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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水語(1)

  • 廣東新語
  • 屈大均
  • 4659字
  • 2015-12-26 18:11:54

西江

西有三江,其一為漓,一為左,一為右。右江至潯而匯左為一,而右江之名隱。左江至梧而匯漓為一,而左江之名亦隱。惟曰西江。西江在西粵為三,在東粵為一,一名郁水。唐志稱,南海名山靈洲,大川郁水,亦曰江。予以其源遠委長,經流四省,可為一大瀆,而岣嶁碑有“南瀆衍享”之語,因名之曰南瀆。蓋東粵江之大者無如,故南海一名海,亦曰大洋。南海固以江而重也,則祠于廣州以為南瀆也亦宜。者,江中兩山名。左思云吐浪,西江之水。以之山為始,以門之口為終,其亦西江之岷山也。

江即今巴盤江,黔之水惟此為大。由滇阿迷、羅雄,徑廣南泗城、田州乃至粵。自廣南以上,皆崎嶇不通舟楫,而唐蒙以為一奇,欲從夜郎浮船制南越,計亦疏矣。光武時,大姓龍、傅、尹、董氏,與郡功曹謝暹保境為漢,自番禺江奉貢,蓋陸至廣南乃由水道耳。用兵貴取奇道,然深入人國,其勢在分,武帝攻南越,兵分五路,其命馳義侯發夜郎兵下,特以為奇耳。正兵以下橫浦為先,下橫浦至番禺,水道平而徑,故樓船先至尋狹。

西江發自夜郎,盡納滇、黔、交、桂諸水而東,長幾萬里。然趨海之道,苦為羊峽所束,咽喉隘小,廣不數武。霪雨時至,則狂波獸立,往往淹沒田廬人畜,民居城上,南門且筑三版。故老言,伏波平定側、貳,筑堤于其國,使交水不為粵患。自是交人恒虞泛濫,賄粵吏去石一版,遂以我為壑。考《水經注》,馬文淵積石為塘,達于象浦,蓋以防交水之患也。文淵此舉,與史祿皆有功于粵。粵之上游,如氵匡,如漓,如橫浦,如,皆湍急多石,其可舟行者,或皆史祿所鑿,不止靈渠。自史祿鑿靈渠,而兩伏波賴之以下樓船,唐蒙所以請從夜郎浮舟直至番禺西浦者,亦以祿嘗開辟此道云。

南江

南江,古瀧水,一名晉康水。其源出西寧大水云卓之山,會云河松抱坎底上烏之水至大灣,又會東水至德慶南岸入于西江。予詩:“西江一道吞南北,南北雙江總作西。”北謂湞水,南謂晉康水也。西江之源最長,北江次之,東江又次之,南江最短。然其水清于西江,西江歲五六月必暴漲,瘴氣隨之而東而南,飲者腹脹。惟北江絕清,潮之力僅至中宿,故禺峽之水,甘冽不減中泠。流至羚羊峽外,每門潮至,由截西江之水使逆流,或半入于北江,而北江之水濁矣。江間見泡沫色黑,即知天將寒,風雨且至,白則否,西江亦然。

三水

三水者,自肇慶而來者曰江為一水,自清遠而來者曰湞江為一水,自廣寧而來者曰綏江為一水,皆會于三水縣東南之昆都山下,是為三水。《志》以、湞二江達于廣州入海者為一水,非也。綏江至四會,會龍江顧水,東南出南津口以入湞江,又分一支。西南出清岐口以入江,其水甚大,不減湞江,一源而二流,西北二江皆受其灌注,可以為一水與二水參。夫以一水而能灌注二江,天下之所少。入西江以為上流,入北江以為下流,而不得合西北二江以稱三水,此前人志山川者之疏也。

漲海

萬州城東外洋,有千里長沙,萬里石塘,蓋天地所設,以堤防炎海之溢者,炎海善溢,故曰漲海。《后漢書》云:交趾七郡獻貢,皆從漲海出入。漲者噓吸先天之氣以為升降,氣升則長,長則潮下虛,下虛十丈。則潮上贏十丈,氣降則消,消則潮下實,下實一尺,則潮上縮一尺,皆氣之所為,故曰漲。凡水能實而不能虛,惟漲海虛時多而實時少,氣之最盛故漲,若夫颶風發而咸流逆起,大傷禾稼,則氣郁抑而不得其平,亦漲之說也。漲海故多颶風,故其潮信無定。雷州調黎之東,一日兩潮而兩汐,西則一。調黎之潮,東消而西長,那黃則西消而東長,其風不定,其潮汐因之,風者氣之所鼓者也。平常則舊潮未去,新潮復來,常羨溢而不平,故曰漲海也。或曰漲海多瘴,飲其水者腹易脹,故入漲海者必慎其所養,亦一說也。

