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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蜀梼杌
  • 張唐英
  • 10387字
  • 2015-12-26 21:31:31

王建字光圖,其先潁川郾城人,后徒居項城。隆眉廣顙,身長七尺。少與晉暉輩以剽盜為事,被重罪系許昌,而獄吏縱之使去。武當僧處洪謂曰:“子骨相異常,貴不可言,何自陷為盜”建感其言,因隸軍于忠武,而節度使杜審權拔為列校。從討王仙芝有功。所乘馬死,剖之得一小蛇于心間,私自異之。秦宗權據淮西,募建補軍虞侯。

廣明中,僖宗幸蜀,建與晉暉、韓建、張造、李師泰同謀,率三千人奔行在。僖宗大喜,乃分其兵,使建等五人主之,號隨駕五都,田令孜皆錄為假子。駕還,分典神策軍。光啟元年,令孜與河中王重榮有隙,移鎮易定,重榮遂舉兵向闕。二年正月,僖宗再幸興元,以建為清道使,負玉璽以從。至堂涂驛,而寧李昌符、朱玫等遣人焚棧道,建翼僖宗過于煙焰中。夜宿坂下,僖宗枕建膝而寢,賜以金券。至褒中,以建遙領璧州刺史。令孜懼禍,求為西川監軍,以楊復恭代為觀軍容使。復恭慮建不附己,出為利州防御使。

十月,駕還,楊守亮鎮興元,屢召建。建疑其圖己,遂招豪猾八千,攻陷閬州,殺楊行遷,入據其城,自稱刺史。十一月,昭宗即位。陳敬宣叛于成都,慮建與東川顧彥朗膠固為患,頗憂之。令孜曰:“建吾子也,可折簡召之。”遂與建書曰:“中原多故,惟三蜀可以偷安。陳公恢廓無疑,同建大事,吾父子輔之,無不可也。”建大喜,領兵趨成都。敬宣參謀李義謂曰:“建,今之奸雄,狼顧久矣,必不為人下。若為將校,亦非公之利。”建至東川,敬宣遣人止之。建怒,進攻破鹿頭,入據漢州,進攻成都。顧彥朗亦懼建反戈相襲,上表雪其罪。建亦奏請擇大臣帥蜀,乃召宰相韋昭度為成都尹,割邛、蜀、黎、雅,置永平軍于邛州,以建為節度使。建發兵,迎昭度于劍門,敬宣不受代。昭度于城東置行府,以建為衙內都指揮使。

大順元年十月,建度敬宣垂敗,心冀全蜀,乃紿謂昭度曰:“相公興數萬之眾,未有討賊之效,而饋運不繼,大眾囂然。今關東藩鎮相噬,圖傾國家社稷,朝廷姑息不暇。相公為國大臣,其心安忍不如東還,以清中原,此根本之策也。劍外之事,愿以相委,必不負驅策。”昭度猶豫未決,建陰令軍士擒昭度帳下吏駱保、蒼頭保祿,臠食之。昭度大懼,乃以符節付建,即日東還。詔復敬宣官,令建罷兵歸邛州,建不從,急攻成都。令孜懼,登城與建語曰:“老夫與八哥素厚,何為相扼如此”建曰:“建與軍容有父子之恩,何心敢忘。但太師負國,而朝廷使建討之,茍太師改心,便可釋憾。”令孜與敬宣議,以勢不可敵,其夕令孜持符印即建營授之。翌日,以成都讓建,自稱留后,表陳其事。龍紀元年春,制授成都尹、四川節度副使,仍知節度事、管內觀察處置云南八國招撫等使。敬宣廢處雅州,以其子為刺史。既行,建遣殺于三江。令孜仍監其軍。四月,以令孜陰附鳳翔。擒下獄。餓死。光化三年,詔建私門立戟,加中書令,封瑯琊王。四年,封建西平王。

三年,昭宗還長安,建奉表貢茶布等十萬。八月,封建司徒、蜀王。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建率將吏百姓舉哀制服。七年,全忠篡位,改元開平。巨人見青城山,鳳凰見萬歲縣,左右勸進,三遜而后從。九月,僭即偽位,號大蜀,改元武成。以王宗佶為中書令,韋莊為散騎常侍、判中書門下事,唐道襲為樞密使,任知元、潘峭為宣徽南北院使,王宗裕為太傅,王宗侃為太保兼侍中,以唐觀軍容使嚴遵美為內侍監,授唐室舊臣王進等三十二人官爵有差。十月,下偽詔改堂宇廳館為宮殿。其略曰:“帝君之居,上應辰象,朝貢臻集,華夷會同。宮闕殿閣之深嚴,臺省府寺之宏壯,頒分名號,以正觀瞻。況我肇啟丕圖,頻有喜瑞,允協上元之貺,式光萬世之基。至于廚廊之標題,倉庫之曹烈,并宜從革,用永維新。”

