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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三垣筆記
  • 李清
  • 4914字
  • 2015-12-26 18:41:47

崇禎二

予于崇禎十五年五月得環召報,初不解所以,繼得汪簡討偉書,乃知上從張侍郎肯堂 【天啟乙丑,華亭人。】 言,錄謫降諸臣,而吏部以名聞者十八人。復命取諸臣去國原疏與閣臣面議,或指及某某,則曰:「此喜事者。」故止點四人復職,而予與焉。此偉書語也。雖濟濟名賢,實不止此,然蒙恩者再矣。

予同邑內中九十六名者二人,一魏少司馬應嘉,一予也,俱司李,又俱給諫,又俱刑科。及予被謫歸,晤應嘉于里,乃知往年謫官時,所補為浙江布政司照磨,而予亦此地此官也,后賜環補吏科,無不同者。又予降調前一日,夢口誦二句云:「古木陰云里,時時見月明。」至是,與陰給諫同賜環,又同守制。所謂古木者,或取風木興悲義,若陰云見月,則與陰同環召耳,異哉。

予起補吏科不數日,即聞邊警,以主恩深重,冒險北上。行至淮安,方遇予師倪少司馬元璐、周儀曹鑣、 【崇禎戊辰,金壇人。】方中丞孔照 【萬歷丙辰,桐城人。】 等,議同行。一日,聞周儀曹昌時改文選正郎,倪愀然曰:「恐非其福。」又聞廖給諫國遴、楊給諫枝起 【崇禎甲戌,金山人。】 為孫侍御鳳毛【崇禎庚辰,萊陽人。】 所糾,相顧太息,謂鳳毛不知何所憑借,輒排擠善類,豈知有不然者。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 【天啟壬戌,上虞人。后殉難,謚文正。】 寓淮,有客獻議,謂開登州某路以通漕運,可省貼款銀二百萬兩。倪以為奇,于召對及之,不一月,即改戶部尚書。上意欲節此費耳。后予詢前后巡漕諸公,僉云:「貼款無幾,客妄言也。」

予行至濟寧,與河道黃總督希憲 【天啟乙丑,原名金貴,分宜人。】 晤,希憲故應撫,坐次間,言首揆必敗。予愕問故,希憲云:「往在江南時,見首揆弟名正儀,今為新同袍者,每得乃兄手書,即遍示親知,招搖納賄。」又云:「差役自長安來,見首揆門如市,朝廷耳目廣,終以此敗耳。」首揆者,予師周輔延儒也。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抵濟寧,忽飛騎傳北兵至,城中如沸,婦女啼號載道。諸公皆惶惑欲遁,倪走書約予,矢不他移,且擬次日與周儀曹鑣、錢寺簿位坤同登城犒兵,諸公慚而止。又行至一小堡,值北兵攻某城,炮聲甚逼,諸公又惶惑欲遁,倪曰:「吾當以死守堡耳。」次日方徐徐登道。時與北兵雖分道,然相去僅三十里,一橫沖便至,倪不懼也。

予過德州,與同鄉雷僉憲演祚 【崇禎壬午特用榜,太湖人。】 晤,演祚乙榜,剛愎。時范督志完 【崇禎辛未,歸德人。】尾北兵,德州兵橫甚,不殺賊殺良。又行牌仰道,演祚以非所轄,怒抗,不令入城。未幾,疏糾,有「憑借大力」等語,蓋暗指周輔延儒也。時周猶荷眷顧,責令指實回奏,演祚遷延未上,予問故,演祚曰:「未見部咨到。」予曰:「見邸報即是,何必部咨?」演祚不能答。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至雄縣,傳聞北兵彌近,周儀曹鑣、錢寺簿位坤決意不行。諸仆皆止予,予曰:「倪,吾師也,背師獨生不可。」遂聯輿行。行二日,有傳倪與予皆陷身北兵者,眾咸懊嘆,惟鑣撫掌大笑曰:「前行者竟何如!」時位坤與同行諸公皆以此薄之。

