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堂春落難逢夫(4)
書名: 中國古代風(fēng)俗小說選作者名: 佚名本章字?jǐn)?shù): 4900字更新時間: 2015-12-26 18:06:52
錢。那些兒強(qiáng)似我?”說罷,就上前要摟抱玉姐。被玉姐照臉啐一口,急急
上樓關(guān)了門,罵丫頭:“好大膽,如何放這野狗進(jìn)來?”沈洪沒意思自去了。
玉姐思想起來,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紅這兩個奴才報(bào)他。又罵:“小淫婦,小
賤人,你接著得意孤老也好了,怎該來啰唣我?”罵了一頓,放聲悲哭,“但
得我哥哥在時,那個奴才敢調(diào)戲我!”又氣又苦,越想越毒。正是:
可人去后無日見,俗子來時不待招。
卻說三官在南京鄉(xiāng)試終場,閑坐無事,每日只想玉姐。南京一般也有本
司院,公子再不去走。到了二十九關(guān)榜之日,公子想到三更以后,方才睡著。
外邊報(bào)喜的說:“王景隆中了第四名。”三官夢中聞信,起來梳洗,揚(yáng)鞭上
馬。前擁后簇,去趕鹿鳴宴。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團(tuán)。連日做慶賀
筵席。公子謝了主考,辭了提學(xué)。墳前祭掃了,起了文書。“稟父母得知,
兒要早些赴京,到僻靜去處安下,看書數(shù)月,好入會試。”父母明知公子本
意牽掛玉堂春,中了舉,只得依從。叫大哥二哥來。“景隆赴京會試,昨日
祭掃。有多少人情?”大哥說:“不過三百余兩。”王爺?shù)溃骸澳侵还此?
情的,分外再與他一二百兩拿去。”二哥說:“稟上爹爹,用不得許多銀子。”
王爺說:“你那知道,我那同年門生,在京頗多,往返交接,非錢不行。等
他手中寬裕,讀書也有興。”叫景隆收拾行裝,有知心同年,約上兩三位。
分付家人到張先生家看了良辰。公子恨不的一時就到北京,邀了幾個朋友,
雇了一只船,即時拜了父母,辭別兄嫂。兩個姐夫,邀親朋至十里長亭,酌
酒作別。公子上的船來,手舞足蹈,莫知所之。眾人不解其意,他心里只想
著玉姐玉堂春。不則一日到了濟(jì)寧府,舍舟起岸,不在話下。
再說沈洪自從中秋夜見了玉姐,到如今朝思暮想,廢寢忘餐。叫聲:“二
位賢姐!只為這冤家害的我一絲兩氣,七顛八倒,望二位可憐我孤身在外,
舉眼無親,替我勸化玉姐,叫他相會一面,雖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二
位活命之恩。”說罷,雙膝跪下。翠香翠紅說:“沈姐夫!你且起來,我們
也不敢和他說這話!你不見中秋夜罵的我們不耐煩?等俺媽媽來,你央浼
他。”沈洪說:“二位賢姐!替我請出媽媽來。”翠香姐說:“你跪著我,
再磕一百二十個大響頭。”沈洪慌忙跪下磕頭。翠香即時就去,將沈洪說的
言語述與老鴇。老鴇到西樓見了沈洪,問:“沈姐夫喚老身何事?”沈洪說:
“別無他事,只為不得玉堂春到手。你若幫襯我成就了此事,休說金銀,便
是殺身難報(bào)。”老鴇聽說,口內(nèi)不言,心中自思:“我如今若許了他,倘三
兒不肯,教我如何?若不許他,怎哄出他的銀子?”沈洪見老鴇躊躇不語,
便看翠紅。翠紅丟一個眼色,走下樓來,沈洪即跟他下去。翠紅說:“常言
‘姐愛俏,鴇愛鈔。’你多拿些銀子出來打動他,不愁他不用心。他是使大
錢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里。”沈洪說:“要多少?”翠香說:“不要
少了!就把一千面與他,方才成得此事。”也是沈洪命運(yùn)該敗,渾如鬼迷一
般,即依著翠香,就拿一千兩銀子來。叫:“媽媽!財(cái)禮在此。”老鴇說:
“這銀子,老身權(quán)收下,你卻不要性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沈洪拜謝說:
“小子懸懸而望。”正是:
