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元子曰:上回實腹虛心,虛心實腹,陰陽顛倒,水火既濟,還丹已得、根本堅固矣。然還丹之后,更宜虛心,借天然真火煅去后天一切群陰,拔去無始劫以來輪回種子,方無得而復失之患。故此回發明大丹下手之火候,使人明心見性,期歸于鈍陽無陰,父母未生以前面目而后已。
篇首“行者在妖精肚里,八戒笑道:‘骯臟殺人,在肚里做甚?出來罷。’”蓋還丹到手,本固邦寧,正當出腌臟而退群陰之時。退陰之道,以陽而決陰也。決者,夬也。《夬》卦囗卦爻圖略之體,下五陰而上一陰。“行者跳出口,還原身法象,舉棒就打。妖精隨手取出兩口寶劍,叮噹架住。”鐵棒為《乾》之九五,兩劍為《夬》之一陰,上一陰而下五陽,非《夬》乎?詩云:“一個是天生猴屬心猿體”,言道心之陽也;“一個是地產精靈姹女骸”,言人心之陰也。“那個要取元陽成配偶”,言人心由《乾》而欲求《姤》也;“這個要戰純陰結圣胎”,言道心由《坤》而欲復《乾》也。“水火不投母道損,陰陽難合各分開。”言水火不能調合,陰陽不能同氣,性情各別,精神散渙,大丹難結也。《易》之《夬?傳》曰:“健而說,決而和。”言決陰之道,宜其從容和緩,不宜剛強太猛也。
“八戒沙僧助行者打妖精”,是剛決不能和決之象。不能和決,便是不能思患預防;不能思患預防,既濟又不濟,金丹得而復失,前功俱廢。“妖精脫右腳上鞋,化本身模樣,真身化風,搶了行李,咬斷僵繩,連人和馬,復又攝將進去。”不亦宜乎?右者,又也。前中左腳花鞋之計,是未得丹之時,因行持念頭有錯,其錯在于不防其念;今中右腳花鞋之計,是已得丹之后,因行持火候有錯,其錯在于過用其火。不防其念,僅陷其真;過用其火,不僅陷真,而且枉勞功力。內錯外錯,錯而又錯;人馬落空,半途而廢;自詒伊戚,將誰咎乎?豈不為有識者仰天大笑耶?笑者何?笑其用火太過,不是要散火,須當從既濟之中再三鉆研出個不濟緣故,方能成功。
古仙云:“一毫陽氣不盡不死,一毫陰氣不盡不仙。”諸般色相去盡,只有一點欲念未盡,此一點欲念,其機雖微,為禍最烈,足為道累。蓋此一點欲念,從無始劫而來,其根甚深,隱于不睹不聞之中,發于不知不覺之際,最難提防。若不予有密之中追尋出個消息出來,將從何處下手退之乎?
“行者入洞,見靜悄悄全無人跡,東廊下不見唐僧,亭子上卓椅與各處家伙一件也無。”此人心暫時止息,念頭未動,不思善,不思惡,真假絕無形跡之時。“金字牌寫著‘尊父李天王位’;略次些見,寫著‘尊兄哪吒三太子位’。”李為木象,三為木數,木在東屬性,李天王為本來天命之性。天命之性,為靈明之物,屬陽,故為金字牌。妖精為《離》,具有食色之性,為后起人心知識之神,屬陰,故為姹女。靈明之性為主,知識之神為賓,識神借靈生妄,故金字牌為妖精供奉之物,妖為李天王之恩女,三太子之義妹。窮理窮到此處,是真知確見,邪正分明,實實聞的香風矣。這一陣香風,非色非空,非有非無;人所不知,而己獨知;見得到者,方是識得丹頭;可以滿心歡喜,知其一而萬事畢矣。一者何?即炯炯不昧之天性也。見得此性,其父歸之,其子焉往?故曰:“只問這牌子要人。”問牌子要人,是借天命之性,欲決食色之性也。然以天命之性,決食色之性,莫先于明心,心不明而是非易混,心一明而真假立判。此行者欲以假妖攝陷人口事,在玉帝大明之地告狀也。
《易》曰:“夬,揚于王庭,孚號,有厲,告自邑,不利即戌,利有攸往。”“玉帝前告御狀”者,“揚于王庭”也;“叫八戒沙僧此把守”者,“李號”同類也;“御狀豈是輕易告的”者,“有厲”儆惕也;“我有主意”者,“告自邑”而戒內也;“把牌位香爐作個證見”者,“不利即戌”而防外也。以是而行,防危慮險,不急不緩,揚于心君之處,明正其罪,則“利有攸往”矣。故曰:“告的有理,必得上風。”
