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之歲，淑人年六十。九月二十三日，其誕辰也。諸與其子游者，相戒以往，跪拜進(jìn)觴。有光因慨然思公之遺德，而念今之去公之世未幾也；居公之位，食公之祿，未嘗乏人也；能不偷合茍容，摧折于萬乘之威，而盡言天下之事者，幾人哉？以其身試不測之區(qū)，卒保其要領(lǐng)，而垂庥其妻子者，又幾人哉？公之間關(guān)海道也，淑人嘗與其危；其登陟臺府也，淑人常享其榮矣。今又以公之所遺者，以教其子孫，以樂其余年。豈非上之賜，而國家之厚恩也哉？有光既以語諸同事者，遂書之以為淑人壽。 臣進(jìn)言者多得罪。故有摧折于萬乘之威及保其要領(lǐng)等語。府君文往往感慨時事，議者須論其世。【丙午歲，嘉靖二十五年也。自大禮大獄之后，天威益厲，莊識。】
朱夫人鄭氏五十壽序
太常卿朱公，初以南畿少尹家居，有白金文綺之賜。戊申冬入覲，寵賚有加，有太常之命；又賜飛魚一品報，馳驛還鄉(xiāng)。予嘗讀其家所藏書，皆天子使中貴人傳語，恩旨丁寧，錫予優(yōu)渥。雖今位在九列，從容侍從之臣，得是者少矣。昆山僻在江海之間，然自昔以文獻(xiàn)稱于天下。士大失登朝籍，鼎貴相望。至于簡自帝心，寵賜稠迭，天子親為召大司馬至迎和門，命敕符乘傳還鄉(xiāng)，衣朱紅飛魚服過里門，長老嘆駭焉。公為太常卿之年，年五十，里中人士往為賀；其后二年，夫人鄭氏年五十，里中人復(fù)往為賀。予友某等，先期來告于予，請為文以致頌禱之意。
予尚識公為舉子時也。及舉進(jìn)士，為行人，為給事中，聲華燁然。觀其意氣，直欲將百萬之師，射獵青海，勒功燕然而還。中為用事者所阻，然未有蒙被恩賚于去國之日，赫然殊異若此者。夫人鄭氏，自宋華原王以來，鄉(xiāng)里衣冠，代不乏人。而才德與之相配。家門隆盛，子孫滿前。其壽，可賀也已。
予聞公居家，喜方藥，精于內(nèi)學(xué)。往者天子親問玄帝論詩之旨，其事甚秘，不可得而知也。世傳赤松子服水玉，止西王母室中，隨風(fēng)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去。果如所云，則人間百年之期，奚足為夫人祝哉？因書之以致諸君子之意云。【按太常以方藥得幸。故文但言其被恩寵，絕不及其它。末復(fù)有神仙之說。先太仆之不假借如此。莊識。】
朱夫人鄭氏六十壽序
昔人稱外戚之家以女寵，由至微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為道家所忌，故其后罕有全者。然余觀宋顯肅鄭皇后之事，蓋有感焉。
后侍永佑陵，以才人進(jìn)。既位中宮，尤號端謹(jǐn)，能抑損外家。而靖康之難，卒從以北。族子居中在宰府，初不依后以進(jìn)。雖一時夤緣致位，嘗主蔡氏；然卒與之為異，而燕、云之事，尤能極論其害。當(dāng)時若用其說，中國之禍猶有可言者。方北遷之時，后為金帥言，家屬不預(yù)朝政，請留無行。故鄭氏之族，不從以北。然建炎詔所在尋訪，流落江南僅滎國一人耳。而華原王之子大資，乃居昆山。其后器先父子皆知名。而當(dāng)時尚稱為侯王家。至于今四百余年，譜系不絕。豈不以顯肅之賢，未嘗窮極其富貴，而蹈古今未有之難，故天之不絕其世如此！正統(tǒng)間，時乂舉進(jìn)士，有學(xué)行。其孫子充，仕為瑞安博士。生今朱夫人。以夫少宗伯之貴，榮受冠帔。士大夫之登朝，與外戚恩澤，固難以并論。然鄭氏之澤，流貤后世而及其女子，可稱也。