大衙門為宣德門,獅子門為神獸門,大廳為會同殿,球場門為神武門,球場廳為神武殿,蜀王殿為承乾殿,清風樓為壽光閣。西亭子廳為咸宜殿,九頂堂為承乾殿,會仙樓為龍飛閣,西亭門為東上閣門,亭子西門為西上閣門。節堂南門為日華門,行庫角門為月華門,萬里橋門為光夏門,笮橋門為坤德門,大東門為萬春門,小東門為瑞鼎門,大西門為乾正門,小西門為延秋門。北門依舊大玄門。子城南門為崇禮門,中隔為神雀門,東門為神政門,西門為興義門,鼓角樓為大定門,北門為大安門,中隔為玄武門。昌橋為應圣橋,舊宅為昭圣宮,堂為金華殿。摩訶池為龍躍池,賞設廳為韻光殿,軍資庫為國計庫,衙庫為內藏庫,衙內曲佑庫為齊天庫,衙內雜庫為廣潤庫,賞設庫為常盈庫,賞設行庫為殿前庫,南倉為天富倉,贍軍東庫為左金藏庫,北倉為大倉,甲仗庫為天武庫。舊三使院為彰信門,尚書省于舊使院置,御史臺于府司置。府城為皇城使,防城使司依舊。兩馬步使為左右街使,廂虞侯為街巡使。后糟為飛龍廂,客司為客省使,樂營為教坊,使廚為御食廚。戟門添置三十六戟,神策營為糧料司,六軍為支計院。成都府移在子城外,逐穩便宜處置立府所司。新西宅為天啟宮,堂為玉華殿。

武成二年正月,祀南郊,御樓肆赦。以韋莊為吏部侍郎,張格為中書侍郎,并平章事。因謂曰:“不恃權,不行私,惟至公是守,此宰相之任也。”

三月,灌州奏武部郎中張道古卒。道古,臨淄人。少有文詞,幕朱云、梅福之節。景福中,舉進士,釋褐為著作郎,遷右拾遺。時播遷之后,方鎮阻兵,道古上疏,言五危二亂七事,責授施州司戶參軍。未幾,以左補闕征,由蜀赴闕。陳、田之亂,乃變姓名,賣卜於溫江。建聞其名,奏為節度判官。又上建詩,敘二亂五危七事,為同僚所嫉,送茂州安置。及建開國,召為武部郎中。至玉壘關,謂所親曰:“吾唐室諫臣,終不能拳跽與雞犬同食。今雖召還,必須再貶于此。死之日,葬我于關東不毛之地,題曰,唐左補闕張道古墓。”至蜀,果不為時所容,復貶茂州,卒于路。

五月,立周氏為皇后,宗懿為太子。十月,講武星宿山,步騎三十萬。遂宴于行宮,謂左右曰:“得一二人如韓信而將之,中原不足平也。”宗佶跪曰:“臣雖不才,自顧可驅策。”兵部郎中張扶進曰:“陛下雄才大略,尚不能得岐隴尺寸之土,宗佶小子狂妄,愿陛下無以中原為意。”宗佶憾之,諭庖人置藥而毒殺之。扶字子持,廣都人。博學善文,凡書奏箋檄皆屬之。贈諫議大夫。制封諸子為王。建十一子,馬姬生宗仁,白姬生宗懿,宋姬生宗輅,陳姬生宗智、宗特,喬姬生宗杰,褚姬生宗鼎、宗澤、宗平,徐姬生宗衍。撲殺晉國公王宗佶。宗佶本姓甘氏,建未有子,錄為養子,以戰功累遷中書令。恃位隆功高,所為不法,連上表求為太子。建勉諭令出,而不肯去,言詞其悖,因叱衛士撲殺之。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三年六月,下詔勸農桑曰:“昔劉先主入蜀,武侯勸其閉關息民,十年而后舉兵,震搖關內。朕以猥眇,托于人上,爰念蒸民久罹干戈之苦,而不暇力於農桑之業。今國家漸甯,民用休息,其郡守縣令務在惠綏,無侵無擾,使我赤子樂于南畝,而有《豳風?七月》之詠焉。”

