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定漢,與群臣約,自非劉氏不得王,非有武功不得侯〔二〕。孝文皇帝始封外祖〔三〕,因為典式,行之至今。孝武皇帝封爵丞相,以褒有德,后亦承之〔四〕,建武乃絕。
〔一〕鐸按:敘錄云:“將修太平,必媚此法”,“式”即“法”也。此篇述封建遺法有宜遵者三:封爵三公,以褒有德,若其尸素,則從渥刑,一也;分封諸候,期于佐治,有功者遷,無狀者奪,二也;審選守相,明察治功,稱職者封,懷奸者戮,三也。此諸臣者,所司不同,而欲使之竭忠思職,則信賞必罰而已。漢世列候率多襲爵,無德于民;而州郡牧守,亦多不恤公事。風俗陵夷,積怠已甚,故議法古以救之。
〔二〕史記絳侯世家:'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三〕史記外戚世家云:“文帝追尊薄太后父為靈文侯。”
〔四〕漢書公孫弘傳云:“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先是,漢常以列侯為丞相,惟弘無爵,上于是下詔封弘為平津侯。其后以為故事。”
傳記所載,稷。。伯夷。皋陶。伯翳,日〔一〕受封土〔二〕。周宣王時,輔相大臣,以德佐治,亦獲有國。故尹吉甫作封頌二篇〔三〕,其詩曰:“亹亹申伯,王纘之事,于邑于謝,南國于是式。〔四〕”又曰:“四牡彭彭,八鸞鏘鏘,王命仲山甫,城彼東方〔五〕。”此言申伯。山甫文德致升平,而王封以樂土,賜以盛服也〔六〕。
〔一〕“日”疑“皆”。
〔二〕詩長發疏云:'中候握河紀說堯云:“斯封稷。契。皋陶,賜姓號。”’又云:'考河命說舜之事云:“褒賜群臣,賞爵有功,稷。契。皋陶益土地。”’“”即“契”字。鐸按:稷。契。皋陶見本政篇。
〔三〕“頌”疑當為“誦”。詩崧高云:“吉甫作誦”,毛傳:“作是工師之誦也。”鐸按:陳奐曰:'疑三家詩此及烝民詩“誦”作“頌”字。’
〔四〕崧高。“是”舊作“二”,據程本改。今詩“國”下無“于”字。按志氏姓篇引詩“纘”作“薦”,“謝”作“序”,“于是”作“為”。此書引詩不用毛氏,后人或據毛詩改之,遂致兩引互異。鐸按:“南國于是式”,蓋本作“南國于式”,與志氏姓篇“南國為式”同。詩定之方中:“作于楚宮,作于楚室”,張載注魏都賦引作“作為楚宮,作為楚室”,是于。為同也。說詳經傳釋詞卷一。后人不知此義,因據毛詩增“是”字,遂使非今非古,而成五字句矣。然幸其增而不改,猶得考見古本之舊也。
〔五〕烝民。
〔六〕漢書梅福傳云:“升平可致”,張晏曰:“民有三年之儲曰升平。”按食貨志云:'民三年耕,則余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生而爭訟息。故三載考績,孔子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成此功也。三考黜陟,余三年食。進業曰登,再登曰平,余六年食。三登曰泰平,二十七歲,遺九年食,然后王德流洽,禮樂成焉。’“升平”即“登平”。升平受封,與志說合。陳奐曰:'漢書杜欽傳:“仲山甫,異姓之臣,無親于宣,就封于齊。”鄧展以為韓詩。隸釋載孟郁修堯廟碑云:“天生仲山甫,翼佐中興,宣王平功,遂受封于齊。”又潛夫論三式篇亦云:“此言申伯。山甫文德致升平,而王封以樂土,賜以盛服也。”并用韓義。’鐸按:此非韓詩義,乃魯詩義,陳喬樅已辯之。說見魯詩遺說考十七。韓詩遺說考十四。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刑渥。兇〔一〕。”此言公不勝任,則有渥刑也。是故三公在三載之后,宜明考績黜刺,簡練其材。其有稷。。伯夷。申伯。仲山甫致治之效者,封以列侯,令受南土八蠻之賜〔二〕。其尸祿素餐〔三〕,無進治之效。無忠善之言者,使從渥刑。是則所謂明德慎罰〔四〕,而簡練能否之術也。誠如此,則三公競思其職,而百寮急竭其忠矣〔五〕。