請下煙花諸葛亮,欲圖風(fēng)月玉堂春。
且說十三省鄉(xiāng)試榜都到午門外張掛,王銀匠邀金哥說:“王三官不知中
了不曾?”兩個跑在午門外南直隸榜下,看解元是書經(jīng),往下第四個乃王景
隆。王匠說:“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你看看的確,
怕你識不得字。”王匠說:“你說話好欺人,我讀書讀到《孟子》,難道這
三個字也認(rèn)不得,隨你叫誰看。”金哥聽說大喜。二人買了一本鄉(xiāng)試錄,走
到本司院里去報(bào)玉堂春說:“三叔中了。”玉姐叫丫頭將試錄拿上樓來,展
開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隆”,注明“應(yīng)天府儒士,禮記”。玉姐步出樓
門,叫丫頭忙排香案,拜謝天地。起來先把王匠謝了,轉(zhuǎn)身又謝金哥。唬得
亡八鴇子魂不在體。商議說:“王三中了舉,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
去,可不人財(cái)兩失?三兒向他孤老,決沒甚好言語,搬斗是非,教他報(bào)往日
之仇,此事如何了?”鴇子說:“不若先下手為強(qiáng)。”亡八說:“怎么樣下
手?”老鴇說:“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兩銀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賤些價(jià)
錢賣與他罷。”亡八道:“三兒不肯如何?”鴇子說:“明日殺豬宰羊,買
一桌紙錢,假說東岳廟看會,燒了紙,說了誓,合家從良,再不在煙花巷里。
小三若聞知從良一節(jié),必然也要往岳廟燒香。叫沈官人先安轎子,徑抬往山
西去。公子那時就來,不見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亡八說:“此計(jì)大妙。”
即時暗暗地與沈洪商議,又要了他一千銀子。次早,丫頭報(bào)與王姐:“俺家
殺豬宰羊,上岳廟哩。”玉姐問:“為何?”丫頭道:“聽得媽媽說:‘為
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來報(bào)仇,今日發(fā)愿,合家從良。’”玉姐說:“是
真是假?”丫頭說:“當(dāng)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辭去了。如今再不接客了。”
玉姐說:“既如此,你對媽媽說,我也要去燒香。”老鴇說:“三姐,你要
去,快梳洗,我喚轎兒抬你。”玉姐梳妝打扮,同老鴇出的門來。正見四個
人,抬著一頂空轎。老鴇便問:“此轎是雇的?”這人說:“正是。”老鴇
說:“這里到岳廟要多少雇價(jià)?”那人說:“抬去抬來,要一錢銀子。”老
鴇說:“只是五分。”那個說:“這個事小,請老人家上轎。”老鴇說:“不
是我坐,是我女兒要坐。”玉姐上轎,那二人抬著,不往東岳廟去。徑往西
門去了。走有數(shù)里,到了上高轉(zhuǎn)折去處,玉姐回頭,看見沈洪在后騎著個騾
子。玉姐大叫一聲:“吆!想是亡八鴇子盜賣我了?”玉姐大罵:“你這些
賊狗奴,抬我往那里去?”沈洪說:“往那里去?我為你去了二千兩銀子,
買你往山西家去。”玉姐在轎中號啕大哭,罵聲不絕。那轎夫抬了飛也似走。
行了一日,天色已晚。沈洪尋了一座店房,排合巹美酒,指望洞房歡樂。誰
知玉姐題著便罵,觸著便打。沈洪見店中人多,恐怕出丑。想道:“甕中之
鱉,不怕他走了,權(quán)耐幾日,到我家中,何愁不從。”于是反將好話奉承,
并不去犯他。玉姐終日啼哭,自不必說。
卻說公子一到北京,將行李上店,自己帶兩個家人,就往王銀匠家,探
問玉堂春消息。王匠請公子坐下:“有見成酒,且吃三杯接風(fēng),慢慢告訴。”
王匠就拿酒來斟上。三官不好推辭,連飲了三杯。又問:“玉姐敢不知我來?”
