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外蟠桃數(shù)樹，樹上有花有實，花紅如火，其大如斗，桃色鮮美，墜于枝頭。七竅曰：“此桃何大如是？”三緘曰：“是桃也，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jié)實，實非凡種可比焉。”七竅曰：“食此桃者何人？”三緘曰：“凡人世道士修煉成真，朝見上皇，封了仙爵，王母下旨，赴瑤池大宴，命守桃仙子摘取遍賜，必于此日方得食之。”七竅曰：“如此看來。為仙之榮，無異人世之受享爵位也。”三緘曰：“人世爵位雖榮，安及仙爵？”七竅曰：“如何？”三緘曰：“仙爵在乎天上，上天數(shù)日，塵世幾易春秋。況仙升一品曰金仙，不滅不生，休同天地，幾千萬載，身軀不朽。豈似人間享壽，如花開放，轉(zhuǎn)眼即謝哉？”七竅曰：“今而知閱歷半生，所誤誠不少也。”三緘曰：“如爾能將富貴一旦拋棄，洗滌舊腸，從新煉氣凝神，成仙尚不難耳。”七竅曰：“謹(jǐn)領(lǐng)兄教，誓必解組歸里，苦誦《黃庭》。”三緘曰：“恐爾之耳如綿，一聆婦女言，而道心又廢。”七竅曰：“前者為仙之榮目所未睹，即有仙子化導(dǎo)，講盡為仙樂事，俱屬惝恍無憑。茲已親睹目中，任彼巧言如簧，不能易吾心志。”三緘曰：“如是，爾歸，宜辭爾官，急探道旨，先將禁道之示止而不行，即是初入此門一大功德。”七竅諾。

三緘于是仍導(dǎo)由天河而返。曲折彎環(huán)，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門，金光四射。七竅曰：“此何門也？”三緘曰：“是乃前所入之南天門也，爾即忘耶？”既到門前，見一朝服朝冠者獨坐于此。三緘揖而謝曰：“適承尊神青眼顧盼，已許吾等入門。上天榮華，一一備睹，真所謂海樓蜃市，美不勝收。”朝服者曰：“爾等既羨其榮，宜堅定道心。俟道修成，準(zhǔn)爾常來游玩。”三緘曰：“尊神所論，敢不遵之！”出了南天門，一路云霞，五色俱畢。二人搭肩乘上，甚覺逍遙自在。雖人間極貴，其樂不能有斯。頃之，三緘按下云頭，拱手作別，曰：“爾歸衙內(nèi)，即速辭官，苦煉道功，他日重逢，自有期也。”七竅依依不舍，把袂而行。三緘曰：“天下之聚散原有一定，爾何作此兒女態(tài)耶？”七竅曰：“吾自老道指示，求爾為友，求之?dāng)?shù)載，不得一見。今幸相晤，約游天府，正宜長相聚首，開我茅塞。俄焉拋棄，吾即欲習(xí)大道，又烏乎習(xí)之？”三緘曰：“爾歸，果能棄絕豪華，真心煉道，吾來與爾朝夕共處。特恐誤聽人言，又易初衷，則吾未如之何也已。”言已，掌推七竅。七竅驚寤，舉目視之，尚在內(nèi)衙繡幛榻上。

珠蓮見夫蘇轉(zhuǎn)，忙忙詢曰：“郎君病乎？”七竅曰：“吾無病也。”珠蓮曰：“郎君無疾，何昏聵一至于此？”七竅不答。

移時，言曰：“從茲富貴吾真淡如水耳。”珠蓮曰：“人生斯世，原為富貴而營謀。謀之不得，貧賤一生。謀既得之，受享一世。胡以宜享之富貴，而反厭棄乃爾乎？”七竅曰：“人世富貴，安及仙爵享于無窮？”珠蓮曰：“郎君何所見而云然？”七竅曰：“吾自有所見焉。”珠蓮曰：“郎君又為野道所迷弄乎？”七竅曰：“野道即能迷人，豈能致游天府？”珠蓮異，究詢所以。七竅曰：“吾今日議政歸衙，見一中年壯士手捧大鏡，叫賣街頭。剛欲呼之，倏然力倦神疲，臥于車內(nèi)。魂離軀殼，遨游坦道。賣鏡者徜徉而至，導(dǎo)吾前行。行約數(shù)程，一亭直豎。

