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曰:“先生嘗言三唐與宋、元易辨,唐、明難辨者,何也?”答曰:“此為弘、嘉派言之也。若唐、明易辨,則二李俗學,為人指擊盡矣,安得蹶而復起耶?世亦有厭賤俗學者,而意中陰受其害,求好句,不論詩意,則其所謂唐詩,止是弘、嘉人詩也。讀唐人之詩集,則可以知其人之性情、學問、境遇、志趣、年齒。如《韻語陽秋》之評太白者,可以見太白詩從心出故也。讀明人詩集,了無所見,以作者仿唐人皮毛,學之者又仿其皮毛,略無自心故也。夫唐無二盛,盛唐亦無多人,而自弘、嘉以來,百千萬人,百千萬篇,莫非盛唐,豈人才獨盛于明,瑤草同于竹麻{艸區}葦乎?此何難知,逐臭者不知耳。”
竊自謂能辨唐、明,惟吳喬為最。六十年前,視唐、明皆知蘭蕙;五十年來,視唐、明之善者如野岸草花,而弘、嘉之詩同于大穢。不然,不為能辨唐、明也。
劉長卿云:“孤城背嶺寒吹角,獨樹臨江夜泊船。”一本作“獨戍”,予意“獨戍”為是,有戍卒處堪泊船也。及讀地志,其地有獨樹口,乃知古人詩不可輕議。
《唐詩紀事》王之渙《涼州詞》是“黃沙直上白間”,坊本作“黃河遠上白間”。黃河去涼州千里,何得為景?且河豈可言“直上白”耶?此類殊不少,何從取證而盡改之。
楊升謂韋州《西澗》詩是“獨憐幽草澗邊行”,“行”與“憐”相應,似勝。
劉長卿《過賈誼宅》詩云:“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只言賈誼而己意自見。
岑參《寄杜拾遺》云:“圣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反言以見意也。宋人譏其為順從,以活句為死句矣。呵呵!
用古能道意述事則有情。劉禹錫送館閣出尹河南者云:“閣上掩書劉向去,門前修刺孔融來。”是用古述事者也。楊巨源《贈張將軍》云:“知愛魯連歸海上,肯令王翦在頻陽?”是用古道意者也。至若戴叔倫之“陳琳草檄才猶在,王粲登樓興不賒”,韓之“才子舊稱何水部,使君還繼謝臨川”,則浮泛無情,開弘、嘉門徑。
句中不得有可去之字。如李端之“開簾見新月,即便下階拜”,“即便”有一字可去。“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上四字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