〔一〕鼎九四。“刑”王弼本作“形”。鐸按:“刑渥”,虞翻本同,注云:“大刑也。”
〔二〕王先生云:'“蠻”當作“鸞”。’
〔三〕文選曹子建求自試表李善注引韓詩曰:“何謂素餐?素者,質也。人但有質樸而無治民之材,名曰素餐。尸祿者,頗有所知,善惡不言,默然不語,茍欲得祿而已,譬若尸矣。”漢書貢禹傳禹上書云:“血氣衰竭,耳目不聰明,非復能有補益,所謂素餐尸祿洿朝之臣也。”谷永傳云:“無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祿。”
〔四〕書康誥。
〔五〕書皋陶謨云:“百僚師師。”“寮”與“僚”同。一式。
先王之制,繼體立諸侯,以象賢也〔一〕。子孫雖有食舊德之義〔二〕,然封疆立國,不為諸侯,張官置吏,不為大夫〔三〕,必有功于民,乃得保位,故有考績黜刺九錫三削之義〔四〕。詩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五〕。”由此觀之,未有得以無功而祿者也〔六〕。當今列侯〔七〕,率皆襲先人之爵,因祖考之位,其身無功于漢,無德于民,專國南面,臥食重祿,下殫百姓,富有國家,此素餐之甚者也〔八〕。孝武皇帝患其如此,乃令酎金以黜之,而益多怨〔九〕。
〔一〕禮記郊特牲云:“繼世以立諸侯,象賢也。”鄭注:“賢者子孫,恒能法其先父德行。”
〔二〕易訟六三:“食舊德,貞厲終吉。”
〔三〕荀子大略篇云:“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國,非以貴諸侯而已;列官職,差爵祿,非以尊大夫而已。”白虎通封公侯篇云:“列土為疆,非為諸侯,張官設府,非為卿大夫,皆為民也。”后漢書光武帝紀建武六年詔曰:“張官置吏,所以為人也。”按“張官置吏”本管子明法解。
〔四〕白虎通考黜篇云:'諸侯所以考黜何?王者所以勉賢抑惡,重民之至也。尚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禮說九錫:車馬。衣服。樂則。朱戶。納陛。虎賁。鈇鉞。弓矢。秬鬯,皆隨其德可行而賜。又云:“百里之侯,一削為七十里侯,再削為七十里伯,三削為寄公。七十里伯,一削為五十里伯,再削為五十里子,三削地盡。五十里子,一削為三十里子,再削為三十里男,三削地盡。五十里男,一削為三十里男,再削為三十里附庸,三削爵盡。”
〔五〕伐檀。
〔六〕毛詩伐檀序云:“在位貪鄙,無功而受祿。”
〔七〕獨斷云:“漢制,皇子封為王者,其實古諸侯也。周末諸侯或稱王,而漢天子自以皇帝為稱,故以王號加之,總名諸侯王。子弟封為侯者,謂之諸侯。群臣異姓有功封者,謂之徹侯,后避武帝諱,改曰通侯,法律家皆曰列侯。”御覽一百九十八引風俗通云:“列者,言其功德列著乃饗爵也。”
〔八〕漢書張湯后延壽傳云:“延壽已歷位九卿,既嗣侯,國在陳留,別邑在魏郡,租入歲千余萬。延壽自以身無功德,何以能久堪先人大國,數上書讓減戶邑。”此即本其意言之。
〔九〕“酎”舊作“酹”。漢書景帝紀:“元年,高廟酎。”張晏曰:“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酎之言純也。至武帝時,因八月嘗酎,會諸侯廟中,出金助祭,所謂酎金也。”武帝紀:“元鼎五年九月,列侯坐獻黃金酎祭宗廟不如法,奪爵者百六人。”如淳曰:“漢儀注,諸侯王歲以戶口酎黃金于漢廟,皇帝臨受獻金。金少不如斤兩,色惡,王削縣,侯免國。”臣瓚曰:'食貨志:“南越反時,卜式上書愿死之。天子下詔褒揚,布告天下,天下莫應。列侯以百數,莫求從軍。至酎飲酒,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續漢書禮儀志劉昭注引漢律金布令云:“列侯各以民口數,率千口奉金四兩,奇不滿千口至五百口亦四兩,皆會酎,少府受。”
