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詩始于三百篇,而規模體具于漢。自是而魏,而六朝、三唐,歷宋、元、明,以至昭代,上下三千余年間,詩之質文體裁格律聲調辭句,遞升降不同,而要之,詩有源必有流,有本必達末;又有因流而溯源,循末以返本。其學無窮,共理日出。乃知詩之為道,未有一日不相續相禪而或息者也。但就一時而論,有盛必有衰;綜千古而論,則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復盛。非在前者之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于衰也。乃近代論詩者,則曰:三百篇尚矣;五言必建安、黃初;其余諸體,必唐之初、盛而后可。非是者,必斥焉。如明李夢陽不讀唐以后書,李攀龍謂唐無古詩,又謂『陳子昂以其古詩為古詩,弗取也』。自若輩之論出,天下從而和之,推為詩家正宗,家弦而戶習。習之既久,乃有起而掊之、矯而反之者,誠是也。然又往往溺于偏畸之私說,其說勝,則出乎陳腐而入乎頗僻;不勝,則兩敝。而詩道遂淪而不可救。由稱詩之人,才短力弱,識又蒙焉而不知所衷。既不能知詩之源流本末正變盛衰,互為循環;并不能辨古今作者之心思才力深淺高下長短,孰為沿為革,孰為創為因,孰為流弊而衰,孰為救衰而盛,一一剖析而縷分之,兼綜而條貫之。徒自詡矜張,為郛廓隔膜之談,以欺人而自欺也。于是百喙爭鳴,互自標榜,膠固一偏,剿獵成說。后生小子,耳食者多,是非淆而性情汩。不能不三嘆于風雅之日衰也!
二、蓋自有天地以來,古今世運氣數,遞變遷以相禪。古云天道十年而一變。此理也,亦勢也,無事無物不然。寧獨詩之一道,膠固而不變乎?今就三百篇言之:風有正風,有變風;雅有正雅,有變雅。風雅已不能不由正而變,吾夫子亦不能存正而刪變也;則后此為風雅之流者,其不能伸正而詘變也明矣。漢蘇李始創為五言,其時又有亡名氏之十九首,皆因乎三百篇者也。然不可謂即無異于三百篇,而實蘇李創之也。建安、黃初之詩,因于蘇李與十九首者也。然十九首止自言其情,建安、黃初之詩乃有獻酬、紀行、頌德諸體,遂開后世種種應酬等類。則因而實為創。此變之始也。三百篇一變而為蘇李,再變而為建安、黃初。建安、黃初之詩,大約敦厚而渾樸,中正而達情。一變而為晉,如陸機之纏綿鋪麗,左思之卓犖磅礴,各不同也。其間屢變而為鮑照之逸俊、謝靈運之警秀、陶潛之澹遠,又如顏延之之藻繢、謝朓之高華、江淹之韶嫵、庾信之清新。此數子者,各不相師,咸矯然自成一家,不肯沿襲前人以為依傍,蓋自六朝而已然矣。其間健者如何遜、如陰鏗、如沈烱、如薛道衡,差能自立。此外繁辭縟節,隨波日下,歷梁、陳、隋以迄唐之垂拱,踵其習而益甚,勢不能不變。小變于沈、宋、云、龍之間,而大變于開元、天寶。高、岑、王、孟、李,此數人者,雖各有所因,而實一一能為創。而集大成如杜甫,杰出如韓愈,專家如柳宗元、如劉禹錫、如李賀、如李商隱、如杜牧、如陸龜蒙諸子,一一皆特立興起。其它弱者,則因循世運,隨乎波流,不能振拔,所謂唐人本色也。宋初,詩襲唐人之舊,如徐鉉、王禹偁輩,純是唐音。蘇舜卿、梅堯臣出,始一大變,歐陽修亟稱二人不置。自后諸大家迭興,所造各有至極。今人一概稱為『宋詩』者也。自是南宋、金、元,作者不一。大家如陸游、范成大、元好問為最,各能自見其才。有明之初,高啟為冠,兼唐、宋、元人之長,初不于唐、宋、元人之詩有所為軒輊也。自『不讀唐以后書』之論出,于是稱詩者必曰唐詩,茍稱其人之詩為宋詩,無異于唾罵。謂『唐無古詩』,并謂『唐中、晚且無詩也』。噫,亦可怪矣!今之人豈無有能知共非者,然建安盛唐之說,錮習沁入于中心,而時發于口吻,弊流而不可挽,則其說之為害烈也。