王匠叫:“三叔開懷,再飲三杯。”三官說:“勾了,不吃了。”王匠說:
“三叔久別,多飲幾杯,不要太謙。”公子又飲了幾杯。問:“這幾日曾見
玉姐不曾?”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吃三杯。”公子心疑,站起
說:“有甚或長或短,說個明白,休悶死我也!”王匠只是勸酒。卻說金哥
在門首經(jīng)過,知道公子在內(nèi),進(jìn)來磕頭叫喜。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日何
如?”金哥年幼多嘴,說:“賣了。”三官急問說:“賣了誰?”王匠瞅金
哥一眼,金哥縮了口。公子堅(jiān)執(zhí)盤問,二人瞞不過,說:“三嬸賣了。”公
子問:“幾時賣了?”王匠說:“有一個月了。”公子聽說,一頭撞在塵埃,
二人忙扶起來。公子問金哥:“賣在那里去了?”金哥說:“賣與山西客人
沈洪去了。”三官說:“你那三嬸就怎么肯去?”金哥敘出“鴇兒假意從良,
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雇下轎子抬去,不知下
落。”公子說:“亡八盜賣我玉堂春,我與他算帳!”那時叫金哥跟著,帶
領(lǐng)家人,徑到本司院里,進(jìn)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問眾丫頭:
“你家玉姐何在?”無人敢應(yīng)。公子發(fā)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
人亂打。金哥勸住。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幃,越加怒惱。把箱
籠盡行打碎,氣得癡呆了。問:“丫頭,你姐姐嫁那家去?可老實(shí)說,饒你
打。”丫頭說:“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公子滿眼落淚,說:“冤
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丫頭說:“他家里自有老婆。”公子聽說,心
中大怒,恨罵“亡八淫婦,不仁不義!”丫頭說:“他今日嫁別人去了,還
疼他怎的?”公子滿眼流淚,正說間,忽報(bào)朋友來訪。金哥勸:“三叔休惱,
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公在店中相訪,聞
公子在院中,都要來。”公子聽說,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
中氣悶,無心應(yīng)舉。意欲束裝回家。朋友聞知,都來勸說:“順卿兄,功名
是大事,表子是末節(jié),那里有為表子而不去求功名之理?”公子說:“列位
不知,我奮志勤學(xué),皆為玉堂春的言語激我。冤家為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
肯輕舍?”眾人叫:“順卿兄,你倘聯(lián)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
憂慮成病,父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三官自思言之最當(dāng),倘或僥
幸,得到山西,平生愿足矣。數(shù)言勸醒公子。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jìn)了三場,
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迎
請父母兄嫂。父母不來,回來說:“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
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公子一心只想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為
喜。正是:
已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且說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幾分顏色,雖然三十余歲,比二八少年,也還
風(fēng)騷。平昔間嫌老公粗蠢,不會風(fēng)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皮氏色性太
重,打熬不過。間壁有個監(jiān)生,姓趙名昂,自幼慣走花柳場中,為人風(fēng)月。
近日喪偶。雖然是納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邊。一日,皮氏在后園看花,
偶然撞見趙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趙昂訪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
走動識熟,且是利口,善于做媒說合。乃將白銀二十兩,賄賂王婆,央他通
腳。皮氏平昔間不良的口氣,已在王婆肚里,況且今日你貪我愛,一說一上,
幽期密約,一墻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點(diǎn)不明不白的事。越昂一者貪皮
氏之色,二者要騙他錢財(cái)。枕席之間,竭力奉承。皮氏心愛趙昂,但是開口,
無有不從,恨不得連家當(dāng)都津貼了他。不上一年,傾囊倒篋,騙得一空。初
時只推事故,暫時挪借,借去后,分毫不還。皮氏只愁老公回來盤問時,無
言回答。一夜與趙昂商議,欲要跟越昂逃走他方。趙昂道:“我又不是赤腳
漢,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只除暗地謀殺了沈洪,做個長久夫
妻,豈不盡美?”皮氏點(diǎn)頭不語。卻說趙昂有心打聽沈洪的消息,曉得他討
了院妓玉堂春一路回來,即忙報(bào)與皮氏知道,故意將言語觸惱皮氏。皮氏怨
恨不絕于聲。問:“如今怎么樣對付他說好?”趙昂道:“一進(jìn)門時,你便
數(shù)他不是,與他尋鬧,叫他領(lǐng)著娼根另住,那時憑你安排了。我央王婆贖得
些砒霜在此,覷便放在食器內(nèi),把與他兩個吃。等他雙死也罷!單死也罷!”