“行者將狀子呈上,玉帝從頭至尾看了”者,由《夬》而《乾》也;“將原狀批作圣旨,命太白金星同原告到云樓宮,宣托塔李天王見駕”者,由《乾》而《姤》也。“金星”象《乾》金,“云樓”象《巽》之下虛上實,上《乾》下《巽》,《姤》囗卦爻圖略之象也。天地造化之道,陽極必陰,陰極必陽,《夬》極而《乾》,《乾》極而《姤》,雖天帝亦只順其自然而已,況于常人乎?然丹道有逆運造化之妙,能于陰中返陽,用九而不為九所用,用六而不為六所用。妖精因唐僧一念而生,念生即《姤》之象也。妖精因《姤》而生,還須自《姤》而除,此竊奪造化之天機,非若順陰陽之人機。
“天王怒行者誤告,叫手下把行者捆倒。”即《姤?初六》“系于金柅”。初明甚烈,如柅伏車下,能以止車不行也。“天王取刀砍行者,金星著實替行者害怕,行者全然不懼,笑吟吟的道:‘老官兒放心,一些沒事。老孫的買賣原是這等做,一定先輸后贏。’”即《姤?九二》“包有魚,不及賓”。防陰于未發之先,后起者無能為矣。“天王未曾托塔,恐哪吒報剔骨之仇。”即《姤?九三》“臂無膚,其行次且”。坐而不安,行而有礙,防危慮險之義也。次且之行,如“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一點靈魂往西天告佛。將碧藕為骨,荷葉為農,念動起死回生真言,得了性命,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精,神通廣大。”是已去幻身而有法身,群陰悉化,神通大矣。“天王猶恐報剔骨之仇”者,特以未到證佛之果,猶有余陰,不可不時防也。其所云:“塔上層層有佛,喚哪吒以佛為父,解釋了冤仇”者,修道必至證佛果,而后陰氣盡無矣。
“妖精在靈山,偷吃了如來的香花寶燭,被天王父子拿住,如來吩咐饒了性命,不期她又成精。”即《姤?九四》“包無魚,起兇”。失于檢點,姑息養奸,恩中生害,成精必有。然則念真則能得性命,念假則必傷性命,總在能防不能防之間。說到此處,彼不識真假,縱放妄念為害之流,可以悚然驚訝,醒悟從前之錯,解其真而去其假,入虎穴而探虎子,時不容緩者。“天王分排要里應外合,叫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即《姤?九五》“以杞包瓜”。杞陽瓜陰,以陽防陰,內外嚴密,不使有一點妄念乘間而生也。“東南黑角落上有個小洞,老怪攝了三藏,在這里逼住成親。”即《姤?上九》“姤其角”。不能防陰于《姤》之時,必致見傷于《姤》之終,道窮則返,天道之常,亦在人之能變通耳。仙翁指出東南黑角落小洞,分明示人《姤》之一陰,為妖精色念深密之處,故天兵一齊嚷道:“在這里”。果然見得妖精在這里,則是尋著了妖精之窩窟,不但此也,而亦尋著了唐僧和龍馬行囊。蓋《姤》之一陰,為起念之姤,真念在此,色念亦在此,行持火候工程亦無不在此。修行者能于此處立定腳根,以天性制色性,雖色性亦歸于天性。
“八戒沙僧只是要碎剮老妖。天王道:‘他是奉玉旨拿的,輕易不得,我們還要去回旨哩!’”可知色性根深,承天而動,不由于人,必須觀天道,執天行,借假修真,漸次尋之,還歸本性,輕易不得殄滅。若到還歸本性之時,色欲自無,方是“割斷絲羅干金海,打開玉鎖出樊籠”矣。
總而言之,色欲之念,最難割斷,若不知火候妙用,工程次第,強欲割之,無益有損。修行者須早求師口訣、步步檢點現前面目,時時防閑暗中妄念,若不到本性圓明之時,而防危慮險之功,不可缺也。
詩曰:
明心見性是丹頭,妄念消除不必憂。
用六休叫為六用,大觀妙法了真修。
