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徐公北閘記

〔明〕唐世濟(jì)

徐公謫連之三年，政和時豐，民物殷阜，治行休暢，冠冕全閩。公暇巡行阡陌，課督農(nóng)桑，縱目隴畝枯旱狀，乃倡建閘之議，以垂永賴。事具林學(xué)博南閘記內(nèi)，茲不縷述。第連僻萬山中，四面無水，南閘處城之偏，盈盈衣帶，霑溉有涯，東北獨當(dāng)全城，表裏山河，關(guān)系最鉅，利賴尤普。建南閘而缺北閘，其流不長，其酌易竭。東北其畝者尚厪隱憂，況均此一方，孰為流膏？孰為涸澤？向隅之泣，誰實任受怨者？民力竭矣，既疲于西，又務(wù)于東，勞苦困弊，謂吾民何？且是以不靜令也。公蒿目焦神，宵旰累月。將報罷，則萬全之利勢難寢格；將興作，則大役之后力實弗堪；將請支帑藏，則當(dāng)事有掣肘之虞；將借力大眾，則聚訟貽筑舍之誚。躊躇四顧，畫無復(fù)之政，圖積貯付之他年。適新均里長黃福寧、董文光、謝益、賴琥等一十五人，咸趨進(jìn)曰：“公無庸憂，某輩受明公恩，愿畢力為公襄之。”先是，連邑里甲編自國初洪武間，歷今二百余載，牢據(jù)不易，里甲相懸若主仆然。至其境，雞犬驛騷，婦子不寧。每當(dāng)現(xiàn)役，一切分派于甲。富者相沿故事，橫加科斂；貧者時其緩急，征求靡厭；因循積弊，害莫可言。其有甲首僉里長者，計其出入之費，少不下三四百緡，多至五六百緡，有司乘間受賄，恬不為怪。公廉得其故，酌虛劑虛，裒多益寡，有無糧而里降為甲者，有糧多而甲升為里者，大約以田準(zhǔn)里，以則準(zhǔn)田，進(jìn)退參伍，期于各當(dāng)。舉二百年裕蠱陋規(guī)，一旦改革幾盡。人人懷惠而六里帖安，不鬻恩，不標(biāo)譽，不營私，不喜事，無踐更之勢，無侵漁之?dāng)_，德公甚備。大義憤激，遑恤其私，固宜輸財輸力以共成厥功。是役也，經(jīng)始于壬寅之冬，迄甲辰春正月落成焉。即今一十二里許，浩瀚汪洋，澄波如練，父老賡詠，兒童載歌。于戲，微公大造，何以有此！昔人觀河、洛而美禹功，至誦明德之遠(yuǎn)。公茲閘成，大者壯金湯、引灌溉，小者供澣濯、資網(wǎng)罟，可以觀仁；仿運河之規(guī)，為石洞之制，流瀦有常，啟閉有則，可以觀智；勞民而民不怨，用力而力不憊，可以觀義；清積蠧之里，絕常例之金，興水利于民而不以纖介自點，可以觀介。蓋一舉而四美具矣，公之明德蓋遠(yuǎn)乎？且公之治閘也，匠石入山，摩崖蒼壁，有“徐欽徐昌”四字于石，遺跡天造地設(shè)，非人力所得覬幸也。公循良課最，拔擢廷尉。連人士遮道奔留，如失慈母，至攀臥不能舍去。其入人之深何如？今主上圣明，優(yōu)敘耆舊。公入直承明，佐密勿，策勛政府，書名上清，以符此讖文也。其誰曰不然哉？

