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邨老人墓石記

自撰

云邨老人伯臺氏、名相卿、許故族、居杭之海寧靈泉里、晚徙紫云、自稱云邨老人云、老人生世七十九年、嘉靖三十六年秋、寢疾、知不起、且慮子若孫狥俗飾終、將乞薶文誣我、蒙羞入地、無絕巳時、巳恐來世有稽無征也、則手書于墓石曰、云邨老人、平生行業無可紀撰、先古系緒、載于湛若水志皇老封給事中府君葬語中、老人以成化十五年九月十六日、生于外皇父俞氏、三歲失哺、少長善病、弱冠始為學、甫壯仕于朝、給事中歲余、自免歸、久之、以中外諸司薦、詔補原秩、辭疾、乞致仕、以竄籍鮑郎鹽課司奏聞、報可、于是結屋紫云山中、水石幽勝處、食力詠志、讀書彈琴、無一跡抵親交城市、四十許年而終、嘉靖三十四年四月、島夷突犯海防、老人走折左股、一捫之頓踴呼號曰、人同有生之樂、而吾獨不免殷憂畢此生哉、夫天之賦我者、學未克見于道、父母之生我也、老乃更殘其遺、忘親不子、負天非人、奈何尚猶立覆載、戴面目、名人也乎、痛恨不終食輟也、老人長子聞過、先老人死、晚舉少子聞造、過子敦儉敦儲、儲質美而殤、儉子令已令甲令丙嘉靖三十六年八月初九日、雞始號、老人夢指畫太極圖動靜交處、巳而吸清露三巨觥、昧爽寤、遂病、日彌留、銘曰、

嗟夫予乎、冥騖畏途、冒襲慚譽、一直旋隟、眾患攸萃室噆辛螫、巷聒羣吠、物匪胥戕事有必至、聞之先民、知我希而我貴、吾乃不得與此、吾徒生死而巳爾、

云村先生傳

董谷撰

明興且二百年、文章葢三變云、國初潛溪遜志諸公、鍾渾厚之氣、杰然名家、為世宗工、自是而后、習尚柔美、成弘之末、質而無華、詞不達意、于古異矣、正嘉交會之間文氣始昌、作者輩出、如空同、康楊何鄭并我云春老人、如繁星之斗、指不可多屈也、先生初號九杞、晚徙紫云、更號云村、葢先生之逃名焉耳、谷及先生之門五十年、習知先生素履、谷亦年逾指使、不及今紀之后何述焉、先生姓許氏、名相卿、字伯臺父、弱冠游鄉校正德丁卯舉于鄉、讀書靈泉山中、積十年、成進士、歲丁丑也、辛巳、授兵科給事中、長軀修髯、晳白昻藏、出乎其類、每以古道自期、視時之紛華躁競、無一當意者、巨珰張銳等亂政、先生抗疏彈駁、詞旨嚴峻、讀者驁偉、蜀人白飛霞者、梅子真陳圖南之流也、徧游京師、欲以先生去、曰吾行天下多矣、子有奇骨、可仙也、何得久在樊中、先生謝之、壬什、　皇上即位、先生奉使楚藩、還朝、年四十五、俄引疾歸、臣工交薦、召補禮科給事中、竟以病劇、乞致仕、愛武原之茶磨山、徙家焉、山去澉湖僅數百武、先生葬其先封君于湖、冢廬柴瘠、祠室精嚴、惟古是程、弗狥流俗、至其接人、雖比鄰氓畆、皆與之洽、無弗懌者、掛冠幾四十年惟下上翠微、盤礴白石、足跡未嘗入城府也、春秋既高、精神不衰、乃自銘墓石、游戲觀化、了然無疑、其所自得深矣、凡見先生者、聆其雅談、親其德囗、囗囗囗憚、窅然消其鄙吝之心故湖內縉紳、識與不識、皆知先生之高潔、錢若水種明逸弗論也、葢先生之學、邃博不可涯涘其為詩也、沉著悲壯、格調高遠、銘頌奇古、如商彛周鼎、文體簡嚴奧雅、上逼秦漢、得意處、柳子厚不能道、實一代之聞人、詞林之正宗、無媿焉、谷嘗聞先生之教曰、為文但以馳騁記問為工、雖模仿逼真、終是無本、如宋潛溪、雖浩瀚絕代、實有得于何王金呂之傳、故發于論議、深長純正、谷于先生亦云、或以先生之學、經綸有余、乃不少展所蘊、何耶谷曰、出處之際、先生籌之審矣、枘鑿不相入、苗莠不相能、孔孟終身不遇、世之志士豈少哉、屈原、賈生、司馬遷、揚雄、李膺、范滂、王仲淹、陸敬輿、韓退之、伊川、晦翁、皆世所謂大賢君子、或放棄、或禁錮、道終不售、斯時也、去則為得巳、不去則為尸位、故曰、稼穡惟寶、代食惟好、此伐檀之所以自愛、衡門之所以棲遲也、自古然矣、先生豈忘世哉、自壬子迄今、倭寇海上、先生憂憤成疾、寄于篇章、固知先生非果于忘世也、

