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益智錄
- 解鑒
- 3351字
- 2015-12-26 19:11:51
崔自白去后,術大行,委贄者踵接于門,崔以之小康。忽有索姓叟執贄來謁,云子祟于鬼,祈為驅逐。崔從之去,略施符水而歸。晚,見女子搴簾入,視之,美而不識,驚問之。曰:“妾即祟索子之鬼也。索舉家皆狐,妾愛索子儀表可人,樂與歡好。鬼祟狐也,非祟人也,于君何與?”崔以新鰥,又愛其美,不禁擁女于懷。女曰:“勿爾。鬼祟索氏之狐子,君能驅之,祟驅祟狐子之人,君亦能驅之耶?君誠不為叢驅爵,而善為爵驅叢者也。然妾鬼也,尚不利于狐,況人乎?設人也,愿終身奉之。”崔喜極,遂相狎。鬼曰:“事可一不可再。索女婉兒較妾尤艷,渠正在用君之際,若以女字君,則為之醫,否則托故不往。彼愛子之心切于愛女,欲不女于君不得也。”崔善之。索家經崔之符水,鬼祟大絕,索父大喜。未五日,鬼仍至,祟亦甚。鬼且言于病者曰:“崔不來矣,渠欲娶汝妹為繼室。若不與,汝勿望再生!”病者語其父。索不信,急遣人執重贄往請,崔果不至。索不得已,如其言許之。崔于是止于索室,日日偽設壇焚符。及半月,鬼忽曰:“索家人俱出,惟婉兒獨居。君入其室,素愿可遂也。”崔乃信步直詣女臥內,女驚曰:“君何以來?”崔曰:“尊親以卿字吾,卿不知耶?”女曰:“知之。但宜于于歸時會面,今非其時也。”崔曰:“今實天從人愿,萬望垂憐。”女曰:“妾身雖賤,頗知禮儀。雖有父母之命,而先期亂之,與鉆穴隙相類,我實不敢從命。”崔強求之。女欲撐拒而四肢如縛,蓋女鬼暗為執之也,遂聽崔所為。女曰:“君以術要妾,事或中變,妾縱不能死,斷不二夫,君其俟之。請君速行,若為家人遇之,羞愧難堪。”崔遂出。鬼曰:“我去,君事必諧,可與訂送女之期而歸。”崔從之。及期無耗,鬼為往探,返曰:“舉家不知去向矣!”崔雖心恨之,無可如何。年馀,忽婉兒抱子至。崔愕然曰:“所抱伊誰?”女曰:“君之孽種,誕生已四月。家人惡其不類,咸欲相害。妾恐提防少疏,思不如乘間送來。”委子欲去,崔執祛挽留。女曰:“可團聚三日,妾父有故他出,四日當即歸。”崔曰:“女子有夫即從夫,卿何畏父之甚也?”曰:“妾父得連理萱花帶,善制狐,遠近老狐皆畏之,何論妾?”三日后辭去。
一日,崔與女鬼燈下弄子為樂,而婉兒倉皇至,衣服襤縷,面色黃瘦。大驚,方欲問之。曰:“君殺妾矣!妾父不見君之子,知送歸于君,因大怒,逼令改適。妾不從,納于冷室,疏食不飽。祈速救援,遲將瘐死!”須臾,含涕而去。崔念可與商此事者惟白君,而別后未一至。時方躊躇,聞扣門聲,啟視,則白也來矣。大喜過望,因語以婉兒之事。曰:“弟亦能伏狐,但未精,恐為所辱。可尋吾師求工其術。”乃急去。未幾,婉兒至,泣曰:“君友白君連書三符,將妾父拘去矣!”崔喜曰:“白兄之為,實吾欲為而不能者,真吾良友也!”女怒曰:“妾之初心,真不料及此!方妾之求救于君也,為乞救妾,非乞制父也。且妾雖未得事君,業為君生子,夫婦之倫既彰,則翁婿之分即定,何不仁如是乎?”言已,悻悻欲去。崔留之曰:“仆聽白兄自為而不恿慫之,即以德報怨也。”女曰:“何怨之有?君要妾父結婚,強要妾眠得孕,彼時不殺妾以除污辱,德莫厚焉。君不以為德,反以為怨耶?”崔曰:“此時庶可少留,以聊盡夫妻子母之歡。”曰:“父果無恙,妾不復去矣。”崔喜,許以見白。將行,女曰:“妾父之連理萱花帶,想亦必在白生手,務討回。狐得此易于成仙。”崔諾而去。至白所,見一狐系槽側。白曰:“兄之來,殆尚為此老畜耶?”曰:“然。但是物弟之舅,妻之父,子之外祖也。”白曰:“言及此,不能不為兄恕之。”回首視狐,已不見矣,并取帶而回。
女自得帶而后,頓異素行,其子托女鬼顧復,自于靜室端坐修省,崔不再四招之,不至寢室。嗣謂崔曰:“鬼不可以為配,妾亦不宜居夫人位。鄰村司某之女艷甚,今新亡。君倩冰人言能活之,渠痛女情切,事必成。”司果喜,即倩媒邀崔醫女。婉兒接女鬼同往,推鬼與尸合,司女立蘇。是日,司即以婿禮款崔,定期于歸焉。自是婉兒得專心靜養,不作雄雉下上吟矣。時猶為子制衣履一二事,每托言入山采藥,恒望月一歸來。子少長,來時漸稀,后不至。
此篇可與《聊齋》長亭傳并讀。 尹亦山
