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醫方(28)
- 醫學衷中參西錄
- 佚名
- 4923字
- 2015-12-26 18:00:23
或問:外感初得,即中有蘊熱,陽明胃腑,不至燥實,何至速用生石膏二兩?答曰:此方妙在將石膏同粳米煎湯,乘熱飲之。俾石膏寒涼之性,隨熱湯發散之力,化為汗液盡達于外也。西人謂,胃本無化水之能,亦無出水之路。而壯實之人,飲水滿胃,須臾水氣旁達,胃中即空。蓋胃中原多微絲血管,能引水氣以入回血管,由回血管過肝入心,以營運于周身,由肺升出為氣,由皮膚滲出為汗,余透腎至膀胱為溺。石膏煎湯,毫無氣味,毫無汁漿,直與清水無異,且又乘熱飲之,則敷布愈速,不待其寒性發作,即被胃中微絲血管吸去,化為汗、為氣,而其余為溺,則表里之熱,亦隨之俱化。此寒因熱用,不使傷胃之法也。且與粳米同煮,其沖和之氣,能助胃氣之發達,則發汗自易。其稠潤之汁,又能逗留石膏,不使其由胃下趨,致寒涼有礙下焦。不但此也,清水煎開后,變涼甚速,以其中無汁漿,不能留熱也。此方粳米多至二兩半,湯成之后,必然汁漿甚稠。飲至胃中,又善留蓄熱力,以為作汗之助也。是以人之欲發汗者,飲熱茶不如啜熱粥也。
初擬此方時,惟用以治溫病。實驗既久,知傷寒兩三日后,身不惡寒而發熱者,用之亦效。丙辰正月上旬,愚自廣平移居德州。自邯鄲上火車,自南而北,復自北而南,一晝夜繞行千余里。車窗多破,風寒徹骨。至德州,同行病者五六人,皆身熱無汗。遂用生石膏、粳米各十余兩,飯甑煮爛熟,俾病者盡量飲其熱湯,皆周身得汗而愈,一時稱快。
沈陽朱姓婦,年五旬。于戊午季秋,得溫病甚劇。時愚初至奉天,求為延醫。見其以冰囊作枕,復懸冰囊,貼面之上側。蓋從前求東人調治,如此治法,東人之所為也。合目昏昏似睡,大聲呼之,毫無知覺。其脈洪大無倫,按之甚實。愚謂其夫曰:此病陽明腑熱,已至極點。外治以冰,熱愈內陷。然此病尚可為,非重用生石膏不可。其夫韙愚言,遂用生石膏細末四兩、粳米八錢,煎取清汁四茶杯,徐徐溫灌下。約歷十點鐘,將藥服盡,豁然頓醒。后又用知母、花粉、玄參、白芍諸藥,少加連翹以清其余熱,服兩劑全愈。
附錄:江蘇崇明縣蔡××來函:季秋,敝處張氏之女得瘟病甚劇,服藥無效,醫言不治,病家以為無望。其母求人強仆往視,見其神昏如睡,高呼不覺;脈甚洪實。用先生所擬之石膏粳米湯,生石膏用三兩,粳米用五錢。見者莫不驚訝誹笑。且有一老醫揚言于人曰:“蔡某年僅二十,看書不過年余,竟大膽若此!石膏重用三兩,縱 透用之亦不可,況生者乎?此藥下咽,人即死矣。”有人聞此言,急來相告,仆曰:“此方若用 石膏,無須三兩,即一兩亦斷送人命而有余。若用生者,即再多數兩亦無礙,況僅三兩乎。”遂急催病家購藥,親自監視,煎取清湯一大碗,徐徐溫灌下。病患霍然頓醒。其家人驚喜異常,直以為死后重生矣。繼而熱瘧流行,經仆重用生石膏治愈者不勝計。
3.鎮逆白虎湯
治傷寒、溫病邪傳胃腑,燥渴身熱,白虎證俱。其人胃氣上逆,心下滿悶者。