予與倪少司馬元璐行過涿州,忽馮舊輔銓 【萬歷癸丑,涿州人。】 以飛騎至,邀回州款語,半日方旋。予問倪曰:「馮何言?」倪曰:「惟言不敢與聲氣左耳。」

予入吏垣,始與吳都諫麟征 【天啟壬戌,海鹽人。】 晤,語次間,詢廖、楊兩給諫被糾狀,吳云:「兩人自入戶垣,從不守科發鈔,非匍匐政府,則奔走吏部,以除奸扶正為名,賣官納賄為實耳。」予方知孫侍御鳳毛之糾,非過也。楊給諫枝起與銓曹昌時,兒女戚也。昌時納仁和令培昌多金,以雁行呼,謀引至黃門。而枝起怒其賄不及己,遂唆寧侍御承勛糾之,即枝起所草疏也。昌時聞而大恨,知陳中書龍正與枝起交故,亦百計相傾,以闈事牽致龍正坐謫。時枝起與廖給諫國遴、曹侍御溶【崇禎丁丑,秀水人。】 等,皆以考選一事干周輔延儒不遂,怒欲返戈延儒,事尋泄。此孫侍御鳳毛糾疏所自來也。聞泄國遴等謀于延儒者,乃馬給諫嘉植,而泄枝起言于昌時者,又徐侍御殿臣。【崇禎甲戌,鄞縣人。】 一時貪橫變詐氣習,殊可想見。

孫侍御鳳毛糾廖、楊疏,以密封下,予取視,疏言國遴、枝起宜糾,且謂鳳毛密封亦不可訓。及晤左給諫懋第,方知鳳毛本露章,上自密封發科耳。予詢衙門前輩云,密封之起,由前宋給諫權【天啟乙丑,商邱人。】 始時顏都諫繼祖深非之,例轉本此。

予抵京后,韓給諫如愈 【崇禎辛未,興化人。】 與予言,每過吳輔甡寓,吳儀曹昌時必在。又甡過昌時寓,亦留連竟日,率以為常。

舊例,吏部繇別部調者,不過主政。天啟時,趙冢宰南星 【萬歷甲戌,高邑人。】 在部,始調兵部鄒員外維璉 【萬歷丁未,新昌人。】于吏部,時猶大哄。若以禮部正郎調吏部文選司正郎,則又自昌時始。予邑輔甡與密,諷之曰:「聞文選司一官必起家久任,后輩無先者,公或以稽勛驗封帶管文選何如?」昌時正色曰:「天子欲為天下得人,故特簡一文選,況目前銓部諸君皆予手援,彼后輩也。」未幾竟敗。

上一日語周輔延儒等曰:「往例,巡按出皆微服訪民間,近高牙大纛,氣凌巡撫。且衙門前后皆啟竇通賄,每奉差竣,富可敵國,宜重懲以警。」時予叔侍郎嗣京,福建巡按也,與周輔延儒善,又吳輔甡同里至戚吳銓曹昌時,以甡督師有離心,故借口上所指者嗣京,欲重處以媚延儒。時鄭冢宰三俊議轉年例,亦堅不從也。毛僉憲士龍【萬歷癸丑,宜興人。】 之糾緣此。

吳銓曹昌時既破格調,思以奇策堅上意,且箝制臺省口,春季例轉皆自己出,吏科吳都諫麟征、掌河南道祁侍御彪佳, 【天啟壬戌,山陰人。】并未商也。科五道十,幾兩倍舊額。蓋因上疑臺省橫,屢旨申飭,且恐他日有指摘,則以例轉挾忿為言耳。時浙江同鄉諸公集議,本省新吏部昌時、麟征、彪佳皆往,咸努目視,惟向侍御北【崇禎甲戌,慈溪人。】 詬誶尤力,幾飽以拳。

吳銓曹昌時欲破格外轉科道,謂吳輔甡曰:「惟此一案,可為鄭太宰三俊結知主上。」甡曰:「不然。大臣以休容為度,當保全言路。子甫入而破格行之,若此端一開,后此不肖者驅逐言官,必借鄭公為口實,恐忠良之士亦皆寒心。」昌時不從,甡復言之鄭冢宰三俊,三俊然之。后以昌時意堅,僅留二人,余皆外轉。然昌時計甚巧,皆擇其平平者充之,中情怯耳。惡傷其類,人有同情,故一時眾口交沸,識者皆曰:「昌時之禍,從此始矣。」

