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1章 (1)

  • 王明陽集
  • 王守仁
  • 4728字
  • 2015-12-26 17:53:27

外集三

◎書

答佟太守求雨(癸亥)

昨楊、李二丞來,備傳尊教,且詢致雨之術,不勝慚悚!今早諶節推辱臨,復申前請,尤為懇至,令人益增惶懼。天道幽遠,豈凡庸所能測識?然執事憂勤為民之意真切如是,仆亦何可以無一言之復!

孔子云:“丘之禱久矣。”蓋君子之禱不在于對越祈祝之際,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執事之治吾越,幾年于此矣。凡所以為民祛患除弊興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禱,而何俟于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澤未應者,豈別有所以致此者歟?古者歲旱,則為之主者減膳撤樂,省獄薄賦,修祀典,問疾苦,引咎賑乏,為民遍請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責之文,有歸誠請改之禱。蓋《史記》所載湯以六事自責,《禮》謂“大雩,帝用盛樂,《春秋》書“秋九月,大雩”,皆此類也。仆之所聞于古如是,未聞有所謂書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唯后世方術之士或時有之。然彼皆有高潔不污之操,特立堅忍之心。雖其所為不必合于中道,而亦有以異于尋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小說而不見于經傳,君子猶以為附會之談;又況如今之方士之流,曾不少殊于市井囂頑,而欲望之以揮斥雷電,呼吸風雨之事,豈不難哉!仆謂執事且宜出齋于廳事,罷不急之務,開省過之門,洗簡冤滯,禁抑奢繁,淬誠滌慮,痛自悔責,以為八邑之民請于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請者,聽民間從便得自為之,但弗之禁而不專倚以為重輕。

夫以執事平日之所操存,茍誠無愧于神明,而又臨事省惕,躬帥僚屬致懇乞誠,雖天道亢旱,亦自有數;使人事良修,旬日之內,自宜有應。仆雖不肖,無以自別于凡民,使可以誠有致雨之術,亦安忍坐視民患而恬不知顧,乃勞執事之仆,仆豈無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內,仆亦將禱于南鎮,以助執事之誠。執事其但為民悉心以請,毋惑于邪說,毋急于近名,天道雖遠,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答毛憲副(戊辰)

昨承遣人喻以禍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請謝,此非道誼深情,決不至此,感激之至,言無所容!但差人至龍場陵侮,此自差人挾勢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龍場諸夷與之爭斗,此自諸夷憤恨不平,亦非某使之也。然則太府固未嘗辱某,某亦未嘗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請謝乎?跪拜之禮,亦小官常分,不足以為辱,然亦不當無故而行之。不當行而行,與當行而不行,其為取辱一也。廢逐小臣,所守待死者,忠信禮義而已,又棄此而不守,禍莫大焉!凡禍福利害之說,某亦嘗講之。君子以忠信為利,禮義為福。茍忠信禮義之不存,雖祿之萬鐘,爵以侯王之貴,君子猶謂之禍與害;如其忠信禮義之所在,雖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為福也,況于流離竄逐之微乎?某之居此,蓋瘴癘蠱毒之與處,魑魅魍魎之與游,日有三死焉;然而居之泰然,未嘗以動其中者,誠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終身之憂也。太府茍欲加害,而在我誠有以取之,則不可謂無憾;使吾無有以取之而橫罹焉,則亦瘴癘而已爾,蠱毒而已爾,魑魅魍魎而已爾,吾豈以是而動吾心哉!執事之喻,雖有所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勵,不敢茍有所隳墮,則某也受教多矣,敢不頓首以謝!

與安宣慰(戊辰)

某得罪朝廷而來,惟竄伏陰崖幽谷之中以御魍魎,則其所宜。故雖夙聞使君之高誼,經旬月而不敢見,若甚簡伉者。然省愆內訟,痛自削責,不敢比數于冠裳,則亦逐臣之禮也。使君不以為過,使廩人饋粟,庖人饋肉,園人代薪水之勞,亦寧不貴使君之義而諒其為情乎!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懼不敢當,輒以禮辭。使君復不以為罪,昨者又重之以金帛,副之以鞍馬,禮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是重使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敢當矣!使者堅不可卻,求其說而不得。無已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也。敬受米二石,柴炭雞鵝悉受如來數。其諸金帛鞍馬,使君所以交于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駭觀聽,敢固以辭。伏惟使君處人以禮,恕物以情,不至再辱,則可矣。