皮氏說:“他好吃的是辣面。”趙昂說:“辣面內(nèi)正好下藥。”兩人圈套已
定,只等沈洪入來。不一日,沈洪到了故鄉(xiāng),叫仆人和玉姐暫停門外。自己
先進(jìn)門,與波氏相見,滿臉陪笑說:“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皮
氏說:“你莫不是娶了個小老婆?”沈洪說:“是了。”皮氏大怒,說:“為
妻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孀,你卻花柳快活,又帶這潑淫婦回來,全無夫妻之
情。你若要留這淫婦時,你自在西廳一帶住下,不許來纏我。我也沒福受這
淫婦的拜,不要他來。”昂然說罷,啼哭起來,拍枱拍凳。口里“千亡八,
萬淫婦”罵不絕聲。沈洪勸解不得。想道:“且暫時依他言語在西廳住幾日,
落得受用。等他氣消了時,卻領(lǐng)玉堂春與他磕頭。”沈洪只道渾家是吃醋,
誰知他有了私情,又且房計(jì)空虛了,正怕老公進(jìn)房,借此機(jī)會,打發(fā)他另居。
正是:
你向東時我向西,各人有意自家知。
不在話下。
卻說玉堂春曾與王公子設(shè)誓,今番怎肯失節(jié)于沈洪,腹中一路打稿:“我
若到這厭物家中,將情節(jié)哭訴他大娘子,求他做主,以全節(jié)操。慢慢的寄信
與三官,教他將二千兩銀子來贖我去,卻不好。”及到沈洪家里,聞知大娘
不許相見,打發(fā)老公和他往西廳另住,不遂其計(jì),心中又驚又苦。沈洪安排
床帳在廂房,安頓了蘇三。自己卻去窩伴皮氏,陪吃夜飯。被皮氏三回五次
催趕,沈洪說:“我去西廳時,只怕大娘著惱。”皮氏說:“你在此,我反
惱,離了我眼睛,我便不惱。”沈洪唱個淡喏,謝聲:“得罪。”出了房門,
徑望西廳而來。原來玉姐乘著沈洪不在,檢出他鋪蓋撇在廳中,自己關(guān)上房
門自睡了。任沈洪打門,那里肯開。卻好皮氏叫小叚名到西廳看老公睡也不
曾。沈洪平日原與小叚名有情,那時扯在鋪上、草草合歡,也當(dāng)春風(fēng)一度。
事畢,小叚名自去了。沈洪身子困倦,一覺睡去直至天明。卻說皮氏這一夜
等趙昂不來,小叚名回后,老公又睡了。番來復(fù)去,一夜不曾合眼。天明早
起,趕下一軸面,煮熟分作兩碗。皮氏悄悄把砒霜撒在面內(nèi),卻將辣汁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