云邨許先生傳

馮皋謨撰

嘉靖什未中、　主上新政掖臣持橐簪筆、罔諱忌、許公時給事兵科、公故踔行負奇得益發舒、歲余、章上亡慮十數、約畧其文辭曰臣、臣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治天下、竊照閹豎張銳等罪惡、其婁訊而具服者、載于刑書、百死莫贖、　祖宗立法、為千萬世之防、　陛下秪博數千萬金廢之、可不為搤腕哉、曰爵人于朝、與眾共之、刑人于市、與眾棄之、頃者欽準蔭授內珰張欽義子李賢緹綺、部臣彭澤持之、科臣許復禮言之、安盤又言之、陛下始諭曰、巳有成命了、再曰、巳有旨了、三曰、該衙門知道、是必欲私之也、臣按于謙王守仁、勛烈爛焉、錄其子冕憲、欽何如二臣賢、官乃崇于冕憲、天下狥忠死事之臣、誰不解體哉、曰　陛下登用耆舊、嘉納忠讜、申敕法法司、裁抑僥幸、曾未再朞、秕政日以益甚、崔文左道罔上、輔臣懇切言之、置不荅、羅洪載守職逮系、諸臣疏十七上、寢不行、又庇崔文之奴、奪法司之守、林俊且罪斥矣、其余事涉中人、曲降溫旨、于法有礙則曰免提問、于罪難贖、則曰送司禮監奏請發落、無功乞蔭、則曰與做錦衣衛百戶、然則昔登用者今播棄、昔嘉納者今咈逆、昔申敕者今阻撓、昔裁抑者今批復、此與正德之初何異哉、曰臣伏覩給事中李學曾、章僑、主事林應騘、言事、各罰俸有差、臣愧服三臣之忠、而深惜　陛下氣驕志怠、迥異初心也、嘉靖改元以來、陛下批荅言者、始曰這所言有理、葢深嘉之、繼曰知道了、尚漫應之、又曰如何這等來說、則怒之矣、今者直罰之耳、又曰、本當重究、則將有甚于此者、語伉直嘅切多類此、由是許給事名滿闕下、公雅志丘壑、上章綬歸、歸相繼宅考妣憂、冢廬茹饘、血淚啜啜、衰褒朱殷、陽明甘泉二先生、各詒書慰唁之、喪畢、徘徊墓陵、顧瞻紫云、喟然曰、營莵裘、吾將老焉、因云邨老人、褁首杜門、足跡不入公府、寧令胡堯時、高先生卓行、為樹棹楔、則五鼓步郊坰、叩令門再拜去、令尚臥未起、竟不能禮之館舍間、遇大雪、披囗跨犢登南山絕頂、以為奇囗、部使者文書敦趣絡繹、謝不應日與孫太白、董從吾、四三閑曠高士、盤礴山谷、班荊班草、分韻賦詩、人饋之食飲、輒食飲、或目公貴人也即拂衣去名益高、故相貴溪夏公、使招公曰、　明天子在上、故人忝備政府、公出其時矣、公口報曰、告乃公、位高者勞、不佞有罷癃之疾、不能從也、久之、中外推轂洊至、詔給事禮科、公披瀝誠悃、具疏疾辭、由徙茶磨山、屬鹽、報竄籍鮑郎場、為海鹽人、時值倭難、逋播浮家、撫廵以下、數數問籌策、為指食箸畫便宜事、多效、歲丁巳、忽得噎疾、知不起、則自志自挽、作觀化詩、書計音、撝眷屬出閣外、端拱而逝、年七十有九歲、葢是年十月十日也、公為家不事生產、非道非義、不受一介、人間慶吊、一切謝紀、垂四十年、獨喜貯書、自墳典泊古石室秘文畧備、靡所不窺、尤酷好秦漢人語、手揭班馬二家并書、題曰史漢方駕、冠笄婚喪祀祭經禮、多所考正、忠臣孝子悌弟貞婦遺事、尤喜論載、文多售屈、不可句讀、亦大類秦漢家言、當代推宗匠巨工、然公自命云、櫪駒鞲隼、絳紲萬里飛騰之雄眉睫指顧間、則文章特公之緒余耳、公諱相卿、字伯臺初號九杞、后更云邨、家世海寧靈泉里人、舉正德三年鄉試、十二年成進士、告歸、十六年、授前官、公卒后十年、紫云里羣百人、醵金錢、貰牢醴、且拜且走二十里、跽公龍山墓下、呼許翁許翁、有涕泣者、挽近士恣睢、為里人罵端、何前者相慕向之誠、后相慕向之誠、后相背之盭也、

