花赤九十子陽德政詩后
會稽方外僧詩若于首羙監郡子陽公也至正十四年予自臺之越居城之南陬近寶林教寺寺主者別峰師有文行且喜接賢士由是得相從以游其年秋七月用章師又自浙西來住能仁禪寺二上人皆以文章馳名而其屬寺之主者亦多能為詩乃九月遇于寶林因語及郡太守子陽公之政交口贊美至有感泣者上人乃分韻俾為歌詩以頌公德而屬予為敘其意予聞國風雅頌詩之體也而羙剌風戒則為作詩者之意故怨而為碩鼠北風思而為黍苗甘棠羙而為淇澳緇衣油油然感生于中而形為言其謗也不可禁其歌也不待勸故嚶嚶之音生于春而惻惻之音生于秋政之感人猶氣之感物也是故先王陳列國之詩以驗風俗察治忽公卿大夫之耳可瞶而匹夫匹婦之口不可柱天下之公論于是乎在吁可畏哉予以今年春始來越是時浙東六郡皆警于盜惟越為無事故士大夫之避地者多在越或有謂予曰越之從政者鄙又左右皆兇人恐不能和其民萬一變生肘腋子將安之予方謀適他所忽有言者曰子陽公且來歸公往在婺女有惠愛孚于民予舊甞聞之則大喜默為越人慶而又自慶其得賢地王以為依而安處也至于今果諧所愿望得不深可喜耶于是乎序而以其詩附于淇奧緇衣之后焉
題劉啇觀奕圖
右昔人臨唐劉啇觀奕圖其曰囗伯時臨茅君彥勒蘇先生識蓋皆假設之云而其描寫模刻實俱妙絕不必問其宜作于何人也王生以采薪入山父母妻子待之以食見奕者而躭觀之至于爛其斧柯豈所謂力本者哉比歸而親戚鄉黨咸非其舊可悼也巳一夫一婦不獲自盡伊尹恥之以戲迷愚人使之老無所依其果有是事耶神仙亦未仁矣
書申屠子迪毀杌木廟曹操像文后 【 杌木者象收之誰】
孟子稱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孔子以王法誅既死之奸回著之方冊萬世而下昭如日星舉而行之不待教命志于惡者能無懼乎哉曹操挾主以令天下屠戮忠良以及主母卒盜神器有王者作殺其人壞其寶污其宮而潴焉人紀立矣世衰道隱大義不明于人心至有書伐賊之師為入冦者嗟乎悲夫無乃與春秋之旨戾乎夷陵之祠悖理傷教歷千百年而無人為之明焉抑其習之久也申屠公斥而出之其可謂深知孔子之用心者矣孟子曰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夫楊墨之道其流至于無父無君圣賢且痛絕之而況于身親為之者哉言空言也猶有大功而況于見諸行事之毅然者哉嗚呼后世復有孟子而不曰申屠公圣人之徒吾不信也
題王右軍蘭亭帖
王右軍抱濟世之才而不用觀其與桓溫戒謝萬之語可以知其人矣放浪山水抑豈其本心哉臨文感痛良有以也而獨以能書稱于后世悲夫
說(七篇)
天說上
或曰天之降禍福于人也有諸曰否天烏能降禍福于人哉好善而惡惡天之心也福善而禍惡天之道也為善者不必福為惡者不必禍天之心違矣使天而能降禍福于人也而豈自戾其心以窮其道哉天之不能降禍福于人亦明矣曰然則禍福誰所為與曰氣也曰氣也者孜孜焉為之與曰否氣有陰陽邪正分焉陰陽交錯邪正互勝其行無方其至無常物之遭之禍福形焉非氣有心于為之也是故朝菌得溫而生晞陽而死靡草得寒而生見暑而死非氣有心于生死之也生于其所相得而死于其所不相得也是故正氣福善而禍惡邪氣禍善而福惡善惡成于人而禍福從其所遇氣有所偏勝人不能御也曰然則天聽于乎曰否天之質茫茫然氣也而理為其心渾渾乎惟善也善不能自行載于氣以行氣生物而淫于物于是乎有邪焉非天之所欲也人也者天之子也假于氣以生之則亦以理為其心氣之邪也而理為其所勝于是乎有惡人焉非天之欲生之也朱均之不肖而以為子非堯舜之所欲也蟯蛔生于人腹而人受其害豈人之欲生此物哉曰然則天果聽于氣矣曰否天之氣本正邪氣雖行于一時必有復焉故氣之正者謂之元氣元氣未甞有息也故其復也可期則生于邪者亦不能以自容焉秦政王莽昃巳曰跖之壽操懿之得其志而子孫享之豈天之有所私耶曰氣之復也有遲有速而人之生也不久故為惡之人或當其身而受罰或卒享福祿而無害當其身而受罰者先逢其復者也享福祿而無害者始終乎其氣者也以懿繼操以裕繼懿不于其身而于其后昆謂天之有所私不可也故見禍福而謂之天降于人者非也氣未復而以禍福責于天亦非也不怨天不尤人殀壽不貳修身以俟惟知天者能之
