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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家世舊聞
  • (南宋)陸游
  • 11747字
  • 2015-12-26 17:14:55

先君言:青州王沂公所居坊,有榜曰三元文正之坊。又嘗見沂公登科報其父書曰:“曾今日殿前唱名,遂忝第一,皆先世積德、大人教訓所致,然此亦是世間有底事,大人不須過喜。”因言:楚公登科時,第四人張中在殿廷喜甚,挈楚公手,曰:“如何得鄉里知去?”楚公不答。及歸,密謂所親曰:“此殆非遠器也。”中為明州象山縣官,坐私與高麗人樸寅亮和倡詩,停官,終身沉滯。雖一時不幸坐法,亦器宇非遠大也。

宣和末,蔡京病篤,人皆謂必死矣,獨晁叔用謂先君曰;“未死也。此老敗壞天下至此,若使晏然死牖下,備極哀榮,豈復有天道哉!”已而果然。

宣和七年,黃安時自壽春來山陽,見先君,嘆曰:“亂作不過旦暮矣。天使蔡京八十不死,病亟復蘇,是特使之身受禍也,天下其能不亟亂乎!”

往時,殿廷宣制,皆曼延其聲,若哦詠者。故蘇黃門詩云:“明日白麻傳好語,曼聲微繞殿中央。”今但平讀,不復曼聲矣。先君云:“政和初方如此。”游在都下時,嘗以問ト門官,無復知者。

先君言:故事,省札下故相,不敢斥其官、姓,止稱某處相公而已,謂如留守西京則曰京囗相公之類。元中,蔡相責命下,札子尚云“札送鄧州相公”,今此制廢矣。

先君言:蔡京設禮制局累年,所費不可勝計,惟改朝靴為履耳。初以履易靴,議者頗疑自是盡易朝服,傳布漸廣,于是販幞頭、帽紗者,皆不敢上京,貴至數倍。又頒《五禮新儀》,置禮生,令舉行。而民間喪葬婚姻,禮生輒脅持之,曰:“汝不用《五禮新儀》,我將告汝矣。”必得賂乃已。民廬隘陋,初無堂、寢、陛、戶之別,欲行之亦不可得。朝廷悟其非,乃詔以漸施行,其實遂廢不行矣。河朔有柳公權書《何進滔德政碑》,號為絕筆,迎合者遂摩之,以刻《五禮新儀》云。

先君言:“崇寧間,初鑄大泉當十,號烏背赤仄,其次漉銅,制作皆極精好。然壞小錢三,輒可為一大泉,利既不貲,私鑄如云,論罪至死。雖命官決杖、鯨配,然不能禁。又懸烏背赤仄及漉銅錢于通衢,使人識之。好事者戲謂與私鑄作樣,后無如之何。卒廢為當五,旋又廢為三。初,熙寧間鑄折二錢,故崇寧大泉始亦號折十。已而群閹謂徽宗乃神宗第十子,而折非佳名,遂稱當十。已而遂降旨云。

先君又言改當十為當五也。會稽天寧、能仁二僧寺,方大興土木。郡守密召天寧長老滋須、能仁長老大智告之,且曰:“得密報如是,度不過明日。朝命必到。聞二寺積當十錢多,宜速以酬物價工直,勿緩也。”既退,智即召到事僧,如所言,悉散之。甫畢,而市已揭榜矣。使偵天寧,則須自郡即稱疾掩方丈臥,聞揭榜乃出,智大愧服。然識者謂須既不可,當以告智,乃賣之以取名,亦非賢也。守私二僧,而使民受其害,其賢否又可知也。

先君言,鴻臚舊號為睡卿,謂所掌止道、釋及四夷朝貢之事,極為簡靜也。政和以后,尊尚方士,建議者因謂:“釋教出于西域,鴻臚掌之可也,道教以黃帝、老子為宗,豈夷狄耶!”于是改命秘書省掌之。其后,高麗屢入貢,于是又詔升高麗視夏國,隸樞密院,而鴻臚益無事,至終日不置一字,謂之夢中作夢。

先君言:元符末,章相罷政,出東水門,至淮門道旁堠上,盡署大字,云:“我是里堠,奉白子厚。山陵歸后,專此奉候。”沿路無一遺者。先君自京師侍行赴亳社時,猶見之。

宣和末,有故契丹臣夔離不者,號四軍大王,或謂之燕王,收余眾犯景、薊。朝廷命郭藥師出兵敗之,遂函夔離不之首來獻,以大旗引首函,曰:“偽燕王夔離不首級。”京師少年爭往陳橋門觀之。大臣建言御殿受賀。然夔離不實未嘗死,雖部送諸卒,亦自竊笑。識者皆憤黠胡敢欺朝廷,而嘆大臣之阿諛也、附會也。先君偶以書問晁叔用都城近事,叔用報曰:“亦別無他,但聞捉得燕王頭耳。”京師舊諺謂張大矜伐者曰“恰似捉得燕王頭”,初莫知何謂也。