云邨許先生六十壽序

吳鼎撰

余讀孟子書、至夭壽不貳、修身立命之云、未嘗不反復三嘆、有味乎其言之也、夫人耳目聦明、而心睿知、服仁秉義、得志干天下、進有顯行、退有高節、年壽悠長、子孫相繼不絕、豈非道德之符、而圣賢所謂休征正命者歟、若夫遵德好學者、不獲其報、而暴戾恣睢者、竟以壽終、于是憑生之徒、惑于天道靡定、怵迫前卻、沾沾以生故自保、而不知命不可預謀也、于是有湖海山林之士、超然自喪、墮肢體、絀聦明、縱軀委命、以為大方、其曠達誠足多者、雖然、惡可不務修身哉、古之有道術者、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未至于命、猶岐而二之、茍至于命、則或出或處、或默或語、知進知退知得知喪、而未始有二也、悠然與造物者游、而不遺其形、酬酢羣品、獨立萬象之表、豈非所謂天人哉非天人、孰能當此立命者乎、余友鹽官許先生、天下高士、自其為諸生時、慨然慕古之道術、得其粹奧、間發為文章、莫不宏深爾雅、匪汲汲為榮利者、巳而起家甲科、為郎、給事黃門、會更求言、先生出入禁闥、侃侃論國家利病、引是非、爭大體、劘切貴近、豈不冀勛德加于上下也哉、無何、謝病歸、絕跡城府、義不茍交、日惟婆娑藝術之場、巖居川觀、非其道不受一介、天下士大夫想聞其風采、以為有伯夷之廉、延陵季子之節、積十四三年、征書屢聘、　天子方倚為輔、回翔未進、而年漸六十矣、余嘗論先生仕不狥名、貞不絕俗、詞雖振古、而不以藝成名、才足取卿相之位、而不就援引、齒發雖衰、日競于道、豈非知命不惑、修身俟命者哉、余嘗從先生游、談天下事至熟、品藻當世、商確秇文極、深而研精、退未嘗不充然益也、至出處之幾殆謀之遠、他友生兄弟所未及聞、而以命余、是以憶舊聞修身俟命之說、敬為先生壽、

云邨許先生行實

董谷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