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第十（下）

神道碑 墓表 墓志銘 文 補遺

詩余 歌 賦

神道碑

明仁懷知縣敕贈盤仕郎翰林院簡討王公神道碑文

（明懷宗朝大學(xué)士）黃景皃（晉江人）

兩漢人最尚經(jīng)術(shù)，守師說。其以經(jīng)明行修著賢，往往高自標題，不樂仕宦。久之愈遠道愈尊。則有羔雁盈階，臺衡遜席。至儼然當人主賓師之禮。若乃身兼數(shù)器，智守一官，老吏咸驚，聾丞弗廢，所著為循良悃盦之頌，又有可稱者，是故瞽宗閭長周官，既兼識其名，循吏儒林漢史，亦兩傳其事。良以才德分馳，道非一致。以余所聞，今仁懷令王瑞庭先生蓋異是焉。先生諱所用，字乃玉，世為晉保德州人。州故邊鄙，代鮮望流，苞塞之祥，實首發(fā)自先生。爰自生而能靈，弱不好弄，長年負笈，屢試搴蝥。固已慨然有未墜在茲之意矣。居恒嘆河汾中，說《河津思錄》，并披榛理窟，淬刃儒硼。晉，故士國也，豈其侈河山之險，徙以漁鹽齒草為辭爾。乃寤寐笙簧，崎嶇墳典，借桴關(guān)雒，漱沚文羲，往往揭其精華，形諸教授。園冠方領(lǐng)之流，束帛承筐之彥。蓋日就精廬問道者，不可以數(shù)計已。先生玉色常溫，金聲屢奏，恒歌兔首，鮮撤皋北。而復(fù)拯彼顛連，資之婚宦學(xué)中都養(yǎng)，至以下坐為尊。塞外兜鍪時，亦投戈見詣。會有詔徙郡國高才生入隸辟雍，先生為一推，擇行既還，自京師惠問逾流征書狎，至杜門講誦，意泊如也。諸生徒頗以遲暮為諷，咸謂：“駒滯空谷，匪無維縶之思，雀銜講堂，將有升騰之兆。”勸駕更端，熟視未答。久之乃強起。除蜀仁懷令。地故，自播州，夷漢雜處，入我版圖。甫及匝歲，先生曰：“窮通時也，痹遇也，蠻貊可行，先師詎欺我哉。”諸如田陌橫縱，街術(shù)廣斂，官師飲射之儀，廟社涂丹之制，先生咸誅茅作蕞，畫地成圖，號集農(nóng)商，功同草昧，煦濡稚嫗，禮絕釣鍰。居五所，政化翔洽。久之，忽投劾去。先生固自稱勞臣之誼，急病讓夷儒者，成規(guī)流行坎止。況室亡菜盨婦，有韋經(jīng)，頭顱可知，齋熟無恙，豈必乘生耳之車，遠放諸奇肱之國哉。時淑配盛孺人驟卒。夫人孝敬勤慈，稱耦德焉。有子曰邵，少負奇，風(fēng)氣遒上。先生固特用菜婦、韋經(jīng)為況云。歸田之后，躬理舊業(yè)，千孓時過，嘯吟罔間。凡優(yōu)游十有三載，終于正寢。經(jīng)三日，容色復(fù)盩，觀者嘆異。諸生徒皆為服。乃至百里罷盪，千人會葬。題碑比絹，特高烏闕之封。酒如泥，通下馬陵之拜。所謂幽人貞吉，圣世美譚者乎。其后，邵果揚俊盫壇，拜官史館。遍裝遺像，仍拭堅珉。因謬以碑文見屬。夫碑者，所以悲往哲，勵來茲也。義兼激勸，詞矢孤嚴，今將躋先生于田何。伏鄭之班，使前賢有知，徙倚彷徨，猶以吏事非精為愧，不則贊先生以卓魯龔黃之業(yè)，而俗吏所長，薄書筐篋，復(fù)以經(jīng)學(xué)寡逮為譏。惟是宣尼垂教，舊傳莞爾之音，即復(fù)老氏，崇虛不乏猶兮之畏。因之刀割武城，龠通函谷。南方見月，千載發(fā)其精華。西城流沙，一經(jīng)宏為道德。余愧無以表先生也，其將表之言，游尹喜之間也乎。太史君熏德初隆，嗣將有大書特書之錫焉，不揣谫劣，姑以佐周官漢史之所未詳爾矣。