先君使淮南,被命與廉訪使者邵成章鞫常州制獄。成章雖宦者,然有直氣。每為先君言:“童貫、梁師成輩,以家奴為公師,雖自古大亂之世,亦不至是。彼趙高稱中丞相,龔澄樞稱內太師,猶不敢為丞相、太師也。今貫輩豈不過之。”又指其頸,曰:“成章輩不幸自幼為內臣,他時必隨例斫頭矣。”

先君言:問貫、師成事用之由。成章言:“貫自中宮為房院時,給事ト內。元符、建中之間,蔡京以宮觀居浙,中宮遣貫詣天竺禱觀間求嗣。京素與內臣交通,然不識貫也,因候,見之于天竺山中,邀與歸,置酒甚歡。因問:‘禱圣嗣以何為佛事?’貫以實告。京陽驚,曰:‘富人家求子,亦不至如是之薄。’貫乃曰:‘宮中何從得錢?’京又嘆曰:‘朝廷乃如此不應付耶!國家府庫,如山如海,皆上物也。’貫既歸,大播此語,于是宮人近習,人人恨不得蔡內翰即日為相矣。京既大用,因言舊嘗聞李憲言,憲輩已老,西事當得信臣,有童貫者,雖年少,奇才也。于是遣貫使陜西,措置邊事矣。師成自幼警敏知書,敢為大言,始自言母本文潞公侍兒,生己子外囗者,或告以師成貌美類韓魏公,因又稱韓公子。久之,有老女醫言蘇內翰有妾出外舍,生子,為中書梁氏所乞。師成于是又盡變其說,自謂真蘇氏子。每侍上言及公,輒曰‘先臣’,聞者莫不笑之。故事,內臣不拜節度使,京乃謂降旨有邊功者,毋用故事,蓋為貫地。已而攀緣者多,即又曰:‘繕郊廟,建明堂,鑄九鼎,治大河,制禮作樂,皆大勛勞,豈減邊功耶!’于是得節鉞者益眾矣。”成章又嘆曰:“今通侍大夫,乃昔日內客省使也。累朝未嘗除授。張茂則宿衛四朝,當宣仁同聽政,為兩省都知,尊貴莫比,病篤欲求內客省使,宣仁終不許,召其子宣諭曰:‘垂簾時,不欲開此端。非獨太皇,免人議論。汝父死后,亦做得個十全好內臣。’其子泣拜而去。今為通侍大夫者比肩,往往猶有滯留不遇之嘆,天擄駁貌宦液?”

先君言:永昭陵道旁壁間,或題絕句曰:“農桑安業歲豐登,將帥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歸夢想,春風和淚過昭陵。”不知何人作也。或云:“農桑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夢覺,東風吹淚過昭陵。”未詳孰是?

先君言:范忠宣公紹圣謫居零陵,寓一寺中,杜門不接賓客,惟僧及道人來,則見之。所寓寺長老義霞者,頗樸茂,公亦間招與語。霞深感公,屢欲為公筑生祠,公每戒之。元符末,公既召還,霞即日筑祠偶像,奉事甚謹。未幾,傳聞公以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宮使還朝,中使問勞系路,且虛左揆以待。于是,零陵官吏,競來焚香,增飾祠宇,張設供物。已而公歿,時事一變。又聞追奪碑額,鐫削恩數,遂無一人復至者。崇寧癸未正月,公大祥,霞獨率其徒致祭,作佛事,不少變。時鄒忠公亦以謫居寓此寺,多霞之義,作詩贈之,曰:“鐘銘勛業今何在,士偶形容尚嚴然。惟有老僧心不改,殷勤吹唄作三年。”大觀己丑,先君為江陰酒官,時忠公自嶺表歸毗陵,從游甚款,親聞此事。

先君言:鄒忠公元符中《諫立后疏》略曰:“乃者宗景有立妾之請,陛下震怒,即加責罰,今奈何自為之。自此,宗室、戚里及士大夫家有以妾為妻者,不治則傷風敗俗,無以為國。治之則上行下效,難以責人。”大概不過如此,俗所傳詆訐者。崇寧中,忽自內與昭懷后訴章同出,莫知誰所為也。忠公再貶昭潭,有醮詞,曰:“追惟當時奏御之三章,初無殺母取子之一字,不知此疏撰自何人?雖巧為誣陷之謀,人誰敢議;然隱在幽冥之內,天必盡知。”