今列侯或有德宜子民,而道不得施〔一〕;或有兇頑丑〔二〕,不宜有國,而惡不上聞〔三〕。且人情莫不以己為賢而效其能者,周公之戒,不使大臣怨乎不以〔四〕。詩云:“駕彼四牡,四牡項領。〔五〕”今列侯年囗以來,宜皆試補長吏墨綬以上,關內侯補黃綬,〔六〕以信〔七〕其志,以旌其能〔八〕。其有韓侯。邵虎之德〔九〕,上有功于天子〔一0〕,下有益于百姓,則稍遷位益土,以彰有德〔一一〕。其懷奸藏惡尤無狀者〔一二〕,削土奪國,以明好惡。
〔一〕白虎通封公侯篇云:“擇賢而封之,使治其民,以著其德,極其才。上以尊天子,備蕃輔;下以子養百姓,施行其道。”
〔二〕脫一字。
〔三〕漢書王吉傳諫昌邑王賀云:“恩愛行義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張敞傳顏師古注:“上聞,聞于天子也。”按漢書景帝子河閑獻王傳:“有司奏元殘賊不改,不可君國子民。”趙敬肅王彭祖傳:'彭祖取淖姬,生一男,號淖子。彭祖薨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外戚傳云:“霍光以許皇后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君國子民”蓋亦漢時律令文,語本湯征,見史記殷本紀。
〔四〕論語。鐸按:趙岐注:“以,用也。”
〔五〕節南山。毛傳:“項,大也。”箋云:“四牡者,人君所乘駕。今但養大其領,不肯為用。喻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此引詩以明大臣怨乎不以,則以四牡項領而靡所騁,喻賢者有才而不得試,與鄭氏異誼。蓋本三家詩說。中論爵祿篇云:'君子不患道德之不建,而患時世之不遇。詩曰:“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傷道之不遇也。’新序雜事五云:'處勢不便,豈可以量功校能哉!詩不云乎?”駕彼四牡,四牡項領。”夫久駕而長不得行,項領不亦宜乎!’隸釋堂邑令費鳳碑云:“退己進弟,不營榮祿,棲遲歷稔,項領滯畜。”易林履之剝。否之屯。噬嗑之歸妹。未濟之明夷并云:“名成德就,項領不試。”抱樸子嘉遁篇云:“空谷有項領之駿者,孫陽之恥也。”勖學篇云:“項領之駿,騁跡于千里。”博喻篇云:“兩絆而項領,則騏騄與蹇驢同矣。”誼并與此同。鐸按:劉向習魯詩,故陳喬樅魯詩遺說考云:“中論語意與新序同,皆本魯詩之義。”又陳奐云:“此非獨三家詩義則然。毛傳質略,當亦謂賢者懷材莫用,靡所騁馳也。鄭箋非傳意。”
〔六〕漢書百官公卿表云:“爵十九關內侯,二十列侯。”又云:“凡吏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銅印黑綬;比二百石以上,皆銅印黃綬。”
〔七〕“信”讀為“申”。鐸按:以“信”為“申”,上篇兩見。
〔八〕周語韋昭注:“旌,表也。”
〔九〕詩韓奕。江漢。“邵”今作“召”。
〔一0〕“子”舊作“下”。
〔一一〕書皋陶謨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彰”與“章”義同。
〔一二〕“懷奸”亦漢時律令文。漢書孫寶傳:“劾奏立。尚懷奸罔上。”翟方進傳:“方進劾立懷奸邪,亂朝政。”又奏立黨友后將軍朱博。鉅鹿太守孫閎。故光祿大夫陳咸,“皆內懷奸猾”。元后傳:“解光奏曲陽侯根內懷奸邪,欲筦朝政。”晉語云:“使百姓莫不有藏惡于其心中”,韋昭注:“人懷悖逆也。”后漢書章帝紀建初元年詔:“刺史明加督察尤無狀者”,章懷注:'無狀,謂其罪惡尤大,其狀無可寄言,故云“無狀”。’