八月,吏部侍郎平章事韋莊卒。莊字端己,杜陵人。見素之后。乾寧中,舉進士,建奏為掌書記。昭宗遇弒,梁祖即位,遣使宣諭,興元節度王宗綰馳驛白建。建謀興復,莊以兵者大事,不可倉卒而行,乃為建答宗綰教,其略曰:“吾家受主上恩有年矣,衣衿之上,宸翰如新,墨詔之中,淚痕猶在。犬馬猶能報主,而況人之臣子乎!自去年二月車駕東還,連貢二十表,而絕無一使之報,天地阻隔,叫呼何及!聞上至谷水,臣僚及宮妃千余人,皆為汴州所害。及至洛,果遭弒逆。自聞此詔,五內糜潰。今兩川銳旅,誓雪國恥,不知來使何以宣諭,未此告敕,令自決進退。”梁使遂還。梁祖遣使通好,以建為兄。莊得書,笑曰:“此神堯驕李密之意也。”建之開國,制度號令,刑政禮樂,皆莊所定。拜平章事,卒,有《浣花集》二十卷。

十二月大赦,改元永平。

永平元年十一月,周德權卒。德權,汝南人,建之妻弟。從建入蜀,以戰功累遷眉州刺史。梁祖既篡,德權上表曰:“按議文:‘李西王逢吉昌,土德兌興丹莫當’。李者,唐亡也;西王者,王氏興于西方也;逢吉昌者,逢字如殿下之名也;土德,坤維也;兌興,亦西方也;丹莫當者,丹,朱也,言朱梁不敢與殿下抗也。愿稽合天命,仰膺寶錄,使天地有主,人神有依。”建大悅曰:“成我者叔舅也。”建即位,累遷太保、中書令。卒,贈太師。

二年正月,贈張魯扶義公,諸葛亮安國王。二月朔,游龍華禪院,召僧貫休,命坐,賜茶藥彩段,仍令口誦近詩。時諸王貴戚皆賜坐,貫休欲諷之,因誦《公子行》曰:“錦衣鮮華手擎鶻,間行氣貌多輕忽。艱難稼穡總不知,五帝三王是何物”建稱善,貴幸皆怨之。貴休本蘭溪人,善詩,與齊己齊名,有《西岳集》十卷。三月,詔平章事張格專編篡開國以來實錄。獲玉璞于田令孜之故第,以為國寶。其文曰:“有德承天,其祚永昌。”八月,什邡縣獲銅牌石記,有膺昌之文,改什邡為通計縣,改太子名為元膺。

三年七月,大昌軍使徐瑤等脅太子元膺,舉宮中以叛。諸軍討之,斬元膺,瑤伏誅。以衍為太子。瑤字伯玉,長葛人。從建入蜀,勇猛善格斗。建初在韋昭度幕府,其兵皆文身黧黑,衣裝詭異,眾皆稱為鬼兵,稱瑤為鬼魁。建克成都,瑤多污辱衣冠士女。富人李希妻俞氏有異色,瑤虜而逼之。俞氏曰:“吾夫夙嘗為鄉貢進士,風流儒雅,人比之相如,我尚以非吾匹。爾健兒也,焉得無禮于我”瑤仗劍謂曰“爾畏此乎”俞氏曰:“吾寧死,必不受辱。”瑤欲殺之,左右謂曰:“城中婦人無限,何必逞暴于此。”遂杖而釋之。

四年二月,以太子衍判內外六軍事。詔以東宮為崇賢府,凡文學道德之士,得以延納訪問。重陽,建出游寶歷寺,妃后皆從。其日,宮女四人逃匿,搜尋不獲。明日得之,乃寺僧誘之,藏于民家,與僧二十二人同斬于龜化橋。

十月,內樞密使潘炕卒。炕字疑夢,其先河南人。有器量,家人未嘗見其喜怒。與弟峭同掌機衡,號大樞小樞。然嬖于美妾解愁,遂風恙成疾。解愁姓趙氏,其母夢吞海棠花蕊而生,有國色,喜為新聲,及工小詞。建嘗至炕第,見之,謂曰:“朕宮無如此人。”意欲取之。炕曰:“此臣下賤人,不敢以薦于君。”其實勒之。弟峭謂曰:“綠珠之禍,可不戒邪”炕曰:“人生貴于適意,豈能愛死而自不足于心耶!”人皆服其有守。