生石膏(三兩,搗細) 知母(兩半) 清半夏(八錢) 竹茹粉(六錢)用水五盅,煎汁三盅,先溫服一盅。病已愈者,停后服。若未全愈者,過兩點鐘,再溫服一盅。《傷寒論》白虎湯,治陽明腑熱之圣藥也。蓋外邪熾盛,勢若燎原,胃中津液,立就枯涸,故用石膏之辛寒以祛外感之邪,知母之涼潤以滋內耗之陰。特是石膏質重(雖煎作湯性亦下墜),知母味苦,苦降與重墜相并,下行之力速,胃腑之熱或難盡消。且恐其直趨下焦而為泄瀉也,故又借粳米之濃汁、甘草之甘味,緩其下趨之勢。以待胃中微絲血管徐徐吸去,由肺升出為氣,由皮膚滲出為汗,余入膀胱為溺,而內蘊之熱邪隨之俱清,此仲景制方之妙也。然病有兼證,即用藥難拘成方。猶是白虎湯證也,因其人胃氣上逆,心下脹滿,粳米、甘草不可復用,而以半夏、竹茹代之,取二藥之降逆,以參贊石膏、知母成功也。
一婦人,年三十余,得溫證。始則嘔吐,五六日間,心下滿悶,熱而且渴。脈洪滑有力,舌苔黃濃。聞其未病之先,曾有郁怒未伸,因得斯證,俗名夾惱傷寒。然時當春杪,一得即不惡寒,乃溫病,非傷寒也。為疏此方,有一醫者在座,疑而問曰:此證因胃氣上逆作脹滿,始將白虎湯方,另為更定。何以方中不用開通氣分之藥,若承氣湯之用濃樸、枳實,而惟用半夏、竹茹乎?答曰:白虎湯用意,與承氣迥異。蓋承氣湯,乃導邪下行之藥,白虎湯乃托邪外出之藥。故服白虎湯后,多有得汗而解者。間有服后未即得汗,而大熱既消,其飲食之時,恒得微汗,余熱亦由此盡解。若因氣逆脹滿,恣用破氣之藥,傷其氣分,不能托邪外出,將邪陷愈深,脹滿轉不能消,或更增劇。試觀《傷寒論》多有因誤下傷其氣分,成結胸,成心下痞硬證,不可不知也。再試觀諸瀉心,不輕用破氣之品,卻有半夏瀉心湯。又仲景治“傷寒解后,氣逆欲嘔”有竹葉石膏湯,半夏與石膏并用;治“婦人乳、中虛、煩亂、嘔逆”有竹皮大丸,竹茹與石膏并用,是半夏、竹茹善降逆氣可知也。今師二方之意,用之以易白虎湯中之甘草、粳米,降逆氣而不傷正氣,服后仍可托邪外出,由汗而解,而脹滿之證,亦即消解無余。此方愚用之屢矣,未有不隨手奏效者。
醫者聞言省悟,聽愚用藥,服后,病患自覺脹滿之處,如以手推排下行,病亦遂愈。
4.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
治寒溫實熱已入陽明之府,燥渴嗜飲涼水,脈象細數者。
生石膏(三兩,搗細) 知母(一兩) 人參(六錢) 生山藥(六錢) 粉甘草(三錢)上五味,用水五盅,煎取清汁三盅,先溫服一盅。病愈者,停后服。若未全愈者,過兩點鐘,再服一盅。
至其服法詳細處,與仙露湯同。
傷寒法,白虎湯用于汗、吐、下后當加人參。究之脈虛者,即宜加之,不必在汗、吐、下后也。愚自臨證以來,遇陽明熱熾,而其人素有內傷,或元氣素弱,其脈或虛數,或細微者,皆投以白虎加人參湯。實驗既久,知以生山藥代粳米,則其方愈穩妥,見效亦愈速。蓋粳米不過調和胃氣,而山藥兼能固攝下焦元氣,使元氣素虛者,不至因服石膏、知母而作滑瀉。且山藥多含有蛋白之汁,最善滋陰。白虎湯得此,既祛實火,又清虛熱,內傷外感,須臾同愈。愚用此方救人多矣。略列數案于下,以資參考。
一叟,年近六旬。素羸弱,勞嗽,得傷寒證,三日,昏憒不知人。診其脈甚虛數,而肌膚烙手,確有實熱。
知其脈虛證實,邪火橫恣,元氣又不能支持,故傳經猶未深入,而即昏憒若斯也。躊躇再四,乃放膽投以此湯。
