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元子曰:上回結(jié)出欲辨道中真假,須賴明師傳授之真,是道之求于人者也。然道之求于人者已得,而道之由于己者不可不曉。故此回合下二回,極寫氣質(zhì)火性之害,使學(xué)者變化深造而自得真也。
篇首“行者把菩薩降魔除怪之事,與君王說了,叫上殿稱孤”。是真假已明,正當(dāng)正位稱尊,獨(dú)弦絕調(diào),超群離俗之時也。“國王請一位師父為君,行者道:‘你還做你的皇帝,我還做我的和尚,修功行去也。’”以見真正修道之上,以功行為重而不以富貴動心,若今之假道學(xué)而心盜蹠者,能不愧死?夫好物足以盲目,好音足以聾耳者,為其心有所也。心一有所,而性命即傾之。
“三藏見大山峻嶺,叫徒弟提防。”是未免因險峻而驚心,心有所恐懼也。故行者道:“再莫多心。”何其了當(dāng)!蓋多心則心亂,心亂則氣動,氣動則火發(fā),故“師徒們正當(dāng)悚懼之時,而即有一朵紅云,直冒到九霄空里,結(jié)聚了一團(tuán)火氣”也。噫!此則悚懼,彼則冒云,出此人彼,何其捷速!當(dāng)此之時,若非有眼力者,其不遭于妖精之口者,幾何人哉?
“大圣把唐僧?dāng)v下馬來,三眾圍護(hù)當(dāng)中。”自明而誠,防危慮險也。故妖精道;“不知是那個有眼力的,認(rèn)得我了。”以是知妖之興,皆由心之昧,心若不昧,妖從何來?“沉吟半晌,以心問心。”此即有二心矣,心若有二,不為惡則為善,舉世之人,皆是棄善而行惡。若能去惡而從善,則超世人之一等矣。然此不過人道之當(dāng)然,而于仙道猶未得其門也。蓋善惡俱能迷人,一心于惡,則邪正不知,必至違天而背理;一心于善,則是非不辨,必至恩中而帶殺。噫!惡中之惡人易知,善中之惡人難曉,是心之著于惡而為妖,著于善而亦為妖。
“妖精自家商量道:“或者以善迷他,卻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在善內(nèi)生機(jī),斷然拿了。”機(jī)者,氣機(jī)也。氣即火,心為火臟,火一動而心即迷,心一迷而火愈盛,為善為惡,同一氣機(jī),心之迷惑,豈有分別?
“妖精變作七歲頑童,赤條條的身上無衣,將麻繩捆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樹梢頭。”七者,火之?dāng)?shù);赤者,火之色。高吊樹梢,木能生火,頑童者無知之謂。是明示心不明,而火即生也。
“紅云散盡,火氣全無。”火之隱伏也。“口口聲聲,只叫救人。”善里生機(jī)也。“長老叫去救”,禪心已亂也。“行者道:‘今日且把這慈悲心略收起,這去處兇多吉少’。古人云:‘脫得去,謝神明。’”言機(jī)心一生,不分善惡,吉兇系之,是在乎神而明之,方可脫得災(zāi)厄,而不為邪妖所誤。
“妖精道:‘我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方才捉得唐僧。不然,徒費(fèi)心機(jī)也。’”明鏡止水,足以擋魔;鏡昏月暗,適足起妖。明不倒而昏不來,明一倒而昏即至。此妖費(fèi)心機(jī),而唐僧被迷也。
“枯松澗”,松至于枯,木性燥而易生火;“紅百萬”,紅至于萬,火氣盛而必攻心,“金銀借放,希圖利息”,心之貪多而無厭;“無賴設(shè)騙,本利無歸”,心之克吝而難舍。“發(fā)了洪誓,分文不借”,心無惻隱而不仁;“結(jié)成兇黨,明火執(zhí)杖”,心無羞惡而不義。“財帛盡行劫擄”,足見心之隱忍;“父親已被殺傷”,誠為心之毒惡。“擄其母而作夫人”,心好色而不好德;“吊其子而叫餓死”,心喜殺而不喜生。妖精一篇鬼言謊言,雖是以善迷人,卻是機(jī)心為害。其曰:“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酬謝,更不敢忘。”此又機(jī)心之最工者,然而伎倆機(jī)關(guān),雖能哄其俗眼,到底難瞞識者。故行者喝一聲道:“那潑物,有認(rèn)得你的,在這里哩!”夫妖雖禍,若認(rèn)得則妖不妖,不認(rèn)得則不妖亦妖。
“長老心慈,叫孩兒上馬。”是已為善機(jī)所迷,而禪心亂矣。禪心一亂,失其眼力,則不明;不明而火發(fā),真金能不受克乎?此妖精不要八戒沙僧馱,而要行者馱也。“行者試一試,只好有三斤十來兩。”三為木,十為土,兩為火,言木能生火,火能生土,則妖精為心火明矣。行者道:“你是好人家兒女,怎么這等骨頭較?”火性炎上而易飛,非骨輕乎?
