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疑者,有所疑而不明,故稽以明之。事之明者,無待于稽;事之疑者,圣人亦不能不取決于神。「汝則有大疑」,而卿士庶民羣言并興,將誰適從?此卜筮之建,圣人所以齋戒以神明其德者也。人之于天,其精氣相感,捷若影響。況人主為天地之心,一念之善,喜見于天,而和氣應之;一念之惡,謫見于天,而沴氣應之。故欲觀己之善惡,當觀天之所以為應者以驗之。雨、旸、燠、寒、風之時,則知其為肅、乂、哲、謀、圣之應;雨、旸、燠、寒、風之恒,則知其為狂、僭、豫、急、蒙之應。驗之為言,如孝子事親,日候其顏色以為憂喜。此人主事天之誠也。「向用五福」向之,而惟恐民之不得乎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之福。「威用六極」畏之,而惟恐民之或罹于兇短折、疾、憂、貧、惡、弱之極。世之人主知棄極取福矣,孰能向而威之!堯、舜在上,比屋可封,民無兇荒夭札者,此向威之實也。潤下、炎上、曲直、從革、稼穡,圣人察五行之性如此;咸、苦、酸、辛、甘,圣人察五行之變化而無所不在如此。圣人之治天下,不過因其下而為之下,因其上而為之上,因其從、革、曲、直為之從、革、曲、直,因其稼穡而為之稼穡;是以天不失時,地不失利,物不失性。以五事則敬;以五紀則協;以皇極則建;以三德則乂;明于稽疑,則有吉而無兇;驗于庶征,則得雨、旸、燠、寒、風之時;向于五福,則有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之應。八疇言用,而五行不言用,直言其為五行者如此,而圣人之用可見矣。
禹貢一篇,不過「水曰潤下」之一語,而箕子以為彝倫之攸敘者,此也。人在天地之間,有此身,即有貌、言、視、聽、思之五事。貌之體本恭,而可以作肅;言之體本從,而可以作乂;視之體本明,而可以作哲;聽之體本聰,而可以作謀;思之體本睿,而可以作圣:故五事之言恭、從、明、聰、睿者,猶水之言潤下也。此所謂「有物必有則」。形色,天性也。能敬用此五事,則聰明睿知由此而出,「篤恭而天下平」矣。所謂皇極,雖兼總八疇,而其綱又在乎五事之一疇也。八政,唐、虞則屬之九官,禹則有六府、三事,周家則謂之六典。即此八政,離合不同。治內之政六,而司寇最后;治外之政二,而師居末。蓋食之、居之、教之,如是而后麗于刑,則刑之可以無憾:邦交之禮不失,撫字之恩常洽,如是而不順,則侵伐不為黷。此順施之序。五紀雖五,總之實歷數之一紀。此亦王者之政,不序于八政之中,所以尊天。蓋人主繼天以子兆民,俯察民情而為之政,仰觀天運而為之紀,以此與八政相對,故不列于八政之中。堯命四子,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虞、夏之間,羲和之職最重。故胤征以「俶擾天紀」誓師。周官歸之保章氏。后世益輕,太史公以為近乎卜祝之間也。
皇極一疇言錫福,何也?富壽安逸,人主所欲致之于民,而不能得之于天;惟其使民作善,而期于回天地之氣,此其錫福之微者也。福者,天下之所共欲。顧昏迷于行,不知所則效,顛倒悖謬,以自取戾;人君建極以示之,使知所則效,而為善以日圖致福之道,是乃聚斂眾福以敷錫于民也。庶民得于觀感之間,皆于汝之極,保守不敢失墜,以應汝而「錫汝保極」矣。凡天下之無有淫朋比德者,皆皇之化也。夫皇之化斯民,惟是立之則以示之,使之順治于不識不知之中,而無假于聲色之末,此皇建其極之本旨。然而鼓舞振作,長育成就之功,亦時行于其間,于以扶掖引誘,以發其「攸好德」之心。于其有為、有猷、有守者,則愛念之而不忘,不協于極而不罹于咎者,亦受之,而康而色而不拒,所以發其「攸好德」之心。民曰「予攸好德」,則錫之福而知歸于極矣。虐煢獨而畏高明,政之不平,而人心之所由以不服,皆起于此。皇極之君,必無虐煢獨而畏高明,又于其有能者,與之以官,使羞其行,展其材猷,以昌吾之國。又能厚其祿,使之好于而家。亦所以發其「攸好德」之心。蓋人而無「攸好德」之心,則雖欲「錫之福」而彼不受,徒為汝之咎矣。「攸好德」者,人之良心動而歸極之機也。人主作成一世之人,在于發其「攸好德」之心而已。「攸好德」之福錫,而五福皆錫也。曰「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明以建極為錫福之本。曰「予攸好德」,明以「攸好德」為五福之綱。遵道遵路,即可以見蕩蕩平平之體。言皇極之化,大普于世,利用出入,莫非是道之昭著也。皇極之道,其所以致民之化如此,是皆天之理、天之訓,而人主無絲毫智力于其間。知所謂蕩蕩、平平、正直者,則知所謂帝之訓矣。「凡厥庶民」,「是訓是行」。天子之光,如日月之照被,日近日親而日尊也。「近天子之光」,萬物熙熙之景象也。歸極之民蓋如此。
平康之世,以正直治之;強梗之世,以剛治之;和柔之世,以柔治之;隨世而為輕重,易之所以有小過、大過也。然一代之習尚,多從人主性之所近。高明者多于用剛,沉潛者多于用柔,此治體之所以不純,放在矯而克之。「強弗友」、「燮友」,稱其物之所感,此剛克柔克也。高明沉潛,制其性之所偏,亦剛克柔克也。威福玉食之柄不移于下,則正直、剛柔之權在于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