蔣內閣德璟 【天啟壬戌,晉江人。】 語操閩音,不甚辨,然博學,其談古事則述二十一史如黃河瀉水,至于叢殘小記,無不畢憶。其談近事,則十三陵之跡,五府六部之故實,與九關十二鎮兵馬錢谷新故之數,無不手畫而口數也。又嘗一日應閣中,二十余誥皆立就,文極典核,同事駭嘆。

舊例,六垣例轉,皆聽吏科都為政,五科都唯唯而已,左右散以下皆不得聞。自廖給諫國遴、楊給諫枝起等入,始雌黃先輩,謂某堪某不堪。及吳吏曹昌時越額例轉,人疑有所授,吳都諫麟征語予曰:「皆廖、楊所為。」時兩人已下獄,予驚問故,麟征曰:「此皆伊素所雌黃指為不堪者耳。」

予與吳都諫麟征同任吏垣,曾密詢云:「吳公正人自負,公何嫌?」麟征曰:「彼非獨予同鄉,且門人之門人也,然實鄙薄其所為。如嘉興府王太守某,予公祖也,聞以二千金托,竟攫入私囊。及將掛察典,伊蒼頭惶急,致貸金長安為彌縫計。又海鹽令劉某,予邑父母也,誘伊數萬金入己,托言謀佳缺,然即其房師處亦不為通訊。今罹察典,束裝無資,特為昌時貪耳。舉二事,余可例推矣。」又曰:「公如不信,可詢貴鄉光公。」光名時亨,【崇禎甲戌,桐城人。】 海鹽令房師也。予后晤時亨,不述麟征言,但云:「貴門人劉某曾相候否?」時亨曰:「無。」方知麟征言不謬。初,劉某入闈,昌時以其子密托之,劉某恐后為己累,以藍筆重加圈點,而以墨筆抹,托言大主司翰林國華 【崇禎甲戌榜眼,宜興人。】 所為,已詢之國華,非也,故恨。若王某,則以五百金饋,不稱昌時意耳。此又何樞曹剛所言也。

吳都諫麟征為予言,昌時居里時,凡公祖父母,皆執贄稱門下士,彼峨冠博帶,此方巾短袍,延送至中門止,蓋以師道自居也。有強項不執贄者,即于上臺處媒孽,故無不望風而靡。

予為刑垣時,見言路諸公以頻過閣臣為愧,至此番獨不然。每清晨過閣臣門,馬扇重沓,非某科亦某道,周輔延儒喜軟美,故多媚子,吳輔甡尚聲氣,故間出偽士。惟蔣輔德璟有才名,喜掖后進,知名士多附焉。予與沈給諫蔭培【崇禎辛未,歸安人。】 往謁,見座無虛席,止立談中門,飲茶階下而退。予上馬,顧問蔭培曰:「何例?」蔭培笑曰:「新例也。」

予族兄沛, 【諸生,興化人,國朝征賢良方正,不就。】 同邑吳輔甡甥也。予賜環北行,語予曰:「弟行矣,何以益吾舅?」予曰:「但不為累。」兄曰:「何累?」予曰:「不肖者貪利,則假同邑相公以招搖;賢者好名,則假同邑相公以標榜。皆累也。」及抵京,聞周、吳二閣臣處,人競挑激。時韓給諫如愈,予同邑同籍也,入謁,蹙眉曰:「吾輩一門人,一同里,兩姑難為婦,若何?」予曰:「非公事不見,亦非公服不見耳。」如愈首肯。故予二人游二輔間,獨免于評論。

韓給諫如愈起家單門,然為令清,及居言路,亦孤立無附。時江南北閣臣,一座師,一同里,皆不昵也。予登堂謁,見大書一對曰:「見地一分南北,便是小人;腳跟不著東西,方為君子。」予為揭去曰:「予與公刻心可耳,何必對也。」

