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廈門志
- 周凱
- 4841字
- 2015-12-27 00:03:19
丁巳秋,夢騎青獅、執(zhí)玉如意,因結茅于此。時先嚴訝其僻小,遂不住。臘月,罹大疚。越年六月,稍收神,簡書苦無靜館。復左接椽對山,右筑亭傍樹,而同一門,故統(tǒng)名玉獅也。廳有三,以丈計;庭有二,以尺計;房有四,以指計;窗有八,以目計;垣外人家有千、遙山有萬,以意計。榕本茂不值花、地本高不架樓、客本少不掩戶,海之勝亭收之、山之勝齋收之、云煙風月之勝樹收之,而合諸勝之勝則主人收之。然至風雨晦冥之時,人跡既稀,山鬼欲泣,聒耳凄腸,有泫然而不禁矣。
夫獅,智物也;至人用幼智而不住。余因讀書數(shù)月以答山靈,仍前不住以遵嚴命云。
戊午仲冬三日。
虎溪巖記池顯方
鷺之虎溪山,一名玉屏山;秀峭嶙峋,人跡稀至。乙卯冬,余尋幽到此,心賞奇觀。因建剎,名玉屏。左為大雄閣、棱層洞、夾天徑,后為石室。上為雙鯨石,又為六通洞、宛在洞。秣陵將軍胡真卿視師海上,以磴道紆回,大費游屐,砌石亭于腰,枕山瞰海,名嘯風亭。
夫陟危石者,目瞪多華、足企多繭,氣奔則顫、神泄則搖。故有層巒絕壁以役之,必有剎與洞以休之;有剎與洞與役之,必有亭以休之。而后目不華可以睨六合、足不繭可以躡云衢、氣不顫可以通帝座、神不搖可以攬?zhí)摚瑒t斯亭其須彌之日官、寶所之化城也。
然則何以曰嘯風,從虎名也;亦將軍自寓也。
序
穎川先生集序(唐)黃滔
唐設進士科垂三百年,有司之取士也,喻之明鏡、喻之平衡,未嘗不以至公為之主。而得喪之際,或失于明鏡、或差于平衡,何哉?彼其負不覉之才、蘊出人之行,歿身名路、抱恨泉臺者,多矣。嗚呼!豈天之竟否其至公也,抑人自坎其命邪?穎川陳先生,實斯人之謂歟!
先生諱黯,字希儒。父諱贄,通經(jīng)及第;娶江夏黃夫人,賢而生先生,無昆仲姊妹。十歲,能詩。十三,袖詩一通謁清源牧,其首篇詠河陽花;時面豆新愈(瘡之如豆),牧戲之曰:『藻才而花貌,胡不詠歌』?先生應聲曰:『玳瑁應難比,班犀定不加;天嫌未端正,滿面與裝花』。繇是,聲名大振于州里。十七,為詞賦,作「蘇武謁漢武帝陵廟賦」,便為作者推伏。二十,為文;先生松姿柳態(tài)、山屹陂注,語默有程、進退可法。早孤,事太夫人彌孝;熙熙愉愉,承顏侍膳。雖隆云路之望,終確彩衣之戀。而及其子蔚冠,太夫人勉之曰:『付蔚于潘岳之筵,俟爾于郄詵之桂』。方于鄉(xiāng)薦求試貢闈,已過不惑之年矣。乃會昌乙丑、逮咸通乙酉,其間以寧家兼在疚之斷絕,往來吳、楚之江山,辛勤秦、雍之槐蟬,嘆嗟知己之許與;與同郡王肱、蕭樞、同邑林顥、漳浦赫連韜、福州陳蔇、陳發(fā)、詹雄同時而名,價相上下。嗚呼!斯八賢皆以不覉之才、出人之行,懇懇乎進趨、恂恂乎鄉(xiāng)黨而無所成,豈天之竟否其至公耶,抑人自坎其命耶?俾有司失其明鏡、差其平衡之如是。結冤氣于名路之中、銜永恨于泉臺之下,豈不甚歟!先生之文,詞不尚奇,切理也;意不偶立,重師古也。其詩篇詞賦箋檄,皆精而切于官試尤工。