壽春縣,古壽州也。有漢淮南王安廟,載在祀典。邑人思劉仁贍,欲為立廟而不得,乃作劉侍中像于南廟。好事者為詩曰:“劉安據國叛西京,仁贍擔身保一城。今日鄉人聊合祭,不應同食便同情。”先君為淮西提舉常平時,始為仁贍筑廟,且具奏得額曰“忠顯”,先君親受榜焉。晚年嘗語及淮南廟中詩,因言:唐會昌沙汰時,廬山有古佛像當毀,寺僧惜之,以送道觀,加冠巾為老子像,亦有題詩者曰:“赤土坡頭古寺基,老君元是一牟尼。時難只得同香火,莫信他人說是非。”亦可笑也。

先君又言:初在壽春,建劉仁贍廟。后餉軍河東,嘗謁王彥章畫像于滑州鐵槍寺。至潞州,又謁裴約廟。會鄉人修廟,來求扁榜。五代所謂全節三人者,相去數千里,而皆嘗謁其像,一為筑廟乞額,兩為書榜,似非偶然云。

先君言:蔡京既為相,以為異時大臣皆碌碌,乃建白置講議司及大樂。然京實懵不鄭?屬亦無能知者。或言有魏漢津知鑄鼎作樂之法。漢津,蜀中黥卒也。自言年九十五,得法于仙人李艮,艮蓋年八百歲,謂之李八百者是也。數往為京師,京師少年戲之,曰:“汝師八百,汝九百耶?”蓋俗狂癡者為九百。惟京見悅其孟浪敢言。漢津謂:“以黍定律,乃常談不足用,今當以天子指定之。”京益喜。顧以其師李艮,特方士,恐不為天下所信,則鑿空為言漢津所傳,乃黃帝、后、夔法,皇中,嘗與房庶同召至京師,陳指尺之法,會阮逸作黍律已成,遂見排擯。時好事者言京為漢津撰腳色樂,局官又從而為之說曰:“昔禹以身為度,即指尺也。”其誣偽牽合如此。漢津乃請上君指三節為三寸三,三為九而成黃鐘之律。君指者,中指也。久之,或獻疑,曰:“上春秋富,手指后或不同,則奈何。”漢津亦語塞。然樂已垂成,所費鉅萬,因遷就為說,曰:“請指之歲,上適年二十四,得三八之數,是為大簇人統,過是,則寸余囗不可用矣。”其敢為欺誕,蓋無所不至。然初謂漢津皇中嘗陳指尺,是時仁廟已近四十,則三八之說,不攻自破矣。樂成,實崇寧丙戌秋也。賜名《大晟》,府置大司樂、典樂、樂令主簿、協律郎。漢津積官至太中大夫,老病卒。

先君言:今《臨川集》中,有《君難托》一篇,是平甫詩,自載《平甫集》。議者便謂荊公去位后所作,此淺丈夫之論也。

陳輔之為先君言:荊公元改元三月末間,疾已甚,猶折花數枝,置床前,作詩曰:“老年少歡豫,況復病在床。汲水置新花,取慰此流米。流米只須臾,我亦豈久長。新花與故吾,已矣兩相忘。”自此至沒,不復作詩,此篇蓋絕筆也。

先君言:荊公賜馬死,命俞秀老作詩。秀老口占曰:“相君高臥朝天晚,立損階前白玉麟。此去定生獅子國,卻來重載法王身。”荊公亦用此韻作一篇,末句云:“天廄賜駒龍化去,空余小蹇載閑身。”蓋公晚年嘗跨驢出游也。

先君言:米元章“瓜洲閘”三大字,神彩飛動,姚絕古今,非惟他人所不能仿佛,元章自書亦無及此者。嘗于膝上,以指畫此三字,嘆息不已。因言:元章晚病瘍,前知死日,買棺,舁至便齋,倦則臥其中,客至,邀至棺側,臥與語,如期死。且死,索筆大書,曰:“吾自眾香國來,今復歸矣。”

先君為淮西提舉常平日,因行部,至舒之三祖山,所謂山谷者也。其長老惟照號照闡提偶出,先君留頌壁間曰:

芙蓉已入雙林寂,山谷今傳佛祖衣。千里客來何所遇,夜堂人靜雨霏霏。

照歸,作四頌和答曰:

芙蓉已入雙林寂,掛角羚羊無氣息。立關撥轉異中來,借問時人何處覓(其一)。山谷今傳佛祖衣,一回拈起一回疑。豐干饒舌可知也,引得寒山不肯歸(其二)。千里客來何所遇,一念超然無去住。全身放下火中蓮,誰能更為無生路(其三)。夜堂人靜雨霏霏,潤澤枯焦總不知。堪笑當年凈名老,對文殊語恰如癡。(其四)

芙蓉者,照之師芙蓉庵主道楷也。又有正覺者,住持泗州普照寺,為其徒道瓊、守鄞所訟,州方窮治。先君為淮南漕,適至臨淮,即日杖道瓊、守鄞,逐出境,人皆莫測。方是時,照與覺皆未甚為人知,覺又年少,先君獨深知之。后兩人者,果有盛名,為緇流之杰。照住寶峰,覺住天童,學者至千余人。先君之知人類如此。