十二月,御大安門,受秦、鳳、階、成之信。大赦,改元通正。時大霖雨,禱於奇相之祠。

通正二年正月,梁遣使來聘。二月,翰林學士庾傳昌卒。傳昌,后周義成侯信之后。富文藻,著《金行啟運錄》二十卷、《青宮載筆記》十五卷、《玉堂集》二十卷。三月,弘農郡王晉暉卒。暉,許州人。少有膽勇。初與建為盜,夜泊武陽古墓中。聞人呼墓中鬼曰:“潁川設無遮會,可同行否”墓中應曰:“蜀王在此,不得相從。”二人相謂曰:“蜀王誰是也”暉曰:“八哥狀貌有異于人,必有非常之事。”建嘗與飲敘舊,暉曰:“武陽墓中言,果不誣耳。”建笑曰:“始望不及此。”卒,建親往臨吊。十一月,大赦,改元,天漢元年,國號改稱大漢。以廣成先生杜光庭為戶部侍郎。

天漢元年正月,封張飛為靈應王,鄧艾為彰順王,張儀為昌化王。五月,祀黃帝於于郊。翌日,祀地祗于方丘。六月,賜百宮飛雪丸。十一月,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大風拔木,幕幄皆裂。改元光天,依舊稱大蜀國。

光天二年四月,有狐嗥于寢室,鵂留鳴于帳中,ジス集于摩訶池。建因感疾甚篤,召大臣賜坐,示手書曰:“朕比遭亂離,以干戈定秦蜀,賴卿等忠勤夾輔,遂正名號,撫有神器。兢兢業業,懼不負荷,幸托天地之靈,廟社之貺,方隅底定,民黎樂康,二氣葉暢,五谷豐稔。然以萬機之大,不免勤勞于夙夜,感此疾恙,藥石弗救。太子雖幼有賢德,然次不當立,卿等固請于外,后妃亦甚篤愛,朕不能違,立為儲貳。勉力輔戴,無墜我邦家之休!”又謂曰:“太子若不克荷,但置之別宮,選立賢者,慎勿害之。徐氏兄弟但優與俸祿,以豐其家,勿令掌兵,以速其禍。”詔太子入侍疾。六月,建薨,年七十二。偽謚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廟號高祖,葬永陵。

黃松子曰:唐自廣明之亂,天下凌遲,奸猾亡命之徒,攘袂誓眾於萑蒲之下,而所在橫潰。建於此時,乃與晉暉輩攘竊於許、蔡之郊,藏匿于墟墓之間,其暴固不足以警動郡縣。及抵罪被系,死在旦夕,而孟彥暉縱之使去,此豈獄吏知其必貴而佑之耶,抑天為之耶遂能奮跡士伍,奔赴行在,忠義感激,誠貫白日,執戈披銳,翼衛乘輿于煙焰之中,其勤至矣。巨閹猜忌,自璧遷利,遂舉兵據閬,謀自全之計。洎陳、田召而不納,遂抗表請師,猶有勤王之節。韋昭度章句書生,柔雅醞藉,非有將帥之才,駕馭之術。建察其可取而代,中以機智,奪其符印,遂摧敵克城,節制全蜀,而納貢述職,道不絕使。及梁祖受禪,非有湯、武、高、光之德,建誓師雪恥,而為岐隴所阻,自視才略不在梁下,其肯甘心俯首而為之臣耶!因僭竊位號,亦時使之然也。觀其委任將佐,擢用才智,撫養士卒,惠綏黎庶,勸課農桑,輕省徭賦,始似如此。及其臨終顧托,至誠無疑,前視劉備,可以無愧。予嘗始終考究建之誠心,使朱全忠不篡,昭宗尚克享國,必不忍為鼎足之勢,此予所以不深罪之也。

衍字化源,建幼子,舊名宗衍。八歲封鄭王,為左奉駕軍使。元膺死,建以淮王宗輅類己,信王宗杰明敏有才,欲選立之。衍母徐氏有寵,密以金百鎰遺宰相張格,言上已許衍為太子,愿相公助之。格遂抗表言:“衍才器英武,實堪社稷之托。”遂得立。開崇賢府,置僚屬,頗好經史詩賦。即位年十八,時梁貞明五年也。立妃周氏為皇后。十月,詔選良家女二十人備后宮。十二月,拜永陵。詔以來年正月有事于南郊,改明年為乾德元年。以龍躍池為宣華池,即摩訶池也。

