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底日,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之朝,豈有當祭之日而尚未知有日食者?夫子答曾子之問,竊意春秋之時,日官多失其職,固有日食而弗之知者矣。堯命羲和,敬授人時,何重也!仲康之時,去堯未遠,羲和已失其職,迷于天象,至日食罔聞知,故有胤之征。降及商、周,其職益輕。平王東遷,政教號令不及于天下。自是而后,官之失職,又可知矣。《春秋》所書日食三十有六,今以《左傳》考之,其以鼓用牲幣于社及其他變常失禮書者三之一,其以官失其職書者四之二,凡日食而不書朔日者,杜預皆以為官失之,故其必有考也。《經》:“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朔與日,官失之也。”則《傳》固已言之矣。襄公之二十七年冬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而《傳》曰:“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夫推候之繆,至于再失閏,則日食之不知,殆其細者矣。古之祭者,七日戒,三日齋,致其誠敬以交于神明,謂之“當祭而日食”,則固已行禮矣。如是而中輟之,不可也。接者,疾速之義。其儀節固已簡慢,接祭則可兩全而無害矣。況此以天子嘗郊社而言,是乃國之大祀。若其他小祭則或自有可廢者,在權其輕重而處之。若祭于太廟,而太廟火,則亦似有不得不廢者。然此皆無明文,竊意其然,不識高明且以為何如也?
上晉溪司馬(戊寅)
郴、衡諸處群孽,漏殄尚多,蓋緣進剿之時,彼省土兵不甚用命,而廣兵防夾,又復稍遲,是以致此。其在目今,若無兇荒之災,兵革之釁,料亦未敢動作,但恐一二年后,則有所不能保耳。今大征甫息,勢既未可輕舉;而地方新遭土兵之擾,復不堪重困。將紓目前之患,不過添立屯堡;若欲稍為以久之圖,亦不過建立縣治。然此二端,彼省鎮巡已嘗會奏舉行,生雖復往,豈能別有區劃?但度其事勢,屯堡之設雖可以張布聲威,然使守日久,未免怠弛散歸。無事則虛具名數,冒費糧餉;有急則張皇賊勢,復須調兵;此其勢之所必至者。惟建縣一事頗為得策。又聞所設縣分乃瓜分兩省三縣之地,彼此各吝土地人民,豈肯安然割己所有以資異省別郡?必有紛爭異同之論,未能歸一。則立縣之舉,勢亦未易克就。既承責委,亦已遣入再往詢訪,茍有利弊稍可裨益者,當復舉請。但因閩事孔棘,遙聞廟堂之議亦欲繆以見責,故且未敢輒往郴、桂。然敕書又未見到,則閩中亦不敢遽往,旦夕咨訪其事,頗悉顛末,大概閩中之變,亦由積漸所致。其始作于延平,繼發于邵武,又繼發于建寧,發于汀、漳,發于沿海諸衛所。其間驚哄雖小大不一,然亦皆困倡于前者略無懲創,遂敢效尤而興。今省城渠魁雖已授首,人心尚爾驚惶未定,郡武諸處尤不可測。急之必致變,縱而不問,將來之禍尤有不可勝言者。蓋福建之軍,縱恣驕驁已非一日,既無漕運之勞,又無征戍之役,飽食安坐,徭賦不及,居則民之膏血以供其糧,有事返藉民之子弟而為之斗。有司豢養若驕子,百姓疾畏如虎狼。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綁笞官吏;氣焰所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后已。今其勢既盈,如將潰之堤,岌乎洶洶,匪朝伊夕。雖有知者,難善其后,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辦此也。又況積弱之軀,百病侵剝,近日復聞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亂,豈復堪任!臨期敗事,罪戮益重,輒敢先以情訴,伏望曲加矜憫,改授能者,使生得全首領,歸延殘息于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實一省數百萬生靈之幸也!情蹙辭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二(己卯)
赍奏人回,每辱頒教,接引開慰,勤倦懇惻,不一而足,仁人君子愛物之誠,與人之厚,雖在木石,亦當感動激發,而況于人乎!無能報謝,銘諸心腑而已。
生始懇疏乞歸,誠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為訣。后竟牽滯兵戈,不及一見,卒抱終天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復日亟;而地方已幸無事,且蒙朝廷曾有“賊平來說”之旨,若再拘縛,使不獲一申其情,后雖萬死,無以贖其痛恨矣!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不以曲全之乎?今生已移疾舟次,若復候命不至,斷亦逃歸,死無所憾,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必欲置之有罪之地乎?情隘辭迫,瀆冒威嚴;臨紙涕泣,不知所云,死罪死罪!