先君言:玉璽,舊有六而已,其文曰“皇帝之寶”、“皇帝行寶”、“皇帝信寶”、“天子之寶”、“天子行寶”、“天子信寶”。雖各有所施,其寶皆藏而不用。凡詔書,別鑄“書詔之寶”,而內降手札及與契丹國書,用“御前之寶”而已。至紹圣末,得秦璽,青玉也,文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故改元元符。崇寧中,又獲一璽,文曰“受命于天,既壽億,永無極”,莫知何代物。然此二璽及祖宗時六璽,皆樸質,亦不甚大。蔡京乃請別求璽材,即用舊文重書刻之,謂八寶,皆美玉大璞,絕勝舊寶。然篆文皆以意造,為蟲、魚、烏、獸、龍、蛇之形,筆意華藻柔弱,無復古法矣。又得玉璞絕大者于闐,色如凝脂,玉工皆謂目所未睹,乃琢以為璽,徑九寸,細為九龍,文曰“范圍天地,幽贊神明,保合大和,萬壽無疆”,謂之定命寶,冠八寶之上,總稱九寶。定命者,時方興神霄之事,言神霄帝君賜上定命,故以名寶。置符寶郎,又以內臣為內符寶郎,緘啟沐浴,皆以內符寶郎司之,所謂符寶郎者,莫得與也。

先君言:“元圭”者,赤黑玉也。初莫知何物,狀亦殊與圭不類,而議者附會穿鑿,以為元圭,遂降詔御殿受之。壽春處士李璞見其議,嘆曰:“是玉柙也。小竅蓋穿貫金珠處,是必秦、漢陵墓中物,后乃聞本出楊康功家,實得之長安。”璞博洽,蓋無所不通云。

先君言:昭德晁氏多賢,自蔡京專國以來,皆安于外官,無通顯者。有疏族,居濟州,以京薦為大晟府協律郎,舉族恥之。宣和中,有御史,晁氏婿也,舊有喘疾。一日,與叔用言:“自入臺后,喘乃已。”叔用之妻顏夫人正色答曰:“某郎莫是不敢否?”蓋其家習為正論,雖婦人亦漸漬如此。

先君言:何文縝、蘇在庭,皆以宗東坡為中丞擊罷,謂之曲學。文縝謝表云:“師友淵源,妄追參于千載;文章戶牖,期自立于一家。嘗簡圣知,何名曲學。”是時黨禁方厲,士氣頹弱,文縝猶不屈于言官如此,亦可喜也。至在庭表云:“與彼逐臣,別由高祖;既同譜牒,難逭刑書。”則賢士大夫少之矣。

先君言:紹圣初,宗室仲忽得古銅器,有銘曰:“魯公作文王尊彝以獻。”詔送秘閣,而館中劾奏,仲忽所獻,實非古物,請正欺誕之罪。于是仲忽坐罰俸一月。蓋是時猶惡其以怪奇惑人主也。至崇寧后,古器畢集于御府,至不可勝計。一器之值,或數千緡,多因以求恩澤。所至古冢屬刂鑿殆遍,而仲忽所獻,巍然冠群器之上矣。有《博古圖》百卷,然猶其略也。宣撫司入燕,得古玉器以獻,亦編于圖,命王黼作序,館中代之云:“宣撫司得耶律德光所盜上世寶玉。”當時阿諛之士,翕然稱其囗囗得《尚書》、《春秋》之法,其可笑如此。

壽春一士人,所居瀕淮,有小樓。一日坐樓上,望淮灘云氣如線。俄而震雷暴雨,有龍騰躍升天。明日,因至灘上,見一蚌,房頗大,怪之。漫取視,則房中乃有龍跡,蜿蜒蟠屈,頭角、尾足、鱗鬣纖悉皆具。士人遂持歸,寶藏之。先君蓋目睹,嘗為游道姓字,今忘之矣。

先君言:鄉人姚待制輝中π,嘉四年進士及第。年三十為縣令,以母老疾,遂求致仕,冀亟得朝官封其母。母卒,輝中哀毀瀕死,屏居窮巷者十五年。歲時上冢,終身常徒步往返,且行且泣,路人見者,皆為感動。

先君言:故事,侍從以上奏事,上有所褒稱,則拜謝于殿上,謂之曲謝。多者或至再三。余官則俟下殿,并再拜而退。政和中,蔡京致仕,謝日,凡曲謝者十五六,其實眷遇已衰,懼為人所乘,故曲為詞說,鉤致上語,僅得一語,則亟拜,示之以上眷不替。其奸如此。

