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小寧馨喜降榮禧堂

  • 續紅樓夢
  • 秦子忱
  • 10278字
  • 2015-12-26 19:01:38

母蝗蟲再醉怡紅院

話話寶釵、湘云、惜春三人正然說笑,只見老婆子們報道:“姨太太來了!”三人聽了,更加驚異,連忙一齊奔至上房。

只見薛姨媽剛和王夫人敘過了寒溫,才甫坐定。一見他三人進來,薛姨媽便問寶釵道:“姑娘,你昨晚夢見你林妹妹來沒有?”寶釵聽了,笑道:“我猜媽媽昨晚必是夢見香菱來。”王夫人聽了,詫異道:“怎么你們娘兒倆今兒才見面,可就彼此都知道昨兒晚上做的夢了呢?”薛姨媽道:“姐姐,你說真真的奇怪極了。昨兒晚上,我夢見香菱家來了,他告訴我說,他自從死后就認著了他父親。他父親已經修成半仙了,名字叫個什么甄士隱,引他同妙玉的靈魂,都送到警幻仙姑處,那個地名叫個什么境來?”寶釵忙道:“敢是太虛幻境?”薛姨媽點頭道:“就是的,我也學不上這個字兒來了。他還說元妃娘娘、迎姑娘、林姑娘、東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尤家姊妹兩個、櫳翠庵的妙師父,還有晴雯、金釧兒、瑞珠兒諸人都在那里,一塊兒住的怪熱鬧的。”王夫人聽了不勝驚訝道:“從來沒有聽見這樣的奇事。他們這些人已經死了,怎么親戚主仆的魂靈兒還能夠聚在一塊兒住著,這竟是死了和活著是一樣的了。”

薛姨媽道:“還有奇異的事呢。他還說你們林家姑老爺、姑太太如今現做豐都的城隍,和老太太認了親了。如今連鳳丫頭、鴛鴦、珠大外甥都在姑老爺衙門里住著呢。”王夫人聽了,更為詫異道:“常聽見人說,陰間和陽間是一樣的,誰又看見來呢?依這么說起來,果然也是真有的事了。”

薛姨媽又道:“還有比這個更奇的事呢。他又說,前日寶玉同柳湘蓮也到了太虛幻境了。”王夫人聽了大驚道:“這又怪極了,我前兒晚上就夢見寶玉同一個年輕的小道士,要到天上找林姑娘去呢,那個小道士莫非就是柳湘蓮。不知這個柳湘蓮又是一個什么人呢”薛姨媽道:“姐姐你怎么忘了呢?這個柳湘蓮就是蟠兒的好朋友。先前蟠兒挨過他的打,后來蟠兒貿易回來,路上遇見了賊,他又救了,從此兩個人便結拜了。到家里璉二爺又替他聘了尤家三姑娘,后來他又不知為什么要退親,所以尤三姑娘才抹了脖子了。怎么這件事姐姐就記不得了呢?”王夫人道:“可不是呢,我如今的記性也平常了,不知寶玉又怎么和他到了一塊兒了呢?”薛姨媽道:“聽見說那會子尤三姐死后,這個柳湘蓮就跟著瘋道士出家去了。我們蟠兒因找不著他,還哭了幾天呢。想來僧、道同門,外甥和他有什么遇不見的呢!”王夫人道:“不知他們到了太虛幻境又怎么樣呢?”薛姨媽道:“香菱說,他們到了太虛幻境之后,尤二姑娘主婚,警幻仙姑為媒,就將他妹子與柳湘蓮結了親了。林姑娘因沒有他父母之命,所以又打發寶玉往地府里去求姑老爺、姑太太去了。”王夫人聽了發急道:“這樣說起來,我的寶玉這不是也死了么?不然如何能到地府里去呢!”薛姨媽道:“姐姐你且不必著急,我也是這么問香菱來,香菱說外甥和柳湘蓮已經修煉的得了道了,還有他們的師父是什么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在暗里施展神通,替他們成全這一段因果。所以他們才能升天入地,來去自由,并不是死后的靈魂。他還說,將來只怕太虛幻境的這些靈魂,都還要回生的。”