其人導(dǎo)入坐定，即設(shè)筵席。盞器非金非玉，皆人世所無。肴饌紛呈，亦目未曾睹。吾問之曰：『是何地乎？』其人曰：『仙府。』吾曰：『既是仙府，宜屬天上，吾欲登天一游。』其人曰：『此易易耳。』遂攜吾手，由南天入。南天門內(nèi)，一河阻隔。濯錦者環(huán)江而立，牧犢者繞岸而行。吾問之，乃知其為天河。由天河而入月宮，嫦娥數(shù)輩，或歌或舞，仙樂齊鳴，媚態(tài)嬌姿，妙手難繪。由月宮東轉(zhuǎn)，徑入瑤池。池中之蓮，池外之桃，王母之宮，在在親為目睹。吾心羨甚，竊欲棄妻辭爵，學(xué)道深山焉。”珠蓮聞之，恨入骨髓，良久言曰：“其人何名，郎君曾詢之否？”七竅曰：“其人非他，即吾前所訪之三緘也。囑吾棄世須急，以習(xí)道功。吾將于明晨修下辭王表章，煉道去矣。此次任爾巧詞，難挽吾志。”拂然出外，獨宿書齋。珠蓮是時知七竅之心已堅于道，忙呼李赤等，商其解此迷焉。

第一○四章 化賣鏡妖術(shù)解迷　導(dǎo)游冥仙子力勸

珠蓮設(shè)下厚筵，呼李赤等入于內(nèi)室。四妖坐定，珠蓮乃言曰：“前日三緘假賣鏡之術(shù)，招七竅魂魄，上游天府，堅彼道心。七竅蘇來，意在辭官，入山修道。其志已決，言無可入。

倘不設(shè)計以破其迷，則禁道無人，吾等深仇，何能報復(fù)？故特設(shè)此筵席，問及爾等，看何若以挽七竅入道之心。”蚌母曰：“吾自辱受紫霞，無日稍忘于方寸。幸而尚書衙內(nèi)，娘母時時團(tuán)聚。又奈三緘野道假設(shè)天府，邀七竅以遨游。七竅遂認(rèn)為真，爰易名心而起道念。此人一入大道，仇難復(fù)矣。吾于此愿出一力，以破其迷焉。”珠蓮曰：“老母欲破此迷，其計安在？”蚌母曰：“吾化一賣鏡者，仍捧大鏡，叫售街頭，爾等將吾呼入內(nèi)庭，來見七竅。如見吾言不合，實時束去吊拷，吾自有說以破之。”珠蓮曰：“如是，事不宜遲，遲則彼必辭官，無可救藥。”赤鯉曰：“蚌母此計妙不可言。設(shè)或不行，又將何若？”蚌母曰：“如行則罷，否則又效三緘故事。”珠蓮曰：“今日已晚，明日急宜行之。”商議已定，到了次日，蚌母化三緘模樣，手捧大鏡，叫售衙前。李赤見之，暗自喜曰：“蚌母妖法果妙。觀此所變形容，恰肖三緘賣鏡之情矣。”忙忙走至?xí)浚A于七竅，曰：“衙外有一賣鏡者，要與大人言話。”七竅聞稟，喜不自勝，曰：“三緘真吾良友也。前日天宮一別，許吾習(xí)道時聚首相傳，不料今茲遽來此地。有是良友不棄不才，是吾習(xí)道有緣，而仙職可望矣。”遂命李赤迓之使入。李赤領(lǐng)命，假于衙外呼曰：“賣鏡者來，吾家大人呼爾入衙。好好回言，切毋有觸。”賣鏡者曰：“吾自知之，不煩告誡。”于是將衣整整，隨李赤入內(nèi)。由亭轉(zhuǎn)閣，竟到書房。是時，七竅久候門外，目視其人，果與前日形容不差毫末。其人拜見畢，笑而謂曰：“曩者上天之游樂乎？”七竅曰：“承兄?jǐn)y帶，高高之境，已能入目而親切之。常恐分袂以還，難與道兄一晤。不料道兄不棄，今日又得重逢。兄既來斯，諒必有以教弟也。”賣鏡者曰：“特因傳道而來，未識弟之道心堅否？”七竅曰：“堅如鐵石，案上辭表業(yè)已作就，只俟明日早朝一奏耳。”賣鏡者曰：“如此，足見賢弟心成學(xué)道矣。”七竅曰：“道兄此來，其伴我朝夕乎，抑亦暫住者乎？”賣鏡者曰：“不能伴弟朝夕，暫住十余日，則必去之。”七竅遂命廚人設(shè)筵款待。二人挽手入席，獻(xiàn)酬交酢，談?wù)摯蟮啦灰选?