黃安時,名安,其先虔州人。父克俊,仕至尚書膳部員外郎。安時少有聲太學,楚公授《禮》、《春秋》。父死,即罷科舉,退居于壽春縣之鳳橋,自號鳳橋耕叟。初,安時妻與弟寬不相得,安時妻早死,遂終身不娶。布衣蔬食,閉門教授《禮》之度數、因革。他人累歲不能窮者,安時對客指畫解說,皆粲然可見,如言其室中事也。晚好《易》,尤尊伊川程先生之說。方是時,天下無為程氏學者,安時不拘世俗如此。嘗曰:“程先生于《易》深矣,然如《蠱》之《九二》,則非也,其說曰:‘周公輔成王,能使之為成王而已。守成不失道,則可矣,固不能使之大有為羲、黃、堯、舜之事也。’是不然,以成王為中才,后世之論也。古蓋以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為六君子。成王之幼,雖嘗不知周公,及周公教誨之、輔翼之,既久,則成王亦周公矣。若周公朝夕教誨輔翼,而成王終為中才不變,則周公何以為圣人,而成王又安得與禹、湯、文、武并稱君子哉!且以守成不失道為中才,而必以大有為為賢者,正近世儒者之蔽也。當成王之世,不知謹守文、武之業,而復思大有為,吾見其妄作以禍天下矣而已。”安時著書數百卷,不幸遭亂,無復傳者。安時亦死于兵。有子曰牧兒,獨得脫。先君物色求之,竟不遇,每以為恨。

先君言:楚公罷政,吳材章疏也。先是材及王能甫交章論呂希純、劉安世不當還職,朝廷為寢二人之命。而材歷詆元人不已,公乃請降詔一切不問。詔下,侍御史鄒馀言當堅守詔書。公又請榜其章于朝堂,且進曰:“此詔,臣愿以死守之。”材大不快,復求對,力論元人不可不痛治。徽宗曰:“已降詔,且大臣力謂不可,姑止,如何?”材乃曰:“請不可者,陸某也。某乃黨人,正恐相及耳。”明日,乃上章專論公,曰:“位雖丞轄,情實黨魁。”時壬午六月。然章乃不出,但中批謂名在黨籍也。是晚,遂命蔡京代為左丞。因言:元符之末,臺諫論蔡卞,并及京。方是時,京為翰林學士承旨,議者謂必去矣。而京自若,則皆曰太后主之,欲專付以兩朝史事也。俄而太后歸政,則又曰京結外戚向宗回、宗良,內臣張琳、劉璦、裴迪臣。故太后雖歸政,猶預政事。上欲從眾議去京而不得也。于是,陳瑩中、陳伯修之徒,皆上疏兩宮,攻之不置。京卒逐去,奪職,奉外祠,太后亦崩矣。而太學博士范致虛者,忽除諫官,命自中出,乃以其投匭上書,乞用京為相故也。然后中外知上意亦屬京矣。是時,諸賢在朝,公論猶未屈,會致虛又乞照洗安、蹇序辰,其言曰:“若不明二臣之非辜,何以解兩朝之深謗。愿正議臣之罪,以慰在天之靈。”臺中論之,遂出致虛知均州。后省以為謫輕,封還,改通判郢州。致虛雖斥,而吳材輩繼在言路,為京道地愈力,已斥者皆復還。于是遂相京,此治亂之分也。

先君初有意居壽春,邑中亦薄有東皋矣。宣和末,方欲漸葺治之,會亂,不果。晚與客語及淮鄉漁稻之美,猶悵然不已也。

建炎之亂,先君避地東陽山中者三年,山中人至今懷思不忘。有祠堂,在安福寺。方先君之歸也,嘗有詩云:“前身疑是此山僧,猿鶴相逢亦有情。珍重嶺頭風與月,百年常記老夫名。”

先君臨終之歲,嘗夢侍楚公登海岱樓。楚公愿,又曰:“汝在此日,才數歲,今亦老矣,而況我乎!”先君既覺,悲感泣下,嘗有詩云:“歲月悠悠悲往事,川原冉冉夢重游。”蓋記此夢也。

先君言;蔡京自少好方士之說。自言:在錢塘常遇異人,以故所至輒延道人輩。崇寧初作相,即為徽廟言:“泰州徐神翁,能知前來物。元中,蘇軾知揚州,遣人往來求神翁字,神翁大書曰:‘泄慢墮地獄,禍及七祖翁。’神翁雖方外之士,而能嫉元人,所宜禳顯。”其言可笑如此。然上頗喜之。群閹又言:元符中,哲宗嘗遣人密問嗣。神翁曰:“吉人君子。”“吉人”者,上名也,于是召至都下,上用太宗見陳摶故事,御絳褐,即便殿,以賓禮接之。