予與韓給諫如愈,每謁吳輔甡,則曹給諫良直、 【崇禎丁丑,汾陽人。】 龔給諫鼎孳 【崇禎甲戌,合肥人。】 必先在坐,話畢偕行,行至階下,良直必曲躬辭送,曰:「門生不敢。」鼎孳曰:「予陪率以為常。」然兩公皆險刻,每遇早朝,則自大僚以至臺諫,咸嘖嘖附耳,或曰曹糾某某,或曰龔糾某某,皆畏之如虎。兩人與甡密,人有以此并疑甡者。

龔給諫鼎孳日趨吳輔甡門,江南諸人嘖嘖,疑其構周輔延儒隙。甡一日語予曰:「龔故非江北人所用,先未考選時,委身江南,與周仲璉【崇禎甲戌,長興人。】 誓不相負,故介紹首揆以黃門擢耳。既列黃門,見江北風價稍高,故回面就此。」

傅給諫振鐸, 【崇禎丁丑,題名碑作金溪人。】 臨川人。曾具疏云:「凡招權納賄,言清而行濁者,雖日講門戶,日附聲氣,而亦真小人也。凡不招權,不納賄,品高而名闇者,雖門戶無講,聲氣無附,而亦真君子也。」時龔給諫鼎孳面詆其非,遂相哄。一日鼎孳言及逆案,振鐸佯曰:「能相示否?」鼎孳出諸袖,振鐸故指龔 肅 【萬歷丙辰,合肥人。】 問曰:「若為誰?」鼎孳曰:「予嫡伯也,最無行。」振鐸一笑。

曹給諫良直、龔給諫鼎孳居言路,日事羅織,予每騎過二人寓,見有扇倚門,問之,必彼此過從也。偶一日往謁鼎孳,門者固拒,予指曹扇詰之,遂入。時鼎孳尚未櫛沐,與良直同話內室,不得已,邀予進,予微諷曰:「言官難兩人。」問曰:「何難?」予曰:「言有言之流弊,如謫官杖獄,皆言官本分,惟以一疏故,而或云指示,或云附和推戴,致君父疑而寮寀構,此流弊也。」又曰:「往予初入刑垣,言事甚銳,獨同鄉金公光辰語予云:「天下好事不是一人做盡。」予初疑,及以寬刑數疏奉嚴旨,他無所念,惟念老母在堂,恐貽慈憂,方嘆金公言不誤耳。」兩人知予諷彼,不悅,然以予與吳輔甡同里,故不敢侵。

熊司副開元, 【天啟乙丑,嘉魚人。】 故給諫也,往因周給諫瑞豹 【天啟壬戌,秀水人。】 作令時,以某項錢糧未完,先出己貲代納,故得與考選。已事發,奉旨議處。時周輔延儒以瑞豹其門人,力救,且言如瑞豹比者甚多,故牽及開元,亦坐謫。至是,欲求賜環,又以非建言不得,心愈恨,糾延儒一疏,實孫廷尉晉意授,人疑晉欲輔甡為首揆,故有此疏。然疏中所指,皆藥石也。未幾,晉出為宣大總督。

熊司副開元請對,意在攻周輔延儒,故請屏人,諸臣請退,皆允之,惟延儒等請退,則諭止之,故開元不能暢所欲言。上命開元具本,蓋欲其直發延儒之過,延儒心疑,托吳銓曹昌時至開元寓,故開元疏中所言,半為昌時勒刪。上怒,謂其陰陽兩可,幾欲置之死。

駱金吾養性,楚人,周輔延儒特用也。吳輔甡以序不應及,獨謂不可。一日召對,言及各衙門弊竇多端,甡言:「錦衣衛尤甚,衛役冗雜,宜加清厘。近有疏及者,已擬旨,兵部察奏如實,當賜處分。」延儒亦言:「近日緹騎奉差逮人,需嚇尤橫,即途遠,撫按拿解可也,不必又遣緹騎。」上然之,養性不悅。適熊司副開元、姜給諫采【崇禎辛未,萊陽人。】 廷杖旨下,養性密語同鄉廖給諫國遴曰:「有密旨置兩人死,予不奉詔。」國遴以告曹給諫良直,良直即草疏入告,謂:「無此旨,養性不宜謗君,有此旨,養性不宜自詡。」疏上,以為必勝,然竟留中。自此恨良直入骨,又以良直與甡密,故并疑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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