三、原夫作詩者之肇端而有事乎此也,必先有所觸以興起其意,而后措諸辭、屬為句、敷之而成章。當其有所觸而興起也,其意、其辭、其句,劈空而起,皆自無而有,隨在取之于心。出而為情、為景、為事,人未甞言之,而自我始言之,故言者與聞其言者,誠可悅而永也。使即此意、此辭、此句雖有小異,再見焉,諷詠者已不擊節;數見,則益不鮮;陳陳踵見,齒牙余唾,有掩鼻而過耳。譬之上古之世,飯土簋,啜土铏,當飲食未具時,進以一臠,必為驚喜;逮后世臛臇魚膾之法興,羅珍搜錯,無所不至,而猶以土簋土铏之庖進,可乎?上古之音樂,擊土鼓而歌康衢,其后乃有絲、竹、匏、革之制,流至于今,極于九宮南譜。聲律之妙,日異月新,若必返古而聽擊壤之歌,斯為樂乎?古者穴居而巢處,乃制為宮室,不過衛風雨耳,后世遂有璇題瑤室,土文繡而木綈錦;古者儷皮為禮,后世易之以玉帛,遂有千純百璧之侈。使今日告人居以巢穴、行禮以儷皮,孰不嗤之者乎?大凡物之踵事增華,以漸而進,以至于極。故人之智慧心思,在古人始用之,又漸出之;而未窮未盡者,得后人精求之,而益用之出之。乾坤一日不息,則人之智慧心思必無盡與窮之日。惟叛于道、戾于經、乖于事理,則為反古之愚賤耳。茍于此數者無尤焉,此如治器然,切磋琢磨,屢治而益精,不可謂后此者不有加乎其前也。
彼虞廷『喜』『起』之歌,詩之土簋擊壤、穴居儷皮耳。一墳華于三百篇,再增華于漢,又增華于魏。自后盡態極妍,爭新競異,千狀萬態,差別井然。茍于情、于事、于景、于理隨在有得,而不戾乎風人『永言』之旨,則就其詩論工拙可耳,何得以一定之程格之,而抗言風雅哉?如人適千里者,唐虞之詩,如第一步,三代之詩如第二步;彼漢魏之詩,以漸而及,如第三、第四步耳。作詩者知此數步為道途發始之所必經,而不可謂行路者之必于此數步焉為歸宿,遂棄前途而弗邁也。且今之稱詩者,祧唐虞而禘商周,宗祀漢魏于明堂,是也;何以漢魏以后之詩,遂皆為不得入廟之主?此大不可解也。譬之井田封建,未甞非治天下之大經,今時必欲復古而行之,不亦天下之大愚也哉?且蘇李五言與亡名氏之十九首,至建安、黃初,作者既已增華矣,如必取法乎初,當以蘇李與十九首為宗,則亦吐棄建安、黃初之詩可也。詩盛于鄴下,然蘇李、十九首之意,則寖衰矣。使鄴中諸子,欲其一一摹仿蘇李,尚且不能,且亦不欲;乃于數千載之后,胥天下而盡仿曹劉之口吻,得乎哉?或曰:『「溫柔敦厚,詩教也」。漢、魏去古未遠,此意猶存,后此者不及也。』不知『溫柔敦厚』,其意也,所以為體也,措之于用則不同;辭者,其文也,所以為用也,返之于體則不異。漢魏之辭,有漢魏之『溫柔敦厚』;唐、宋、元之辭,有唐、宋、元之『溫柔敦厚』。譬之一草一木,無不得天地之陽春以發生。草木以億萬計,其發生之情狀,亦以億萬計,而未甞有相同一定之形,無不盎然皆具陽春之意。豈得曰若者得天地之陽春,而若者為不得者哉?且『溫柔軟厚』之旨,亦在作者神而明之;如必執而泥之,則巷伯『投畀』之章,亦難合于斯言矣。
從來豪杰之士,未甞不隨風會而出,而其力則甞能轉風會。人見其隨乎風會也,則曰:其所作者,真古人也!見能轉風會者以其不襲古人也,則曰:今人不及古人也!無論居古人千年之后,即如左思去魏未遠,其才豈不能為建安詩耶?觀其縱橫躑踏、睥睨千古,絕無絲毫曹劉余習。鮑照之才,迥出儕偶,而杜甫稱其俊逸;夫『俊逸』則非建安本色矣。千載后無不擊節此兩人之詩者,正以其不襲建安也。奈何去古益遠,翻以此繩人耶?