又有劉混康者,茅山道士,其師祖朱自英,以傳著名。章獻明肅太后臨朝時,嘗召至京師,從受法,故混康亦得召。混康頗有識,善劾鬼神,然未嘗行。每曰:“安能敲枷擊鎖作老獄吏耶?”二人者既至,皆物故。上疑其變化仙去,益求其類。初,京為真定帥,道人王老志自言鐘離權弟子,嘗言京必貴極人臣。至是,物色得之。京館之后圃,引與見之上。老志敢大言,孰視上,曰:“頗記老臣否?”上亦自記,嘗夢游帝所,有仙官贊拜者,其面目真老志也。恩禮尤渥。車駕游幸,老志輒羽衣導駕,言:“有非常,輒能知之。”未幾,老志夜叩京門,告以鐘離公大怒我語涉欺誕,行當謫墮,公福亦不終矣。明日,得疾,力辭歸河朔而死。自是,方士自言有異術者相踵,而林靈素最后出,尤為魁杰。

靈素字通叟,本名靈噩,溫州人。少嘗事僧為童子,嗜酒不檢,僧笞辱之,發憤棄去。為道人。頗知小術,亦時時自寫所為歌詩遺人,然筆札詞句皆鄙惡,了無可觀。既得幸,其徒黠者稍潤色之。然靈素本庸夫,每升高座說法,肆為市井俚談,聞者絕倒。或擇日施符水,為人治病。車駕間幸其所居,設次臨觀,則陰募京師無賴數十人,曲背為傴,扶杖為盲,噤口為喑,曳足為跛。既巽水投符,則傴者神背,盲者舍杖,喑者大呼,跛者疾走,或拜或泣,各言得疾二十年或三十年,一旦都除,歡聲動地。上為大悅。靈素以為未足,則又倡言神霄事。謂天有九霄,神霄最尊,上為神霄帝君,實玉帝長子,下降世間,而其貳曰青華、長生二帝君,實治神霄府事。每齋醮,上必親札辭表,以禱二帝君。或久無靈響,亦禱焉。好事者或謂青華為上,長生為鄆王,蓋過矣。然宮觀設醮,亦或言見上御道家冠服,跨金龍,冉冉自空而降,呼奉祠官及道士與語,其事秘,不可知也。惟擲果自空而墜,則往往得之,皆絕大異常。靈素又自謂己乃神霄計吏褚慧,有兄曰褚嘉卿,位至右極仙卿。嘉卿今亦生世間,是為王黼,黼和御制詩,有曰“君王猶記褚嘉卿”是也。其他如蔡京則左元仙伯,范致虛則東臺典籍,王孝迪則西臺詳閱真文吏。靈素與王革有隙,則曰“革廄吏也,嘗與帝君馭馬”。其他有名者甚眾。是時,明節劉后方幸;又曰:“后在神霄為九華玉真安妃。”蔡京曲燕詩曰:“保和前殿麗秋暉,恩許塵凡到綺闈。曲燕酒闌傳密詔,玉真軒里見安妃。”是也,安妃,在《真誥》,蓋天之高真,而靈素敢瀆冒如此。又嘗密奏玉靈真裔將誕,蓋明明節方就館耳。靈素賜號蕊珠殿侍晨金門羽客通真達靈先生。上刻玉為“降真召靈之寶”,自用之。而賜靈素涂金印,文曰“通真達靈之印”,班視執政,錫赍至不可計。有弟子姓丁,自言謂之四世孫。上為下詔,贈為少保。士大夫無恥者,日萃其門,所薦進即拔擢。又著令,道士居僧上,而道士入僧寺,輒據主府,已而遂冠笄僧尼矣。先是宮中數有物怪,或見一老媼,黃衫黃帽,抱十余歲兒,紅袍玉帶,乘輿鳴蹕而出,媼、兒皆有悲泣容。其將見,必先有聲如雷,宮中為之雷。上嘗手札賜靈素,略曰:“元符三年冬,內人自永泰陵還,摘皂莢一籠閃宮門,籠輒自躍,皂莢皆跳出。自是崇物顯行,宜善治之,勿為髡徒所笑。”靈素竭其術,不效。既久,上益厭,遂放靈素歸故郡。宣和末,病死。靈素之逞憾釋氏也,每謂之金狄亂華,又創圖宮殿為仙女騎麟鳳之狀,名之曰女真,皆妖言也。

