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母山高大而險(xiǎn)，中有五指七指之峰，生黎獸居其中，熟黎環(huán)之。熟黎能漢語，嘗入州縣貿(mào)易，暮則鳴角結(jié)隊(duì)而歸。生黎素不至城，人希得見。歲壬子，忽有生黎二十余，獻(xiàn)物上官，旗書“黎人向化”四字，以檳榔木竿懸之。二人負(fù)結(jié)花沉一塊，大如車輪，外色白，內(nèi)有黑花紋。一人抱油速一樹，長七八尺。二人舁一黑豬熊，二人舁一黃鹿，貌皆丑黑，蓬跣短衣及腰，以三角布掩下體，觀者以為鬼物也。當(dāng)額作髻，髻有金銀鈀或牛骨簪，其縱插者生黎也，橫插者熟黎，以此為別。婦女率著黎衤甬，以布全幅，上與下緊連，自項(xiàng)至脛不接續(xù)，四圍合縫，以五色絨花刺其上。裙衩作數(shù)百細(xì)折，用布至十余丈，長不能行，則結(jié)其半于腰間，累累如帶重物。椎髻大釵，釵上加銅環(huán)，耳墜垂肩，面涅花卉蟲蛾之屬，號(hào)繡面女，其繡面非以為美。凡黎女將欲字人，各諒已妍媸而擇配，心各悅服，男始為女紋面，一如其祖所刺之式，毫不敢訛，自謂死后恐祖宗不識(shí)也。又先受聘則繡手，臨嫁先一夕乃繡面，其花樣皆男家所與，以為記號(hào)，使之不得再嫁，古所謂雕題者此也。題，額也。雕，繡也。以針筆青丹涅之，有花卉蟲魚之屬，或多或少，而世以為黎女以繡面為絕色。又以多繡為貴，良家之女方繡，婢媵不得繡，皆非也。黎婦女皆執(zhí)漆扁擔(dān)，上寫黎歌數(shù)行，字如蟲書不可識(shí)。男子弓不離手，以藤為之，藤生成如弓，兩端有肖可掛弦，弦亦以藤，箭鏃以竹無羽，但三丫為菱角倒鉤，入肉必不能出。被射者以身就竹林下，屈垂竹尾，系箭于其上，以多人按定被射者，使身不動(dòng)。徐放竹尾，鏃即出，然筋骨俱已散碎，敷以藥散，僅能不死而已。生黎最兇悍，其弓重二百余斤，戈以標(biāo)刀，甲以角，盔以香木皮。熟黎弓則以雜木若擔(dān)竿狀，棕竹為弦，筋竹為箭干，而不甚直。鐵鏃鋒銳有雙鉤，一小繩系之，臨射始置箭端，遇猛獸，一發(fā)即及，獸逸而繩絆于樹，乃就獲焉。凡欲買沉香者，使熟黎土舍為導(dǎo)，至生黎峒，但散與紙花、金勝，及鋤頭長一尺者，箭鏃三角者，或絨線針布等物，生黎則喜。每峒置酒餉客，當(dāng)客射牛中腹，即以牛皮為鍋，熟而薦客，人各置一碗，客前滿酌椒酒，客能飲則一一嘗之，否則竟勿嘗也。如或嘗或不嘗，彼則以為有所輕重，雖盡與客沉香，必要于隘路而殺客，其兇暴若此。生黎以熟黎勾引，嘗出盜劫，男婦盡室以行，蹺捷如飛，官兵不能追逐。惟婦女以黎衤甬太長，行稍緩，往往被擒，乃稍屈伏。其別種有生岐者，尤獷悍，雖生黎亦輒畏之。大抵五指山中多生黎，小五指山中多生岐。岐，隋所謂也。黎，漢所謂俚也。俚亦曰里，《漢書》曰：九真蠻里，又曰歸漢里君，是也。熟岐稍馴善，其巢居火種者為乾腳岐，與熟黎同俗，半生半熟者次之。計(jì)黎岐疆圉，凡一千二百余里，絕長補(bǔ)短，可四百有奇。山勢盤旋若蠃然，黎舉種盡落居其外，岐居其中，二三十里間輒有一峒。峒有數(shù)十村，土沃煙稠，與在外民鄉(xiāng)無異。第層峰疊，林竹叢深，水毒山嵐，氛翳四塞，外人不能恒入，故諸獠得以負(fù)固為患。誠能撫綏有道，守御有所，敷教有塾，則民黎熙熙，自可相安于無事，正不必以用兵為務(wù)耳。