詩云:“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jī)本靜靜生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理所必然。禪以求靜,靜反生妖,勢所必有。“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癡頑踩外蹺。”然靜中之妖,惟心君正直,能以行中道而不為妖攝。柔性癡頑,每多走奇徑而投于鬼窟。“意馬不言懷愛欲,黃婆無語自憂焦。”性迷而腳跟不實,如意馬而懷愛欲;心亂而中無主宰,如黃婆而有憂焦。“客邪得志空歡喜,畢竟還從正處消。”客邪之來,由于禪心不定;禪心不定,客邪得以乘間而入。若欲客邪消去,畢竟以定而止亂,以正而除邪,庶乎其有濟(jì)焉。
以上即提綱所謂“嬰兒戲化禪心亂”之意,禪心一亂,身不由主,為魔所弄。雖有行者浩然之正氣,足以摜成肉餅,扯碎四肢,其如忍不住心頭火起,一陣旋風(fēng),走石飛沙,八戒沙僧低頭掩面,唐僧被攝,大圣情知怪物弄風(fēng)趕不上。五行落空,全身失陷,大道去矣,即提綱所謂“猿馬刀圭木母空”也。原其落空之故,皆由失誤覺察,不知善惡,禪心有亂,不能正心,散火所致。然欲正其心,必先誠其意。沙僧聞行者“自此散了”之語,述菩薩勸化,受戒改名,保唐僧取經(jīng),將功折罪之事。是覺察悔悟從前之錯,而意已誠矣。意誠而心即正,故行者道:“賢弟有此誠意,我們還去尋那妖怪,救師父去。”然正心誠意之學(xué),全在格物致知,若不知其妖之音信,則知之不真,行之不當(dāng),不但不能救真,而且難以除假。
“行者變?nèi)^六臂,把金箍棒變作三根,往東打一路,往西打一路,打出一伙窮神來。”此剛化為柔,東西搜求,探頤索隱,鉤深致遠(yuǎn),極其心之變通,所謂格物而致知也。
“披一片,掛一片,裈無襠,褲無口。”分明寫出一個《離》卦囗卦爻圖略(止三爻,上下陽,中陰)也。心象《離》,《離》中虛,故為窮神。“被一片”,象《離》之上一奇;“掛一片”,象《離》之下一奇;“裈無襠”,象《離》之中一偶;“褲無口”,象《離》之上下皆奇。總以見有火而無水之象。“六百里鉆頭號山”,《離》中一陰屬《坤》,為六百里。“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二三為六,仍榷坤》數(shù)。“鉆頭”者,火之勢;“號山”者,怒之氣。
“枯松澗”,比枯木而生火;“火云洞”,喻怒氣而如云。“牛魔王兒子”,自丑所穿為午;“羅剎女養(yǎng)的”,從《巽》而來即《離》。“火焰山修了三百年”,是亢陽之所出;“牛魔王使他鎮(zhèn)守號山”,是妄意之所使。“乳名紅孩兒”,似赤子之無知;“號叫圣嬰大王”,如嬰孩之無忌。描寫妖精出處,全是一團(tuán)火性,略無忌憚之狀,所以為嬰、為圣、為大王,而為大妖。格物格到此處,方是知至,知至而意誠心正,從此而可以除假修真矣。
“三徒找尋洞府,沙僧將馬匹行李潛在樹林深處,小心守護(hù)”。是真土不動,而位鎮(zhèn)中黃。“行者八戒各持兵器前來”,是金木同功,而施為運(yùn)用。故曰:“未煉嬰兒邪火盛,心猿木母共扶持。”
詩曰:
善惡機(jī)心最敗行,機(jī)心一動燥心生。
未明這個兇爭事,稍有煙塵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