登雪峰記

〔明〕陳簴

雪峰者，吾邑之南鎮(zhèn)，溯南嶺而登，可二十里。丙午夏半，陳子游大焦。大焦去雪峰差近。十七日，遂由松樹堂發(fā)，履其他徑也。黃子則揚之仆導(dǎo)。初歷林嶠，繼涉厓坂，倐乃穿叢薄而迷其向路，虎豹之所養(yǎng)威，狐貍之所凝息。客行者隔三兩即疑不可覓，但聞戒途搜剔聲，手先而足隨之。既七八里，抵萬人坑，頗幽曠。復(fù)窮奧窔，入，浸浸密陰壓人。久之，見委蛇數(shù)隊者，山樵也。詰何來？曰：邑間道取此。眾欣，出谷散坐，殊覺冥然，仆促之行。石古蹊深，彌塹而曲，曰此故壘也。進(jìn)而鐘鼓樓，又進(jìn)而澗水潺潺，良苗冉冉。里許，林雞唱，客無不厭倒一觴也。抵菴飯已，尾牛童來取極頂，紆回屈盤，各鼓勇徑上，唯揭子非彰蹲踞涂間，予笑謂曰：“怯元官家乎？”蓋元平章有定曾基此屯，俗遂誤傳極頂為皇帝殿云。殆前而目眩心駭，收卷群動，洶涌乎若萬派相先而赴壑，人在舳艫中，淩洪波，乘巨濤，兒孫村落沒乎不數(shù)者幾堆。陳子乃歌曰：“破浪而馳，無傷崄。置彼鲙鱸，直搗鯨鯢。”又歌曰：“蜂則憑房，蟻則納穴，如狃而安，陡焉生滅。”歌罷，適風(fēng)來，舞梁蘭老之髯，眾失據(jù)。對面峙峰，方突兀競蹲，似可蹴而至。予與揭子興勃勃，便走數(shù)里特從焉。日晡而尚繞其麓，呼者曰“山有恙。”乃還。夜共揭子榻。遂夢駕扁舟浮海，遇大風(fēng)掖之云端，獨挾小子而戲，因笑墮覺，覺則跨揭子之肘也。曉起相謂曰：“游茲審矣快：無假五丁而騁茅箐，鉆奧窟，困野魅，山君不得宮，快一；巔往苦霧，帷幕連岡，乃極高敞，幽舉蒼茫，亡希微隱，快二；捧觴而皎魄輪空，鼓鐘送籟，酬和罔倦者彌宵，爭傳游仙夢焉，快三。所憾者山遠(yuǎn)酒不繼，寺塌僧不葺。若發(fā)小愿力，可亭亭之，可廬廬之，客竟日攜酒從之，奇秘將無盡藏，而山靈未首肯也。啟閉需時，安知來者弗如今言，且眾念平章疇昔乎？筑小鄉(xiāng)堡而基磐綿控，鞏數(shù)十峰于圍內(nèi)，況保閩關(guān)，何若其愿力者，卒不克以死。人莫違天，感是得無撫然？眾乃悉嘆。飯已，黃子兄弟別去，遂各無留志，始由邑南正道下。辭兩高峰，卻就兩低，低又稱尊，伏磴緣崖，繞雙蝴蝶行，俛瞰云封一窩，是邑城也。此兩山則固邑城雙雙雄望者，僅雪峰伸拇臂耳。雪峰邈不見，而雄此兩山。非親睹記，幾認(rèn)兒孫為祖禰哉！邐迤抵城，南嶺始就平。渙乎若方濟(jì)漭滄，滿睫波濤，歸而神魂飄泊者累日。

〔明〕童璽

鄉(xiāng)約亭即連民向所祠五顯神以利祈禱之址也。邑令方侯始以其祠易為是亭，旁建社學(xué)。勞無俟于樸斫，費不出于公私，且政寓于亭，教寓于社，實善舉也。蓋自于變風(fēng)動之時，人心之善，不約自固。后世私偽瀾倒，強之而善，雖官不能以法。矧鄉(xiāng)自能為約，約而為善，雖不若其自善，尤愈于法而后善。此呂氏鄉(xiāng)約見取于朱子者。以行之，庶可以移易靡俗，階梯唐、虞，而元氣復(fù)春也。第有任牧民者，或不善繩以法律，峻其鞭樸，禁錮鍛煉，潰肌流血無所愛。既不教以善，又不使之約而為善，世道職此，去古益遠(yuǎn)。彼受若直、怠若事，而忍心若是耶？嘉靖丙戌，圣天子嗣位之四年，慎簡天下之才且賢者，俾令諸邑，而吾連得瓊臺方侯進(jìn)焉。侯持己以莊，蒞民以恕，禮賢士，飲人以和。時前久缺令，凡百頹弛未振，乃旁議紛萃于侯。人以侯當(dāng)日夜治文書，督催征，均徭役，讞獄訟，除寇患，不能他有所圖。侯則閑雅樂易，隨事施為，而日見其就緒也。尤以復(fù)古為首務(wù)，乃舉藍(lán)田故事，訪延約中諸執(zhí)事，分布于亭，其善善惡惡之典次第舉之。人漸知古道之美，遷善去惡，而師師之風(fēng)將遍閭巷。聞侯初舉進(jìn)士于鄉(xiāng)，嘗自倡以約，其黨里是以仁。侯今令連，即有是圖。備知倉公之笥，參、蓍、苓、術(shù)蓄之既久，一旦遇人疾而啟瘳之，仁者之用心也。昔宓賤宰單父，古寰宰仙居，本之德義，感之人心，而待斯民以直道，故不勞而治，公當(dāng)于古人中求之。而吾連之被澤，不啻如神之騭于陰也。玉琰輩鼓舞治化，喜成其美，以其事屬予，記約亭之立。協(xié)謀者，丞鮑君裕、簿黎君兆、尉李君重球、邑博譚君、沈君元真、陳君云章，邑諸生羅世惠，宜以次永镵于石。