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五日，夫人年六十。其姻鄉(xiāng)進(jìn)士陳敬父，來請為文以壽。蓋宗伯謝世已五年，而門戶不改。其二子克自砥礪，不日有騰騫之望，夫人之賢，其與克享此，所謂源遠(yuǎn)而流長，基廣而植固，古諸侯之夫人稱姬姜，豈不以其族哉？前夫人年五十，有來請為文者，是時宗伯方受天子駢蕃之錫，余為備著其事。夫人臣而及天子之寵，宜以為其家榮，誠所當(dāng)張而大之，而諂子之徒，以余有譏焉。今余復(fù)追鄭氏之世，使人知夫人內(nèi)外兩家之盛如此。夫以天子之寵，與顯肅皇后之世，以為夫人壽多矣。 【此文從抄本。常熟本末段有立朝居官之大節(jié)等語，恐太仆無此曲筆。當(dāng)是求文者自改之，以致其家者。莊識。】
宋孺人壽序
翰林學(xué)士莆田黃公之母鄭宜人，年九十有六，其女兄弟先后皆及九十。其一，合浦丞宋君配也。宋孺人，明年年九十矣。物之美者，莫雜于聚。故并蒂歧穗，為草木之佳祥。今黃氏諸女，何其多壽也！
夫閩，山海之奧區(qū)，隔于甌越之中，天地之氣，閟而不發(fā)者數(shù)千年。故今閩之物產(chǎn)，博大豐碩，離奇怪特。荔枝、龍眼，海物之珍，溢于大官。其為儒者，振末緒，扶絕統(tǒng)，遠(yuǎn)與洙泗相接。而明經(jīng)抱藝之士，集于春官者，常數(shù)百人。掇危科，躋膴仕，著文章勛業(yè)于天下，往往而是。蓋淳和清淑之氣，盤礡郁積，得于人者，是不一類。彼其耆艾【艾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bǔ)。】長年，癯然山澤之間，非世所載，而與溪花野鳥，娛玩四時，以全其天年者，必又多也。然如黃氏之女， 皆以上壽萃于一門，胡可得耶？
合浦君有子，為昆山縣學(xué)諭，學(xué)者愛之；皆言更前之為教者數(shù)人，未有如宋先生之德淳而氣和者也。推本其所自，固有以哉。宋孺人之生辰，學(xué)者皆以為宋先生賀也。夫愛其人者，必愛其人之親；愛其親者，必愿其壽考而康寧。己愿而得之矣，其喜可知也。則昆之士樂為孺人壽者，夫豈出于外哉？于是請余序其所以然，而列書其賀者之姓名于左。
李太淑人八十壽序李太淑人以子中丞貴，再受封誥。中丞奉使楚、蜀，太淑人就養(yǎng)荊州，問安視饍，朝夕不懈，雖一日出，必告。荊州人稱之。會召還朝，留佐御史臺，尋予告歸。忽有安山之訃。太淑人治其喪，為乞祭葬贈典，恩榮至矣。然獨(dú)以高年葬送其子，中丞之沒，不能無遺憾也。其后六年，年八十，太淑人益康強(qiáng)。而顧淑人與諸孫共養(yǎng)愈謹(jǐn)，則猶中丞之存也。將受賓姻之賀，太淑人獨(dú)戚然不怡，蓋降服損饍久矣，謝不肯當(dāng)。而諸孫請之不已。女之壻管承時，來告其誕辰在今二月九日。余方有邢州之役，已戒行，為少留以為太淑人壽。
余于中丞。少親善也。中丞于交游間，獨(dú)奇余。余久因不得志。中丞第進(jìn)士，去為大官，為人言，未嘗不推先之。以余之謬，然或傳其文，用之以取科第；多陰用而陽毀之，亦或語不道。唯中丞推賢于余。古謂進(jìn)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孟氏謂蔽賢不祥，則中丞之為大官固宜。昨歲過華亭，林少宰猶言往時李中丞鎮(zhèn)清源，過之相稱道語。少宰固知予，尤以中丞言為重。太淑人知余于其子平生交，所亟稱者也。又少為文會，往中丞家，飲食必豐潔，太淑人所手調(diào)也。余今得以升堂拜太淑人，義重于中丞之存日矣。蓋今日之壽，天之所以嗇于其子而豐于其母，中丞可以無憾。
