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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檐醉雜記
  • 何圣生
  • 5444字
  • 2015-12-26 18:56:25

一代創業,必有崇文之主以肇造聲明。天聰三年初設文館,分儒臣為兩直,以達海及剛林等翻譯漢文書籍,以庫爾纏及吳巴什等記注本朝得失。即明代儒生如沈文奎、孫應時、江云諸人亦被羅致。太宗嘗與諸臣講求經史,諮詢時務,從容坐論,禮遇甚優。天聰十年改文館為內三院,曰內國史院、曰內秘書院、曰內宏文院。康熙九年改內三院為內閣,另設翰林院衙門。凡修撰、編修、檢討向隸三院者,遂轉隸于翰林院。自來清華之選,得人稱盛,追溯初基,實在未入關以前也。

天聰初政,以賭博為大戒,違之者雖重臣必懲。寧文毅完我在文館參預機要,倚畀方專,以嗜博被劾,遂革二等甲喇章京(即輕車都尉世職),給貝勒薩哈廉為奴,其與同博之甲喇章京劉士英發尚陽堡為民,可見懲治之嚴。后世貴族強宗習為豪賭,恒酣狎比,風靡一時,安得以國初禁令語之?

帝系以顯祖支派為宗室,興祖、景祖支派方覺羅。崇德元年,制定親王以下宗室俱束黃帶,覺羅束紅帶。乾隆四十七年,定閑散宗室及年時皆給四品頂戴,時則入關已越百數十年。舊日王公貝子后系當有等于平民者,故給頂以寵之,展親錫類實起例于茲矣。

明代閹禍最烈,本朝防制特嚴。世祖遺詔以十四事罪已,而于委用宦官一端引恨尤深。圣祖登基,即將內官吳良輔置之重典,并革去內十三衙門(其名目為司禮監、尚方司、御用監、御馬監、內官監、尚衣監、尚膳監、尚寶鐘司、設監、兵仗局、惜薪司、監鼓司、織染局),自是宮寺肅然。乾隆間高云從以干預外事誅,同治間安得海以出外招搖誅,并皆稱快一時。至孝欽垂簾,李蓮英恃寵用事,漸亦交接朝官疆吏,然罪狀尚不甚顯,則家法猶未盡壞也。

康熙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封世祖章皇帝之乳母樸氏為奉圣夫人,頂帽服飾照公夫人,見于惲敬《大云山房集記》。按:前明奉圣夫人聲勢何等煊赫,而本朝奉圣夫人則知其事者甚鮮,亦足見家法之嚴矣。

順治十八年江南奏銷案起,士紳墨黜籍者萬余人。徐立齋相國元文時官修撰,以是案詿誤謫鑾儀衛經歷。葉文敏方藹時官編修,以欠銀一厘左官,一厘準制錢一文,時有探花不值一文錢之語。計甫草東舉順天試屢困春闈,以是案掛名被黜。韓文懿方補博士弟子員,以欠糧三升黜革,宋文恪德宜時官編修,以誤竄逋籍亦吏議。汪堯峰時官刑部郎中,坐是案謫北城兵馬司指揮,此皆見于傳記,其余蓋不勝紀。時則朱國治為蘇撫,貪暴最著,因而構成是案,厥后移撫南,以侵蝕軍糧為將士臠食,骸骨無存,是蘇人士之被害固深,而朱國治之報應亦酷矣。

邵青門長蘅與楊靜山書云:近自奏銷案起,先人貽薄田八百余畝,一月間斥賣過半,然不名一錢,只白送與人耳。兩年來新法如秋荼凝脂,縣令如乳虎,隸卒如犭制犬,書生以逋賦笞辱都成常事。某不忍以父母遺軀受縣卒曳入訟庭亻免酷吏裸體受杖,乃憤而出此為紓禍計。昨偶見村翁,舉俚語一則。元時富人往往以田為累,委田契于路,伺行人拾取,遽持之大呼曰:“田已屬爾,我無與矣。”并書上一笑(書止此)。讀此可見逋賦一案為害之酷。至康熙初年,吳文僖正治以蘇松等郡自明初加派浮糧賦稅十倍他州,催科歲不及額。近者奏銷處分一案,自欠毫厘以下悉被放廢,人材淪置堪惜,具疏吁恩。俄而有詔蠲數郡錢糧之半,民困乃始一蘇。