表忠祠記

〔明〕翁正春

祠蓋祀鄉(xiāng)先哲，張明遠(yuǎn)公云：張公釋褐時，高皇帝有雙絲之夢，類蔡齊故事，奇矣！已而置史館、掌成均、晉貳司空，毋論修文奉秩，度越諸大夫也。鉅者，靖難師至，公奉命往江西，與方伯楊公漣、憲長房公安、僉憲呂公昇結(jié)盟舉義，壯丁既集，糗糧亦備，順流而趨，直抵金陵。嗚呼，此螳臂之奮耳，其何濟(jì)于當(dāng)轍乎？然竭力于其所當(dāng)為，志亦足悲矣！未幾眾潰，鼠伏鳥獸散。公宣言曰：“事尚有在，盍圖之？”故世有疑公程嬰者以此，語在《李邦光集》中。其后名入罪籍，戍興州去，間關(guān)忍死，若不復(fù)問天下事矣。天討交夷，公列行伍間，即軍中官焉。蓋納垢藏汙，圣人之德；紀(jì)善忘過，國家之典。而公不逾時告殂矣。公之從戎也以戟士，其殂也以左轄之命。《傳》稱夷齊叩馬，武王義之；箕子陳疇，受封高麗。夫子賢夷齊，仁箕子，贊武王順天而應(yīng)人，義各有取也。我成祖文皇帝于武有光，而張公前似夷齊，后似箕子，抑郁遄死，則夷齊之行為多矣。第遭時處勢，要未可以采薇之行施之者，何也？一時諸臣如許侍中、周廬陵死矣，如河西傭雪菴和尚遯矣。盡瀕死也，誰與之生？盡行遯也，誰與其難？而方之苦景之激，又大有不忍也。故委曲以游于時，而從容以就乎義，其用意遠(yuǎn)矣。歷世若干，特祀于峽石，從祀于今所；非忠貞久而益著，公論久而益定耶？嘗臆龍飛九五，依堯舜之末光者，勛業(yè)爛然，曾不得一祀于社；而牢祀無窮，乃當(dāng)時凜凜莫必其命之張公。由斯而談，孰與公多耶？公固不計有身后名，然其心事皓若烈日，肅若秋霜。《水東日記》載之，《金川玉屑》附之，鄭侍郎《吾學(xué)編》紀(jì)之，即今人人樂道之矣！微正春記，夫豈無徵？

戶口記

〔明〕賴希道

夫戶口，供國課、征徭役，其系重矣。然民有盛衰，而戶口之損益因之。永定創(chuàng)自成化，戶二千二百五十六，口一萬一千一百二十九。歷至嘉靖間，戶則減半，丁亦漸損。何者？蓋永邑以疲羸之地，當(dāng)孔道之沖，是以民不堪命而逋逃日眾。值嘉靖四十年，賊首李占春等四起猖亂，更以流寇羅袍殺戮，民之死者不可勝紀(jì)。迨萬歷二年，陡遇洪水，浮沉而死者數(shù)百人，舉家淪沒者數(shù)十家。夫以凋耗之民生，乃欲取盈于額數(shù)，是以十金之子，責(zé)償千金之債，奈之何不負(fù)且亡哉？幸我賢侯何父母，下車以來，軫念民隱，因父老具告，若痌瘝乃身，即以前所增三千余丁力為申請，而諸監(jiān)司亦諒我侯之誠，批允除焉。然則，永民之得免于輾轉(zhuǎn)流離者，皆侯之賜乎？故民為之謠曰：“前有王父，后有許母。賢哉何侯，二公接武。其蘇我生，其止我處。祝爾蒼蒼，永令茲土。”嗟夫，昔有偽增戶口蒙賞者，自以為榮矣，而貽譏于后世。云漢憂孑遺若患寡矣，而還定安集，卒占眾魚旐之夢。由是觀之，則永之富庶或者其在是也。而后之覽民數(shù)者，當(dāng)不待見負(fù)版而后式矣！是為記。