的投資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金丹大道,須要不著聲色,方為真履實踐矣。然真履實踐之功,乃系光明正大,得一畢萬,天然自在之妙覺,所謂微妙圓通,深不可識,最上一乘之大道,非一切頑空寂滅之學所可等論。故仙翁此回,指出混俗和光之大作用,使學者默會心識,在本來法身上修持耳。
篇首“三藏固守元陽,脫離了無底洞,隨行者投西前進”,是已離塵緣而登圣路,去是虛而就實行,正當有為之時。然有為者無為之用,無為者有為之體,合有無而一以貫之,妙有不礙于真空,真空不礙于妙有,方是活潑潑圓覺真如之法門。否則,僅能固守元陽,而不知廓然大公,人已相合,終是脫空的事業,何能到得大覺之地?是賴乎有神現大觀之妙用焉。神現大觀者,不神之神,乃為至神,至圣所謂“神無方而易無體”者即此;丹經所謂“元始懸一寶珠,在虛空之中”者即此;昔靈山會上,“龍女獻一寶珠證道”者即此。在儒則為執中精一,在道則為九還大丹,在釋則為教外別傳,乃三教之源流,諸圣之道脈,知此者圣,背此者凡。未明觀中消息,焉能和光混俗?焉能上得西天,免得輪回也?
“柳陰中一個老母,攙著一個孩子兒。”此《觀》卦……也。其卦上《巽》下《坤》,《巽》為柔木,非柳陰乎?《坤》為老陰,非老母乎?《巽》之初爻屬陰,為小,在《坤》之上,非攙著一個孩幾乎?其為《觀》卦也無疑。《觀》者,有以中正示人也。高叫:“和尚,不要走了,向西去都是死路。”特以示不中不正,有死路而無生機,《觀》之為用,顧不重哉?蓋中正之觀,即金丹之道,金丹之道,乃得一畢萬之道。
“滅法國王,許下羅天大愿,要殺一萬和尚。”是欲以空寂而了大愿,并一而不用矣。“殺了九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但等四個有名和尚,方做圓滿。”此有無不分,是非不辨,一概寂滅,所謂神觀者安在哉?不知神觀安能大觀?神觀大觀,殺中求生,害里生恩,佛祖所謂“吾于無為法,而有差別”者是,《陰符》所謂“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者是。學者若不將此個機秘打破,而欲別求道路,以了性命,萬無是理。故唐僧欲轉路過去,老母笑道:“轉不過去,轉不過去。”以見舍此中正之道,其他再無別術矣。
“行者認得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倒身下拜,唐僧八戒沙僧亦拜。”此有法有財,有戒有行,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神明默運,不假色求。如此者萬法歸一,立躋圣位。“一時間祥云渺渺,菩薩竟回南海。”神觀妙用,顧不大哉?
“行者要變化進城看看,尋路過去。”即“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也。旁門迷徒,不知神觀大觀妙旨,敗壞教門,一味在衣食上著心,門面上打點,詐稱混俗和光,修持大道。如撲燈蛾,所見不遠,欲行其直,早拐其灣;猶方燈籠,其光不圓,欲照其大,反形其小。外雖有混俗和光之名,內實存雞鳴狗盜之心,是不過開門揖盜,與來往客人作東道主,伺候飯食而已,其他何能?誠所謂“童觀小人”之道。殊不知君子有君子之和,小人有小人之和。君子之和,以道義為重,待其和而不同;小人之和,以衣食為貴,將其同而不和。只知衣食,不知道義,謂之混俗則可,謂之和光則不可。故小人以為得計者,而君子之所不樂為也。
又有一等執己而修者,不知和光混俗之大作用,在破插袋上做活計,肉團心上用功夫,使心用心,心愈多而道愈遠,補愈廣而破愈速。縱千針萬線,補到甚處?似此婦人女子之見,隔門窺物,只能近睹,而不知遠觀;不知腳踏實地,著空執相,妄想成道,吾不知所成者何道?其即成二心之人心乎!