某,即先生之內(nèi)侄也,丱而趨隅,頃隨注之。歲先生下世后一十五年,而忝登甲第。東歸之,求遺藁,其季子蘧泣曰:『兵火也』。少得其文三十一首、賦若干首;他處得詩若干首,俟增而后述。天復元年,某叨閩相之辟,旋使錢塘,與羅郎中隱遇。隱曰:『咸通初,與先生定交于蒲津。秋試之場,賦則五老化為流星,詩則漢武橫汾。先生之作也,為試官嚴郎中都之吟諷秋場五十人之降仰。今遺藁可叢,愿序之。既還,不及求增;謹以所得之文、賦、詩、箋、檄,分為五卷。抹淚搦管,為之前序;將寓正郎,為之后序。正郎負宇內(nèi)之雄名,用釋泉臺之永恨』。
時,天復二年秋、七月也。
穎川先生集序(唐)羅隱
穎川陳先生諱黯,字希儒。曩者與余聲跡相接于京師,各獲譽于進取。咸通庚寅歲,膠其道蒲津秋試之場,自后俱為小宗伯所困不一。某甲申春,告余以婚嫁之牽制,東歸青門。
操軌之后,余亦東游。逮大梁時,故杭州盧員外潯在幕,赍其文軸,謂余曰:『陳君罷而歸,豈期斯文之終窒乎!子東及之,為我歸其文而檄其來』。余至維揚,乃歸其文,遵其言,相歡月余而后別。我謝范陽公龍門之役,不復顧矣。由是,音塵杜絕。
天復元年,四門博士江夏君通家相好于吳越,面余論及場中曩之名士及希儒之表也,余不覺愴然懷舊。明年,黃君以其文章德業(yè)以寓,俾余系述,遂得申斯言。嗚呼!大唐設進士三百年矣,得之者或非常之人,失之者或非常之人;若陳希儒之才美,則非常之人失者矣。夫德行莫若敦于親戚,文章莫若大于流傳,今已備于江夏之筆矣。予不克再,敬正書交道于是。噫!
裨正書序(宋)朱晦庵
「裨正書」三卷,唐陳昌晦撰;凡四十九篇,熹所校定可繕寫。熹被府檄訪境內(nèi)先賢碑碣事,序傳悉上之府;最后,得此書及墓表于其家。表文猥近不足觀,然述其世次為詳。書籍晚唐偶儷之體,而時出奇沚,殆難以句讀也。相傳浸久,又多訛謬;無善本相參校,特以私意定其一二。而其不可知者,蓋闕如也。
觀其潔身江海之上,不污世俗之垢紛,次輯舊聞以為此書;雖有險奇放絕之行、瓖怪偉麗之文,然其微詞感厲,時有發(fā)明義理之致而切于名教者,亦可謂守正、循理、不惑之士矣。操行之難,而姓名曾不少概見于世,亦足悲夫!詩之序曰:『亂世則思君子不改其度』;若昌晦者,可為近之。故熹因校其書,而為序其意如此。后有君子,得以覽焉。
玉屏集序(明)蔡復一
古今萬象,皆詩也。萬象歸其光而不得遯,古今受命而樂為之役,則才之所至也。而子之立教,必曰溫柔敦厚,何哉?是非離才也,才而深之之道也。以王、孟之柔厚若有過于李、杜,而終不敢踞李、杜之上,則才之所至,法不得爭矣。溫柔敦厚,詩德也;其鏡萬象而冶古今者,才也。德可小心入,而才不可盛氣取;故曰才難。吾入楚,與其君子言曰:『議論而能不借李宏甫眼,風雅而能不沿袁中郎筏,吾必以為巨擘』。是亦溫柔敦厚之教云耳。吾雖以之述教,而終不敢以之衡人,才難故也。
吾鄉(xiāng)里之才,莫如池直夫;禪其心、山其骨,而發(fā)之于詩,曰「玉屏集」。吾未及至玉屏,而以斯集為玉屏臥而游之。劃然而開,則以為有詩眼;谺然而邃,則以為有詩胸;嫣然而相懌,則以為有詩容;突然而自恣,則以有詩膽:而一言以蔽之,曰詩才。才者何也?古今萬象入于其鏡而寒、出于其冶而熱者是也。寒之而不敢遯,如禹鼎之搜毛發(fā),靈怪且啼;熱之而樂于受命,如鑄五色石以補天,隸天之人距曲交踴,皆才之所至也。而于古人柔厚之脈,時一離之,若有不暇且不屑者;則才之所至,法不得爭也。直夫自以其率、其險、其疏散,有得于玉屏而與之角奇。然予謂是三者,可令人疑、令人駭、令人怒而不可令人厭;厭,則德之薄也。直夫持論頗喜李宏甫,而讀其詩間墮中郎云霧。予怪焉!獅子獨行,肯為是規(guī)規(guī)者?今乃知才子襟靈,造車合轍,豈必千載后再一楊子云哉!