二年八月,衍北巡,以宰相王鍇判六軍諸衛事。旌旗戈甲,百里不絕。衍戎裝披金甲,珠帽錦袖,執弓挾矢,百姓望之,謂如灌口神。后妃餞于升仙橋,以宮人二十人從。至漢州,駐西湖,與宮人泛舟奏樂,飲宴彌日。九月,駐軍西縣。自西縣還至益昌,泛舟巡閬中,舟子皆衣錦繡。衍自制《水調銀漢曲》,命樂工歌之。郡民何康女有美色,將嫁,衍取之。賜其夫家百縑,其夫一慟而卒。

三年三月,衍還成都。五月,宣華苑成,延袤十里,有重光、太清、延昌、會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宮,降真、蓬萊、丹霞之亭。土木之功,窮極奢巧。衍數于其中為長夜之飲,嬪御雜坐,舄履交錯。嘗召嘉王宗壽赴宴,宗壽因持杯諫衍,宜以社稷為念,少節宴飲。其言慷慨,激切流涕,衍有愧色。佞臣潘在迎、顧、韓昭等奏曰:“嘉王從來酒悲,不足怪也。”乃相與諧謔戲笑。衍命宮人李玉簫歌衍所撰《宮詞》,送宗壽酒,宗壽懼禍,乃盡飲之。在迎曰:“嘉王聞玉簫歌即飲,請以玉簫賜之。”衍曰:“王必不納。”《宮詞》曰:輝輝赫赫浮五云,宣華池上月華新。月華如水浸宮殿,有酒不醉真癡人。宗壽字永年,王建之族子。

八月,衍受道與苑中,以杜光庭為傅真天師、崇真館大學士。光庭字賓圣,京兆杜陵人。寓居處州,方干見之,謂曰:“此宗廟中寶玉大圭也。”與鄭云叟膺百篇舉不中,入天臺為道士。僖宗召見,賜紫衣,出入禁中。上表乞游成都,隱青城山白云溪。卒于蜀,年八十五。顏貌如生,眾以為尸解。有文千余卷,皆本無為之旨。

九月,詔置賢良方正、博通經史、明達吏理、識洞兵機、沈滯丘園五科,令黃衣選人、白衣舉人投策就試,吏部考較。十月,以韓昭為吏部侍郎判三銓。昭受賂徇私,選人詣鼓院訴之,又嘲曰:“嘉、眉、邛、蜀,侍郎骨肉。導江、青城,侍郎親情。果、閬二州,侍郎自留。巴、蓬、集、壁,侍郎不惜。”衍召而問之。昭曰:“此皆太后、太妃、國舅之親,非臣之親。”衍默然。昭字德華,長安人。衍北巡,以為文思殿學士、京城留守。判官李臺嘏云:“韓公凡事如僧剃發,無有寸長。”昭以便佞,恩傾一時,出入宮掖。太妃愛其美風姿,而專有辟陽之寵。唐兵入蜀,王宗弼與之有隙,先捕而殺,梟其首金馬門坊,百姓皆溺之。

四年二月,文明殿試制科。白衣蒲禹卿對策,其略曰:“今朝廷所行者,皆一朝一夕之事,公卿所陳者,非乃子乃孫之謀。暫偷目前之安,不為身后之慮,衣朱紫者皆盜跖之輩,在郡縣者皆狼虎之人,奸諛滿朝,貪淫如市,以斯求治,是謂倒行。”執政皆切齒,欲誅之,衍以其言有益,擢為右補闕。三月,禁百姓不得帶小帽。衍好私行,往往宿于倡家,飲于酒樓,索筆題曰:“王一來云。”恐人識之,故令民間皆帶大帽。四月,流軍使王承綱于茂州。衍嘗私至承綱家,悅其女有美色,欲私之。承綱言已許嫁,將適人,衍不從,遂取入宮。潘昭與承綱有隙,奏其出怨言,故被貶。女聞承綱得罪,剪發求贖其罪,不從,乃自縊死。自五月不雨,至九月林木皆枯,赤地千里,所在盜起,肥遺見紅樓。