將藥煎成,乘熱徐徐灌之,一次只灌下兩茶匙。閱三點鐘,灌藥兩盅,豁然頓醒。再盡其余,而病愈矣。
一叟,年六旬。素亦羸弱多病,得傷寒證,綿延十余日。舌苔黃濃而干,心中熱渴,時覺煩躁。其不煩躁之時,即昏昏似睡,呼之,眼微開,精神之衰憊可知。脈象細數,按之無力。投以涼潤之劑,因其脈虛,又加野臺參佐之。大便忽滑瀉,日下數次。因思此證,略用清火之藥,即滑瀉者,必其下焦之氣化不固。先用藥固其下焦,再清其上焦、中焦未晚也。遂用熟地黃二兩,酸石榴一個,連皮搗爛,同煎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下,大便遂固。間日投以此方,將山藥改用一兩,以生地黃代知母,煎湯成,徐徐溫飲下,一次只飲藥一大口。閱八點鐘,始盡劑,病愈強半。翌日,又按原方,如法煎服,病又愈強半。第三日,又按其方服之,盡劑而愈。
按:熟地黃原非治寒溫之藥,而病至極危時,不妨用之,以救一時之急。故仲景治脈結代,有炙甘草湯,亦用干地黃(即今生地),結代亦險脈也。如無酸石榴時,可用龍骨( 搗)、牡蠣( 搗)各五錢代之。
一叟,年六旬余。素吸鴉片,羸弱多病,于孟冬感冒風寒,其脈微弱而浮。愚用生黃 數錢,同表散之藥治之,得汗而愈。間日,因有緊務事,冒寒出門,汗后重感,比前較劇。病臥旅邸,不能旋里。因延彼處醫者延醫,時身熱飲水,病在陽明之府。醫者因其脈微弱,轉進溫補,病益進。更延他醫,以為上有浮熱,下有實寒,用附子、吳茱萸,加黃連治之。服后,齒齦盡腫,且甚疼痛,時覺煩躁,頻頻飲水,不能解渴。不得已復來迎。愚至,診其脈細而數,按之略實。遂投以此湯,加玄參六錢,以散其浮游之熱。一劑牙疼即愈,煩躁與渴亦見輕。翌日,用原方去玄參,將藥煎成,調入生雞子黃三枚,作三次溫飲下,大便得通而愈。
一人,年二十,資稟素弱。偶覺氣分不舒,醫者用三棱、延胡等藥破之。自覺短氣,遂停藥不敢服。隔兩日,忽發喘逆,筋惕肉動,精神恍惚。脈數至六至,浮分搖搖,按之若無。肌膚甚熱,上半身時出熱汗,自言心為熱迫,甚覺怔忡。其舌上微有白苔,中心似黃。統觀此病情狀,雖陡發于一日,其受外感,已非一日。蓋其氣分不舒時,即受外感之時,特其初不自覺耳。為其怔忡太甚,不暇取藥,急用生雞子黃四枚,溫開水調和,再將其碗置開水盆中,候溫服之,喘遂止,怔忡亦見愈。繼投以此湯,煎汁一大碗,仍調入生雞子黃三枚,徐徐溫飲下。自晚十點鐘至早七點鐘,盡劑而病若失。因其從前服藥傷氣,俾用玄參一兩、潞參五錢,連服數劑以善其后。
一童子,年十七。于孟夏得溫證,八九日間,呼吸迫促,頻頻咳吐,痰血相雜。其咳吐之時,疼連胸脅,上焦微嫌發悶。診其脈,確有實熱,而數至七至,搖搖無根。蓋其資稟素弱,又兼讀書勞心,其受外感又甚劇,故脈象若是之危險也。為其胸脅疼悶兼吐血,遂減方中人參之半,加竹茹、三七(搗細沖服)各二錢。用三七者,不但治吐血,實又兼治胸脅之疼也。一劑血即不吐,諸病亦見愈。又服一劑全愈。
一農家孺子,年十一。因麥秋農家忙甚,雖幼童亦作勞田間,力薄不堪重勞,遂得溫病。手足擾動,不能安臥,譫語不休,所言者皆勞力之事,晝夜目不能瞑。脈象雖實,卻非洪滑。擬投以此湯,又慮小兒少陽之體,外邪方熾,不宜遽用人參,遂用生石膏兩半、蟬蛻一錢,煎服后,諸病如故。