圣祖御極六十余年,每優異廉吏,迥邁常倫。最著者為睢州湯文正公斌,儀封張清恪公伯行,而皆用以治蘇,略著其事以見廉明翊運,吾吳之被幸尤深也。文正公之撫蘇,先后奏免積逋數十萬,誡司道郡守不受所屬一錢。時大學士明珠方植黨招權,引前蘇撫余國柱為戶尚,以連年蠲漕緩征,向蘇藩索部費甚巨,公堅持弗許。諸要人不便所為,促公還朝,百端讒害,賴上眷終得保全。未幾,郭侍御疏劾明珠、余國柱貪欺罪狀,請加嚴譴,得旨悉從其言。郭侍御即公所舉蘇省之廉吏也。清恪之撫蘇,以力持廉正,與總督噶禮齟齬,因辛卯科場案互劾。圣祖特黜噶禮而留公,且諭在廷諸臣曰:“張伯行居官清廉,朕知之甚悉,噶禮操守朕不能信。若無張伯行,江南地方必受其削一半矣。朕為天下主,如此等清官不為保全,則讀書數十年何益?而凡為清官者,亦何所倚以自安乎?”當時聞詔,至于歡聲動地。迄今數江南名宦,以文正與清恪并舉稱,為前湯后張云。

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十八日,為圣祖五旬萬壽。王公諸臣先進鞍馬、緞匹等物皆不受,諸臣復進祝壽屏文,但留冊頁,亦不受屏。前數年湯文正斌巡撫江蘇,紳民于其生日制屏為壽,公但命錄汪堯峰所撰壽文,而返其屏。即此一端,想見明良一德。力以清心寡欲,致世道于返樸還淳,真盛事也。

圣祖萬歲余暇,潛心六藝,下逮濂洛關閩之書,旁及歷算聲音之學,反覆研究,源流畢貫,天縱之圣,蓋生民所未有也。李文貞光地云:“孟子敘堯舜以來至于文王,率五百年而道統一續,自孔子后五百年而至建武,建武五百年而至貞觀,貞觀五百年而至南渡,自朱子以來又五百歲,皇上應王者之期,躬圣賢之學,天將復啟堯舜之運乎?”時咸以為確論。

康熙三年夏,山東兗州有蟲蔽天,形如蜣螂而差小,色如金。識者以為歲兇之兆,名為蒼諸。

雍正四年十二月,陜西、山東、河南、江南各省黃河澄。守臣先后奏報,宣付史館。按:漢桓帝延熹八年四月,濟北河水清,靈帝建寧四年二月河水清,元順帝末年黃河清。論者或以為變異之象,而后世乃侈為盛事,殆有不能一概論者歟。

世傳憲廟多用任俠之士,無可證明。惟曾用方士張太虛、王定乾等數人,令在內廷行走,試其爐火修煉之術。然僅置于西苑空閑之地,初不干預他事,乾隆初元,即驅逐回籍,無奇異事跡可考也。

左道惑民,每為禍于衰世。漢之黃巾張角,元之紅巾劉福通,是為禍最巨者,若在盛世,則不待其為禍,而鋤之有必先矣。康熙間有朱方旦者,自號二眉山人,托修養煉氣之名,所至煽惑南中地方,大吏至有迎接跪拜者,經侍講王鴻緒奏請懲治,尋即置之重典,其黨皆坐罪有差。道光三十年有薛執中者,藉醫招搖,妄談休咎,經給事中曹懋堅訪獲具奏,尋將執中置之大辟。其從執中學習坐靜之宗室奕紀,及學習按摩之尚書文慶諸員均奪職降黜,是皆鋤之于方萌者也。嘉慶十八年天理教匪之變,大興林清、滑縣李文成為首,發難于宮禁,響應于魯豫,幸擒治迅速,不半載而就平。是亂事已成而發覺尚早,猶不足為患也。若乾隆末年川楚教匪之亂,始由皖人劉松傳習白蓮教,以治病惑眾。其黨劉之協遂謀不軌,繼之者聶杰人等起于楚,徐天德等起于川,勢益蔓延,征剿九年,始得肅清。道光末年粵匪之亂,洪秀全附會天主教,聚眾起事,殘破十六省,擾亂十五年,至同治之初始得戡定。是以疏玩釀成巨患,竭全國之力,遲之久而始克之者也。最奇者光緒庚子拳匪之亂,所謂大師兄者其伎倆不如朱方旦、薛執中之足以接近士類,其聲勢不如劉之協、林清、洪秀全之布遍中區。而狂悖之載漪輒欲倚以舉事,昏謬之徐桐、剛毅諸人并從而附之,遂致擾亂畿輔,啟釁強鄰,以促危亡之局。左道惑民之為禍烈矣哉。