白靜遠神道碑銘

（本朝進士巡撫）賈鳴璽

嗚呼！靜遠先生既沒之二十有二年，而曲沃賈鳴璽為書其墓隧之碑曰：先生姓白氏，諱眉，靜遠其字。學(xué)者稱奇觀。先生山西保德州人也。少積學(xué)有聲，諸生間，戊子以學(xué)使試第一，充撥貢生。辛卯考授通判，明年改選沂衛(wèi)經(jīng)歷，會缺裁。戊戍補無錫丞，庚子遷彰德府同知。攝武安，再攝安陽。壬寅解組賦歸。二十余年卒于家。其在無錫也，鄉(xiāng)大夫秦君盬嘗盭辭頌之。曰不怠，曰不墨。曰不任察，不任威。曰不任衿，不任緩。曰不任德，不任譽。說者以為詞煩而不殺文人之侈耳。乃吾觀《留棠集》中里排殷析雷若干人，謁御史馬而有請也，其略曰：無錫故征白糧一石，羨二斗四升，計一歲實浮兩千石有奇。煢煢小民罹此毒盰，維我縣丞白，毅然厘剔，庸活我小民，我小民竊懼如白者世無兩，愿鐫諸石，以為后來法。馬，下推官鞏某、知縣黃某核覆。而吾嘗疑之，惟正之供，載在王制久矣，何羨之云？羨，借耗之名者也。雖然誰為耗者，則亦借耗之名者也。而推其漸將耗吾民盡，終歲勤動之所獲，不足當稅外之稅，可奈何？而究其極，并耗吾國。縣官一旦有軍賓諸大事問閭閻之，蓋藏已在有司者橐中，無以應(yīng)矣。可奈何？今世之為耗者，不獨白糧為然。此其可長太息者也。且先生家故貧，嘗當壚以養(yǎng)其親。其在沂，高臥老屋中，獨一老蒼頭侍左右。而視清冽之惠水如貪泉然。君子以為難。其后于武安、于安陽，手不名一錢歸。至彰德時，行李蕭蕭，圖書數(shù)卷，蓋其淡泊明志者素也善。夫黃與鞏之核覆曰：白縣丞者，表表十五府，二十五州縣中。又曰：圖義不圖利。馬則騰諸薦剡曰：佐貳中翹楚夫乃信鄉(xiāng)者。秦之說匪侈也。蓋廉吏之可為如此。或曰先生之去彰德也，以安陽盜故。夫盜則后先生者之責，而坐先生。后先生者，長跪愿受過以脫先生。先生不許，慰諭而遣之。可以觀其度。或曰先生嘗過木瓜園，得遺金，坐待其人，擲之去，可以觀其節(jié)。或曰先生固急病讓夷者，鄉(xiāng)人某之孤，遭仇者阱陷幾，殆則奮袂直其事，至對薄不辭，可以觀其義。凡此，雖丈失之高行，然于先生為細節(jié)，不足為先生重。而獨是當賦法之壞也，尚有先生其人者，爬搔弊竇，以長養(yǎng)元氣，而成保泰之嘉，猷愿不偉與，故大書，俾當世得以覽觀焉。按譜牒：先生高祖考，歲進士鳴之公諱珮 。曾祖考長公諱鳳翔。祖考養(yǎng)礪公諱天粹。考封君文學(xué)憲樞公諱敬簡。累世以淳樸直諒聞。憲樞公配賈宜人，生先生于萬歷甲寅之十月十八日。其卒也在今康熙壬戍二月三日。亨壽六十有九。配張宜人，繼康宜人，男一，君琳，撥貢生，侯銓教諭。孫男六，曾孫男二，皆能振其家聲云。銘曰：若稽太傅，名高三唐。苗裔在此，蘇海韓潮。自仙賀鬼，文壇牛耳。聿游圣門，載覲帝座。聲聞鵲起，蒼生望殷。聊試哦松，臣心如水。誰借天廚，飽厥貪壑。慨然已矣，錫山峨峨。惠泉湯湯，人歌樂只。乃鄴下，旁攝巖城。化行俗美，拂依歸來。露柳霜菊，柴桑之里。福履考終，箕尾斯騎。天門至止，風(fēng)清月白。一夢千秋，庸告諄史。