上彭幸庵(壬午)
不孝延禍先子,自惟罪逆深重,久擯絕于大賢君子之門矣,然猶強息忍死,未即殞滅,又復有所控吁者。痛惟先子平生孝友剛直,言行一出其心之誠然,而無所飾于其外。與人不為邊幅,而至于當大義,臨大節,則毅然奮卓而不可回奪。忝從大夫之后。逮事先朝,亦既薦被知遇;中遭逆瑾之變,退伏田野。忠貞之志,抑而不申。近幸中興之會,圣君賢相方與振廢起舊,以發舒幽枉,而先子則長已矣,德蘊壅閼于而未宣,終將泯溷于俗,豈不痛哉!伏惟執事才德勛烈動一世,忠貞之節,剛大之氣,屹然獨峙,百撼不搖,真足以廉頑而立懦。天子求舊圖新,復起以相,海內仰望其風采,凡天下之氣之韜伏堙滯,窒而求通,曲而求直者,莫不延頸足,望下風而奔訴。況先子素辱知與,不肖孤亦嘗受教于門下,近者又蒙為之刷垢雪穢,謬承推引之恩,蓋不一而足者,反自疏外,不一以其情為請?是委先子于溝壑,而重棄于大賢君子也。不孝之罪不滋為甚歟?先子之沒,有司以贈謚乞,非執事之憫之也,而為之一表白焉。其敢覬覦于萬一乎?荒迷懇迫,不自知其僭罔瀆冒,死罪死罪!
寄楊邃庵閣老(壬午)
孤聞之,昔古之君子之葬其親也,必求名世大賢君子之言,以圖其不朽。然而大賢君子之生,不數數于世,固有世有其人而不獲同其時者矣,又有同其時面限于勢分無由自通于門墻之下者矣,則夫圖不朽于斯人者,不亦難乎!痛惟先君宅心制行,庶亦無愧于古人;雖已忝在公卿之后,而遭時未久,志未大行,道未大明,取嫉權奸,斂德而歸,今則復長已矣。不孝孤將以是歲之冬舉葬事,圖所以為不朽者,惟墓石之志為重。伏惟明公道德文章,師表一世;言論政烈,儀刑百辟。求之昔人,蓋歐陽文忠、范文正、韓魏公其人也,所謂名世之大賢君子,非明公其誰歟!不幸而生不同時也,則亦已矣;幸而猶及。在后進之末,雖明公固所不屑,揮之門墻之外,猶將冒昧強顏而入焉,況先君素辱知與,不肖孤又嘗在屬吏之末,受教受恩,懷知己之感,有道誼骨肉之愛;邇者又嘗辱使臨吊,寵之以文詞,惻然憫念其遺孤,而不忍遽棄遺之者,是以忘其不孝之罪,犯僭逾之戮,而輒敢以志為請。伏惟明公休休容物,篤厚舊故;甄陶一世之士,而各欲成其名;收錄小大之才,而惟恐沒其善。則如先君之素受知愛者,其忍靳一言之惠而使之泯然無聞于世耶?不腆先人之幣,敢以陸司業之狀先于將命者。惟明公特垂哀矜,生死受賜,世世子孫捐軀殞命,未足以為報也!不勝惶悚顛越之至!荒迷無次。
二(癸未)
前日嘗奉啟,計已上達。自明公進秉機密,天下士夫忻忻然動顏相慶,皆為太平可立致矣。門下鄙生獨切生憂,以為猶甚難也。亨屯傾否,當今之時,舍明公無可以望者,則明公雖欲逃避乎此,將亦有所不能。然而萬斛之舵,操之非一手,則緩急折旋,豈能盡如己意?臨事不得專操舟之權,而僨事乃與同覆舟之罪,此鄙生之所謂難也。夫不專其權而漫同其罪,則莫若預逃其任。然在明公亦既不能逃矣;逃之不能,專又不得,則莫若求避其罪,然在明公亦終不得避矣。天下之事,果遂卒無所為歟?夫惟身任天下之禍,然后能操天下之權;操天下之權,然后能濟天下之患。當其權之未得也,其致之甚難;而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萬斛之舵,平時從而爭操之者,以利存焉。一旦風濤顛沛,變起不測,眾方皇惑震喪,救死不遑,而誰復與爭操乎?于是起而專之,眾將恃以無恐,而事因以濟。茍亦從而委靡焉。固淪胥以溺矣。故曰“其歸之也,則操之甚易”者,此也。古之君子,洞物情之向背而握其機,察陰陽之消長以乘其運,是以動必有成而吉無不利,伊、旦之于商、周是矣。其在漢、唐,蓋亦庶幾乎。此者雖其學術有所不逮,然亦足以定國本而安社稷,則亦斷非后世偷生茍免者之所能也。夫權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之以濟其善,固君子之不可一日去,小人之不可一日有者也。欲濟天下之難,而不操之以權,是猶倒持太阿而授人以柄,希不割矣。故君子之致權也有道,本之至誠以立其德,植之善類以多其輔;示之以無不容之量,以安其情;擴之以無所競之心,以平其氣;昭之以不可奪之節,以端其向;神之以不可測之機,以攝其奸;形之以必可賴之智,以收其望。坦然為之,下以上之;退然為之,后以先之。是以功蓋天下而莫之嫉,善利萬物而莫與爭。此皆明公之能事,素所蓄而有者,惟在倉卒之際,身任天下之禍,決起而操之耳。夫身任天下之禍,豈君子之得已哉?既當其任,知天下之禍將終不能免也,則身任之而已。身任之而后可以免于天下之禍。小人不知禍之不可以幸免,而百詭以求脫,遂致釀成大禍,而已亦卒不能免。故任禍者,惟忠誠憂國之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也。某受知門下,不能效一得之愚以為報,獻其芹曝,伏惟鑒其忱悃而憫其所不逮,幸甚!