說著,又向寶釵道:“姑娘,你昨晚夢見你林妹妹,他和你怎么說來?”寶釵忙答道:“昨晚林妹妹說的,和媽媽才說的香菱的話是一字不差的。真也奇怪極了,林妹妹也告訴我說香菱到家里看媽媽去了,他還要看看紫鵑去呢。今兒一黑早,四姑娘就到我屋里來,說紫鵑昨晚也夢見林妹妹了,說的話也和方才的話是一樣的。我們三個正在驚異,要同上來告訴了太太,接了媽來對一對這個夢,誰知道媽媽不用接去就來了呢。”

薛姨媽道:“可不是呢,我想這個夢做的奇怪,就像活眼兒見的似的,所以我今兒一黑早起來,瞧了瞧你侄兒比昨兒大好了,我就趕著梳了頭、洗了臉,教他們套上車,先到這里來問問你做夢來沒有?果然你也夢見你林妹妹了。這可真也是人意想不到的一件奇事兒。”

王夫人聽了他母女之言,這才放了心,乃長嘆了一聲道:“姨太太,你看他們鬧的這些故點兒,真應了老太太的話了,‘不是冤家不聚頭’。你看我們寶玉生成的脾性,小小兒就與別的小孩子不同,偏他就和林丫頭情分到這步田地,我們做大人的那里留心到這上頭呢。后來大家都說是寶丫頭穩穩重重的,林丫頭多病多災的,所以才給他們完全了大事,也并不是偏著心,厚一個薄一個的。誰就知道鬧的后來一個死了,一個出家去了,如今到底鬧到上天入地的分兒,這不反倒苦了寶丫頭了么。雖說是他們日后還要回生,這樣渺渺冥冥的事情教人怎么信得過呢。況且他們將來果真的回了生,寶丫頭和林丫頭可分個什么次序兒呢?”寶釵忙道:“太太也不必焦愁這許多,如今三夢相符,這回生的事也就不為無據。況且他們說定期在七月間,這也還有好幾個月的工夫呢,且再聽信兒罷了。至于我和林妹妹,原是從小兒在一塊兒長大的,彼此也最情投意合,太太也不必慮當什么次序兒。當日堯王把兩個女兒,娥皇、女媖都配了舜王,難道他們親姊妹兩個,誰又是大,誰又是小呢?”

王夫人聽了,又悲又喜道:“我的兒,你真真的是個好的,就在這上頭怎么不教人心疼呢?”薛姨媽道:“我們寶丫頭從小兒就是這樣脾氣,所以不拘什么人他都和得來的,況且林姑娘我瞧著他也怪心疼的。這也是他姊妹倆前世里結的緣法深,所以今世里才能會到一塊兒。我想你們這樣的人家,就是三妻四妾也不為過的,只要他們夫妻姊妹們和氣,這就好極了。什么是個大,什么是個小呢!”王夫人也點點頭兒道:“像姨太太這樣存心體貼人情,實在就是難得的,將來如果能夠這樣的,這就是你們娘兒兩個成全了我們娘兒兩個了。”

正說時,只見李紈、平兒一齊進來,向薛姨媽請安問好畢,也就挨著次序兒坐下。惜春遂將薛姨媽、寶釵、紫鵑三夢相符的話,告訴了李紈、平兒一遍。二人聽了也都驚喜倍常。薛姨媽又將香菱曾說賈珠也在林公衙內代管家務的話,告知了李紈,招的王夫人、李紈又淌了許多眼淚。大家坐著,又談了好一會子的閑話,這才擺上了早飯。大家吃完,盥漱,吃茶。史湘云便邀薛姨媽到大觀園逛逛,于是,老婆子、小丫頭們前行引路,薛姨媽、史湘云、王夫人等一齊緩步進園。

現值暮春天氣,旭日和風,花明柳媚。迤邐行來,早望見瀟湘館翠竹參天,綠蔭匝地,湘云便要到瀟湘館看看。只見紫鵑忙向胸坎紐上解下鑰匙來開了房門。這里薛姨媽、史湘云、王夫人等一齊進來。但見窗明幾凈,爐鼎依然,宛如黛玉在生時一般。大家俱皆嘆異,寶釵遂將紫鵑平日時常打掃收拾的話說了一遍。薛姨媽聽了不覺傷感,乃將紫鵑喚至面前,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倒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忠心的丫頭。你記得那年我和你姑娘嗷著玩兒,你就信真了,忙忙的攛掇來了。等明兒你姑娘回了生,我和你太太說,把你也收在房里,免得我又費心替另給你找小女婿子了。”說的紫鵑滿臉飛紅的道:“姨太太老人家又老沒正經了。”湘云便教紫鵑找了香來,親手焚在爐內,不覺眼中流淚,口里默禱了一番,招的眾人又淌了會子眼淚。徘徊了半晌,這才一同出了瀟湘館,往怡紅院來。