黎有二種，五指山前居者為熟黎，山后為生黎。熟黎亦有二種，與生黎近者為三差黎，與民近者四差黎，征徭稍稍加焉。熟黎者生黎之稂莠，而糧長又熟黎之蟊賊，凡生黎蠢動(dòng)，皆熟黎為之挑釁。而熟黎之奸欺，又糧長之苛求所激也。糧長者，若今之里長，其役黎人如臧獲，黎人直稱之為官。而糧長當(dāng)官，亦呼黎人為百姓。凡征徭任其科算，盡入私囊，詰之則曰：此生黎也，激之恐變，其奸欺若是。官或詣黎村征糧，所至宜一一嘗其酒饌，黎人喜官公平，乃相戒速完國課。如遺其一，即恚，陰挾弓矢伏林間，兇其水草之性矣。赴州縣，裸而額髻直豎一雄雞尾，橫插骨簪，斯則其冠冕也。官必歡然笑語，受其所獻(xiàn)，賞以銀牌紅布，彼欣然持歸，供之香火為遺愛。或鄙其裸裎，使著衣見，彼遞相傳語，見者遂希，而納糧亦怠，不得不委之糧長矣。

黎多符、王二姓，非此二姓為長，黎則不服。欲立長，則系一牛射之，矢貫牛腹而出，則得立。黎長不以文字要約，有所借貸，以繩作一結(jié)為左券。或不能償，雖百十年，子若孫皆可執(zhí)繩結(jié)而問之，負(fù)者子孫莫敢諉。力能償償之，否則為之服役，貿(mào)易山田亦如是。黎死無子，則合村共豢其婦，欲再適，則以情告黎長，囊其衣帛，擇可配者投于地。男子允則拾其囊，婦乃導(dǎo)歸宿所，攜挾牲牢往婚焉。父母死。斂所遺財(cái)帛，會(huì)黎長與眾瘞之，以為父母恩深，我無以報(bào)，不敢享其遺貲，而旁人亦不敢竊取，懼其鬼能祟人云。每扛負(fù)諸物惟以一肩，登高涉險(xiǎn)不更移。曰：祖宗相沿如是，不敢更也，其愚孝又有如此。

黎善咒鬼，能作祟，或與客商牾，即咒其已亡父母，逾時(shí)其人身如火熾，頭腹交痛，知其故，勿暴其過。第曰：獲罪土神，請為皈謝。覓酒脯與之，祭于地，喃喃其詞。祭畢，夫婦分而啖之，病人然起矣。其或土商與貿(mào)易，欺以贗物，則出伏路旁，執(zhí)涂人以歸，極其楚。俾受者通信于家，訟其人償以原物，始釋之。如其人不可得，訟其同侶，聞官遣熟黎持牒曉之，雖不識(shí)字，睹印文而亦釋遣焉。其俗最重復(fù)仇，名算頭債。然不為掩襲計(jì)，先期椎牛會(huì)眾，取竹箭三，刃其干，誓而祭之。遣人赍此矢告仇，辭曰：某日某時(shí)相報(bào)。幸利刃钅矛以待，仇者謀于同里，亦椎牛誓眾如期約。兩陣相當(dāng)，此一矢來，彼一矢往，必?cái)榔湟欢笠选；蚯诖耍咧抻陉嚽皺M過，呼曰：吾夫之祖父負(fù)汝，勿斃吾夫，寧斃我可也。其直者妻即呼其夫曰：彼妻賢良如是，可解斗，亦即釋焉，如已報(bào)矣。若力微不能敵，則率同里避之，報(bào)者至，見無人相抗，即焚其茅蓽曰，是懼我也，可以雪吾先人恥矣，凱還不再出。