三(丁亥)
某素辱愛下,然久不敢奉狀者,非敢自外于門墻,實以地位懸絕,不欲以寒暄無益之談塵瀆左右。蓋避嫌之事,賢者不為,然自嘆其非賢也。非才多病,待罪閑散,猶懼不堪,乃今復蒙顯擢,此固明公不遺下體之盛,某亦寧不知感激!但量能度分,自計已審,貪冒茍得,異時僨事,將為明公知人之累。此所以聞命驚惶而不敢當耳。謹具奏辭免,祈以原職致仕。伏惟明公因材而篤于所不能,特賜曲成,俾得歸延病喘于林下,則未死余年皆明公之賜,其為感激,寧有窮已乎!懇切至情,不覺瀆冒,伏冀宥恕。不具。
四(丁亥)
竊惟大臣報國之忠,莫大于進賢去讒,故前者兩奉起居,皆嘗僭及此意;亦其自信山林之志已堅,而素受知己之愛,不當復避嫌疑,故率意言之若此。乃者忽蒙兩廣之命,則是前日之言適以為己地也,悚懼何以自容乎!某以迂疏之才,口耳講說之學耳,簿書案牘,已非其能,而況軍旅之重乎?往歲江西之役,實亦僥幸偶成。近年以來,憂病積集|傭羸日盛,惟養疴丘園,為鄉里子弟考訂句讀,使知向方,庶于保身及物亦稍得效其心力,不致為天地間一蠹,此其自處亦既審矣。圣天子方勵精求治,而又有老先生主張國是于上,荀有襪線之長者,不于此時出而自效,則亦無其所矣。老先生往歲方秉銓軸時,有以邊警薦用彭司馬者,老先生不可,曰:“彭始成功,今或少挫,非所以完之矣。”老先生之愛惜人才而欲成就之也如此,至今相傳,以為美談,今獨不能以此意而推之某乎?懇辭疏上,望賜曲成,使得茍延喘息。俟病痊之后,老先生不忍終廢,必欲強使一出,則如留都之散部,或南北太常國子之任,量其力之可能者使之自效,則圖報當有日也。不勝恃愛懇瀆,幸賜矜察!
寄席元山(癸未)
某不孝,延禍先子,罪逆之深,自分無復比數于人。仁人君子尚未之知,憫念其舊,遠使存錄,重以多儀,號慟拜辱,豈勝哀感!豈勝哀感!伏惟執事長才偉志,上追古人,進德勇義,罕與儔匹。向見《鳴冤錄》及承所寄《道山書院記》,蓋信道之篤,任道之勁,海內同志莫敢有望下風者矣,何幸何幸!不肖方在苦毒中,意所欲請者千萬,荒迷割裂,莫得其端緒。使還遽,臨疏昏塞,不盡所云。
答王門庵中丞(甲申)
往歲旌節臨越,猥蒙枉顧。其時憂病懵懵,不及少申款曲。自后林居,懶僻成性,平生故舊不敢通音問。企慕之懷雖日以積,竟未能一奉起居,其為傾渴,如何可言!使來,遠辱問惠,登拜感作。舍親宋孔瞻亦以書來,備道執事勤勤下問之盛。不消奚以得此!
近世士夫之相與,類多虛文彌誑而實意衰薄,外和中妒,徇私敗公,是以風俗日惡而世道愈降。執事忠信高明,克勤小物,長才偉識,翹然海內之望。而自視焰然,遠念不遺,若古之君子;有而若無,以能問于不能者也。仆誠喜聞而樂道,自顧何德以承之?仆已無所可用于世,顧其心痛圣學之不明,是以人心陷溺至此,思守先圣之遺訓,與海內之同志者講求切靡刂之,庶亦少資于后學,不徒生于圣明之朝。然蔽惑既久,人是其非,其能虛心以相聽者鮮矣。若執事之德盛禮恭而與人為善,此誠仆所愿效其愚者,然又邑里隔絕,無因握手一敘,其為傾渴又如何可言耶!雖然,目擊而道存,仆見執事之書,既已知執事之心,雖在千萬里外,當有不言而信者。謹以新刻小書二冊奉求教正。蓋鄙心之所欲效者,亦略具于其中矣。便間幸示。
與陸情伯(甲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