二(戊辰)

減驛事非罪人所敢與聞,承使君厚愛,因使者至,閑問及之,不謂其遂達諸左右也。悚息悚息!然已承見詢,則又不可默。

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在朝廷且謂之變亂,況諸侯乎!縱朝廷不見罪,有司者將執法以繩之,使君必且無益,縱幸免于一時,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遠至二三十年矣,當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后。若是則使君何利焉?使君之行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長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分寸有所違。是故天子亦不得逾禮法,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縣之,其誰以為不可?夫驛,可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

所云奏功升職事,意亦如此。夫劃除寇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士之常職,今縷舉以要賞,則朝廷平日之恩寵祿位,顧將欲以何為?使君為參政,亦已非設官之舊,今又干進不已,是無抵極也。眾必不堪。夫宣慰守士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蜀,其敢弗行乎?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捧檄從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復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參政,使君將恐辭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以利害言,揆之于義,反之于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夫拂心違義而行,眾所不與,鬼神所不嘉也。

承問及,不敢不以正對,幸亮察!

三(戊辰)

阿賈、阿札等畔宋氏,為地方患,傳者謂使君使之。此雖或出于妒婦之口,然阿賈等自言使君嘗錫之以氈刀,遣之以弓弩。雖無其心,不幸乃有其跡矣。始三堂兩司得是說,即欲聞之于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實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討賊;茍遂出軍剿撲,則傳聞皆妄,何可以濫及忠良;其或坐觀逗遛,徐議可否,亦未為晚;故且隱忍其議,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眾論紛紛,疑者將信。喧騰之際,適會左右來獻阿麻之首,偏師出解洪邊之圍,群公又復徐徐。今又三月余矣。使君稱疾歸臥,諸軍以次潛回,其間分屯寨堡者,不聞擒斬以宣國威,惟增剽掠以重民怨,眾情愈益不平。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識,方揚言于人,謂“宋氏之難當使宋氏自平,安氏何與而反為之役?我安氏連地千里,擁眾四十八萬,深坑絕屯,飛鳥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縱遂高坐,不為宋氏出一卒,人亦卒如我何!”斯言已稍稍傳播,不知三堂兩司已嘗聞之否?使君誠久臥不出,安氏之禍必自斯言始矣。使君與宋氏同守士,而使君為之長。地方變亂,皆守士者之罪,使君能獨委之宋氏乎?夫連地千里,孰與中士之一大郡?擁眾四十八萬,孰與中士之一都司?深坑絕屯,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環四面而居以百數也。今播州有楊愛,愷黎有楊友,酉楊、保靖有彭世麒等諸人,斯言茍聞于朝,朝廷下片紙于楊愛諸人,使各自為戰,共分安氏之所有,蓋朝令而夕無安氏矣。深坑絕屯,何所用其險?使君可無寒心乎!且安氏之職,四十八支更迭而為,今使君獨傳者三世,而群支莫敢爭,以朝廷之命也,茍有可乘之釁,孰不欲起而代之乎?然則揚此言于外,以速安氏之禍者,殆漁人之計,蕭墻之憂,未可測也。使君宜速出軍,平定反側,破眾讒之口,息多端之議,弭方興之變,絕難測之禍,補既往之愆,要將來之福。某非為人作說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答人問神仙(戊辰)

詢及神仙有無,兼請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無可答耳。昨令弟來,必欲得之。仆誠生八歲而即好其說,今已余三十年矣,齒漸搖動,發已有一二莖變化成白,目光僅盈尺,聲聞函丈之外,又常經月臥病不出,藥量驟進,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猶妄謂之能得其道,足下又妄聽之而以見詢。不得已,姑為足下妄言之。

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陰陽,調于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遠之外,若廣成子之千五百歲而不衰,李伯陽歷商、周之代,西度函谷,亦嘗有之。若是而謂之曰無,疑于欺子矣。然則呼吸動靜,與道為體,精骨完久,稟于受氣之始,此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強也。若后世拔宅飛升,點化投奪之類,譎怪奇駭,是乃秘術曲技,尹文子所謂“幻”,釋氏謂之“外道”者也。若是謂之曰有,亦疑于欺子矣,夫有無之間,非言語可況。存久而明,養深而自得之;未至而強喻,信亦未必能及也。蓋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顏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足下能信之乎?后世上陽子之流,蓋方外技術之士,未可以為道。若達磨、慧能之徒,則庶幾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聞其說,須退處山林三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中灑灑不掛一塵,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遠也。妄言不罪。