猶記在楚酒袁小修,與言詩曰:『詩可以興;其寄象前、其感音外,妙在淵乎有余,若公輸氏當巧而不用者也』。小修曰:『此深于才者也。而人之不能盡其才者,比比也。君將安取』?不能為不盡而能為盡,小修蓋自許云。若吾直夫,則能盡其才者也。
噫!使才之道而不深言之,則雖以溫柔敦厚為未嘗有才焉,可矣。吾又將與直夫言矣。
觀海堂平平編序蔡復一
取平于水而言天下之至奇者,莫海若。海也,風立之而山、云取之而市,異物都之而光怪;奇矣!而吾所奇者不存焉鍾美疏惡,族鱗介、行舟楫、成五鹽,力之強以浮地、氣之微以平火,以信日月、以作雷雨;吾所謂奇也,乃水之所謂大平也。平,水德也;德以有當用,以用而不窮奇。不窮則大,大則化;其山、其市、其光怪者,化之余也。化不可知,而可知者,從能為水始;涔潦之待涸也,未能為水也。故學海而不至有水,于此躍而聲曰:吾厭為水,而且必為海;其能海乎?圣言海也,以水觀海,其瀾不遠。今之驚奇者,離水而欲為海者也。
吾友允坤林君獨行,其博士言曰「平平編」。讀君之文,指傳于理之所必抉,而舌導其中之所欲鳴。其機拓若有余,而于巧常嗇而有不敢盡。獨繭抽絲而無雜緒,彈丸脫手而無滯勢。此不厭為水而能為水者也,則惡知無奇之非大奇歟?允坤今令浮梁。古之令者,精神用于阡陌亭障桑麻樹畜,政蓋平平而史以循吏著。循吏之濟民大矣,察吏之智疑鬼,健吏之惑疑帝,毛舉鷙擊無當而易窮,君子弗奇也。夫大平之奇,文與政皆然;非凈心弗止、非精心弗行,水清而形物者也。允坤以之航浮梁,而海乎天下不疑矣。
允坤讀書之堂,曰觀海;而吾與之言海,余與允坤皆海上人也。
說詩自序池顯方
善說詩者,莫如子夏。大序之傳,人猶疑之;況齊、魯、毛、鄭諸家乎?夫說詩與作詩,并難者也。作詩者,其感物前、其寄象外。說詩者,本無感、寄而代詩人為感、寄。說風而被人不遠,說雅而洗俗不凈,說頌而形容不真者,不解說也;即說風而不能通之雅、頌,說雅、頌而不能通之風,亦不解說也;即說風、雅、頌而僅寫詩人之感、寄,不能寫自心之感、寄,亦不解說也。人謂詩之有功于世,不在作而在刪者;余謂夫子之有功于詩,不在能刪而在能說。括三百于「思無邪」之一言,非圣人能若是說乎?乃說者遂因「無邪」之旨,而疑鄭、衛(wèi);復因序之解而疑朱,紛紛未定。不知天下惟夫婦之思最真,故特以風居詩之首。我不學其思而學其真,即從序、從朱無不可者。然則胡為刪?夫子慮情之溢也,故寧從約。思者,情也;無邪者,性也。約情歸性,學問之道如斯而已。漢、魏祖其思,而發(fā)為沉雄委麗;唐人祖其思,而發(fā)為淵娟秀巧;宋、元祖其思,而發(fā)為輕纖艷幻之詞曲;詞當代祖其思,而發(fā)為靡曼妖妍之帖括。詩愈變,說愈歧矣。
余嘗學詩,祖漢、唐之思而猶不肖;乃今知三百篇之難也。既不能說,安能作?深愧余詩之妄作也!因搜篋摘二十余首,懼而不敢多說,從夫子之刪而已。