寫鬼狐多情,惻惻動人。 馬竹吾
牛償債(稿本作“常山某”)
常山某,行素不端,惟利是喻。有傅姓煩某貸銀百金,某索券去,昧其貸金而己用焉。傅知,問之。某佯怒,以為已交傅手。借主以借券為據,將控傅。傅懼,按期并本息償之。償銀后,家有畜牛暴死,傅嘆禍不單行,悶氣填胸,蒙首而睡。夢某來見,氣象愁慘,大異平時。問其來意,曰:“特為服役,折還銀債耳。”比醒,牧人告牛死復蘇。傅疑趨視,果臥如素。曰:“某真來耶!”牛聞之遽起,仰首張口,有欲言之勢。牧人問之,傅以夢告。從此舉家鞭打叱罵,以解夙恨。如是者八年,某亦臥病不起,身上時有鞭痕。一日,傅又夢某曰:“吾服勞雖久,折還無期,請歸鬻產償之。”傅醒,知牛必死,已而果然。心甚憫之,亦無望其還也。
嗣聞某病愈,急貨良田,折柬招傅。傅往,某執家人禮甚恭,慨然曰:“曩所貸銀,實吾吞使。茲如數湊足,萬望哂納。”傅曰:“何必,事已往,可不咎也。”某忽作牛喘曰:“君果不施慈悲,誠忍心害吾。”傅見其神氣難堪,曰:“請以八年之勞,止利歸本可乎?”某喜,席終,遣人負銀送至傅家。后某交易公平,一鄉稱愿人焉。
虛白道人曰:債宜急還,理也,況此昧良之事?或嚇詐借為嫖賭之資者,其較貿易無本,居諸無賴,迥不侔矣。余邑北鄙有農人之舅氏某,飲博匪類,屢向伊甥強貸。或告以力不能給,某怒以石自破其首,喊謂被甥打傷,非與之錢不已。一日,甥晝寢,忽見舅來,駭曰:“錢已使盡乎!”曰:“然。但今日非來借貸,乃來還債耳。”甥方錯愕,舅已不見。醒,知為夢,異之。妻笑入曰:“馬生騾。”曰:“騾即某舅!”遂將夢與妻言之。嗣每用騾,家人仍以舅呼之,極調良。偶有貨陶器者,騾見之,斷韁奔踶,蹄踏粉碎,無瓦全。其人讓伊,伊曰:“阿舅毀之,吾愿賠補。”其人訝曰:“何以騾為舅?”伊歷言舅氏姓名并投生還債之異。曰:“若然,君無賠。吾欠其錢,今所毀器,適如其數。吾得借此以清債,亦佳。”
更有一事可作笑柄:一大債主積欠無算,死后遇一人曰:“汝欠尚未還。”曰:“吾托生雞犬以償之。”又遇一人曰:“汝欠何不還?”曰:“吾托生牛馬以償之。”后遇一人曰:“汝欠金數萬,理合還也。”惻然曰:“天下無值數萬金之物,雖欲償之而不能也。無已,請生為若父,多方生財以償之。”
馮官屯(稿本作“田思義”)
茌平馮官屯田生,字思義,有孝行。家綦貧,早孤,娶妻李氏甚賢。甫二年,妻暴卒。母旦夕尸饔,不堪其苦,田深以為虞。忽一叟扶杖來,謂田曰:“聞君喪偶,致母劬勞,不急續斷弦以慰母心,可謂孝乎?”田問客姓氏。曰:“宿姓,違此少遠。”田曰:“君故不知,吾不惟貧無以為禮,且誰肯以愛女適我御窮?”宿曰:“仆有息女,可佐中饋。如君不棄,明晚仆送女至某橋西。君遵齊俗備轎往娶,以夜子初為度,遲速皆不可。”田應諾。宿去后,田向村人言之,咸以為妄。村中固有賃貨家,其人曰:“吾借與嫁娶轎子。諸公盍同往,萬一其事不爽,豈非美舉?”眾喜從之。
屆期,至橋西,毫無動靜。眾掃興欲返,忽西來一車兩騾,有人遙呼曰:“諸公代田郎迎親者耶?”僉曰:“然。”曰:“仆即宿某。”于是扶女下車登轎,宿從之至家始去。母見新婦極美,不類貧家婦,恐難處約。乃克盡婦道,其曲意奉母較李氏猶謹。但入門后,家漸盈裕,凡所經營謀畫皆如前知。田固疑其非人,恒問之。氏曰:“妾即非人,而所為無異于人,何必研詰?實告君,妾狐也,妾父慕君孝而憐君貧,故遣妾事君。今母壽及期頤,數月后當無病終,棺槨、衣衾已預備;已為君納婢生子,君實不覺也。”
先是,女買婢尤氏,勸田納為小星,田不肯,且厭其丑。女以小術障眼以欺田,使其雖御婢而仍自為御妻也者,以故生子亦以為宿氏所出也,至是始明言之。曰:“妾將復命于父,從茲不來矣。”田留之。曰:“今茲未能,歲馀將自去。”且曰:“妾有一言,馮官屯非久居之所。某年月日,君切記!可速將田產盡貨于人,遷徙他處。”田不答。女又曰:“妾語非妄,萬勿以婦人言不宜聽從。”田始心動。問遷于何地為安。曰:“曲阜。是言不可以語人。村中可與謀者,惟張忠,然彼不問亦不與言也。”
一夕同酌,及醉而寢,比醒,已失所在。不二年,咸豐乙卯,馮官屯遇亂,男女無逃出者,惟田、張二家免焉。余聞忠亦孝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