連山廟記

〔明〕雷應(yīng)春

汀之邑六，寧陽為望。寧之神祠六，黃連岡為古。邑置于唐天寶，而廟始于陳、隋間，蓋未邑而先祠也。先是，神為龍湫，自神奠居，龍乃徙化，土人異之，寘薰壚煙穴，覆以綿蕞，乞靈輒應(yīng)。江流湍急，舟子危之，禱即善濟(jì)。時民居寥落，廟草創(chuàng)而已。元祐間，先所患湍急，忽沙合于壩，水由他道，人獲安居。父老、舟人乃相與更構(gòu)新祠，稍加宏敞。然在遐陬，去日邊遠(yuǎn)，神雖著靈，未即上徹。及六龍南渡，神有勤王績，建炎間，賜額曰“靈感”，嗣是休命六錫，桓圭之寵至再，內(nèi)助亦再加封。淳祐癸卯，延平李君來宰是邑，滌篆次，謁祠下，周視殿宇，有上雨旁風(fēng)之訝，因拂棟梁、尋縵畫，乃知祠建于元祐，更紹圣，歷嘉定，經(jīng)知縣張鑑、縣丞曹某重脩，皆因陋就簡。于是慨然有鼎建志。顧政宜先民，是未暇及。暨秋，有土寇謀不軌，民情洶洶，令君密禱于神以討之，而寇即授首。亟圖所以報神者，經(jīng)度之余，精誠幽徹，至形夢寐，且錫以“日永晝簾春自在，月澄更鼓夜分明”之句。令君揭之琴堂，志神貺也。越明年，乃集州人擇材于山，鞭石于江，斤風(fēng)運奇，匠氏獻(xiàn)巧，不越月而飛檐杰棟，金碧相輝，雄深壯麗，視昔霄壤。告成日，牲酒馨香，官民和樂，父老舉酒，代神謝令，且為壽令君曰：“廟址龍窟也，岡勢龍形也。前瞰大江，陰陽家狀為黃龍飲江，易名黃龍岡可乎？”讙曰：紀(jì)實也，前未聞，殆神所屬，愿竟易名。邦人嘉李君之惠，屬予為道始末。于傳有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李君宰是邑也，政通人和，維魚屢占，犬吠無驚，成民之道得矣。其致力于神也宜。又曰：“民和則神降之福。”繼自今以往，其所以福寧陽之民者，神也耶？李君諱多擢，丙戌進(jìn)士第。

東華石麟二山記

〔明〕李基益

山之佳大約以石。石之高者壁立，其深則窈然而洞。山不峭壁懸立，如人膚具而無骨；山不洞壑玲瓏，如人果腹而心不虛也。永定之山少石，全體皆石者東華也。初至，小徑穿葉影中，溯水聲而上，山門內(nèi)外，石大小或散或整，若迓客者。入門旋轉(zhuǎn)石中，仰見懸壁觀音閣三層，附壁如掛燈。登閣俯視佛殿，脊瓴如弩牙外張，堂宇不可見，縮于石也。從閣降而左，真武閣跨土山，山前又皆石。折而下，坐佛殿前楹，遠(yuǎn)望如列屏，蒼翠層起。屏外若伸掌見五指者為五子。天氣晴霽，可見大埔界，則粵東諸山咫尺耳。石麟稍平夷，山腰巨石如數(shù)間屋，無源而時滴瀝，所謂乳泉也。石下穴如井，小石投之，聲斷忽續(xù)，時有燕子飛出入，亦聞蛙聲。他石皆殊狀，如旂、如灶、如枯樹偃者。忽如繚垣，旁可外窺，如睥睨望，或如行夾道中升復(fù)降，崇廣皆不逾百尺，而仄澀險奧幾于窘步。予謂觀止矣，僧曰未也。出山門，折而右百余步，得石門，炬以入，石多倒垂，膩而滑，照之乃見。時積雨多水，淺者涉，稍深負(fù)以渡，皆僂其首，側(cè)捫垂乳。路窮，旋而上，如沿螺殼中。出穴，則前投石處，因悟向所蹈，皆玲瓏嵌空。何以名石麟，則山勢趨伏若俯其首，林樹其毛鬣，石奮豎者角也。康熙乙亥望后三日，由金豐里陟東華；越六日，探石麟，屬太平里。予愛東華，以其負(fù)骨而峭立；石麟之可喜者，中虛能受，不徒妍好其外以悅?cè)艘病＠m(xù)聞溪南有晏天湖，又欣然愿往。

天影山記

〔明〕釋戒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