擊筑集自序(明)阮文錫
「擊筑集」者,阮子客燕作也。阮子自丙午入都,計六易寒暑矣。然歲丁未,則自燕而返閩;戊申,則復自燕而走豫。故斷自己酉以下,為「擊筑集」也。
夫燕為召公所封國,「二南」篇章播于雅樂,先王之教澤存焉。迨乎燕昭下士、子丹養(yǎng)客,而后椎埋、屠狗之夫,接踵于燕,而風為之一變;雖不軌于正乎,要之輕死生、重然諾,往往以身許人,君子猶有取焉。然自漢至今,毋論召公之化邈乎難追;而所云感慨悲歌之士,間亦未嘗一遇!豈非世遠人湮,山川如故而九原不可復作歟?然則擊筑之思,亦猶懷古之志也。
或曰:『筑,商聲也;子之近作,其聲于商為近』。然耶,否耶?因并識之以俟知者。
籟余草序阮文錫
憶與鄭子嘯歌萬石之峰,蓋十余年矣。庚子夏,避地囗山樓,閱春而樓毀。鄭子好藏三代鼎彝、秦漢金石及宋元名人墨跡,盡火于樓無余也;而予藏書數(shù)千卷,亦與焉。
兩人因相視而笑,鄭子曰:『吾尚有余者存』。蓋指其詩草也。
夫鄭子乙酉歲游榕城,有「三山草」;歸而開萬石禪林,有「萬石巖草」;又匯其近集,題「以心籟」:然皆火于樓矣。近學余善病,事參苓而心獨不為物役;復記其前后,集為「籟余」。予亦未知其所余何事?然既謂之「余」,則視吾一身中,有爪甲、涎涕、毛發(fā)、須眉焉,「余」矣;而耳之聽、目之視、口鼻之味與臭,亦莫非「余」也。況人間之為聲、為色、為歌舞、為戰(zhàn)斗、為悲愁愉快怨恨思慕,何適而非「余」?悟所謂「余」,方將離形氣以游清虛、親性靈而辭塵垢,又焉有物余于吾心之內(nèi)哉?雖然,「余」者因其至足而命之也;不足于內(nèi)而無余,則足于內(nèi)而為有余矣。閑嘗觀日月、星辰、山岳、河海以至崖谷云飛、汀渚霜落,知為天地余也;草朝花、木秋實,鳥現(xiàn)魚潛,百獸昆蟲相與叫號游走,知為山川余也;大而頡之書、夔之樂、姬公之禮制,小而扁之治病、曠之治律,良之御、庖之牛、秋之奕,知為圣賢余也。鄭子不余于物而余于心,其著為經(jīng)時之略、處世之宜,皆心余也。又散而為溪山之秀麗、亭閣之參差,收而為筆墨之離奇、技能之工巧,天地所有、古今所傳將無余矣。
予方思竊其「余」,以備藏書之闕;至其所以為「余」,則予固深思之而未得。鄭子亦不能以其所得而共之于人也夫?
嘯草序(明)紀許國
古之為詩者,不甚滯聲響、筆墨間。至唐而諸體始密,然皆根于情、寓于境,不必以為雕鏤綺繢也。故其時以詩名者,往往多山林抗浪之土;不則,挫于下僚、郁于勢會,而以其奇怪瑰卓者,散寄于篇什之中。情之所至,時代不足以限之矣。然則天下之詩人,皆天下之深情人也。而世之論者,方且遺本而飾貌、踵事而增華,不已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