答徐成之(壬午)

承以朱、陸同異見詢,學術不明于世久矣,此正吾儕今日之所宜明辨者。細觀來教,則輿庵之主象山既失,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為得也,是朱非陸,天下之論定久矣,久則難變也。雖微吾兄之爭,輿庵亦豈能遽行其說乎?故仆以為二兄今日之論,正不必求騰。務求象山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窮本極源,真有以見其幾微得失于毫忽之間。若明者之聽訟,其事之曲者,既有以辨其情之不得已;而辭之直者,復有以察其處之或未當。使受罪者得以伸其情,而獲伸者亦有所不得辭其責,則有以盡夫事理之公,即夫人心之安,而可以俟圣人于百世矣。今二兄之論,乃若出于求勝者。求勝則是動于氣也。動于氣,則于義理之正何啻千里,而又何是非之論乎!凡論古人得失,決不可以意度而懸斷之。今輿庵之論象山曰:“雖其專以尊德性為主,未免墮于禪學之虛空;而其持守端實,終不失為圣人之徒。若晦庵之一于道問學,則支離決裂,非復圣門誠意正心之學矣”。吾兄之論晦庵曰:“雖其專以道問學為主,未免失于俗學之支離,而其循序漸進,終不背于《大學》之訓。若象山之一于尊德性,則虛無寂滅,非復大學‘格物致知’之學矣”。夫既曰“尊德性”,則不可謂“墮于禪學之虛空”;“墮于禪學之虛空”,則不可謂之“尊德性”矣。既曰“道問學”,則不可謂“失于俗學之支離”;“失于俗學之支離”,則不可謂之“道問學”矣,二者之辯,間不容發。然則二兄之論,皆未免于意度也。昔者子思之論學,蓋不下千百言,而括之以“尊德性而道問學”之一語。即如二兄之辯,一以“尊德性”為主,一以“道問學”為事,則是二者固皆未免于一偏,而是非之論尚未有所定也,烏得各持一是而遽以相非為乎?故仆顧二兄置心于公平正大之地,無務求勝。夫論學而務以求勝,豈所謂“尊德性”乎?豈所謂“道問學”乎?以某所見,非獨吾兄之非象山、輿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輿庵之是象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當面悉,姑務養心息辯,毋遽。

二(壬午)

昨所奉答,適有遠客酬對紛紜,不暇細論。姑愿二兄息未定之爭,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己所是已無絲發之憾,而后可以及人之非。早來承教,乃為仆漫為含胡兩解之說,而細繹辭旨,若有以陰助輿庵而為之地者,讀之不覺失笑。曾為吾兄而亦有是言耶?仆嘗以為君子論事當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動于有我,則此心已陷于邪僻,雖所論盡合于理,既已亡其本矣。嘗以是言于朋友之間,今吾兄乃云爾,敢不自反其殆陷于邪僻而弗覺也?求之反復,而昨者所論實未嘗有是。則斯言也無乃吾兄之過歟?雖然,無是心而言之未盡于理,未得為無過也。仆敢自謂其言之已盡于理乎?請舉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

輿庵是象山,而謂其“專以尊德性為主”,今觀《象山文集》所載,未嘗不教其徒讀書窮理。而自謂“理會文字頗與人異”者,則其意實欲體之于身。其亟所稱述以晦人者,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曰“克己復禮”,曰“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奪”。是數言者,孔子、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者乎?獨其“易簡覺悟”之說頗為當時所疑。然“易簡”之說出于《系辭》,“覺悟”之說雖有同于釋氏,然釋氏之說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為異者,惟在于幾微毫忽之間而已。亦何必諱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異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輿庵之是象山,固猶未盡其所以是也。

主站蜘蛛池模板: 金华市| 龙岩市| 洛南县| 烟台市| 洛川县| 泸水县| 平定县| 清徐县| 无极县| 彰化市| 嘉兴市| 龙井市| 阳江市| 曲松县| 通渭县| 彝良县| 资源县| 团风县| 砀山县| 洛阳市| 嘉定区| 漾濞| 陈巴尔虎旗| 德化县| 大化| 阿拉善左旗| 湟中县| 盘锦市| 荣成市| 西安市| 桦甸市| 泸西县| 天台县| 宣汉县| 尖扎县| 富川| 石楼县| 德保县| 工布江达县| 穆棱市| 泾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