滿洲從龍諸彥,猶漢之豐沛南陽,其恩遇最優,然誥誡亦殊嚴切。乾隆五十年,上諭:“向來滿洲之習舉業者,其文義本屬淺陋,及幸登科目,列名翰苑,問以文學,則曰身系滿洲,豈漢人可比?及問以騎射,又曰我系詞林,豈同武夫戰卒?兩處躲避而落于無用之流,朕所深惡。即從前尹繼善、鄂容安、鐘音、觀保等在翰林中俱稱出色者,止能隨常辦事,而于邊疆重務并不能經理裕如。雖其中鄂容安曾膺軍旅重寄,臨危遇變,亦惟知一死塞責,究于國家大事何所裨補耶?”讀此可見承平日久,仕路漸多庸濫,滿人叨幸尤深,君上固灼知之,亦未嘗稍有偏徇也。自古化民成俗,必以崇儉黜奢為要務,遐稽盛世,往往于民間日用之微皆關宮廷,僅慮誥誡甚詳。覘世運者當纂錄之,以昭美化也。乾隆元年,上諭:“八旗為國家根本,從前敦崇儉樸俗,最近古迨。承平日久,漸即侈靡,如服官外省,奉差收稅,即不守本分,恣意花銷,虧竭國幣,身羅罪戾。而兵丁閑散人等,惟知鮮衣美食,蕩費貲財,相習成風,全不知悔。嗣后務期恪遵典制,謹身節用,勿事浮華,勿耽游惰,庶免窘乏之虞。倘不知痛改前非,仍蹈覆轍,驕奢侈靡,虧帑誤公,不惟恩所不施,且為法所不貸,此誥誡八旗者也。”又有諭:“厚生之道在于務本而節用,朕聞晉豫民俗多從儉樸,而戶有蓋藏。惟江蘇兩浙之地俗尚侈靡,往往家無斗儲而被服必極華鮮,飯食靡甘淡泊。兼之井里之間,茶坊酒肆,星列棋置。少年無知,游蕩失業。彼處地狹民稠,方以衣食難充為慮,何堪習俗如此,民生安得不艱?朕軫念黎元,期其富庶,已將歷年各項積欠盡數蠲除。小民乘此手足寬然之時,正當各勤職業,尚樸去奢,以防匱乏。豈可習于侈靡,轉相仿效,日甚一日,積為風俗之憂也?地方大吏及守令有臨民之責者,皆當遍行化導,縉紳之家尤宜節儉以率先之。此誥誡江浙者也。”

元旦日食,歷朝引為天戒。乾隆六十年乙卯、光緒二十三年丁酉皆以元旦日食停止受賀筵宴。惟乾隆乙卯兼遇元夕月食,次年遂即禪位。其時和┞當國垂二十年,海內騷然,天宜有此告戒。光緒丁酉以后不久即有拳匪之變,固亦應有先兆耳。

同治三年,御史賈鐸具奏,內務府有太監演戲,將庫存緞匹裁作戲衣,每演一日,賞費幾至千金,請飭禁止。當奉兩宮懿旨:各省軍務未平,茲事可斷其必無,惟傳聞必非無自,難保無太監等假名招搖,著內務府大臣等嚴查究辦。夫以玉食萬方之君,演戲日費千金,而宮廷誥誡如此嚴切,自是中興氣象。自光緒中葉以后興修頤和園,窮奢極麗,慈輿臨幸,歲歲酣歌。雖以尊養為詞,而國步方艱,盤游無度,實于憂勤惕厲之旨失之遠矣。

穆宗好冶游,相傳嘗微行至宣德樓酒肆,遇翰林王慶祺,聞其歌而悅之,由是擢為侍講,令在宏德殿行走。王既得幸,益導之作狹邪游,密進春方春冊,備極淫褻,穆宗以是致疾。有人撰聯諷其事云:“宏德殿宣德樓德業無疆,且喜詞曹工詞曲;進春方獻春冊春光有限,可憐天子出天花。”辭雖鄙俚,亦存事實。