噫!以人心為道心,認假作真,以陰為陽,舍光明正大之道,作鼠輩偷兒之行,雖曰收心,而實放心,是亦女子之貞,丈夫之作為有如是乎?“夜耗子成精”,可謂罵盡一切矣。蓋金丹大道,外則混俗和光,內則神明默運,因時制宜,借世法而修道法,由人事而盡天道,為超凡入圣之大功果,與天齊壽之真本領,所謂“觀我生,進退,未失道”者是,豈夜耗子成精者所可窺測?此行者拿了衣服回見唐僧,說和尚作不成,要扮俗人進城借宿也。
其詐稱“上邦飲差,要滅法國王不敢阻擋”者,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饒他為主我為賓,“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無傷于彼,有益于我也。“師徒改為兄弟四人,長老只得曲從。”欲取于人,不失于己,其次致曲,曲能有誠,在市居朝,無之不可,人俗心不俗也。最妙處,是四眾入店,婦人稱為“異性同居”。蓋和光之道,全在無我相、人相、眾生相。“異性同居”,則陰陽一氣,彼此無分,不露圭角,大作大用,雖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測度,而況于人乎?“大小百十匹馬,都像這馬身子,卻只毛片不一。”大小無傷,兩國俱全,不在皮毛間著力,乃于真一處留神。“第二個人家不敢留”,豈虛語哉?
婦人何以稱先夫姓趙,我喚作趙寡婦店乎?“趙”字,“小”、“月”、“走”三字合成,言人自先天一點真陽走失,形雖男子,一身純陰,若執一己而修,與寡婦店同,其賤極矣,有何寶貨?此認取他家之方,所不可缺者。
“店里三樣待客”,上中下三乘之道也。“行者叫把上樣的安排”,求上乘也。上乘之道,于殺機里求生氣,故不叫殺生而吃素飯;在常道里修仙道,故不用姐兒而候弟兄。“三藏恐不方便,行者要睡處,柜里歇,蓋上蓋,早來開,忒小心”,俱以寫靜觀密察,觀我觀民,人已相合之妙。
篇中“婦人店,燈后走,映月坐,不用燈,跌跌腳,叫婦人”,皆是不大聲色,被褐懷玉,陰用而不與人知,所謂用六而不為六所用,神觀大觀無過于此。獨是此種道理,須要在真履實踐處行出,不于頑空寂滅處做來。倘誤認為頑空寂滅,便是執心為道,認奴作主,以賊為子。孰知賊在內,而不在外,若一味忘物忘形,而不知合和陰陽,調停情性,必至顧外失內,內賊豺生,結連外寇,明火劫奪,而莫可解救。故金公搗鬼,木母貪睡,彼我不應,分明一無所有,詐稱本利同得,自謂人莫我識,而不知已為有心者所暗算,全身失陷,腳力歸空,大道去矣。
心即道乎?心不是道,放之則可,空之則不可。行者叫唐僧放心,真是蟄雷法鼓,震驚一切。其曰:“明日見了昏君,老孫自有對答,管叫一毫不損。”可見執心而不放心者,皆是昏昏無知,則大道難成;放心而不執心者,足以智察秋毫,則性命可保。所謂“觀其生,君子無咎也。”試觀于行者鉆柜現身,在皇宮內外,使普會神法,其圓通無礙,變化不拘,全以神運,不在色求,是豈執心者所能企及歟?
“拔下左臂毫毛,變化瞌睡蟲,布散皇宮部院各衙門,不許翻身”,去其法之假也;“拔下右臂毫毛,變作小行者,金箍棒變作剃頭刀,散去剃頭”,用其法之真也。去假用真,左右逢源,以真去假,借假修真,大小如一,內外同氣,即九五中正之觀。《悟真》所云:“修行混俗且和光,圓即圓兮方即方。顯晦逆從人莫測,叫人怎得見行藏”者,即是此意。詩中法貫乾坤,萬法歸一,恰是妙諦。
“行者將身一抖,兩臂毫毛歸元”,假者可以從真而化;“將剃頭刀總捻成真,依然復了本性”,真者不妨借假而復。“還是一根金箍棒,藏在耳內。”此一本散而為萬殊,萬殊歸而為一本,變化無端,動靜隨時,乃得一畢萬之大法門,大觀神觀之真覺路。說到此處,一切滅法頑空之輩,當亦如夢初覺,個個自知沒法,而暗中流涕,即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噫!以萬法歸一為體,以圓和機變為用,用不離體,自有為而入無為,有無一致,天然大覺,和光混俗之道,可以了了。
詩曰:
方圓應世大修行,暗運機關神鬼驚。
隱顯形蹤人不識,萬殊一本了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