又見花木蕭疏,晝長人靜,只有幾個老婆子在那里看守。

眾人瞧見這般凄涼的景況,不免觸物思人,想起寶玉在家何等的華麗,不覺又都傷起心來。王夫人便向薛姨媽商議,要將寶釵仍舊搬來怡紅院居住,將來分娩了小孩兒,取其幽靜之意,薛姨媽也十分愿意。王夫人便吩咐平兒教說給林之孝,傳人收拾、裱糊,以備擇日搬來。大家又說了一回閑話,又到紫菱洲、藕香榭、蘅蕪院、秋爽齋、暖香塢看了一回,然后到稻香村李紈處來,就在稻香村吃了晚飯。湘云又竄掇王夫人,要把探春也接來住些日子,王夫人也應許了。至晚,各自散去。

王夫人遂將薛姨媽、寶釵、紫鵑三夢相同的話告訴了賈政。

賈政乃是讀書之人,那里肯信這些荒誕渺冥之說,又見王夫人說的鑿鑿有據,又怕王夫人思念寶玉想出病來,只得答道:“鬼神之道,變化無窮,只要我們積功累仁的行了去,或者上天憐憫,轉禍為福也未可知。但只是事涉荒唐,切不可逢人亂講,只好聽著罷了。”王夫人也點點頭兒。到了次日,王夫人便差人把探春也接了來,與史湘云在秋爽齋同祝擇日又將寶釵搬在怡紅院,就留下薛姨媽與寶釵作伴兒。光陰荏苒,不覺過了月余,將近端陽的時候。這一日,清晨起來,寶釵便覺有些腹痛的光景,悄悄的告知他母親。薛姨媽也算著該是分娩之時了,便到上房向王夫人商議,要接個老成妥當收生的姥姥。王夫人低頭想了一想,道:“我記得當日養寶玉的時候,那一位收生的姥姥就很妥當,又老成又諳練,可惜他如今死了。后來趙姨娘養環兒,收生的就是馬道婆,別說如今他已經死了,就是現在活著,斷乎也要不得那個老娼婦。鳳丫頭養巧姐兒,我可就記不得是誰了?等我問問平姑娘就知道了。”說著,便差玉釧兒請平兒。不多一時,平兒到來。王夫人便低聲問道:“你可記得,那一年你奶奶養巧姐,接的姥姥是誰來呢?”平兒尋思了一會道:“我也記不清了,再別就是巧姐的干媽劉姥姥罷?”薛姨媽聽了忙道:“你可說呢,我瞧劉姥姥那個人,雖說是個鄉下人,倒也樸樸實實的,況且上了年紀,經見的也多,倒是請了他來也罷了。”平兒道:“劉姥姥素日倒也常干這些事,人是很妥當的,就只是說話行事的那個樣兒,有點了招人笑罷了。倒還不眼皮子淺,見什么愛什么的。”王夫人道:“既如此,你就打發人告訴林之孝,派人套了車去接劉姥姥立刻來就是了。”平兒答應了,自去料理不提。

這里,薛姨媽回來,便將接劉姥姥的話告知寶釵。寶釵此時正與探春、湘云三人悄悄的講究《達生篇》上所載的生產之理,聽見差人去接劉姥姥,便皺眉道:“有媽媽在跟前也就是了,何必弄了他們來胡鬧,怪厭氣的。”薛姨媽聽了,笑道:“大姑娘、三姑娘你們都聽聽,我就養了一輩子的孩子,從不敢說不用接姥姥的話,你聽你寶姐姐說的好不好,養頭生兒孩子就厭煩姥姥了,這不成了個人精了么!”說的眾人都笑了。