天說下
或曰天災流行陰陽舛訛天以之警于人與曰否天以氣為質氣失其平則變是故風雨雷電晦明寒暑者天之喘汗呼噓動息啟閉收發也氣行而通則陰陽和律呂正萬物并育五位時若天之得其常也氣行而壅壅則激激則變變而后病生焉故吼而為暴風欝而為虹蜺不平之氣見也抑拗憤結回薄切錯暴怒溢發冬雷夏霜驟雨疾風折木漂山三光蕩摩五精亂行晝昏夜明瘴疫流行水旱愆殃天之病也霧濁星妖暈皆祲氛病將至而色先知也天病矣物受天之氣以生者也能無病乎是故瘥癘夭札人之病也狂亂反常顛蹶披椙中天之病氣而不知其所為也雖天亦無如之何也惟圣人有神道焉神道先知防于未形不待其幾之發也堯之水九載湯之旱七載天下之民不知其災朱均不才為氣所勝則舉舜禹以當之桀紂反道自絕于天則率天下以伐之元氣之不汨圣人為之也曰然則人勝天與曰天有所不能而人能之此人之所以配天地為三也曰書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非與曰此天之本心也而天有所不能病于氣也惟圣人能救之是故圣人猶良醫也朱均不肖堯舜醫而瘳之桀紂暴虐湯武又醫而瘳之周末孔子善醫而時不用故著其方以傳于世易書詩春秋是也高文光武能于醫而未圣故病少愈而氣不盡復和安以降病作而無其醫桓靈以鉤吻為參苓而操懿之徒又加鴆焉由是病入子膏育而天道幾乎窮矣曰然則元氣息矣乎曰有元氣乃有天地天地有壞元氣無息堯舜湯武立其法孔子傳其方方與法不泯也有善醫者舉而行之元氣復矣作天說
雷說上
有夫耕于野震以死或曰畏哉是獲罪于天天戮之矣劉子曰意誣哉何觀天之局也一夫有罪天將自戮之乎天生民而立之牧付之以生殺之權而又自震以討焉惡用是司牧者為也曰天鑒于民有隱慝焉人罰弗能及也而震以威之微顯囗幽神道也曰惡是何言也古帝制刑以為天下均故執刑如執權因罪之輕重而前知之又不敢專而聽于天曰天囗也夫是之謂贊天地之化育今曰天又自以震戮人罪言不知天之所自戮者以何事罪乎謂其積之極人不能勝而戮之耶則天下之為人子而不孝為人臣而不忠為人長而不慈為人幼而不孫為人友而不義為人妻而不順賊義而戕仁縱私而滅公倚勢而行奸乘約而肆淫人言而獸心陰慘而陽和磨牙吮血朘膏刮骨擅威作福殘害正直而逭于司冦之誅者不為不多矣豈司雷者有所畏乎乃不一有戮而庸夫乎戮焉使彼有以覘天之意而謂天之所怒在彼而所容在此也則恃以不忌是天以震勸逆而濟禍也豈天道哉必不然矣曰然則雷何物也曰雷者天氣之欝而激而發也陽氣團于陰必迫迫極而迸迸而聲為雷光為電猶火之出炮也而物之當之者柔必穿剛必碎非天之主以此物擊人而人之死者適逢之也不然雷所震者大率多于木石豈木石亦有罪而震以威之耶
雷說下
或曰雷有神焉有諸曰人曰有之曰然則雷神所為而非氣矣曰否雷與神皆氣之所為也氣也者無所不能為也忽而形倏而聲為雷為神或有或無不可測知人見其忽而形也而謂之神夫神也者妙萬物而無形形則物矣是故有形而有質者有形而無質者有暫者有久者莫非氣所為也氣形而神寓焉形滅而神復于氣人物鬼神或常或變其歸一也曰既為神也而曰不能戮人罪何耶曰神形而暫者也彼且不能以其形惡能求罪人而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