昔年梁上舍為顧文康公夫人壽，請序于余。中丞在上舍所見之，謬賞云：「少保家得此文一篇多矣，何用余文為？」余不敢當(dāng)此言。今為太淑人壽，念無中丞之賞，而衰老鈍拙，雖置之百篇之末，且以為不可。而通家故人之情，則已獨(dú)至矣。
許太孺人壽序予嘗論許氏二百年來，為昆山舊族。昔我高大父以予初生之年，作高玄嘉慶堂，顧太史九和為之記。稱承事郎許鵬遠(yuǎn)者，其弟鳳翔，即今吏科右給事中伯云之曾祖也。兄弟皆以貲為郎，家世豐饒。至給事起科第，官近侍，得推恩封其父母。而太孺人板輿畫鹢，之官就養(yǎng)，當(dāng)世榮之。
先是，給事之祖奉其母，有壽母之堂。給事以故宅作新堂，仍其名。予嘗為其堂記。至是二月二十三日誕辰，而明年則當(dāng)七十之年。吾吳中之俗重壽誕。年至艾，始為壽。客為文，具儀物，奉觴堂上，主人迎延，作樂歡宴，以是為禮。自艾以往，則其禮每加。給事以此不敢菲也。鄉(xiāng)進(jìn)士王子敬，與太儒人之孫上舍君為新姻。且當(dāng)計偕，懼及事而禮有闕；乃于今年先事修奉觴之敬，以祝太孺人七十之壽。
夫古者有祝，皆先事也。于禮不亦善乎？令妻壽母，萬有千歲，眉壽無有害，豈非古之先為祝者乎？自今日以祝太孺人七十，至于百年，其可也，子敬之先君子與封，給事同州公同里巷，相好也。嬉游過從無虛日；雖風(fēng)雨晨夕，一餐必相呼。蓋三十余年前，太孺人能記憶也。今見其子與其孫又為相好，奉觴為壽，不以自喜乎？
人世百年之內(nèi)，追念往昔，可感者恒多，可以慰且喜者蓋少也。舉太孺人之于今日所見，無不可喜者。此人生之所難。而給事之能樂其志，尤不可及也。是為序。
太倉州守孫侯母太夫人壽詩序
普安孫侯，初為令右扶風(fēng)，扶風(fēng)人為生祠，立石頌其德。以最，為太倉州守。時海上用兵，兵屯戍絡(luò)繹其境以萬數(shù)。賦調(diào)加廣，歲仍饑饉，侯措畫有方，勞徠不倦，民甚德之。江以南數(shù)千里間，稱吏治之循良，獨(dú)曰孫侯，無與比者。
侯始至之日，奉其母太夫人以俱，州人皆知太太人之生辰。其日，吏民大會，愿為太夫人壽。平時侯自奉其身，不以絲毫煩民，獨(dú)于是無所讓。取其所為頌禱古文詞歌詩者，悉受而庋置之，州人遂以為侯誠有愛于此也。逾年，又當(dāng)太夫人之生辰，其為古文辭歌詩益盛。吾聞侯之在州，務(wù)為簡易廉靜，于世俗之所侈大者，一切不以為意，顧獨(dú)以無用之虛詞煩州之人哉？侯蓋亦自喜其有庇于州之人，知州之人無所致其愛，而不忍距逆其意，且以是為足以為太夫人榮也已。
夫古之君子為民上，有父母之道。非以自尊奉，厲威嚴(yán)，日從事于文書法令而已。其實(shí)如家人之相與，饑寒疾苦，無所不知，而悉為之處。有患，則與之同其戚；有喜，則與之同其慶。其民之報之亦如是。豳之詩曰：「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當(dāng)此之時，上下之間，可謂驩然矣。今之為古文辭歌詩者，固以見州人忠厚之至；而侯之不距逆其意，其于州之人尤有情也。故嘗以為國家設(shè)官，具法令而已，而必選其人。夫以父母之道治其民，此豈法令之所及耶？蓋其意亦以此望之而已。若孫侯，豈非行古之道者哉？