復來詢方,且言其苦于服藥,昨所服者,嘔吐將半。愚曰,單用生石膏二兩,煎取清汁,徐徐溫飲之,即可不吐。乃如言服之,病仍不愈。再為診視,脈微熱退,譫語益甚,精神昏昏,不省人事。急用野臺參兩半、生石膏二兩,煎汁一大碗,分數次溫飲下。身熱脈起,目遂得瞑,手足稍安,仍作譫語。又于原渣加生石膏、麥冬各一兩,煎汁二盅,分兩次溫飲下。降大便一次,其色甚黑,病遂愈。
按:此證若早用人參,何至病勢幾至莫救。幸即能省悟,猶能竭力挽回,然亦危而后安矣。愚愿世之用白虎湯者,宜常存一加人參之想也。 又按: 此案與前案觀之,凡用白虎湯而宜加人參者,不必其脈現虛弱之象也。凡諗知其人勞心過度,或勞力過度,或在老年,或有宿疾,或熱已入陽明之府,脈象雖實,而無洪滑之象,或脈有實熱,而至數甚數者,用白虎湯時,皆宜酌加人參。
寒溫證表里皆虛,汗出淋漓,陽明胃腑,仍有實熱者,用此湯時,宜加龍骨、牡蠣。一童子,年十六,于季冬得傷寒證。因醫者用發表藥太過,周身時時出汗,仍表里大熱,心中怔忡,精神恍惚。脈象洪數,按之無力。遂用此湯,加龍骨、牡蠣(皆不 )各一兩,煎汁一大碗,分數次溫飲下,盡劑而愈。
仲景治傷寒脈結代者,用炙甘草湯,誠佳方也。愚治寒溫,若其外感之熱不盛,遇此等脈,即遵仲景之法。若其脈雖結代,而外感之火甚實者,亦用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曾治一叟,年六旬余。于孟冬得傷寒證,五六日間,延愚診視。其脈洪滑,按之亦似有力。表里俱覺發熱,間作呻吟,又兼喘逆,然不甚劇。投以白虎湯,一劑大熱稍減。再診其脈,或七八動一止,或十余動一止,兩手皆然,而重按無力。遂于原方中加人參八錢,兼師炙甘草湯中用干地黃之意,以生地代知母。煎汁兩盅,分二次溫飲下。脈即調勻,且較前有力,而熱仍如故。從前方中生石膏二兩遂加倍為四兩,煎汁一大碗,俾徐徐溫飲下,盡劑而愈。
按:治此證時,愚習用白虎湯,而猶未習用白虎湯加參也。自此以后,凡年過六旬之人,即脈甚洪實,用白虎湯時,亦必少加人參二三錢。
結代之脈雖并論,究之結脈輕于代脈,故結脈間有宜開通者。曾治一叟,年六十余,大便下血,醫治三十余日,病益進。日下血十余次,且多血塊,精神昏憒。延為診視,脈洪實異常,至數不數,惟右部有止時,其止無定數,乃結脈也。其舌苔純黑,知系溫病大實之證。從前醫者,但知治其便血,不知治其溫病可異也。
投以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將石膏改用四兩,煎湯三盅,分三次溫飲下。每次送服旱三七細末一錢。如此日服一劑,兩日血止,大便仍滑瀉,脈象之洪實減半,而其結益甚,且腹中覺脹。詢其病因,知得諸惱怒之后。遂改用萊菔子六錢,而佐以白芍、滑石、花粉、茅根、甘草諸藥,一劑脹消。脈之至數調勻,仍稍有洪實之象,滑瀉亦減。再投以滋陰清燥湯,一劑瀉止,脈亦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