畬人

澄海山中有畬戶，男女皆椎跣，持挾槍弩，歲納皮張不供賦，有畬官者領(lǐng)其族。畬，巢居也，其有長有丁有山官者，稍輸山賊。賦以刀為準(zhǔn)者曰亻，亻所止曰{冖山}，曰峒，亦曰畬。海豐之地，有曰羅畬，曰葫蘆畬，曰大溪畬。興寧有大信畬，歸善有窯畬，其人耕無犁鋤，率以刀治土種五谷，曰刀耕。燔林木使灰入土，土暖而蛇蟲死，以為肥，曰火耨，是為畬蠻之類。志所稱伐山而Ｅ１１，草而播，依山谷采獵，不冠不屨者是也。潮州有山畬，其種二，曰平鬃，曰崎鬃，亦皆亻族。有莫亻，號(hào)白衣山子，散居溪谷治生，不屬官，不屬峒首，皆為善亻。其曰斗老，與盤、藍(lán)、雷三大姓者，頗桀驁難馴。樂昌有偽亻，多居九峰司諸山，其始也苦于誅求，以其田產(chǎn)質(zhì)客戶，而竄身亻中，規(guī)免旦夕，久之性情相習(xí)，遂為真亻。相率破犯條要，恣行攻劫，為地方之害，即善亻亦且畏之。亻或作繇，《漢書》，江都王建，遣人通越繇王，是也。越東多亻而無僮，僮惟粵西多有之，自荔浦至平南，僮與民雜居不可辨，大抵屋居者民，欄居者僮。欄架木為之，上以棲人，下以棲群畜，名欄房，亦曰高欄，曰麻欄子。狼人則不然，自荔浦至平南多僮人，自潯陽至貴縣多狼人，粵東惟羅定、東安、西寧有狼人。蓋從粵西調(diào)至，征戍羅旁者，族凡數(shù)萬，每人歲納刀稅三錢于所管州縣，為之守城池，灑掃官衙，供給薪炭，性頗馴畏法。

瘋?cè)?

粵中多瘋?cè)耍沙侵校嘤猩偰信衅虻琅裕x氣所觸，或小遺于道路間，最能染人成瘋。高、雷間，盛夏風(fēng)濤蒸毒，嵐瘴所乘，其人民生瘋尤多，至以為祖瘡弗之怪。當(dāng)壚婦女，皆擊一花繡囊，多貯果物，牽人下馬獻(xiàn)之，無論老少估人，率稱之為同年，與之諧笑。有為五藍(lán)號(hào)子者云：“垂垂腰下繡囊長，中有檳門花最香。一笑行人齊下騎，殷勤紫蟹與瓊漿。”蓋謂此也。是中瘋疾者十而五六，其瘋初發(fā)，未出顏面，以燭照之，皮內(nèi)紅如茜，是則賣瘋者矣。凡男瘋不能賣于女，女瘋則可賣于男，一賣而瘋蟲即去，女復(fù)無疾。自陽春至海康，六七百里，板橋茅店之間，數(shù)錢妖冶，皆可怖畏，俗所謂過癩者也。瘋為大癩，雖由濕熱所生，亦傳染之有自，故凡生瘋，則其家以小舟處之，多備衣糧，使之浮游海上，或使別居于空曠之所，毋與人近。或?yàn)榀側(cè)怂蕉ィ院褓T遺之乃免，廣州城北舊有發(fā)瘋園，歲久頹毀。有司者倘復(fù)買田筑室，盡收生瘋男女以養(yǎng)之，使瘋?cè)耸最I(lǐng)為主，毋使一人闌出，則其患漸除矣，此仁人百世之澤也。

山海多劫質(zhì)，盜得人，則窒其耳目，灌以蠟膏系之，遣瘋?cè)送蜈H者于野。贖者至，亦復(fù)窒其耳目，束縛以歸，既定要約，先納花紅手帕，次輸金帛，乃使瘋?cè)藢?dǎo)所釋者于野，委之而去，瘋?cè)送煤窭；蛑菘h有司催糧，亦輒使瘋?cè)朔中朽l(xiāng)落，其人糧未盡輸，則瘋?cè)讼嗦曙嬍硨嬏幱谄浼遥账亮R詈，以穢毒薰染之，使之亦成惡疾。蓋有司以瘋?cè)藶樽ρ溃I賊以瘋?cè)藶榧?xì)作，其為無用而有用如此，瘋?cè)俗顬槿撕Α＜矣袘c吊，則瘋?cè)讼嗦试炱溟T，叫呼罵詈，大得財(cái)物酒肴而后去。其首者名曰亞胡，以錢先厚與之，使還分給，則亞胡以一花籃懸系門首，其曹輩見之，弗復(fù)至矣。廣中丐者，惟瘋?cè)俗類海啃衅颍袐D三五與俱，人不敢以疾聲厲色相待。其為盜賊作耳目，山海間多倚任之，欲除其患，惟在收養(yǎng)園中，使毋他出，然瘋?cè)艘嗖挥鲆病?

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