先君言:宣德門本汴州鼓角門,至梁建都,謂之建國門。歷五代,制度極庳陋,至祖宗時,始增大之,然亦不過三門而已。蔡京本無學術,輒曰:“天子五門,今三門,非古也。”天子五門,謂皋、庫、雉、應、路,蓋以重數,非橫列五門。京徐亦知其誤,而役已大興,未知所出。其客或謂之曰:“李華賦云:‘復道雙回,鳳門五開。’是唐亦為五門。’京大喜,因得以藉口,窮極土木之工,改門名曰太極樓。或謂太極非美名,乃復曰宣德門,而改宣德郎為宣教郎。門成,王履道草詔,曰:“閣道穹窿,兩觀騫翔于霄漢;闕庭神麗,十扉開辟于陰陽。”十扉,謂五門也。昔三門,惟乘輿自中門出入,若賜臣下旌節,則亦啟中門而出,蓋異禮也。至是,中門之左右二門,亦常扃。賜文臣旌節,則啟左而出;賜武臣旌節,則啟右而出。門雖極精麗,然氣象乃更不及昔之宏壯也。游外曾王父唐質肅公,忠言直節,備載國史。當南遷時,朝士多作送行詩。如李誠之所作《山字韻》一篇,及梅圣俞《書竄》固已盛傳于世;謝景初師厚五篇,尤高妙,而世少知者,今見于此。“長蛇齒牙毒,誰使赤手捕。六月河破堤,捧塊捍奔注。匹夫徒昭昭,天下皆慕顧。后世至有公,此計不為誤。”其一。“木秀風所折,膏明自煎然。折固理之必,明性其可遷。趨向人各異,公議日月懸。開言死不測,暗噤貴且年。”其二。“郁郁炎海旁,氣蒸霧露毒。得罪往投畀,未貸吭頸戮。彼心學圣賢,于義無不足。奈何觸主威,未嘗有是辱。”其三。“身行言責地,眼見公路埋。胡寧包心顏,踐履天子階。言出謫隨至,吏送南海涯。一臣不足惜,喋喋狽與豺。”其四。“諫逐古今有,例為朝政疵。況與廊廟臣,世復惡其私。安危治亂跡,此事姑置之。倘未監謗者,失得何須悲。”其五。此詩可謂妙矣。黃魯直自言得句法于師厚,豈虛語哉!又劉宏絕句數首,亦甚工。其警句云:“黃茅苦露宜加意,莫累吾君殺諫臣。”其措意殆非常人可到也。先夫人嘗言李誠之詩本云“未死奸諛骨已寒”,蓋畏禍者避斥潞公也。然不知如此則句乃不工。

質肅公喜作詩,世所傳者,惟《渡淮遇風》一篇耳。先夫人嘗為游誦公《九日贈僧》小詩,云:“今日是重陽,勞師訪野堂。相逢又無語,籬下菊花黃。”

質肅公長子司諫公,宣仁臨朝,召為左司諫。同日,召蘇黃門子由為右司諫,命下,公已歿矣。識者咨惜焉。紹圣流竄元大臣,范忠宣嘆曰:“囗唐士憲、程伯淳不遽死,元之政,可以無憾,亦當囗囗今日之禍。”其為正人所推如此。

質肅公之第三子大夫公,亦以直名紹圣。初至京師,調官謁時相。相府接客有定數,數溢輒卻之。公一日坐客次,聞門外有喧競聲,頃之,一人朱衣象笏,匍匐自門閫下入,蓋以來暮,在數外,為典客不納者也。問之,則嘗為江淮郡守矣。公嘆曰:“士大夫汩喪廉恥,乃至是耶!”即拂衣徑去,自此終身不求堂除,不謁執政,每官滿,輒從吏部注合入闕以去。仕亦至遠郡守,積官至朝奉大夫。

游之外王父奉議公,質肅公季子,博學篤行,所交皆知名士,尤不喜進取,終身常為管庫。錢穆父、呂原明皆深知之。宣仁山陵,錢公以京尹為頓遞使,奏公領汜水。頓中人往來如織,公一以法令共給之,非法,雖束芻不與。錢公亦為公危之,而公不恤也。黃魯直以史事拘于陳留。或謂大臣且坐以謗訕先烈,置極典,雖親戚不敢與通,公獨自京師馳至陳留,謁之。比魯直謫命下,公又調護其行,至衣襪茵被,皆出公家。陳無已客京師,食常不足,公分米給之者累歲。仕既不偶,又數以觸當路,自免去。最后得監中岳廟而歿。過江后,士大夫惟呂居仁猶能道公言行,蓋公與原明尤善也。

質肅公之父宮師,已有盛名。宮師弟殿丞,亦豪杰。在場屋,與孫漢公齊名,早登甲科,與寇萊公、丁晉公皆交舊,恃氣不肯屈,終身州縣。謝希深特銓薦之。始遷大理寺丞,以殿中丞致仕。

真淡先生,殿丞公之孫,以伯父質肅公任,為試將作監主簿,調巴縣尉,棄官歸江陵,遂不仕。自號真淡翁,所居曰藏拙堂、炙背庵。博通《六經》,尤精于《易》,亦頗好道家說。平生不服藥,不晝臥,夏不持扇,冬不衣纊,雖燕私必莊坐。拱手日夜玩《易》,自謂了了見伏羲、文王、周公、孔子,非以意度之也。彭器資、鄒至完皆師尊之,至為下拜。歿于元符庚辰歲。臨終,灑掃道室,燕坐而逝。先生不甚著書,既歿,獨有《春秋說》二卷、《易論》三卷行于世,門人魏倚等集其言為《說約》十卷。