穆宗既上賓,陳六舟中丞彝時官御史,疏劾王慶祺云:“侍講王慶祺素非立品自愛之人,行止之間頗多物議。同治九年,其父王祖培典試廣東,病故于江西途次,該員聞喪之后,忘哀嗜利,復至廣東告助。左年王慶祺為河南考官,撤棘后公然微服冶游,舉此二端,可見大概。至于街談巷議,無據之詞,未敢瀆陳要,亦其素行不孚之明驗。臣久思入告,緣伊系內廷行走之員,有關國體,躊躇未發,亦冀大行皇帝聰明天,日久必洞燭其人。萬不料遽有今日,悲號之下,中夜憂惶。嗣主沖齡,實賴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成就圣德,如斯人者若再留禁廷之側,為患不細,應請即予屏斥,以儆有位。”疏上有旨,王慶祺即行革職,永不敘用,聞者快之。蓋導帝出游,事有難言,此疏措詞隱約,極稱得體,頗為都下人士所傳誦云。

同治中興以后,曾文正、李文忠諸公夾輔于外,而恭忠親王密運樞機于內,雖外患漸侵,國事猶未至遽壞。至光緒甲申,恭王屏出軍機,而以貪庸之禮王繼之,時局日非,遂如江河之日下矣。(是年三月有旨:現值國家元氣未充,時艱猶巨,軍機處實為用人行政之樞紐,恭親王奕等始尚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成見,不肯實力奉行,屢經言者論列,或目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謂簋不飭,或謂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嚴,若謂其如前代之竊權亂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實法律所不容,然只以上數端貽誤已非淺鮮。恭親王奕、大學士寶入直最久,責備宜嚴,茲特錄其前勞,全其末路。奕加恩仍留世襲罔替親王,開去一切差使,家居養疾。寶著原品休致。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鴻藻、兵部尚書景廉均開去一切差使,降二級調用。工部尚書翁同恩革職留任,退出軍機,錄旨至此。)樞臣全遭屏斥,為前此所未有。同時遂以禮親王世鐸、尚書額勒和布、閻敬銘、張之萬,侍郎孫毓汶、許庚身并入樞署矣。識者以為仲堪,此舉國之亡征也。孝欽自斥退恭王后,引用庸流以自便其娛樂,每逢萬壽,尤事鋪張。然甲申五旬則有中法之役,甲午六旬則有中日之役,至于甲辰七旬已在庚子播遷以后,而臣工猶加意進奉,競麗爭妍。某公久任封疆,每誦“洛陽相公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兩語,以自解嘲焉。

光緒甲午年,國家歲入銀約七千萬兩,甲午以后增至九千萬兩,皆見于戶部冊報。至光緒三十四年,度支部奏歲入總數,遂至二萬萬二千四百萬兩,政府日以搜括聚斂為事,竭各省之脂膏,盡耗于無謂之新政新軍,而危亡已懸于眉睫矣。

德宗憤于甲午之敗,求治頗急,戊戌變政,銳意紛更,未能盡愜人意。孝欽習于舊制,二次垂簾,立端郡王載漪之子溥雋為大阿哥,幽帝于瀛臺,意在廢立。密詢內外臣工,以覘群情所向。時則李文忠公鴻章外任粵督,行將出京,得聞密謀,痛切力阻其事。劉忠誠公坤一方督兩江,電奏有云:“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難防。”言外有期期不奉詔之意。老成謀國,中流一壺,實與文忠為響應。余作感事詩云:“垂箔重煩王母籌,武靈英氣黯然收。延宗縱有沖天想,景豫難承廢立謀。豈有舊人如涑水,不堪明主亦房州。朝官老事誰生感,嗚咽瀛池日夕流。”蓋紀其實也。

《漢書。天文志》曰:“妖星不出三年,其下有軍。”《晉書。天文志》曰:“妖星一曰彗星,見則兵起。”天象示變,理不誣也。嘉慶十六年,七月彗星見,長五尺余。欽天監襲唐咸通五年故事,以為含譽瑞星,藉資掩飾。然才及二年,至癸酉九月,而有林清之變矣。宣統二年春,彗星見,長丈許,新學家謂西人哈雷早推測得之,無關災異,然次年辛亥秋間即有革命之變矣。

順治初以睿親王多爾袞攝政,宣統初以醇親王載灃攝政,若成始終之局。醇王才資庸下,適當艱危,識者每以為憂。其妃尤驕縱不檢,嘗集貴游子弟于城東德昌飯店,晝夜飲博,物議沸騰。余于辛亥歲暮,偶偕友人買醉是地,時則酒人寥落,景物清忄妻。曾得廿八字云:“無復薰天縱博場,樊樓歌管有滄桑。消殘流水游龍地,更與清尊話夕陽。”其愾嘆蓋在小雅十月之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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