且夫風雅之有正有變,其正變系乎時,謂政治、風俗之由得而失、由隆而污。此以時言詩,時有變而詩因之。時變而失正,詩變而仍不失其正,故有盛無衰,詩之源也。吾言后代之詩,有正有變,其正變系乎詩,謂體格、聲調、命意、措辭、新故升降之不同。此以詩言時,詩遞變而時隨之。故有漢、魏、六朝、唐、宋、元、明之互為盛衰,惟變以救正之衰,故遞衰遞盛,詩之流也。從其源而論,如百川之發源,各異其所從出,雖萬派而皆朝宗于海,無弗同也。從其流而論,如河流之經行天下,而忽播為九河,河分九而俱朝宗于海,則亦無弗同也。
歷考漢魏以來之詩,循其源流升降,不得謂正為源而長盛,變為流而始衰。惟正有漸衰,故變能啟盛。如建安之詩正矣盛矣,相沿久而流于衰,后之人力大者大變,力小者小變。六朝諸詩人,間能小變,而不能獨開生面。唐初沿其卑靡浮艷之習,句櫛字比,非古非律,詩之極衰也。而陋者必曰:此詩之相沿至正也。不知實正之積弊而衰也。迨開寶諸詩人,始一大變。彼陋者亦曰:此詩之至正也。不知實因正之至衰變而為至盛也。盛唐諸詩人,惟能不為建安之古詩,吾乃謂唐有古詩。若必摹漢魏之聲調字句,此漢魏有詩,而唐無古詩矣。且彼所謂陳子昂『以其古詩為古詩』,正惟子昂能自為古詩,所以為子昂之詩耳。然吾猶謂子昂古詩,尚蹈襲漢魏蹊徑,竟有全似阮籍詠懷之作者,失自家體段;猶訾子昂不能以其古詩為古詩,乃翻勿取其自為古詩,不亦異乎!杜甫之詩,包源流,綜正變。自甫以前,如漢魏之渾樸古雅,六朝之藻麗秾纖、澹遠韶秀,甫詩無一不備。然出于甫,皆甫之詩,無一字句為前人之詩也。自甫以后,在唐如韓愈、李賀之奇奡,劉禹錫、杜牧之雄杰,劉長卿之流利,溫庭筠、李商隱之輕艷,以至宋、金、元、明之詩家稱巨擘者,無慮數十百人,各自炫奇翻異;而甫無一不為之開先。此其巧無不到、力無不舉,長盛于千古不能衰、不可衰者也。今之人固羣然宗杜矣,亦知杜之為杜,乃合漢、魏、六朝并后代千百年之詩人而陶鑄之者乎!唐詩為八代以來一大變。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宋之蘇、梅、歐、蘇、王、黃,皆愈為之發其端,可謂極盛。而俗儒且謂愈詩大變漢魏,大變盛唐,格格而不許。何異居蚯蚓之穴,習聞其長鳴,聽洪鐘之響而怪之,竊竊然議之也!
且愈豈不能擁其鼻、肖其吻,而效俗儒為建安、開、寶之詩乎哉!開、寶之詩,一時非不盛,遞至大歷、貞元、元和之間,沿其影響字句者且百年,此百余年之詩,其傳者已少殊尤出類之作,不傳者更可知矣。必待有人焉起而撥正之,則不得不改弦而更張之。愈甞自謂『陳言之務去』,想其時陳言之為禍,必有出于目不忍見、耳不堪聞者。使天下人之心思智慧,日腐爛埋沒于陳言中,排之者比于救焚拯溺,可不力乎!而俗儒且栩栩然俎豆愈所斥之陳言,以為秘異而相授受,可不哀耶!故晚唐詩人,亦以陳言為病,但無愈之才力,故日趨于尖新纖巧。俗儒即以此為晚唐詬厲,嗚呼,亦可謂愚矣。至于宋人之心手日益以啟,縱橫鉤致,發揮無余蘊。非故好為穿鑿也,譬之石中有寶,不穿之鑿之則寶不出。且未穿未鑿以前,人人皆作模棱皮相之語,何如穿之鑿之之實有得也。如蘇軾之詩,其境界皆開辟古今之所未有,天地萬物,嬉笑怒罵,無不鼓舞于筆端,而適如其意之所欲出。此韓愈后之一大變也,而盛極矣。自后或數十年而一變,或百余年而一變;或一人獨自為變,或數人而共為變:皆變之小者也。其間或有因變而得盛者,然亦不能無因變而益衰者。
大抵古今作者,卓然自命,必以其才智與古人相衡,不肯稍為依傍,寄人籬下,以竊其余唾。竊之而似,則優孟衣冠;竊之而不似,則畫虎不成矣。故寧甘作偏裨,自領一隊,如皮陸諸人是也。乃才不及健兒,假他人余焰,妄自僭王稱霸,實則一土偶耳。生機既無,面目涂飾,洪潦一至,皮骨不存。而猶侈口而談,亦何謂耶?
惟有明末造,諸稱詩者專以依傍臨摹為事,不能得古人之興會神理,句剽字竊,依樣葫蘆。如小兒學語,徒有喔咿,聲音雖似,都無成說,令人噦而卻走耳。乃妄自稱許曰:『此得古人某某之法』。尊盛唐者,盛唐以后,俱不掛齒。近或有以錢劉為標榜者,舉世從風,以劉長卿為正派。究其實不過以錢劉淺利輕圓,易于摹仿,遂呵宋斥元。又推崇宋詩者,竊陸游、范成大與元之元好問諸人婉秀便麗之句,以為秘本。昔李攀龍襲漢魏古詩樂府,易一二字,便居為己作;今有用陸范及元詩句,或顛倒一二字,或全竊其面目,以盛夸于世,儼主騷壇,傲睨今古。豈惟風雅道衰,抑可窺其術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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