五年三月上巳,宴怡神亭,婦女雜坐,夜分而罷。衍自執板,唱《霓裳羽衣》及《后庭花》、《思越人》曲。四月,游浣花溪,龍舟彩舫,十里綿亙。自百花潭至萬里橋,游人士女,珠翠夾岸。日正午,暴風起,須臾雷電冥晦,有白魚自江心躍起,變為蛟形,騰空而去。是日,溺者數千人。衍懼,即時還宮。重陽,宴群臣于宣華苑,夜分未罷。衍自唱韓琮《柳枝詞》曰:“梁苑隋堤事已空,萬條猶舞舊春風。何須思想千年事,誰見楊花入漢宮。”內侍宋光浦詠胡曾詩曰:“吳王恃霸棄雄才,貪向姑蘇醉綠醅。不覺錢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來。”衍聞之,不樂,于是罷宴。

七月,天富倉奏:“米中生蟲如小蜂,尾后如米粒,曳之而行。十月,慧星見,長丈余,在井、鬼之次。司天言:“恐國家有大災,宜修德以禳之。”詔于玉局建置道場,以答天變。右補闕張云上疏言:“此是百姓怨氣,上徹於天,成此慧星。慧者,除舊布新之義,此乃亡國之兆,豈祈禳之可弭。”衍怒,流于黎州。云,唐安人。立朝蹇諤,自比朱云,權幸多嫉之。宣徽使景潤澄嘗謂曰:“昔朱云請斬馬劍以腰斬張禹,今上方只有殺雞刀,卿欲用乎”云曰:“雞刀雖小,亦可斬群狗。”潤澄憾之,至是奏云謗國,遂有黎州之貶。云多病,行至臨邛卒。

六年正月,禁民戴危帽。其制狹中,俯首即墜,在位者惡之。九月,唐莊宗遣李稠來通好,市珍玩錦繡。衍不許,以為落草。莊宗怒曰:“衍豈免落草乎”

咸康元年正月朔,受朝賀,大赦改元。三月,衍朝永陵,自為尖巾,民庶皆效之。還宴怡神亭,嬪妃妾妓皆衣道服、蓮花冠,囗髻為樂。夾臉連額,渥以朱粉,曰醉汝,國人皆效之。

四月朔,衍會群臣,舉觴不飲,容色不悅。特進顧在囗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令陛下臨軒不樂,臣愿請罪。”衍曰:“北有后唐,南有蠻詔,朕既不能吊伐,彼又不為臣子,此所以憂爾。”在囗曰:“朝廷有十臣在,陛下何憂”退而令太子洗馬林罕者著《十在文》以進曰:“只如興土木于禁中,選驍雄于麾下,爰持斧鉞,出鎮藩籬,飾宮殿于遐方,命鑾輿而遠幸,為爨之端,為禍之原,有王承休在。摧挫英雄,吹揚佞媚,全無才智,謬處腹心,斷性命于戲玩之間,戮仇仇于樞機之下,有功勞而皆棄,非賄賂而不行,有宋光嗣在。受先皇之付囑,為大國之棟梁,既不輸忠,又不知退,恣一門之奢侈,任數子之驕矜,徒為貪饕之人,實非社稷之器,有王宗弼在。謬陟煙霄,殊非謇諤,興亂本則逞章程之妙,恣奸謀則事頰舌之能,心口傾危,尚居左右,有韓昭在。性懷慘毒,心恣貪殘,焚藝軍營,要寬私第,不顧喧騰于眾口,惟思自任于忿懷,有歐陽晃在。酷毒害民,市井聚貨,叨為郡守,實負天恩,瘡痍已遍于陽安,蒙蔽由憑于密勿,有田魯儔在。為君王之元舅,受保傅之專官,但務奢華,不思輔弼,第宅迥同于上苑,金珠未滿于貪心,有徐延瓊在。出為留守,入掌樞機,無諤諤以佐君,但唯唯而徇旨,有景潤澄在。搜求女色,取悅宸襟,常叨不次之恩,每冒無厭之寵,敷對唯夸于便捷,佐時不識于經綸,素非忠勤,實為忝竊,有嚴凝月在。唱亡國之音,炫趨時之侈,每為巫覡,以習圣明,致君為桀紂之昏,使上乏虞唐之化,有臣在。陛下任臣如此,何憂社稷不安。”衍覽之大笑,賜在彩五百段,加開府。在以采之半遺罕。罕字仲緘,溫江人,博通經史。獻《車駕還都賦》,除溫江主簿,遷太子洗馬。落托不羈,文多譏刺,執政惡之,故不得大用而卒。