太學(xué)上舍江君某，太倉衛(wèi)人。知好文學(xué)，懼后人之軼其詞，乃裒為卷，而俾余敘之。時嘉靖四十年六月某日。 【此文從抄本，與刻本異。】
朱太夫人六十壽序宛陵進(jìn)士朱應(yīng)秀一松，其先君二峰先生，嘉靖十三年歲貢。時朝廷行選貢法，故先生以壯年預(yù)選。蓋未及廷試而卒。遺夫人與稚子九歲至始孩者四人。夫人年方二十九，不御膏沐，矢志自衛(wèi)，有柏舟之操；撫抱諸孤，長育成就，有凱風(fēng)之劬。蓋又三十有一年，應(yīng)秀登嘉靖四十四年進(jìn)士，夫人于是年六十矣。應(yīng)秀與余既同第，又同冬官試政。每相見，若有所欲言而不能者。久之，乃以母氏之壽為請。夫應(yīng)秀之為進(jìn)士也，其亦有所自得乎？其有所不能自釋者乎？凡為士，自初束發(fā)，為其父母，即望其顯榮。應(yīng)秀今已得之，足以慰母氏之志，夫豈有不自得者乎？
夫人父母無恙，生有膏澤之潤，而行乎夷坦之涂，一日而得富貴，宜無不自得者。獨(dú)應(yīng)秀思先人之蚤世，母氏之劬勞。詩曰：「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又曰：「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更前之所歷，戚戚有動于中，此其所以不能釋然也。而罔極之德，何以報之？是以汲汲欲為夫人之壽；又思得為古文辭者傳述之。人見應(yīng)秀之于此，類若自得者；不知其求以解其不能釋然之懷者如此。自此而往，應(yīng)秀之仕日顯，夫人之壽日增，而不能釋然之懷當(dāng)日甚。吾未知能有以解應(yīng)秀者。姑謂世俗之望其顯榮者，今得之，或可以慰夫人而已矣。
李氏榮壽詩序余讀王制，觀虞、夏、商、周養(yǎng)老燕饗食之禮，年紀(jì)之次，及深衣、燕衣、縞衣、玄衣之制，何其備也！至天子于太學(xué)，執(zhí)醬而饋，執(zhí)爵而酳，公卿奉杖，大夫進(jìn)履，其隆重如此。故曰：三代之盛王，未有遺年者也。年之貴于天下久矣，然而無為壽者。豳詩稱：「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自此而詩之稱壽不一。顧亦相祝頌之詞，如史之所稱為壽者云耳。非以年之每進(jìn)一紀(jì)，為燕會以為壽也。
迨后世壽節(jié)慶賀，始于朝廷，而及于公卿，然為文以稱其事者亦無之。余嘗謂今之為壽者，蓋不過謂其生于世幾何年耳，又或往往概其生平而書之，又類于家狀，其非古不足法也。
余居鄉(xiāng)，見吾郡風(fēng)俗，大率于五禮多闊略；而于壽誕獨(dú)重其禮，而又多謁請文辭以夸大之。以為吳俗侈靡特如此；而至京師，則尤有甚焉。而余同年進(jìn)士，天下之士皆會于此，至其俗皆然。雖余之拙于辭，諸公謬以為能，而請之不置。凡為之者數(shù)十篇，而余終以為非古不足法也。雖然，亦以為慰人子之情，姑可矣。
歲九月，余以選當(dāng)外補(bǔ)最后。同年魏郡李巳子復(fù)，復(fù)以二親之壽為請。蓋諸公之為之詩者多矣，余獨(dú)為其詩序。于其尊君與太孺人之潛德懿行，故未暇論。尊君，州學(xué)生，積學(xué)久次，將貢京師。年六十；太孺人年五十九。子復(fù)裒所得詩聯(lián)為卷，因郵致之于其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