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之國勢，自唐、虞、三代至秦而一變；井田、封建諸法蕩焉無存：此一時也。自漢、唐以后至國朝道、咸中而又一變；舉際天并海、從古不通中華之國，并梯山航海，重譯來同：此又一時也。斯二者，皆天也。雖然天不變、道亦不變，蓋至變中有不變者存焉。論者，僉謂天主、耶穌諸教，自明季闌入中土，懼奪吾堯、舜、孔、孟之席；吾謂不然！蓋不特彼教不能奪吾堯、舜、孔、孟之席，且深幸堯、舜、孔、孟之教將盛行于彼都而特自今日始。何者？堯、舜、孔、孟之教，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乃乾坤所由以不敝者也。天地之生人為貴，薄海內(nèi)外諸國皆人也，皆可與入堯、舜、孔、孟之道者也；特自古不通中國，又相去數(shù)萬里，禮聞來學(xué)、不聞往教，故不知有圣人，未得聞其教耳。天誘其衷以互市，故朋游于中土而漸近吾禮義之教，自當(dāng)幡然大變其故俗尚，何慮其奪吾堯、舜、孔、孟之席哉？「中庸」不云乎？『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物之性』。物之性且當(dāng)盡，況異域同在并生、并育之中。若聽其外圣教而終失其性，何以贊化育而與天地參乎？天心仁愛，圣人有教無類，必不忍出此也。圣人之道，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此正堯、舜、孔、孟之實錄也。其曰舟車所至，則今日之火輪、舟車，圣賢早知之矣；此圣教將行于各國之大機括也。夫圣教在中國，亦以漸而及也。堯、舜都冀州，其時惟今山西、山東、直隸、河南、陜西數(shù)行省為中原，余皆要荒服也。孔、孟時，吳越、荊楚尚為蠻服；宋以來，三江、兩湖、閩越、黔、滇、川、粵始大盛文學(xué)比鄒、魯：謂非圣教之自近自而遠(yuǎn)歟？我朝雍正中，滇、黔、川、楚、兩粵諸苗猺改土歸流，亦自開辟以來始沾王化；至乾隆中，新疆拓土二萬里，則中土業(yè)已遍覆無遺，由是可以及外國矣。然則堯、舜、孔、孟之教，蓋漸推漸遠(yuǎn)，初無一息之停也。臣友王之春有見于此，爰撰「國朝柔遠(yuǎn)記」，自世祖訖穆宗朝，凡懷柔泰西諸國之事跡皆備紀(jì)之。雖不無犄那先民之思，然正以見累朝圣人兼容并包、如天之量。天欲使堯、舜、孔、孟之教自中國以施及蠻貊，列圣先天而不違，故在二百年前即已啟其機括。蓋天地?zé)o外、圣人無外，故列圣之包涵遍覆亦無外。吾知百年內(nèi)外，盡地球九萬里，皆當(dāng)一道同風(fēng)，盡遵圣教「天下一家、中國一人」之盛，其必在我朝之圣人無疑矣。目下泰西諸國，皆能識華文、仿中制，譯讀「四子」、「五經(jīng)」書，丕變其陋俗。英國近有比遞斯尼教，以躬行實踐為宗；此即堯、舜、孔、孟之正教也。彼其所謂天主、耶穌、希臘諸教，已自悟其非，而遷喬出谷矣。豈非自然之氣機動于不自知，列圣早已啟其端哉？

之春又以己意撰「蠡測卮言」十三篇，曰慎約議、聯(lián)與國、廣學(xué)校、精藝術(shù)、固邊防、修船政、興礦利、防漏稅、強兵力、練民團、禁販奴、編教民、論鴉片，皆時務(wù)切要之言。語曰：『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反是，則迂儒俗吏而已。當(dāng)今日之時勢，強鄰相逼而來，幾成戰(zhàn)國之局；雖孔、孟復(fù)生，亦不能不因時而立制，以孔子固圣之時者也。孔子陳九經(jīng)，曰柔遠(yuǎn)人、來百工；孟子極論交鄰之道，已預(yù)知今日之時事。此十三篇者，皆救時之急務(wù)也。雖然，有本焉；富強，其末也。孔子曰：『足食、足兵，必要其歸于民信』；又曰：『庶矣、富矣，必要其歸于教之』。孟子曰：『修其孝弟忠信，可使制挺以撻堅甲利兵』。此我中國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以來，歷世相傳之本務(wù)，而不可一日忘者也。洋人所奉者天主，然而天道之所忌，彼皆犯之。殘忍，天所忌也；洋人于火攻則精益求精、于鴉片則刱鴆毒以害人，充其量，不至盡天下之人類不止：犯天之忌一。機巧，天所忌也；洋人無事不用機械：犯天之忌二。強梁，天所忌也；洋人則以強凌弱、以眾暴寡：犯天之忌三。陰險，天所忌也；洋人吞噬兼并，每蓄意于數(shù)十年前而坐收后利：犯天之忌四。狡猾，天所忌也；洋人智取術(shù)馭，得寸進尺：犯天之忌五。忘本，天所忌也；洋人不敬祖先，廢宗絕祀：犯天之忌六。黷武，天所忌也；洋人恃其船堅炮利，不戢，勢將自焚：犯天之忌七。專利，天所忌也；洋人上下交征利，君臣、父子、兄弟懷利以相接：犯天之忌八。奢侈，天所忌也；洋人厚于自奉，窮奢極欲：犯天之忌九。忌刻，天所忌也；洋人暗分朋黨，彼此猜嫌：犯天之忌十。然則為洋人計，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亦斷難必其有終；故惟幡然改從堯、舜、孔、孟之教，然后不失乎人之性，而無犯造物之所忌。此堯、舜、孔、孟所以為天地之心、為生民立命，而吾中國之所以為中國者在此、不在彼也。然則言時務(wù)者雖師彼之所長，尤當(dāng)以堯、舜、孔、孟相傳不變之道為本務(wù)，而后可與言富強也。

光緒十年（甲申）三月，臣李元度謹(jǐn)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