四月,唐遣客省使李嚴來聘,以覘虛實,笏書記敘興亡。其略曰:“伏自朱溫肆逆,運屬昭宗,三年痛別於西秦,一旦遽遷于東洛。誅夷宗室,焚宮闈,雖列藩悉是唐臣,無一處不從偽命。由是大唐中興,皇帝念高祖、太宗之業,倏爾隳聵,憤朱溫、崔胤之徒同謀篡弒,遂乃神機迅發,心鼎獨然,竭滄溟而誓戮鯨鯢,芟林莽而決除虎兕。十年對壘,萬陣交鋒,慮久困於生靈,乃選練其死士。才過汶水,縛王彥章於馬前;旋及夷門,斬朱友貞於樓上。劍霜未匣,槍雪猶揮。段凝領八萬雄兵,倒戈伏死;趙巖知一人應運,引頸待誅。遂使賊將寒心,謀夫拱手,取乾坤只勞八日,救涂炭遂定四維。備戰皇猷,咸遵帝力。今則三秦貢表,兩浙稱臣,淮南陳述職之儀,回紇備朝天之禮。才安宇宙,便息干戈,未順梟兇,方議除剪。豈謂蜀國皇帝柔遠懷邇,居安慮危,喜帝祚中興,群妖悉滅,特遣蘇、張之士,將追唐、蜀之歡。吾王迥感于蜀王,國禮遠酬于厚禮。”宣徽使宋光葆召嚴宴飲,與語終日,伏其機辯,料嚴東還,必有鄧艾之謀,乃謂衍曰:“我先皇承天正命,惠養全蜀,有鼎足勢,今以奸雄相喻,是鄙我也,可斬其使,以威天下。”衍不從。既還,言衍荒淫失政,可一鼓而下。光葆聞之,又上疏。時衍荒于游宴,不能悉用其策。光葆字季正,內樞密使光嗣之從弟。隨光嗣為閹,給事黃門,累遷東川節度使。及衍敗,托疾留閬中,為刺史安重霸所殺。

七月丙午,衍應圣節,列山棚于得賢門。是日,有暴風摧之。翌日,雷震應圣堂,摧兩柱。太常少卿楊玢上言,其略曰:“陛下誕圣之日,而山摧者,非不騫不崩之義也。在於得賢門者,示陛下所用不得賢也;應圣堂柱震摧者,示陛下柱石非材也。”衍不以為意。

九月,衍與母同禱青城山,宮人畢從,皆衣云霞之衣。衍自制《甘州詞》,令宮人歌之。其詞哀怨,聞者凄愴。衍至青城,住旬日,設醮祈福。太妃、太后謁建鑄像,及丈人觀、玄都觀、金華宮、丹景山、至德寺,各有唱和,詩刻于石。次至彭州,幸陽平化,漢州三學山,夜看圣燈,亦各賦詩。回至天回驛,各又賦詩。太后詩曰:“周游靈境散幽情,千里江山喜得行。所恨風光看未足,卻驅金翠入龜城。”太妃詩曰:“翠驛江亭近蜀京,夢魂猶是在青城。此來出看江山景,卻被江山看出行。”徐氏父名耕,成都人。生二女,皆有國色,耕教為詩,有藻思。耕家甚貧,有相者謂之曰:“公不久當大富貴。”耕因使相其二女,相者曰:“青城山有王氣每夜徹天者,一紀矣。不十年后,有真人乘運,此二子當作妃后。君之貴,由二女致也。”及建入城,聞有姿色,納于后房。姊生彭王,妹生衍。建即位,姊為淑妃,妹為貴妃,耕為驃騎大將軍。衍即位,冊貴妃為順圣太后,淑妃為翊圣太妃。兄延瓊,弟延圭,皆致位太師、侍中。衍既荒于酒色,而徐氏姊妹亦各有幸臣,不能相規正,至于失國,皆其致也。十月,衍還成都。