舅氏處厚、居正,皆司諫公之子。崇寧末,群閹恣橫,凌駕縉紳。二公皆仕州縣,即相約棄官歸鄉里,杜門不復出。居正歿于宣和中,處厚南渡后,仕至徽猷閣待制。

政和中,朝廷已與女真通使。女真來,約我共滅契丹而分其地。大臣力主之,以為不及今與定要約,異時女真滅族契丹,且與我鄰奈何。或以訪居正舅氏,居正為言曰:“今與女真共蹙契丹,未必能得地也,而先棄信義,無以復御夷狄。況女真、契丹,勝負尚未決,萬一契丹復振,能敗女真,我海上結約之事,理無不知。一旦以大義責我,師直為壯,何以待之?若中道遽絕女真,亦未必能全契丹舊好,而徒又與女真交怨,皆非計也。為今之計,莫若厚禮重幣以通女真,而書之大指則曰:‘聞契丹得罪大國,兵久未解,本朝與契丹,有百年兄弟之好,不忍坐視。今欲與契丹議備封冊建立大國,各捐細故,共圖休息。若契丹車服、儀物有未備者,本朝當為相給。’又遣使告契丹曰:‘聞女真連年侵犯未已,本朝念祖宗盟誓之重、兄弟急難之義,已自海道,遣使和解。又慮北朝和輯,女真或須金帛,欲先借歲幣一二年者。亦惟命。’使契丹不忘其德我既深和好,當益堅使女真滅契丹,亦服中國禮義,易以懷柔,此邊鄙百年無事之策也。”識者謂自通女真以來,或言當通,或言當絕,而絕無一人議論及此者,惜乎其不見用也。

唐子西庚晚自嶺表歸客荊州,與處厚、居正兩舅氏游,因通譜為兄弟。其自荊州歸蜀也,來別兩公,而居正出,獨見處厚,約復來卜鄰,且留詩為別,曰:“舊交零落半存亡,晚歲荊州得兩唐。臨別眼中無小謝,再來天外有他揚。預行后日誅茅地,要近先生避世墻。會與幽人數晨夕,安能結客少年場。”

居正舅氏精于史學,考驗是非尤精審。有滁州《漢高祖廟碑陰記》,乃紹圣初所作,是時年尚少也。今具載于此。

滁之西曰豐山,其絕頂存有漢高帝廟。或云:漢諸將追項羽,道經此山,至今土俗以五月十七日為高帝生日,遠近畢集,薦ゾ觴焉。某嘗從太守侍郎曾公禱雨于廟,因讀庭中刻石,始知昔人相傳,蓋以五月十七日為高帝忌日。按:《漢書》:高帝十二年四月甲辰,崩于長樂宮,五月丙寅葬長陵。五月十七日,必其葬日,又非忌日也。以歷推之,自上元甲子之歲,至漢高帝十二年四月晦日。凡積一百九十一萬六千三百六十三年,二千三百九十四萬九千五百九十一月,七億七百二十四萬六千八百十五日,以法除之,算外得五月朔日也,己酋,十七日乙丑,則丙寅葬日,乃十八日也。班固記漢初北平侯張蒼所用《顓帝歷》,晦朔、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故高帝九年六月乙未晦日食。夫日食必于朔,而食于晦,則先一日矣,豈非丙寅乃當時十七日乎?不然,歲月久,而傳之者失也。遂以告公,命刻其碑陰。紹圣二年五月旦日江陵唐某記。記中所謂太守侍郎曾公者,即子開也。時蓋坐修史事,謫于滁云。

彥猷侍讀,質肅公無服兄弟。吳越之末,唐氏有名渭者,從其王歸朝,得為王官,出領歸州刺史,遂居荊渚,質肅公之祖也。名渙者,留居錢塘,侍讀之祖也。侍讀平生酷好硯,甚愛紅絲石,以為備硯之美,非端、歙可比。紅絲者,侍讀初得之青州山穴中,紅黃相間,紋如纏絲,以分布滿硯為尤貴。亦有如山峰、林木、花卉之狀者,瑩潤而有芒,故宜墨而不損筆。石中往往自出膏液,與墨相和,落紙如純漆,天下石無此奇也。每一作墨,旬日不乾。匣必用銀,若用漆匣,則氣液蒸潤,未幾輒敗。然侍讀言,自得石,才琢二十余硯,而山穴為崩崖所窒,遂不可復取。今世所有,皆山外頑石,徒竊其名耳。后人詆紅絲硯,至以為但堪研朱及作投盆,蓋徒見頑石竊名者,不足怪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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