夜則抵足而眠。如此者已數(shù)日焉。

珠蓮一日遣女婢來到書室稟曰：“夫人請大人入內(nèi)，有話相談。”七竅曰：“嘉賓在此，恐失陪候。待客倦臥后，入內(nèi)不遲。”時至午牌，賣鏡者身倦而臥。七竅入，謂珠蓮曰：“夫人何事相招？”珠蓮泣曰：“爾有良友，獨不念及妻耶？”七竅曰：“此乃吾之貴客，不敢離左右。候彼倦臥，乃敢偷身一歸。”珠蓮曰：“貴客何人？”七竅曰：“三緘。”珠蓮曰：“彼有何德，爾敬若神明乎？”七竅曰：“是人也道術(shù)無窮，仙法高妙。

久欲拜彼門下，而恐不吾納也。何云無德乎？”珠蓮曰：“以妾思之，是必野道動以幻境迷人者。妾欲命十余家婢，持索而去，將彼束著，吊拷廊下。郎君以為何如？”七竅曰：“野方外道固以幻境迷人。如系仙子，道法必是高妙，爾焉能束？束之不得，反罪吾之貴客矣，烏乎可？”珠蓮曰：“如束不得時，妾與郎君同拜門墻，彼必見諒而喜。”七竅曰：“此事非當(dāng)兒頑，夫人不可誤試。”珠蓮曰：“吾必試之，乃能信之。”遂命女婢數(shù)人，持索竟去。

七竅忙忙隨后，欲阻女婢。孰知女婢已入書室。七竅亦入，大臣聲吼曰：“爾輩何為？”女婢曰：“吾聞仙子妙道千變?nèi)f化，婢等奉夫人命，特來一試道法耳。”賣鏡者曰：“吾只知售鏡，有何道法與爾試耶？”數(shù)女婢曰：“爾有道法，各自顯來，吾不畏之。”一擁上前，已將賣鏡者按臥于地，緊緊捆束，扛抬而去。不一時，只聽鞭笞聲與呼饒聲相雜而達(dá)于廳外。七竅此際自覺無顏，暗在廳外聆之。聞得珠蓮狠書詈曰：“爾系何方野道，以術(shù)迷人，動夸駕霧乘云，可以上天下地。能置人于死，并能救人于生。今日被吾束捆在此，爾胡不變？又何不隱爾軀乎？”賣鏡者曰：“小子只知售鏡，徒以言語迷人，望其恕饒，誓愿從茲改過遷善。”珠蓮曰：“爾既徒以言語迷人，天下大矣，何獨迷吾郎君？想吾郎君寒窗苦讀，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得一官半職。茲為爾惑，幾欲辭官。如吾不察其情，郎君終身被爾誤盡矣。女婢等可與夫人著實鞭之，活活鞭死，以免離了此處，又在異地迷人也。”諸婢得命，著實力鞭。霎時之間，血流遍體，叫饒慘切，人不忍聞。

少頃，珠蓮又曰：“爾如何假設(shè)天宮，使吾郎君游？悉為吾告，吾方釋爾。否則，今日必斃爾于杖下，以為世之野道惑人者戒。”賣鏡者曰：“吾之迷人者，全賴此鏡也。”珠蓮曰：“爾鏡如何能現(xiàn)天宮？”賣鏡者曰：“吾鏡常煉以邪道，自煉成時，以之照人，人遂迷而臥榻，或現(xiàn)天府，或現(xiàn)海島，無不昭然。”珠蓮曰：“念爾習(xí)道不易，吾不爾誅，爾速歸家，為個良民，凡左道旁門，毋再習(xí)之，以害人世。”賣鏡者曰：“吾自此碎鏡為正，永不再入邪途矣。”珠蓮于是命婢女釋之。其人得釋，叩了幾個頭兒，披發(fā)散衣，向書室而來，告辭七竅。

七竅安慰數(shù)語，捧鏡出衙。珠蓮輕輕踱入書室，笑謂七竅曰：“郎君非妾，已為野道所迷。辭了此官，終身衣食何出？”七竅見茲情景，心中搖搖不定，將三緘一番化導(dǎo)，又為妖術(shù)迷弄焉。