海水

炎洲之水,其邊大洋以北者,清而紺。邊大洋以南者,碧而黑。西漲暴下則黃濁,黃濁故淤泥壅積以成田。碧而黑,則性勁味咸,水鹵所生,火膏所發,鬻之可成鹽末。故凡海水,秋冬咸而春夏淡,咸則益清見底。諺云:“咸水清,淡水濁。”“咸水滿洋,不如淡水一掬。”言淡者雖濁而可食也。虎門外之水重,咸也。虎門內之水輕,淡也。舟入虎門,則低五寸,出虎門,則高五寸,水咸故有力也。凡下海之船日以輕者,水咸且勁,入木而木質堅,故輕也。上江之船日以重者,水淡且柔,入木而木質松,故重也。入夜則海水純丹,火光萬里,波浪乘風,如千萬火山沖擊,物觸之輒生火花,咸故生火也。然海中生火,亦嘗不必以咸,凡水中必有火也,天地間水不足則火不生,海者水之至足者也。火之體虛,必麗于物而明,水亦其所麗之物也。水貴乎行,火貴乎畜,畜于山亦畜于水也,故海色之碧與味之咸苦,皆火之所為也。董子謂火至陽而有涼焰,此涼焰也。木華謂陰火潛然,此陰火也。邵子謂有溫泉而無寒火,此寒火也。大抵火生于山與生于水皆半,山之光,火之所為,水之光亦然。火在山則陽,在水則陰,在山則熱,在水則寒。而南海獨稱炎海者,既接谷,復邇扶桑,其精氣與日相摩而生火,故曰炎海也。

出澳門,其水純黑,至瓊海則藍。其分界處水,一藍一黑不相雜,舟人謂之海令。蓋水積厚則純黑如靛,以咸故兼碧色,淡則黃白,其咸淡同流,當中必有一直路,兩色判然。然掬之在手,黑者亦清,黑者水之真色。又海大天色沉冥,日月為之不曜,兌之一陰與天同玄,故水黑。

凡潮水兩邊落至三尺,中間潮心乃高,潮心者俗謂之令水,令者界也。潮心行乎江中,其白如雪,明明可辨,故曰界。以其在江中流,故曰潮心。心從中而行,獨高出于左右之流,蓋坎中一陽之象,坎之心享以此。水非火之力不流,水之流,地二之火所使也。天一能生水而不能流,須地二生火以流之,地二之火陽火也,無形之火也,有形則海中之陰火也。故夫求陽水于火中者必于山,求陰火于水中者必于澤。新安海中之火,每成塊,大如車輪,隨風入城,人驚以為天降火也,風止即旋消滅。以陰火故著物不焦,得濕而愈炎,以水折之,則光焰至天,物窮乃止。蓋陰火喜濕,陽火喜燥,陽火可以水滅,陰火可以火滅,以濕伏陽火,以燥伏陰火,其理一也。

凡江陽而海陰,陰故海水重而沉,陽故江水輕而浮。新安灶丁煮鹽,俟潮至取注缸中,以飯粒試焉,飯粒之所止,乃可分其咸淡,咸則留之,淡則去之。蓋海水陰,有力而能任重,故飯粒止而不沉,能勝飯粒,則可以為鹽也。鹽與火同類,咸故生火,火故生鹽,火者鹽之本也,陽也;鹽者火之末也,陰也。凡人食淡則血紅,淡陽也。陽純故紅。食咸則血黑,咸陰也,陰純故黑。水者天地之血也。

祝融之汪,南海也,停水曰汪。楚曰汪,閩廣曰洋。從廣州虎門而出,水皆曰洋,在東為東洋,西為西洋。五月南風大盛,舟始開洋,亦曰飄洋。從洋皮觀水,近低遠高,如千重云山,上接霄漢,與在江湖觀水,近高而遠低者不同。每望黃氣,知有人煙國土,白氣知有山峰,黑氣則水,是謂望洋。洋中空曠,風起即知,落帆下丁亦無恙。惟經山島防旋風,若漏發,載重難尋則沉溺矣。然舟不能輕,輕須以土石實之,風浪既大,非重載不能鎮壓也。

萬州一港,四圍有天然石堤,常伏水中不見。港頗寬廣,海艟爭避風其中,稍不虔,則港口忽生一沙橫塞之,須祭禳乃滅。蓋海中沙礁,時有時無,皆有鬼神于其間。

廉州海中,常有浪三口連珠而起,聲若雷轟,名三口浪。相傳舊有九口,馬伏波射減其六。予有《伏波射潮歌》云:“后羿射日落其九,伏波射潮減六口。海水至今不敢驕,三口連珠若雷吼。”

瓊州以海水占年,凡海水熱則荒。諺曰:“海水莫熱,禾谷將結。海水其涼,禾谷登場。”