探春道:“姐姐,姨媽說的也是,到底也要個經練人兒才好,諸事我們各人自己拿主意,那里由得他們胡鬧呢?”正然議論,有人來報說:“劉姥姥來了。”

薛姨媽便留下探春與寶釵作伴,自己同史湘云過上房里來看。一進門,早見劉姥姥和王夫人對坐吃茶。一見他們進來,連忙站了起來。薛姨媽笑問道:“姥姥你可好?我們有一年多沒會面了,你怎么越老越精神了呢。”劉姥姥笑道:“姑太太納福,恭喜你老人家要抱外孫兒了。我自從老太太歸天之后,好容易巴結著來了一回。后來自從送了巧姑娘回來,我家里可就接二連三的窮饑荒打不開了,總也沒空兒來走走,想起老太太、姑太太們待我的恩典來,教我那一會兒忘得了呢。才剛兒聽見說二奶奶要恭喜,姑太太差人接我去了,我正在吃飯,忙扔下筷子就來了。這一位是史大姑奶奶不是?”湘云笑道:“姥姥你好?你怎么不把你外孫子、外孫子都帶了來呢?”劉姥姥道:“噯喲,我的姑奶奶!他們如今都大了,又不知道規矩,野頭野腦的,身上又沒個好穿戴兒,沒的帶了來打嘴現世的。”

正說時,只見鶯兒慌慌張張的跑了來道:“太太,三姑娘打發我來,教請姥姥快些兒過去呢。”王夫人、薛姨媽聽了慌了手腳,就請湘云、平兒攙了劉姥姥的脅窩,抽得腳不沾地如飛的向怡紅院來,王夫人、薛姨媽在后督催。剛進了十錦子的門檻兒,就聽見小孩兒的哭聲了。原來劉姥姥是久經大敵的老手,連忙進去,抱起了小孩兒,剪斷臍帶用褯子裹好,安頓在炕上睡好,又服侍寶釵上了炕坐在被內。這才叫進老婆子們來打掃潔凈,舀了水來,洗手畢,這才向王夫人、薛姨媽笑道:“二位姑太太恭喜大喜,是一位公子哥兒。”王夫人、薛姨媽聽了,俱各大喜,忙命人到書房里告知了賈政,賈政也十分喜慰。想起寶玉來,不覺傷感了一回。忙傳了王太醫來與寶釵診診脈,也看看小孩兒。王太醫只說大人小兒都無疾病,不過吃兩劑芎歸湯,小兒給些一捏金吃吃,也不必胡亂服藥,惟以飲食調養就是了。王太醫去后,賈政又到宗祠里拜謝了天地祖先,遂與小孩兒取名賈桂,勸蘭桂齊芳”之意。那邊賈赦、邢夫人并寧府賈珍、尤氏等也都一齊過來,大家歡悅,不必細述。

到了三朝,賈政乃差人與南安太妃、西平郡王、北靜郡王暨公、侯、伯凡有親誼以及交好人家,俱送喜蛋一盒,各處也都饋送粥米以及添盆的禮物。這一日,并不請親友外客,只算自己家宴。外面書房里,賈赦、賈政、賈珍、賈璉、蘭哥兒并族中的幾個子弟坐了幾席,內眷們因看著洗兒,都在怡紅院。

十錦子外間,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平兒六個人坐了兩席;子里間就是寶釵的臥室,劉姥姥、史湘云、邢岫煙、薛寶琴、探春、巧姐兒,連寶釵共是七個人坐了一席。