是月,莊宗遣興慶宮使魏王繼岌、樞密使郭崇韜來伐,中外惶駭。衍有所私秦州節度使王承休妻嚴氏,至是自統精兵入秦州,以巡邊為名。左右切諫,皆不聽。補闕蒲禹卿上疏,衍不納。禹卿,成都人。從衍入洛。及衍被誅,乃慟哭曰:“蜀人自此重不幸也。”乃題詩于驛門而逃,不知所終。衍離成都日,天地冥晦,兵不成列,有群鴉泊于旗桿上,其鳴甚哀。次梓潼,大風暴起,發屋拔木。知星者趙廷言曰:“此貪狼風,千里外必有破軍殺將之兇。”衍親禱張惡子廟,抽簽得“逆天者殃”四字,不悅。次綿谷,唐將李紹琛等圍鳳州,刺史王承扌建以城降。衍乃以王宗勛、宗昱、宗儼為三招討以御之。唐師至三泉,諸將皆棄城寨遁還。衍令斷桔津柏梁,自綿谷還。留王宗弼以兵固守,仍令斬宗勛等三將。俄而宗弼亦棄綿谷,奔白蘇,與三將同謀,納款于魏王。十一月,衍至成都,宮人及百官迎謁于七里亭。衍入于妓妾中,作《回紇隊》,以趨城中。知唐師已逼,但掩袂泣下。既而宗弼擁兵還成都,遂劫衍及母妻諸子,遷于天啟宮,收其璽綬金寶。后魏王至德陽,衍報曰:“比與將校謀歸朝廷,為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宣徽使周輅、歐陽晃等異謀熒惑,各已處斬,謹函首以獻。”又邀李嚴相見,以母妻為托。因上表曰:“臣先人受鉞坤維,作藩唐室,一開土宇,垂四十年。屬梁室延災,皇綱解紐,不能助逆,遂至從權,勉徇輿情,止王三蜀。逮臣篡紹,罔敢怠遑,自保土疆,以安生聚。皇帝陛下嗣唐虞之業,興湯武之師,廓定中區,奄征下國,梯航畢集,文軌大同。臣方議改圖,便期納款,遽聞致討,實抱驚危。今則委千里封疆,盡為王土,翼萬家臣妾,皆沐皇恩,輿襯有歸,負荊俟罪。望回日月之照,特寬斧鉞之誅,禺佇德音,以安反側。謹奉表歸命。”翌日,魏王至七里亭,衍備亡國禮以降。魏王入居東內,崇韜止天府。十二月,魏王斬宗弼、宗勛、宗儼于東內,夷其族。宗弼姓魏,名洪夫,隸忠武軍,隨建有功,賜姓名。莊宗下詔慰勞衍曰:“固當裂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衍捧詔忻然曰:“不失為安樂公。”乃率其宗屬,及偽宰相王鍇等,及將佐家族,上下數千人,東赴洛陽。四年三月。至鳳翔。是時關東危急,蜀中未甯,莊宗令宦者向延嗣往中路誅之。四月,衍至長安,延嗣至,與留守張筠誅衍於秦川驛,夷其族,時年二十八。母徐氏臨刑,呼曰:“冤哉!吾兒以一國迎降,反以為戮,信義俱棄,吾知爾禍不旋踵矣。”建自唐光啟三年冬入蜀,父子相承,凡四十年而亡。天成三年,衍舊臣王宗壽上表,乞改葬。明宗下詔,追封為順正公,以諸侯禮葬于長安南三趙屯。

黃松子曰:“衍幼無英特之質,長于綺紈富貴之中,及元膺被誅,次當以輅、杰為嗣,而衍母專寵,大臣表里協謀,遂得嗣立。襲位之后,不能委任忠賢,躬決刑政,惟宮苑是務,惟宴游是好,惟險巧是近,惟聲色是尚。閹官執政于外,母后司晨於內,張士喬輩以諫諍而得罪,王宗壽輩以鯁忠而見侮。既不卑詞厚禮以睦鄰,又不選將練武而守國,唐師壓境,尚謀宣淫于藩臣之家,而不采光葆之議,其滅亡也,宜哉!然予觀莊宗之才,非司馬文王之比,崇韜、繼岌庸兒繆將,非鍾會、鄧艾之比,是時天下郡國,十未得五六,藩鎮跋扈,經略未暇,雖意在伐蜀,亦未有必然之計,止于求金帛錦繡,以自足其所欲。衍誠能啖之以利,結之以好,勤勞霸政,勇于為治,尚可延數十年。俟真主應運,納土歸命,不失為竇融。而以鄙吝召禍,不免面縛,及拜裂土之詔,忻然自得,以不失為劉禪。屬天未厭亂,中外有變,非辜殞命,可哀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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