廣人以潮汐為水節,或日一潮而一汐,或日兩潮而兩汐,皆謂之節。其在番禺之都,朝潮未落,暮潮乘之,駕以終風,前后相蹙,海水為之沸溢,是曰沓潮。一歲有之,或再歲有之,此則潮之變,水之不能其節者也。若以歲之十月,自朔至于十有二日候潮,朔日潮盛,則明年正月必有大水。二日則應二月,日直其月,至于十有二日皆然,此亦潮之常而人罕知之。蓋水之神于節者也,然大率潮與月相應。月生明則潮初上,月中則潮平,月轉則潮漸退,月沒則潮乾。月與日會,則潮隨月而會,月與日對,則潮隨月而對。月者水之精,潮者月之氣,精之所至,氣亦至焉,此則水之常節也。蓋水與月同一坎體,故以月為節者,在在有常,而以日為節者,在在有變也。余靖云:月之所臨,則水往從之。故月臨卯酉,則水漲乎東西。月臨子午,則潮平乎南北,彼竭此盈,皆系于月不系于日是也。

張潮謂潮者氣之所為,故謂潮應月可也。謂水往從月,潮系于月則不可。《臨安志》云:潮汐往來,天地之至信。氣升而地沉,則水盈而為潮,氣降而地浮,則水縮而為汐。然謂水隨氣而往來可也,謂水因地而盈縮則不可。嘗有候二海之潮者,謂平于東者嘗先,平于南者嘗后,每差三時,又有謂北水南來則潮長,南水北來則潮落。夫潮長何以自北而南哉,蓋河圖一六水居北,后天卦位,坎亦居北。夫北,水之匯也,氣之關也。天地之喘息,一翕一張,而潮之長落因之。氣之張于地也,則水自北奔南而潮長,張之極,則水益南而潮平。張極而翕,翕則水北還而潮落,夫惟氣之張翕無停機,故潮之長落應期而不爽,若夫小大早晚之異。《臨安志》又云:當卯、酉之月,則陰陽之交也,氣以交而盛,故潮之大也,獨異于余月。當朔望之日,則天地之變也,氣以變而盛,故潮之大也,獨異于余日。蓋時有交變,氣有盛衰,其氣機一與月應,故謂海潮應月,理亦昭然。若夫踏殘之水,則天地余氣,吸將盡而復出也,春夏晝有踏殘,晝之永也。秋冬夜有踏殘,夜之永也,永故余氣復出也。若夜短則汐水無踏殘,晝短則潮水無踏殘矣,蓋皆乘氣而往來也。袁昌祚云:有人于北海往來,見正北一望,海皆平水無潮。返東北隅,始漸見潮有消長。蓋正北方位,先天為坤,后天為坎,皆天一始氣。潮從此生而常平,漸乃通諸四海,若循環然,大率應晝夜子午二氣為消長之候,有不盡由于月者。雖月常一月而一周天,潮亦常一日而一周地,然皆以先天之氣,流行于后天之方位,世儒烏所據而云月配先潮配后也。

廣州潮

廣州潮,以朔日長,至初四而消。以望日長,至十八而消,謂之水頭。以初四消至十四,以十八消至廿九、三十,謂之水尾。春夏水頭盛于晝,秋冬盛于夜,春夏水頭大,秋冬小,故防倭者,自清明前三日,至大暑前一日,謂之春汛。春汛為大,以水頭故,言大汛也。自霜降前一日,至小寒前一日,謂之冬汛。冬汛為小,以水尾故,言小汛也。漁者歌云:水頭魚多,水尾魚少。不如沓潮,魚無大小。沓潮者潮之盛也,一名合沓水,水之親舊者,去來相逆,故曰沓。沓,重沓也。當重沓時,舊潮之勢微劣,不能進退,魚去而復來,故多。魚大者始能乘潮,故大。沓潮者漁人所喜。又粵人以為期約之節,予有《沓潮曲》云:“與郎如沓潮,朝暮不曾暇。歡如早潮上,儂似暮潮下。”又云:“兩潮相合時,不知早與暮。與郎今往來,但以潮為度。”

瓊潮

瓊州潮,每月不潮不汐二三日,冬不潮不汐三四日,八九月潮勢獨大。夏至大于晝,冬至大于夜,二十五六潮長,至朔而盛。初三大盛,后漸殺。十一二又長,至望而盛,十八大盛,后又漸殺。大抵視月之盈虛為候,以為隨長短星者,妄也。以為半月東流,半月西流,亦非也。蓋地形西北高,東南下,瓊、雷兩岸相夾,見水長而上,則以為西流。見水消而下,則以為東流耳。然陳讓云:天下潮汐消長皆同,惟瓊海兩岸,東西異流。每南岸水流東而長,則北岸水流西而消;北岸水流東而長,則南岸水流西而消。同此一海,兩岸異流,彼逆此順。然東流日僅廿四刻,西流則計時有九,又或數日不流,蓋伏流也。天妃廟碑言:十六七八九四日伏流可渡,至中流始有怒濤,乃東西合流處所,所謂中洋合巢浪也。過此可勿戒心,如風大則半日可渡。又歲三月二十三日,天妃渡海南,必有北風,舟楫宜候之,以是日須臾可渡。是日廣東邊海地,亦皆有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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