因惜春悟道心誠,不肯身臨產室,只在王夫人上房吃素,兼看照料門戶。

且說劉姥姥飲酒中間,忽然瞧見穿衣鏡的門兒,乃指著笑道:“眾位姑奶奶,我記得那一年老太太在日,留我在園子里逛過一天。那時我因吃多了酒,到山后中廁里走了一回,過來我就迷了路了。不知怎么繞了幾個彎子,就到了這個屋里了。誰知鴉沒雀靜兒的一個人兒也沒有,只有這個大鏡子里頭照出我自己的影兒來了。我心里一恍惚,只當是我們親家母也來了呢,我就和他說了好一會的話。后來,怎么我說什么他也說什么,我笑了他也笑了呢?”說到這里,寶釵、湘云等五人都大笑起來。劉姥姥又道:“后來我摸到跟前碰了我的頭,這才‘嘩啷’的一聲,門兒開了。我走進來一看,好鮮明齊整的床帳,也不知道是誰的,倒下身去就睡著了。后來有個容長臉兒、高挑兒身量的一位姑娘來了,這才把我叫醒了,仍舊送到席上去了。如今我來了這兩三天留心看著,這些姑娘們里頭怎么總不見那一位姑娘了呢?”探春聽了,就知道他說的是襲人,乃答道:“姥姥你不知道,那個丫頭就是我二哥哥房里的人,因為我二哥哥出了家,所以太太把他打發著出了嫁了。”劉姥姥點頭嘆息道:“說起寶二爺來,也難怪太太想起來就淌眼抹淚的。你們記得,那年他拉住我盡自追問抽柴火的女孩兒,把我勒掯的沒了法兒,只得順著嘴胡謅罷了。直到如今,我想起他那個怪撩人愛的小模樣兒來,心里也覺怪酸的。”說著,便取手帕擦淚。

湘云聽見劉姥姥提起舊事,忽想起當日鴛鴦說的牙牌令來,又見劉姥姥說起寶玉淌眼淚,忙攔道:“今兒大喜事,你不用提這個話,仔細看招的太太們又要傷心呢。我的意思,咱們今兒也還像那年,行個酒令兒玩玩罷。”劉姥姥聽了笑道:“好姑奶奶,你們饒了我罷,難道我的丑還沒有丟夠么?”探春、寶釵聽了一齊笑道:“姥姥,你那年說的就很好,不過大家說說笑笑,免得吃點子酒悶在心里。史大妹妹,你有個什么新鮮酒令兒要行呢?”湘云道:“我倒有個酒令兒,是你妹夫在衙門里得的,雖不算什么新鮮,倒也有點趣兒。”說著,便向翠縷道:“你把那個酒令兒拿來。”翠縷答應,去不多時,取來遞與湘云。

眾人看時,只見是四顆骨角骰子,上面鐫的并非紅綠點數,乃是一面鐫著兩個字,每骰六面,共十二個字。第一顆骰上鐫的是公子、老僧、少婦、屠沽、妓女、乞兒十二個字;第二顆骰上鐫的是章臺、方丈、閨閣、市井、花街、古墓十二個字;第三顆骰上鐫的是走馬、參禪、刺繡、揮拳、賣俏、酣眠十二個字。擲下去合成六句成語,乃是:公子章臺走馬。老僧方丈參禪。

少婦閨閣刺繡。屠沽市井揮拳。

妓女花街賣俏。乞兒古墓酣眠。

行此令時,若擲出本色成語者,合席各飲一杯公賀;若擲出參差綜錯名目時,即酌量其人、其地、其事這輕重,以定罰酒杯數之多寡。第四顆骰乃是令底,也是六面,一面也是兩個字,鐫的是拇戰、覓句、飛觴、雅謎、笑語、泥塑十二個字。與三顆色骰一齊擲下,如色樣參差,應罰酒若干杯,再看令底是何名色。如遇拇戰,受罰者將罰酒與同席一人拇戰猜拳,負者飲酒;如遇覓句,受罰者將罰酒放在面前,自己席上生風,或詩或文或成語說一句,恰當的免罰,通順的減半,不通的加倍罰;如遇飛觴,受罰者將罰酒隨意飛與同席之人代飲;如遇雅謎,受罰者將所罰之酒放在面前,自己說一個雅謎著同席人猜,猜不著者代飲,如皆猜著或不能謎者,本人加倍罰;如遇笑語,受罰者將罰酒放在面前,自己說一笑話,同席人皆笑免罰,皆不笑加倍受罰;如遇泥塑,受罰者將罰酒慢慢自飲,隨意指同席一人令其泥塑,其人即就當下的情形,凡眼耳口鼻手足一如泥塑之狀,不許稍動,俟酒飲完才罷,如笑而動者代罰。設此六樣,不過為受罰之人酒多易醉,取其活潑變通熱鬧的意思。

湘云將酒令講明,大家俱各歡喜愿行,惟有劉姥姥攢眉蹙鼻道:“姑奶奶這個酒令兒有些啰嗦,我又認不得字,越發鬧不清楚了,別算我罷!”湘云道:“姥姥你只管放心,沒人賴你。教巧姑娘替你看著些就是了。”巧姐也笑道:“干娘你只管放心玩罷,我替你老人家看著呢。”