墓表

王端庭先生暨配盛孺人墓表

（明大學(xué)士）黃道周（福建人）

自東漢而降，學(xué)不純師，士博依講肆如市。迨明興， 以經(jīng)文射的，稍稍遵其本業(yè)。然自鄉(xiāng)塾負墻，而外率踔去，不稱先生。其稱先生者，廣文委貌耳。里居皤首，無復(fù)橋大人，豈道博不專，抑士多通數(shù)徙難服耶。以余所聞，前輩有敬齋，康齋諸先生，皆擁皋比立，里門稱大師。負經(jīng)逐畔，恒百數(shù)十人，然未嘗一日坐堂皇，御百姓。如桂陽、晉城時，雖載元？，列廊序于周程，自視瞠如也。予在都門見王太史邵，稱其先君瑞庭先生，世讀書淵源濂洛。自為諸生時，輒奮然以斯文為任，問掇匏葉、習(xí)俎豆、翦蒿萊，射兔首，多士從者，垣如堵墻。猶自以為端居，束修不睹，盳割之用，疑拂鍾之無斷也。時時為諸弟子賑貧之理，婚娶、垂仗、推車，意色穆如。又自以郡城鄰塞，筑土可鑿也，議以石，當?shù)离y之。公為計丈尺，召工徒，指畫成就，不爽圭黍。城成。敵至蕩蕩，輒嘆息去。世以是知公才也。方是時，年已四十余，始以選貢，至成均籍甚都下。既歸益聚生徒，誦不輟。或問公平津侯與轅固生孰賢？公曰：平津侯如商賈，善居積老，折一售耳。轅固生良農(nóng)盵盶有秋。吾亦農(nóng)耳。或勸公仕，公曰：“曾參仕莒，豈必賢于閔子。及二人歿，久及謁選。”嗚呼！士君子讀書過數(shù)卷，慕宦如梅，奔走一官，動以親藉口。或守闕不歸，皋魚所為興嘆也。誰復(fù)湛定如先生者。既謁選，得蜀仁懷令。仁懷，故播州，楊酋新，甫年余，夷漢雜居，服貳靡常，眾成患之。公曰：患無行蠻貊者耳，吾以試呂梁之水。公至乃辟荊棘，創(chuàng)學(xué)宮，擇民間子可教者，授經(jīng)書。提命之為，因俗更化，去太甚。分田均產(chǎn)，囂訟乃息。又值有采木之役，公授工直命山左自募，徐致之。如涌于川亡何。盛儒人卒。儒人生惠而莊，事姑甚孝。自微時，姑恒以夫人呼之。初至仁懷，盷僮，見荒徼，邸署新立，相顧飲涕。孺人正色曰：“朝廷不薄遠彝，卷汝輩顧薄縣令耶。”既失儒人，乃益思歸，移牒乞休者至再，當事方倚新疆遺黎，戀其樂，豈相抱持。至五載，且遷矣。卒以無奧援畀王官去。比歲余，百姓有從萬里致去思碑者，世以是頌公之良也。公歸，益理舊業(yè)，援經(jīng)課士如前時。又值文廟圯，董師儒鼎新之，士以是益勵連茹征泰矣。里居十三載，絕徑郡庭。時攜一編，坐嘯行吟。或進諸弟子道古為樂。緣其齋曰“于徐軒”。此其意于盺紫芝于奚讓乎。先生諱所用，字乃玉，山西保德州人。其先有學(xué)博奇、別駕鼐，皆以清惠者。六世至公。以子邵貴，益大稱興門云。公仕不過郎令，壽來躋者，而所著作甚富，卒之后五月復(fù)盩，諸弟子皆為服，就位如禮，皆自齊魯罕見者。

史氏周曰：經(jīng)學(xué)之替也，微濂洛，則昌黎《師說》亦為妄作矣。王先生起于邊郡，倡儒，服行修言，從以區(qū)區(qū)仁懷，比于桂陽、晉城之化。及于史。邵砥勵侃然，有先正之風(fēng)，非其世德源瀾而然乎。視馬扶風(fēng)戴九江，綴經(jīng)書行售自汰者何，貽厥之甚少也。聞其先北有瓜瓞之祥，視于陶鶴。予素欲歷邊郡，備睹要塞。今老矣，不復(fù)能過，而題其墓，因為表之，使后之史者，不以循吏駕于儒學(xué)之上。