三緘默會知之，跌足而嘆：“七竅迷障解而又惑，為之奈何？”左計右思，忽想彼游上天見仙子之榮，未入冥途見地獄之苦，趁彼形像尚在鏡內(nèi)，且將鏡臺高設(shè)，呼其魂魄，向冥府一游。計議如斯，即將寶鏡設(shè)于臺上，以手招曰：“七竅可隨吾來，一游冥府，以見世之不修大道而背五倫者，受地獄苦惱焉。”七竅是時與珠蓮?fù)嫞嬛H，忽然身倦欲臥。婢女扶歸繡帳，鼾鼾睡去。見三緘在前，以手相招，遂隨之行。

行約數(shù)程，有溪相隔。同至溪岸，攜手上橋，俯視血水興波，蛇犬紛紛，嚼人骨肉。七竅曰：“是橋何名？胡水如血，而蛇犬之揚威耀武有若是哉！”三緘曰：“是名奈河，罪人至此，墜于血浪，為蛇犬所吞。”七竅曰：“是非冥府乎？”三緘曰：“然。前者爾游上天，仙子之榮，業(yè)已身親目睹，茲特導(dǎo)爾下游冥府，一視苦惱，始知人世榮華轉(zhuǎn)眼成空，人生軀命片時而沒，有何佳趣乎？”七竅曰：“地獄在于何所？”三緘曰：“過了溪橋，自然得見。”無何，來至五殿，見有披枷帶鎖者，哭聲如市，入耳難聞。轉(zhuǎn)過剮心獄中，又見惡鬼持刀剖腹抽腸，悲號震地。三緘曰：“爾所愛者極品，前即考宦獄矣，可去視之。”七竅于此已駭?shù)妹l(fā)俱豎，勉強隨至獄前。見無數(shù)紗帽貴官跪于地中，或掣肘，或倒吊，紛然不一。七竅曰：“陽世貴宦以刑治人，胡到此間，反為人治？”三緘曰：“為官陽世，能忠君上，保民若赤，則上不負(fù)君，下不負(fù)民，沒到陰曹，迎歸大羅，以享上天榮寵。如其虛縻爵祿，涂炭生靈，死入幽冥，必受慘罰。何若修我大道，以悟仙真之為愈耶？”七竅額之。

諸獄視畢，三緘攜手而出，仍至仙亭內(nèi)，品坐其中。久之，七竅曰：“前承吾兄厚情，攜弟天宮一游，深信道之宜習(xí)，意欲辭了官爵，以入山修煉為要。爾后來吾書室，何不一顯仙法，為女婢等捆束而鞭笞之？”三緘曰：“自與弟別，未嘗到爾衙內(nèi)，此言何來？”七竅曰：“自兄招游天宮之五日后，爾又捧鏡到吾衙前，令人傳言于吾。吾聞甚喜，遂迓兄入。至今思及，尚且明明白白，何言未嘗來耶？”三緘曰：“吾言未來，爾不之信，爾亦見所來者為何如人乎？”七竅曰：“其臣貌與兄無異，所捧之鏡亦然。但可慘者，為吾夫人高吊梁間，鞭答數(shù)臣百，哀聲大震，不忍聞之。夫人問兄以假設(shè)天宮事，兄言此鏡系邪道所煉，凡遇此鏡而照之者，無論天堂海島，都可得見。今復(fù)導(dǎo)游地府，殆又爾鏡之迷吾者乎？”三緘曰：“吾明與爾言，爾有數(shù)妖相隨于爾。是數(shù)妖者，概受辱于紫霞仙師，久欲復(fù)仇不得，故于游導(dǎo)天宮后，施施妖術(shù)，假化吾身，吊拷廳堂，以破爾入道之念。如爾弗信，隨吾至孽鏡臺一照，爾自知之。”七竅曰：“必要如斯，吾疑始破。”三緘當(dāng)即攜手又來五殿，借觀孽鏡，果見珠蓮、蚌母及李赤等各現(xiàn)原形。三緘曰：“是即爾之姣妻役吏也。爾歸，言吾不久要誅伊輩，必有畏色，即知束捆者其人非吾也。”言已，送出冥府，拱手別去，七竅亦蘇。

第一○五章 門屏內(nèi)巧獻(xiàn)瑞寶　睡夢中誤認(rèn)龍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