于是,湘云命鶯兒取出骰盆,放在桌上,又將桌上七個人的筷子各取一只比齊了,在桌上一摜,以筷子出進之長短定擲骰先后之次序,乃是邢岫煙第一,寶琴第二,巧姐第三,湘云第四,寶釵第五,探春第六,劉姥姥第七。于是,翠縷、鶯兒等換上熱酒來。只見邢岫煙抓起骰子來,笑道:“我這也不知道擲出什么笑聲兒來呢?”說畢,便擲了下去。大家看時,乃是“屠沽方丈走馬”,一齊都笑起來。湘云道:“屠沽非走馬之人,方丈亦非走馬之地,該罰三大杯。”又看令底,是拇戰,又笑道:“邢姐姐你和誰猜拳才好?”說著,又丟了個眼色。

岫煙會意道:“我們如今要高聲叫拳,一來怕外間太太們聽見不雅,二來也怕吵著小哥兒,莫若猜啞拳出指頭大管小最妙。我就就近和姥姥猜罷。”劉姥姥笑道:“我這如今老的手指頭都口強巴巴的不聽使了,姑奶奶可要讓著我些兒才好。”說著,二人一齊伸出指頭來。眾人看去,只見劉姥姥出的是無名指,邢岫煙出的是中指。眾人都笑道:“姥姥輸了。”岫煙便將應罰的三大杯酒送到劉姥姥的面前。劉姥姥笑道:“我只估量著姑奶奶一定要出小指,所以我才出了個無名指,誰知道反倒上了當了。”說著,端起酒來,一飲而盡,底下就該寶琴擲了。

寶琴抓起骰子來笑著擲了下去,道:“擲個好的罷。”眾人一齊看時,乃是“少婦市井酣眠”,又都笑起來。湘云笑道:“好個沒臉的少婦,怎么跑到市井上酣眠去了,該罰五大杯。”

又看令底,乃是覓句,又道:“虧了這個令底還好,你快覓句罷,覓的不通了可要加倍呢!”丫頭們斟上酒來。寶琴用筷子指著果碟內的桃杏說道:“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云栽。”湘云道:“這是爛熟的兩句舊詩,人人都能說的。這個不算,你還得喝酒。”寶琴道:“這個酒就該罰你吃才是。你才說的原是舊詩文成語,怎么這會子你又嫌熟了。這又不是出題限韻,要什么生的呢!”寶釵笑道:“我說個公道話罷。琴兒說的也不驚人,云兒挑飭的也沒理,這五杯酒你們倆人平分了罷。”

寶琴聽了,便將酒端了三杯放在湘云面前,湘云只端了兩杯,那一杯尚在分爭。只聽探春道:“老太太在日原說過,我們都大了,不許提名道姓的稱呼,怎么寶姐姐又提名道姓的叫起來了。這一杯酒該罰寶姐姐才是呢。”寶釵笑道:“你叫我寶姐姐,難道又不是提名道姓么?這杯酒咱們兩人也分了。”眾人一齊都道:“很是,很是!”于是,大家飲畢,就輪到巧姐了。

只見巧姐抓起骰子來,先笑道:“我擲的不好了,你們可莫要笑。”刷拉的扔了下去,大家看時,乃是“公子花街參禪”。湘云笑道:“果然擲的好,雖然不是本色,這卻免罰的。公子到了花街還想去參禪,這樣好公子如何還罰酒呢!”再看令底,仍是拇戰,又道:“既不罰酒,也就不必和人猜拳了。到底是我們巧姑娘,真擲的巧極了。”巧姐也歡喜道:“我擲的這個名色,很該讓二嬸娘擲出來才是呢。”說的大家又笑了。