墓志銘

姜昆麓先生墓志銘

仇兆鰲（漸江人）

吾友姜昆麓先生既歿之三年，其孤弘焯將于丙戍年十一月庚子初六日庚申，葬公于西山之陽，乞銘于余。余不敏，不工于碑版文字。然與公為同年，友交最深，知公居官立朝大節(jié)，卓卓可觀，又督學(xué)時，大有造于吾浙。皆宜見于紀載，是烏可以不銘。公姓姜，諱珣，字仲端，號崟麓，上世江南三陽人。祖諱三公，洪武間以武功守御山西，遂家于官，占籍于保德州。大父諱名武，天啟間武進士，官都督僉事，鎮(zhèn)保定，流寇圍汴，孤軍血戰(zhàn)，罵賊不屈而死，贈蔭有加。考諱宗呂，順治己亥進士，授濰縣令，未之任而卒。夫根之茂者，其實遂。源之遠者，其流長。姜氏世傳忠義，積功累行，數(shù)代而未大顯，天必昌其后宜乎。扶輿磅礴之氣，獨鍾于公也。公少英敏，讀書曉暢大義，不屑屑章句，為文章出入經(jīng)史，有典有則。戊午舉于鄉(xiāng)，乙丑成進士。好與名士游，一時文望重于都下。諸公貴人爭欲與之交。遂橐筆參文幕，大江南北之士，悉荷品題其所，甲乙纖毫畢當。蓋公未任時，已有功于文教云。壬申授麻城令，乙亥以卓薦入為行人。丁丑擢戶垣給事中，巳卯典江南試，內(nèi)升鴻臚卿，督漸江學(xué)政。癸未擢僉憲，再擢副憲。甲申轉(zhuǎn)少司空，隨攝少司寇事，晉秩少宰。蓋自壬申迄甲申，十三年間，以縣尹而到至卿。貳誠異數(shù)也。時承平日久，海宇又安，大寮以養(yǎng)望為尊，小吏束于文綱，脂韋靦腆茍幸無罪。天子加意振刷，思得公忠練達者，以表率僚屬，整飭紀綱。惟公老誠端愨，足以當之。上方將大展其用，而天奪之速遽，致不起。嗚呼！可哀也已。公宰麻邑，省追呼、嚴保甲、繕城垣、興教化、杜苞苴、恤商旅，麻人至今思之。為諫垣，條奏獻替，切中時弊，皆奉俞旨。任司空，稽察錢弊，無遁情，蓋公之公忠練達。以實心行實政，所至不茍如此。至于興文教、作人才，尤毅然以為己任。分校楚闈，典試江南，所得皆名宿。其文迥絕流俗。其視學(xué)吾浙也，浙文習(xí)尚華靡，公以清真高古，起其衰弊，振興士氣。禁州邑吏凌侮諸生。又訪忠臣烈士之裔，而優(yōu)恤獎拔之。其入彀者，皆已欣欣向榮，即不中選者，亦皆嘆息愧悔也，而心無所怨。三年中，目覽手批，焚膏繼晷，兩浙文風(fēng)，翕然不丕變。而公之須發(fā)頓白，精神至此大耗矣。初膺睥疾，甲申遂大漸，上遣御醫(yī)調(diào)攝，恩遇有殊。公亦感激涕零。而宿疾已成，猝不見效。公儀容魁杰，目光如巖下電，吏民見之，無不懾服。平居誠懇，篤摯議論，簡要不繁。而定大事、決大疑侃侃無所瞻循。其經(jīng)濟擘畫，確乎可見之，施行易簣，時神色如常。蓋得之學(xué)問涵養(yǎng)者深矣。惜乎！始任司空而已病，晉少宰六日而即歿。假令天假之年，盡其生平之蘊蓄，其所設(shè)施豈僅如是哉！次年仲春，曾于內(nèi)殿語及故少宰，皇上尤為之動容太息，惜大才之不盡其用也。公生于順治丁亥六月二十七日，歿于康熙甲申十月二十二日，享年五十八歲。癸未，覃恩誥授中憲大夫待贈通議大夫。元配李、繼配薛，先公而歿。俱誥贈恭人。繼配呂，生子弘焯，幼而穎慧，能讀公遺書云。

銘曰：姜氏受姓，居淮之旁。武功載纘，遷于晉陽。赫赫乃祖，捐軀勤王。保世滋大，至公而昌。直中方外，玉質(zhì)金相。有文在手，抵掌生香。茂宰撫字。垣掖風(fēng)霜。簡在帝衷，股肱劻勷。所謂伊人，邦家之光。胡天不吊，朝野失毗，涕泗浪浪。公之靈爽，何間存亡。有筆在史，有事在鄉(xiāng)。君子之澤，積厚流長。公亦有子，繼序其皇。芙蓉阡立，華表鶴翔。億萬斯年，永安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