湘云道:“這可該著我了,我可莫要學了商鞅為法自弊,可就了不得了。”說著,便使勁兒擲了下去,連忙一看,先自笑的動不得了。眾人看時,乃是“老僧閨閣賣俏”,都大家笑起來。湘云道:“我這個手真該打了,怎么擲出這個大罰來了。”再一看令底,又笑道:“阿彌陀佛,有這個救命呢!”眾人一看,卻是泥塑。大家都捏著一把汗兒,不知他要塑誰?只聽湘云道:翠縷,斟十杯酒來。”翠縷聽了,忙去一盤托了十杯酒來放在他面前。湘云挽了挽袖子,端起一杯來慢慢的放在唇邊,留神把眾人一瞟。只見劉姥姥正然用筷子夾了個蝦肉圓子,張著嘴才要吃時,湘云忙指道:“姥姥塑住罷!”原來劉姥姥雖是鄉下人,時常在城內親友處吃酒,也懂得這些玩笑的意思,他便張著嘴、瞪著眼,拿筷子夾著蝦圓子離嘴不遠,紋絲兒不動。招的合席并伺候的丫頭們都哈哈大笑起來。誰知蝦圓子是滑的,從筷子上轱轆下來,劉姥姥忙用筷子趕著去夾。湘云笑道:“塑不住了,快把這九杯酒都給姥姥送過去。”劉姥姥這才笑起來道:“罷了,姑奶奶,我怕圓子掉下去油了我的新裙子,這不算違令的。”湘云那里肯依,還是探春從中排解,每人吃了五杯方罷。

寶釵笑道:“又輪著我了,可又不知擲出個什么來呢?”

岫煙笑道:“姐姐恭喜添了外甥,自然要擲出好的來呢。”湘云道:“罷喲,你這又是溜奉大姑子的話了,擲骰子與添外甥什么相干,骰子是憑手擲呢,難道外甥也是手添的么?”寶釵“呸”的啐了湘云一口,招的大家又都笑了。只見寶釵擲下去,自己先歡喜道:“這個呢!可教我剛剛兒擲出本色來了。快拿酒來,每人我先敬一杯。”眾人看時,正是“老僧方丈參禪”。

大家齊聲喝彩道:“真擲的好,我們這杯酒是要領的。”巧姐也笑道:“我說我二嬸娘要擲出和尚來呢,果然就擲出和尚來了。”湘云笑道:“只是還差一點兒,‘老’字改成‘攜字這才恰當呢。”寶釵笑道:“云兒你少狂,我這會子且饒了你,等你晚上睡下我才和你算帳呢。”眾人又都笑著每人飲了一杯,也就不必再看令底了。

第六便輪到探春。探春道:“我這是憑天賜罷了。”擲了下去看時,卻是“乞兒章臺刺繡”,乃笑道:“你們瞧,我擲的這也沒有什么可罰之處。章臺雖系游賞之地,豈無一二乞兒,他穿的那鶉衣百結,難道不許自己用針線縫縫么?”湘云笑道:“三姐姐你快別強詞奪理了,章臺刺繡獨有妓女方可,別人都是要罰的。若依你說,乞兒可以使得,推而至于老僧、屠沽,誰又使不得呢?”探春笑道:“依你說罰多少呢?”湘云道:“不過三杯罷了。”探春道:“就這樣罷,我且看令底是什么?”一看,乃是雅謎,遂又笑道:“斟酒來罷,我說謎你們猜罷,猜不著的怕不替我喝么!”湘云道:“咱們先說過,不要市井俗談,要文雅的才算呢。”探春道:“你放心,這也短不住我。我先說一個邢妹妹猜罷:‘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曲牌名,三字解。”岫煙想了一想道:“敢是《滿庭芳》?”探春笑著點點頭兒,道:“我再說一個琴妹妹猜罷:‘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也是曲牌名,三字。”寶琴笑道:“這一個更好猜了,不是《朝天子》可是什么呢。”探春道:“好啊,都利害的很。我給我們巧姑娘說一個:‘或曰放焉,人皆掩鼻而過之’,你猜是個什么?”巧姐笑道:“這是我奶媽子常干的勾當,有什么難猜的呢。”說的眾人又都笑起來。

探春道:“姥姥我也給你說一個罷:‘一灣西子臂,七竅比干心’,猜一果名。”劉姥姥聽了,沉思了一會,乃夾起一片藕來道:“姑奶奶,是這個不是?”探春笑道:“我這三杯酒只怕推不出去了,連姥姥都猜著了呢。寶姐姐我給你說個骨牌名你猜罷:‘子路慍見,曰:曾皙后’?”寶釵笑道:“不過是‘恨點不到頭’罷了。”探春笑道:“今兒可輸定了。云兒你猜我兩句四書罷。”湘云道:“你只管說罷,不拘什么我都猜就是了。”探春乃用筷子在桌上蘸著酒寫了個“令”字,四書二句解。湘云仔細端詳了一會,笑道:“這也沒什么難處,‘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不是呢?”探春笑道:“剛剛兒的短住你了。快把這三杯酒喝了罷。”湘云笑道:“探丫頭著了急了,人家猜著了,怎么賴著說不是呢?你說不是這兩句,又是那兩句呢?你且說說。你說的如果比我猜的恰當,我情愿替你喝酒。”探春道:“當真的?不許反悔。我的這兩句是‘嬖人有臧倉者阻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湘云與眾人聽了,一齊想了一想,果真探春說的比湘云猜的恰當,俱各嘆服。湘云只得將這三杯酒與探春分著吃了。然后將骰盆推在劉姥姥面前,笑道:“姥姥,該你擲了。”

劉姥姥笑道:“我已經醉了,還擲什么呢!”湘云道:“酒令大如軍令,姥姥怎么不擲呢?”劉姥姥只得抓起骰子來,向巧姐道:“姑娘,你可替我看著些兒。”刷的扔了下去,笑道:“是個什么?”巧姐道:“是個‘妓女古墓揮拳’。”劉姥姥笑道:“好個浪蹄子,想是受了老鴇子的氣,跑到墳院里打鬼去了。這可罰酒不罰酒呢?”湘云笑道:“怎么不罰,擲出妓女來還要多多的罰酒呢。”劉姥姥道:“令底是什么?”

巧姐道:“是笑語。該你老人家說個笑話了。”劉姥姥聽了笑道:“罷喲,我就是個笑話兒,怎么還要替另說個笑話兒呢?”

巧姐道:“你老人家不說笑話兒,這罰的酒就都要自己喝了呢!”劉姥姥笑道:“這么樣,我就說一個罷。”說著,便先咳嗽了一聲,打掃凈了嗓子。這里眾人都止了說笑,鴉沒雀靜兒的聽劉姥姥說笑話。只聽劉姥姥說道:“一家子,三個女孩兒尋了三個女婿。這一日是丈人的生日,三個女婿、女兒都來上壽。

鄉下人房屋不多,只得同坐一席。堂屋里放了個八仙桌兒,丈人、丈母面南坐,大姑爺、大姑娘面西坐,二姑爺、二姑娘面東坐,三姑爺、三姑娘面北坐,大家喝起酒來。誰知他丈人偏要試試三位姑爺的才學,便說道:‘咱們今日至親會飲,必得行個酒令才好。我的意思要說兩句四書上的話,還要兩頭有人字,不知三位姑爺可肯賜教否?’只見大姑爺沉思了一會,連忙站起來說道:‘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丈人、丈母聽了,喜了個了不得,大姑娘這一喜歡也就難以言語形容了。又見二姑爺也站了起來,說道:‘仁者安仁,智者利仁。”丈人、丈母聽了,越發拍手贊好不絕,二姑娘也就樂到云眼兒里去了。

只有這位三姑爺,急的滿臉飛紅,頭上的汗就像蒸籠一般,總說不出來。把這位三姑娘氣的臉兒煞白的,恨的悄悄的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忽見三姑爺把頭一扭,站起來把三娘瞅了一眼,道:‘人越不會,越來擰人。’”說的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只聽湘云向探春笑道:“三姐姐,你聽姥姥他說的才是編排你呢。”未知探春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主站蜘蛛池模板: 霍州市| 克拉玛依市| 额尔古纳市| 武汉市| 宁波市| 勐海县| 泗阳县| 西峡县| 邵阳县| 饶平县| 增城市| 辰溪县| 广元市| 辉县市| 铜鼓县| 江西省| 衡南县| 仙桃市| 焦作市| 乳源| 富平县| 雷波县| 渑池县| 体育| 连江县| 滕州市| 临夏市| 宁阳县| 靖宇县| 孟村| 容城县| 淳化县| 依安县| 上蔡县| 买车| 龙江县| 内黄县| 元阳县| 东城区| 营口市| 麻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